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2010年度诗歌精选_梁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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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
我与你之间隔着一场泪水 眼睛的狂欢 我积攒了半生的委屈和银子 为了买通我们剩下的喜悦和宁静
我与祖国之间隔着一条河流 长江一样长，黄河一样旧 却血管一样捆绑住我的身体 和我的血液有一个心跳的方向
我与世界之间隔着一座汪洋
大海的法典
要想穿越它，自己必须变成 长翅膀的鱼，会游泳的鸟
我与我之间隔着一滴水 这滴水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只有找到那个人 才能回到我自己
（选自《诗刊》下半月刊201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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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哭镜中（外一首）
●李天靖
——悼诗人张枣
一场晨雪纷纷扬起图宾根 你猝然向镜子幽昧的深处飞去 杳不可及
南山梅花开了没有 化为渡回她枝头的弱水
抑或把她从松木梯上抱下 一起骑马归来
——疾驰在永远的镜中
白雪痛哭 你南山最后一朵梅花 流泪满脸
一朵睡莲
——丽娃河上的遐想
一朵睡莲初开就擎一灯 寻它的前身——
仰之太高，俯之听星光说： “你是一粒最稚嫩的星
点燃你的姊妹”，一朵、两朵、三朵……
霎时燃亮了莲的河流 忍不住
——去吉维尼这么多幅莲的 深处
去莫奈画盲的眼瞳
点燃淤积的泪水和血 然后成灰
一茎 又把火焰从水底托举 生灭不已
你不愿再回到寂寞的苍穹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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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风歌
●李庆贤
2009年12月4日，临汾八级大风 这天风推着我走，我省下的力气 会用到嘴上去说钱财，风月，诗歌
我腮帮子里面的环境优美 适合生长上面的话题 而腮帮子外的呜呜风声也不错 像极了火车从远而近，带来多年不见的亲人
我望向亲人的泪水，不是迎风流的泪 我在他们眼里读出吹响天空的微笑 宽容飞扬的纸屑和沙尘的穿梭
我突然爱上胸膛里吹出的寒潮 在小小的狭窄忧伤里，练习歌唱和赞美
（选自《都市》文学月刊201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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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高高的灵魂（外一首）
●李自国
冷风吹动遥远的屋脊 无声无息的时光 如今都流向了哪里
平民的屋宇 面山而居的人子呵 直到沉默，直到坚韧中醒来 那隐约的门庭 为谁而开 谁又是被它遗忘的主人
依旧是冥想，是期许 那些高高垒起的灵魂 驰骋于千里浮云 怆然驿站，又是谁独对孤影 为何青鸟去而不归 唯有老墙上那三两朵鲜花 说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独步荒野
背负青天与祥云 谁能拒绝山谷的呼应 当一切喧嚣锁进内心 沉湎的思绪便在纷乱中纵横
有谁长啸？有谁回眸
尘世中的苍生啊 是一群马，扶持着我们 站立在暮色荒野
期待已久的驰骋 超然独立的英雄血性 还有什么胜负可言 漂泊者无尽的旅途 靠如此的顿首与沉着 心，已长出烈马长鬃 该将什么坚守又将什么放弃 跨上梦寐的夕阳吧 作一首凌空千里万里的绝句
（选自《诗刊》下半月刊2010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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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沙尘（外一首）
●李点儿
对于这些微小的颗粒 我所知甚少 我不知道在它身后遮蔽着多少 无法命名的飞翔 天空如此浩荡、低沉 而它，随时都会俯身落下来
我无法抚慰它的疲惫 无法揣测它来自哪里，经过了什么 路过的地方是否有过和我一样的女人
