雪止天晴by 鱼(上)-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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紊(一)
初春时节,到处是积雪融后的片片湿漉,捱过一季寒冬的空枝也缓缓爬上了久违的绿意,绽出嫩芽,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这一身的鲜绿,虽然已是冬去春来,拂面的春风却犹是带着丝丝寒意。
家家户户仍是紧闭起门窗,烧热了炕暖着,而落雁楼里宁静的一角却是不畏寒地大开着窗扇,任凭冷风嬉戏着,恣意舞动着房内淡蓝色的巾幔。
一双精致缎面的宫鞋正一高一低地蹬着墙面,典雅的梳妆椅如特技般耸立而起,就见坐卧椅上的人儿仰倾着白皙的颈项,绸缎般柔亮的黑发披泄了一地,一丝丝不安分地随风起舞,而一旁垂下的水色流袖也被风吹扬舞着如彩蝶翩翩。
这就是赫连魑魅进阁后看到的景象,屋子的主人正极尽慵懒地玩着那把无辜的古董椅,叽叽嘎嘎的声响从他身下传来,像在抗议主人的凌虐,更似在下一刻就会头尾分家各走各的。
无聊…无聊…无聊…真是无聊透了!残雪无精打采地瞪着漫天飞舞的床幔,即便颠倒的视野里出现了半截黑衣,他也仍旧高挂椅上没起身的打算。
「爷,这儿是碧落斋」也不知是第几次的提醒,赫连魑魅只能无奈地放下手上端着的午膳,月余来总能见他使上好几次性子,不是懒得应付来客就是这般跟屋里的家俱饰品过不去,情绪起伏之频繁是赫连魑魅从未见过的,或许是这太过平静的日子闷坏了他吧。
「爷,银儿传话说申时秦刺史与朱榜眼想一同约您小酌一番,大概是例行性的新春酒宴吧」边传着话,赫连魑魅边将飞舞的床幔拉过一旁系起。
「不见」
「爷,您回来后见的人不超过五位,李嬷嬷都快急坏了」
「不见」
「爷…」
「不见不见就是不见!你几时也变成那老女人的传声筒?」残雪烦躁地打断赫连魑魅的话语,足尖轻点墙面,双手一推椅背,俐落地翻身而起。
「啰哩叭唆的,你就不怕我把那些达官贵人的头给拎下来当球踢?」撇唇哂道,残雪一把将扰人的长发捞起,东瞧西瞧没见到束发的巾带,手一运劲就往胸前的发丝斩去。
「爷!」被残雪的举动吓了一跳,赫连魑魅赶紧一个箭步抢上,眼明手快地架住残雪的掌刃,抢救他手刀下的那把乌丝。
「你怎么这么烦,这也管那也管!」不耐烦地将长发甩向肩后,残雪拿起餐盘上的酒壶,杯也不用地就将酒往嘴里倒,想浇熄心头那把烦躁的无名火。
「爷…」轻摇着头,赫连魑魅收回到嘴的轻唤,空腹喝酒是很伤身的事,何况是又冷又烈的酒,他却明白即使说出了口,残雪也不会将他的话听入耳,只怕会更使他心烦。
溢满怜爱地望着仰首灌酒的身影,赫连魑魅的思绪飘忽了起来,这就是他守护了近十年的人儿,一个冷漠骄傲的杀手,一个任性妄为的大孩子,一个每每让他揪紧心的…主子…对他而言,自己终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罢了。
苦意悄然浮上了唇,赫连魑魅从残雪身上移开了视线,继续整理着翻飞的床幔,想抹去这份无用的伤感,就见一旁的几上摆着一方束发的水色巾带。
「爷,找着了」扬了扬手上的发带,赫连魑魅伸出手递上。
「…帮我扎上」看也不看地吩咐着,残雪一把拉开木椅坐下,便一手举箸拣着餐盘里的菜饭进食,一手依旧举壶就唇饮着。
压下一时的悸动,赫连魑魅拿起妆台上的发梳,走到残雪的身后,伸手轻轻捧起那把亮丽的乌丝放在掌心,用梳齿小心理着,手中的触感是那样的柔滑,心却被刺的发疼,为什么…这样近的距离却仍让他觉得两人仿若隔着千山万壑…
「魑魅,那边有什么交代吗?」随意吃了点,残雪便停箸问着身后的赫连魑魅,回来一个多月了,那头却是半件生意也没交下,爱找他麻烦的祁沧骥又突然被调回北边边塞,害他简直闲到快发霉。
