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底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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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的行人很少，林玉快步行走着，不时有风撩拂着她飘逸的头发。清爽的风并没有消除她忧郁的心情，而是更加深了她希望的破灭。
　　虽然生活在最低层，但林玉的心性很高，母亲在世时曾劝她不要想得太多，总是说人的命都是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可林玉不信，她是有思想的人，她不会像母亲一样委曲求全地活一辈子。她在等，她在期待，她相信她会走出矿区，她会靠自己的能力为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能。
　　可她等待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路两旁的树看起来也并不愉快，一眼望过去，树枝上零零落落挂着些许枯萎的叶子，虽然已是深秋，却不曾落尽，但也挽留不了这匆匆而过的季节。一阵风吹过，树枝摇摇晃晃，又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打着转落在林玉的脚下。
　　林玉望了一眼地上的枯叶，心情更加阴郁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正是鲜花初绽的季节难道就这样在无所事事的寂寞中枯萎干黄，匆匆逝去吗？她不由地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但并没有改变她的心情，隐隐感到一阵阵惆怅和无奈。


…
黑白底片四（2）
…


　　太阳已经很高，光秃秃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碎煤块，林玉低着头，数着自己的脚步，一、二、三、四……她感到有点头晕，便放慢脚步，停止了数数。她微微闭上眼睛，眼前又是一片红光，她的身子摇晃起来，步子开始不稳。她没想到闭上眼睛走路心里会如此不踏实，像是在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脚步也会如此不稳，总觉得前边有什么东西会绊倒自己。她的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刚想站住脚，身后有一只手扶住了她。她忙睁开眼转过身，恍恍惚惚看到站在面前的刘海。
　　“你没事吧？”刘海问。
　　林玉抬起头，用手拢了拢垂在前额上的几缕发丝，随着肩膀的微微抬起她的脸很自然地仰了起来，紧抿的嘴唇微微张了张随即又合拢了，眼睛里的光也一闪即逝，她放下手和另一只手合拢在一起，望了刘海一眼。
　　“没事，我只是体会一下闭着眼睛走路的感觉。”林玉说着垂下了眼帘。
　　刘海突然注意到她的眼神很深，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望着她长长的一闪一闪的睫毛，他真想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但他知道那是不行的。
　　他于是微笑着问：“是不是心里不踏实，脚步不稳。”
　　“你也试过？”她抬起头惊异地问。
　　“当然。一个人如果看不到前边的路，没有目标，就会有这种感觉。”
　　林玉心里一动，怎么听起来像是说自己。她从嘴边挤出了一个苦笑，她对小伙子印象不错，但也只能是不错而已。
　　他们并肩走着。
　　“东西买好了？”刘海问。
　　林玉点点头。
　　“我的事也办完了，真巧，又碰上你，看来我们俩蛮有缘分啊。你一定走累了，我带你一段，别人不会看见的，上车吧。”
　　她摇摇头：“不用了，你先走吧。”
　　“没关系，到了路口你下来就是了。”
　　她又摇摇头。
　　看她为难的样子，刘海没再说什么，仍然推着车和她一起慢慢地走着。
　　“我认识你父亲，也听别人提起过你，但那天晚上才第一次看见你，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刘海望着她说。
　　林玉被他的直率羞得有点脸红。
　　刘海没有在意她的羞怯继续说着：“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太可惜了！”
　　刘海的话让林玉感到一种不安，她低着头没说话，也不敢再看他。
　　“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苦。这样吧，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我一定帮忙。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刘海和她招了招手蹬上车走了。
　　看着他走远了，林玉又舒了口气，心里却疑惑着：今天这是怎么了，碰上两个男人都在说着同样的话，同情我？关心我？
　　莫名其妙！
　　林玉当然不会想到，她和这两个男人的故事，不会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开始，更不会平平常常地结束。只是她现在对一切都浑然无觉，像空中的一只风筝，听凭命运牵着她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林玉走到街口时，看到几个闲女人还在那里一边做着手里的活一边闲聊，看到她，又一齐朝她望过来，那种打探和窥试的目光让林玉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不是和小刘一起走的吗？”
　　“没有，没有，我不认识他，也没和他一起。”她有点慌乱地解释道。
　　“哦，他也刚回来。”一个人话里有话地说。
　　林玉没有再搭腔，急忙朝自己家里走去，她知道这种闲话从这些闲女人嘴里说出来，就变得极有杀伤力。


…
黑白底片五
…


　　做好了晚饭，她静静地坐着等父亲回来。她想了一整天，决定留下来住几天，她不想回那个家，那个总是让她心惊肉跳的家。
　　吃完饭，父亲催她回去，她央求父亲在家里住几天，说着泪又涌了出来。父亲的眼圈也红红的，可还坚持让她回去，因为今天在矿上贾桂已经告诉他让她晚上回去，他不想找麻烦，贾桂是他的救世主，至少现在还是。小弟在一旁为姐姐求情，父亲终于心软了，答应她只能在家住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吧，明天再说明天的。林玉想。
　　躺在自己的床上，林玉又是一阵心酸。在这张小小的床上，她曾经一次一次地憧憬着自己原以为还不算坏的前景，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她能想象到的幸福的美梦。可今天，一切都成了过去。
　　她不敢再奢望自己还有什么未来，尽管她死也不甘心就这样了此一生，可她又能如何。她只能一边固守着已被眼泪浸湿的梦，一边不得不小心地把渴望着的更美的梦埋藏在心底深处。
　　梦可以让她的心灵获得安宁。
　　可梦毕竟是梦，梦醒之后呢？
　　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开始怀念起自己并不幸福的过去，此刻却感到一种无比的幸福，即使这种幸福是短暂的，她还是有一种满足感。
　　然而，这种短暂的幸福也太短暂了，她还没来得及品味，门外的叫声就把她的幸福一股脑地破坏掉了。她忙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在里面。
　　叫声随着推门声和重重的脚步声向林玉靠近，她本能地把身子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地拽住被子角。
　　脚步声停住了，她听到贾桂的喘息声。
　　“小玉，起来跟我回去，有话咱们回家说。”男人的声音很轻，林玉没有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贾桂在床前坐下，伸手去拉被子。林玉的双手拽得更紧了，屏住了呼吸。
　　贾桂没有拉开被子，又用手去推她：“怎么？你还让我求你不成，你要再不起来，可别怪我对你动粗的。”贾桂提高了嗓门，并用力去拉被子。
　　林玉的手终于抵不住男人的狠劲儿，被子拉开了。她一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眼里含着泪望着自己的男人。
　　贾桂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拉过她揽在怀里，用手去擦她眼角的泪。
　　“瞧你那样儿，怕我吃了你不成，我舍得吗？起来吧，跟我回去，我保证今天晚上不碰你了，好不好。”贾桂蛮认真地说。
　　林玉从贾桂怀里挣脱开，用怀疑和敌意的目光盯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心里直发毛。好了，快走吧，已经很晚了。”
　　林玉知道既然他来接她了，她就不可能不跟他走。
　　贾桂果然说话算话，一晚上没有碰她，她长舒了一口气，睡了一个踏实觉。