「爷,没有」低声答着,赫连魑魅强迫自己收回漫游的思绪,专注地用发巾将残雪的长发束起。
「搞什么鬼!」心情再次变得恶劣无比,刚刚灌下的酒不但灭不了火反而更助涨了火势,残雪的双眸开始布起了寒霜。
「很好,我看黄泉是可以关门大吉了,两个月耶!竟然没件事给我…魑魅,你该没瞒我什么吧」轻声问着,淡淡的语声却是透着十足的冷意。
「爷,近来边境流言不断,甚是不安,我想京里的这些官臣商贾也各有顾虑,暂时休兵不斗了吧」温言分析着,赫连魑魅倒是十分乐意残雪能歇上一阵子,前些日子累积的内外伤好不容易逐渐收口痊愈,那一向苍白的容颜也才稍有了些瑰丽的颜色。
「哼,这是什么烂借口,那些人渣杀人还挑时辰?」轻蔑地撇唇讽刺着,残雪修长的指尖不安分地在桌上轻敲着「算了,没什么大不了,山不转路转,该死的人倒还不难找」
「爷!」知道残雪想出门找人动手,赫连魑魅忍不住开口阻止着「边境多事,京里的戒备也随着加强了不少,这点从九爷忙的都没时间来看您就知道了,那边如此低调泰半也是因为这缘故,您就再等些日子,也好将身子养足了」
「养足了做什么?你当我是那些弱不经风的公子哥,还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冷眼望着赫连魑魅,残雪满脸嘲讽的神色「再利的刀不用也会生锈,这道理你也该懂才对,你是要我养肥了给人宰不成?」
明知残雪是故意扭曲自己的意思,赫连魑魅却没再辩解什么,低下头静静地梳整着手上的发丝,两人间一时静默无语。
他知道残雪心底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总不愿意接受他给予的关怀,不愿意坦然承认自己也有脆弱的一面…苦意又涌上了心头,赫连魑魅垂下手放开扎好的发辫,凝视着残雪沉静的侧容…
他在想什么?好想伸手替它抹去那层冷淡无情的面具…几时这张倾国的姿容才能展出他真实的心意?哪怕是一时的伤心落泪都好…还没有人能让他敞开自己吧。
连跟在他身旁十多年的自己都做不到,恐怕只有在那份已无法追忆的过去里,才有人见过他的笑,他的泪…那…那个人呢?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打进赫连魑魅的心里。
「爷,那个祁沧骥,您惦着吗?」来不及思考,赫连魑魅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刺耳的响起。
「什么?」蓦然转过头,残雪有着一丝不预然的惊愕…想那个该死的家伙?那个害他霉运不断,又不怕死地老占他便宜的男人?怎么可能!谁会想他那张欠扁的嘴脸,那双眼老看的他想冒火,还有那张混帐透顶的臭嘴,老笑的让他想杀人…说是不想,一个抿唇微笑的人影却随着残雪的思绪冉冉被勾勒出。
「我的意思是…有他在,很热闹,他…很奇怪,知道您的身分却不揭破,让人想不透他的所作所为,魑魅从未见过有谁能在您身旁缠上这么久,他…是第一个」深吸了口气,虽然话已出口,赫连魑魅心底的疑惑却依旧问不出口…他…该是特别的吧。
「第一个?你自己不是人啊,你以为我是好玩让他跟着?那是我…甩不掉他啦!笨!」也不知道骂魑魅的那个笨字算不算骂自己,竟会甩不开那个无赖,残雪用力地转回身子,单手支颚,又拿起酒壶闷头喝着…
那个该死的家伙,最好是快点死在哪个战场上,省的见了他就有气!然而随着转身的动作,腰间传来微麻的感觉让残雪不期然地想起那双曾覆在后腰上的大掌,那种让人怀念的温暖触感叫残雪一时不由地怔忡了起来…
「晴姑娘,晴姑娘,麻烦事来啦,吴总兵带了好多兵来…」喧哗的喊声拉回了残雪神游的思绪,也让一旁心潮翻涌的赫连魑魅恢复了戒备,敏捷地跃向窗边,望着残雪等他指示。
「呵…正闲的发慌,就有人送礼来了」正好,他正想找些事情让自己的脑袋忙到没空胡乱想,笑意飞扬着,残雪挥手让赫连魑魅离去,起身缓步迎向他的游戏。
紊(二)
掀开珠帘,残雪一眼就见到李嬷嬷在门外左拦右挡地跟一队兵卒们陪着笑,他的贴身丫鬟银儿则是慌张地扯喉嚷着〃晴姑娘〃,在看到他出现时,彷佛如遇救星般放下满脸紧绷的线条。
「嬷嬷,姑娘出来啦」欢声喊着,银儿急忙向前扶着残雪从珠帘下走出。
「唉呀,总兵大人,瞧您这般急的,咱们初晴姑娘都来不及装扮,您这可唐突佳人啊」拦不住也没胆拦阻兵卒后一身戎服的总兵吴聪文,李嬷嬷只能侧身让路,涎着笑继续鼓着她那张迎来送往的阔嘴。
铁着张脸,吴聪文冷眼打量着眼前有着倾城姿容的京城花魁,残雪则是适份地扮演着他的身分,低头敛袖向这位来意不善的总兵大人侧身福了一福。
「你就是初晴?」锐利的眼光依旧不离残雪的面容,彷佛如两把利刃直穿残雪的双眸,想看透那张丽颜下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吴聪文总觉得自己儿子的失踪绝对与这叫初晴的女子脱不了关系。
碍于九王爷的情面,加上后来靖远将军也插上了一脚,他只能委托他们,期盼祁沧骥真能从碧落斋这儿查出些什么。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宝贝儿子的消息却始终一如石沉大海地无声无息,待得这阵子边境多事,趁着九王爷公事繁忙,他便再也忍不住找上门来。
澄澈的瞳眸无畏地迎上凛冽的视线,残雪带着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这种杀不死人视线再瞪也是白费工夫,他可没那心情陪他装哭扮啼的,想拿他开刀?下辈子吧,最好这家伙懂得分寸,免得惹他个不快,等下反成了祭刀的。
「大人」一旁状似师爷的人物覆耳上来,向吴聪文低语着「学生以为落雁楼里难保没人向九王爷那儿通风报信,最好换个地方,多延些时间,也好从这女人身上问出少爷的行踪」
「也对,秦师爷说哪儿好呢?」抚须颔首,碧落斋的确不是个问话的好地方,吴聪文本就打算这回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要问出儿子的下落。
「嗯,府里也不行,九王爷一下就能找上,到时大人交人也不是,不交人又不行,学生想想…得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万一出了岔子也好…嗯」攒眉想着,在旁踱了几步,又覆上耳「大人,城外南郊有个废弃的古剎,您看那儿可好?」
轻松听着这半点隐密性也无的悄悄话,残雪差点没翻白眼,人迹罕至?这群人倒是替自己挑了个好风水的墓地,就不知到时候是谁会出岔子用到,看来这游戏对他而言等级实在太低了,一点兴头都没有,哪像跟祁沧骥一起时得时时…得时时…
等等,怎么又想到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残雪微恼地蹙起眉,却在吴聪文转回头时又不甘愿地漾起笑,收回满脑子不该出现的影像。
「初晴姑娘,可否赏光同本座往城郊一游?」依旧是寒着张脸说话,但任谁也看的出吴聪文这一游的意思可复杂的很。
「总兵大人哪,您这般匆匆忙忙的,也得让初晴打扮打扮,这般好不?您先用些茶点,让初晴梳妆一下,姑娘家嘛,出门总要…」李嬷嬷急急揽笑应答着,初晴可是他们落雁楼的宝贝,这姓吴的扳着一张脸,怎么看都不对盘,还是拖些时间等九王爷来比较妥当。
「嬷嬷这么说就见外了,初晴姑娘丽质天生,哪需要这些世俗之物的装扮,来人哪,备轿」在一旁拿主意的秦师爷技巧地打断李嬷嬷的赘言,眼色一使,两把光亮的刀刃便大剌剌地挡在她面前。
「这这…」吶吶地说不出话,饶是她见多识广,李嬷嬷也知道这下子人家是摆明了硬架着人走,她只不过一个老鸨子,哪敢拿命来跟官斗?