…
黑白底片六（1）
…


　　第二天中午，林玉提着饭盒来到矿上。
　　矿区前已经来了不少送饭的家属，矿工们一边吃饭一边放肆地开着玩笑。单身的男人在家属摆的小饭摊上吃着简单的午饭。矿区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热闹的，而且已经成了矿区的一景。
　　林玉以前也时常来给父亲送饭，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可这会儿却感到很不自在，仿佛觉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连走路都不知该怎么抬脚了。心里别扭得乱七八糟的不说，脸上也莫名其妙地发烫，眼睛更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正犹豫着，她听到贾桂的叫声。
　　“嗨！发什么愣，在这儿呢！”
　　林玉忙抬起头望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加快了步子朝贾桂走过去。
　　“你好，又见面了。”身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林玉心里一惊，抬起头看到坐在一个小摊前吃东西的刘海，正朝她望着，眼睛里闪着一种光亮。
　　她停下来望着他点了一下头，又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不知怎么，她感到背后那双眼睛里射向她的光有点发热，脚下的步子一下子又乱了，差点儿自己绊自己一个跟头，她的脸更红了。想着自己的狼狈相，她心里羞怯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真有地缝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在她的感觉中她似乎走了好长一段实际上只有十几步远的路才来到贾桂面前。贾桂拉着林玉坐在他旁边，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笑盈盈地接过饭盒，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林玉坐在一旁不敢抬头，她害怕别人注视她的目光，更怕再碰上刘海那种让她感到六神无主的眼神。
　　“大桂哥，你可真有艳福，把咱矿上最漂亮的小妞都搞到手了，真有你的。不过你要小心，别让她跟别人跑了！”
　　坐在贾桂对面的一个叫强子的年轻矿工色色地盯着林玉，对她的男人说。
　　“你小子胡说什么呢？也不想想我是谁，你看她敢吗？我贾桂还管不住一个女人了？”贾桂嘴里塞满了饭，愤愤地说，嘴里的饭喷得四处都是。
　　“那可没准儿，她不敢跑，有人敢抢。你没看见那帮小子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新娘，还是小心点好。”
　　“她是我的女人，我看谁敢碰她一下。你小子的眼睛也直了，是不是馋了？实话告诉你，她可是个骚娘们，能舒坦死你。哈哈哈……怎么，想打什么坏主意？”
　　贾桂放肆地笑着，那双大而无光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水，浑浊而暗淡。
　　“我哪敢呀，瞧你这块头儿跟一座铁塔似的，谁敢惹你呀，不找死吗！”强子望了一眼他强悍的体格，又把目光射向林玉。
　　“哼！知道就好。”
　　贾桂在嗓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把吃空的饭盒朝林玉手里一塞，又伸手去捏她的脸。林玉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辱，厌恶地转过脸躲开了他。
　　贾桂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我媳妇还不好意思了，都是我的人了还怕什么？好好好，咱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林玉心里直起鸡皮疙瘩，她接过饭盒站起身说了声“我走了”，头也不抬便匆匆地走掉了。她怕自己的男人再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强子望着林玉走远的背影，碰了碰贾桂说：“唉，你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那边那个小白脸一直死死地盯着你媳妇看，刚才来的时候还跟她搭讪来着。”
　　“哪个小白脸，看我不收拾他。”贾桂的火爆脾气被点着，腾地站起身来。
　　“你急什么呀，人家这会儿又没有爬到你媳妇身上，我是让你小心点。”强子拉贾桂坐下在他耳边低声地说：“给我说说怎么个舒坦法，别跟我急嘛，听听还不行吗？”
　　贾桂嘴里一边骂着一边得意地笑着。
　　下了班，贾桂自得其乐地哼着小调，快步朝自己家走去。周围的人羡慕的、嫉妒的、恼怒的各式各样的目光让他心里好生得意和满足。整整一天，他满脑子里想的、嘴上挂的都是他的新媳妇，连干活都没有心思了，只想赶快回家搂着他的女人一刻也不撒手。
　　当然；贾桂不傻，他能感觉出林玉那双敌意的眼睛和无奈的神情，甚至她的眼神中掩饰不住地对他的轻视和厌恶，这使他心里很有几分不快，但一想到能把这么年轻漂亮的娘儿们弄到手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她的委屈她的无奈地顺从他不会跟她计较。当然；他并没有觉得林玉嫁给他有什么委屈，他有钱，有力气，能养活她，让她过得比矿上别的女人都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女人啊，心气太高早晚有一天会碰得头破血流，到时候还不是得死心踏地地跟男人过。哼！
　　贾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哼起了小调。他抬头看到街边两个家属正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他不想理她们，不想和她们扯那些妇人之见，便低下头快步朝前走去。那两个女人看到贾桂走过来，老远就打上招呼。
　　“大桂呀，下班了，昨天晚上乐晕了吧，走那么快干嘛，小心走路摔跟头啊！”
　　“瞧你说的，娶媳妇能不乐吗？怎么，你们吃醋了？”贾桂边走边搭话，没有停住脚步。
　　“谁吃你的醋啊，只怕你吃别人的醋。”一个女人挑衅地说。
　　贾桂站下来问道：“这话什么意思，我贾桂娶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谁不眼红？我还能吃别人的醋，我看咱们矿上是没有人能让我吃醋的，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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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底片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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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贾桂眼睛一瞪。
　　“看在我们老邻居的面上，我告诉你，昨天你那个新媳妇和那个小白脸……”
　　女人眉飞色舞地边说边比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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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底片七（1）
…


　　晚饭已经做好摆在桌上，贾容和贾春坐在饭桌前等着父亲回来。贾容手里拿着筷子“嗒、嗒、嗒”地敲着桌子边，让人心烦。
　　林玉站在门前朝外张望着，看到自己男人的身影，忙迎了上去。她端过一盆水放到贾桂面前，看着他撩着水洗完脸，又递过一条毛巾。
　　贾桂一把夺过来，瞪了她一眼，眼睛里露出一种让她感到心悸的凶光。林玉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心里一惊：莫非是在矿上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她也不敢多问，站在一旁愣愣地望着他。贾桂擦完脸，把毛巾扔给她，走到饭桌前坐下来。林玉盛了一碗饭小心地放到他面前，她刚想坐下，贾桂发话了。
　　“先别坐下，我问你，你昨天跟谁一起去的镇上？”
　　“我一个人啊！”她的声音还算镇定。
　　“你给我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是我一个人。”
　　她心里虽然有点发虚，但还是坚决否认了。她本来就是一个人嘛，碰上刘海只是偶然，又没和他一起走，更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贾桂腾地站起来，筷子掉在地上，林玉愣了一下，弯下腰去捡筷子。
　　贾桂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几乎把她拎了起来：“哼！别以为脸蛋漂亮就想着去勾引男人……”
　　“我没有！”林玉被他的举动激怒了，她站直身子推开他的手大声反驳着，她不能凭白担这个罪名。
　　“你还敢嘴硬！”贾桂又看到林玉脸上那种厌恶的表情，他同样被激怒了，突然扬起手朝林玉脸上甩了过来：“我最恨女人骗我！”
　　林玉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一步又站住了脚。
　　一阵雾一样的东西遮住了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贾桂那双吃惊的混浊的眼睛在晃动。她没有感到痛，只是一阵麻木。她用舌尖舔了一下嘴角，咸咸的。她转过脸，抬起头拿眼睛倔强地瞪着她的男人，一句话不说。
　　贾桂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望着还没有放下的右手，心里有点后悔和不忍，他低下头望了一眼一双儿女，便坐了下来，不再说话，低着头吃饭。
　　儿子贾容撇了撇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