「初晴姑娘,请」吴聪文先行转身迈出,秦师爷则是带着黄鼠狼般的笑意肃身让道,执意要初晴先行。
抿唇轻笑着,残雪毫不犹疑地在兵卒们的簇拥下大方走出,留下一脸惊骇徨急的嬷嬷与丫鬟相对无言。
* * * * *
枯林古剎,春意显然还来不及将这片荒凉之地用新绿装饰,除了风吹过枝梢的沙沙声,剩下的是一片了无生机的死寂。
「这儿景致可好?姑娘满意吧」古剎旁,枯林的一角,一群兵卒排成骇人的阵仗列开,吴聪文端坐尽头,师爷样的人物随侍在侧,残雪则如人犯般立于面前,大有开堂过审之势。
「咱想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请示过座上的吴聪文,秦师爷再次开口,语气收起了之前虚伪的客套,口吻尽是轻蔑「四个月前,总兵大人的公子上过你那吧,当晚公子并没回府,是在你那歇上一宿吧?」
「嗤,咱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子」等不到残雪的响应,秦师爷示意一旁的兵士拿了根枯枝给他「会写吧,咱听说你除了口不能言,其它技巧都还不差,一个哑子能这么得宠,八成张腿迎人这门功夫还不赖」
「咱问你什么,你就在地上用写的答我」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手上的羽扇,秦师爷故做姿态地威吓道「劝你最好老实作答,你那一套胭视媚行的功夫对咱可不成」
百般无聊地拿着手上的枯枝在地上拨弄着,残雪仿若未曾听闻般自顾地玩着脚边的沙石。
「你没听到吗?回答咱,公子那天是不是让你伺候着?之后呢?他几时离开的?有没有说要去哪?」不耐地放大了话声,秦师爷已踱步走到残雪面前「初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真是吵死人了,残雪抬起头打量了眼四周的站立的人群,最后对上面前那双如蛇狡猾的眼睛…干脆直接拧掉他的头算了,还是…
眼神扫向前方,端坐的吴聪文仍是一脸严峻的神情,而那双眼却透着藏不住的焦虑,那是双为人父母的眼…残雪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提步越过眼前扰人的障碍,向吴聪文走去。
「喂,你干什么?往哪里去?」不甘被残雪漠视,秦师爷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想拦阻,却让吴聪文一个眼色制止住。
「大人,学生以为…」
「无妨,看样子她是想直接跟我说」
只见残雪走到他面前,注视了他好一会,才用枯枝在他面前的地上写着『今天若换做是大人的千金 你会着急吗』
紊(三)
「这是什么问题!根本不相关啊」看完地上的字迹,秦师爷高声嚷着「你这贱人是在使什么手段,想迷惑大人?」
挥手制止秦师爷的发言,吴聪文攒起了眉注视着残雪,却无法从他平静的面容上瞧出什么端倪「为什么问我这个?我想知道的是我儿子的下落」
『回答我 先回答我的问题 令公子的事我会给你交代』
「…当然会担心,她也是我的骨肉啊」沉吟了会儿,吴聪文决定先配合回答这突如其来奇怪的问题。
『如果有天 大人的公子与千金只能择一而救时 你选谁』
「这什么意思?」眉头再次拢起,吴聪文猜不透眼前的女人问的到底是什么「我女儿好端端地在府里,怎会跟我儿子扯做一块」
『请回答 这是我最后的问题』飞快地画写着,残雪迫不急待的想知道他的回答。
「…我…我会选…邵恩…」考虑了好一会儿,吴聪文缓缓启口作答。
听到答案的瞬间,犹如当头浇下冷水,浇熄了残雪满心的企盼。
『为什么』
「你说这是最后的问题」不悦地反问着,吴聪文已快失去了耐心。
『回答我』字字铿锵有力地刻划在沙土上,刻痕之深已不是一般女子能用的力道,奈何心境焦躁的吴聪文没能发现这不寻常之处。
「因为我只有邵恩这么一个儿子」
『令千金不也只有一位』枯枝在沙土上快速地飞舞着。
『她不也姓吴吗』啪的一声,枯枝禁不起残雪加重的力道,从中折断。
「你…」被问的哑口无言,吴聪文火大地蓦然站起「你问这无聊的问题干么!问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一个堂堂总兵,难道还保不住我的孩子,做什么狗屁选择!你最好赶快说出邵恩在哪儿,我已经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