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粒沙尘 经过我的时候，不再急着落下来 并且从此选择孤独地飞
蓝莓
是一种水果吗 如果她是颗粒的，她们应该 一颗紧挨着另一颗 在果盘里，窃窃私语 如果她是液体的，一定是 小溪里清凉的流水
经过了我，也经过了你
如果她只是一个名字 你一定要喜欢并轻轻唤她
（选自《诗潮》2010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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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移情书（外一首）
●李轻松
爱不过是瞬间的事。比如匕首 短而有力。而我却总是偏爱长剑 舞剑的男子都有飘逸的美 一袭白衣，眼神飘忽 就像岁月之于锈迹。刀刃之于流水 把他用过的那些剑珍藏起来 作为他身段里隐秘的闪电 和他语言中丧失的历史 这静止、这逼视、这盛开 如何配得上一个时代的衰落？ 一半是伤口，一半是红唇—— 在一些微风里，我没有古代 在一些未来里，我没有现代 我只采撷花粉中陌生的后代 如此的善于移情，就像善于自刎 作为我的隐喻和暗疾，现于江湖
灯暗处
似乎没有什么不能穿越。在灯暗处 世界是广大的，也是茫然的 是谁在布置现场？用我们一贯的障碍 和障碍中被变形的舞美？
每一张座位都是一张嘴
要说出一种处境很难 而要说出数种处境似乎更难 那对美少年，预先进入了角色 高纬度上的战栗不需要表演 摸索的爱，渴与性，肉体的深度 如此荒凉地溢出——
悲伤是音乐奏响的，饮泣是药水催的 那一声幕后的帮腔倒尽了苦水 他们左边的融合，右边的断裂 都有了探索性的剧情
“你不要低估了爱情中的邪恶， 更不要高估了人性里的善意——” 几乎就在灯亮的刹那 幕布闪开，一把刀正中下怀
……
（选自《兰州文苑》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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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晾晒
●李继宗
把糜子从麻袋里倒出来
把经年的葵花子 葱蒜 甚至出蛆的面粉 从一股股预想的霉味中
搬到阳光下
农历六月初六 要做的事情还有 把皮袄 棉被
通通拿出来 见一见阳光
场里 院里 铁丝绳上 老梨树上 在凡是能用得上晾晒东西的地方 这一天的 毒毒的阳光 好像在莫名其妙地执行着一个 不能掉以轻心的任务
从中午到下午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有那些飘进场院的风 飘在天空的云 来来去去 开开合合
一些好像入了五谷 棉被 突然就不见了 一些好像只是纯粹路过 突然又回来了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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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枕雨书（节选）
●李海洲
1
它如此稠密，状若游丝 借夜读的时光漫上我枕边的河山。 三宫六院雨中列队，古籍杂黄， 欢娱的人是道德各异的人。 李海洲、或者何房子，电话里小声争吵 下一站：是天堂，还是沙坪坝？ 是沽酒相邀，还是夜抱美人归？ 而雨在掀动花枝，在隔窗唤我 它落入幽燕，落到转世的青年怀中……
我听见碎花不语，断了衷肠 我听见多少朋友，雨披盖脸，寂寞中冲出了龙王庙 是啊，多少青春一夜枯萎？ 它要收走你的黑发，收走那杯酒言欢的青年。 今夜，我推衣起床。让花落满肩 今夜，祖国在涨水，而水漫金山 漫过蟋蟀潮湿的坟头 它们和我一样，从天上来，要葬到地底去。
2
李易安在举行葬礼，这小小的花妖 内心布满的疯子比我还多。 隔壁的房间，焦虑的鸟雀向隅而泣
她看见幽暗的笼子外
散落着异乡的槐花、小夜曲 她梦见哭醒的伴侣。 而我总是想起多年前 某个潮湿的雨夜，红酒是一滴春色 那人要和往事相依为命 她散落的黑披肩沉过重庆的外滩 我们饮醇自醉，或者夜雨对床 想要在熄灭的月亮里 用白色的锯齿草占卦、编织毛衣。 我们啊，两只忧伤的笼子
在连绵的雨水里打开了梦，关闭了身体。
只有一把裹着白绸缎的小提琴 许多年后，仍从我体外传来喑哑的咳嗽…… 是啊，往事堆积着雨水
往事是一些葬礼 它充满巫术，也充满生活妥协的瘴气。
而青春的素车白马，就要脱缰远驰 而夜雨西来，两个沿着酒器滑行的人 沿着语速懒散的铁轨，慢慢把天走黑 他们终于把一生的霞光走成外滩边的夕阳。 是时，雨水爬上公路 死在一段阴霾的丝瓜架下。
3
名字里水太多的人 是水性杨花，还是顺水推舟？ 枕着一窗的长江，我怀念我的小桥流水 她仍然是旧时饮马出川的模样。 我想起两江水暖，摇橹东去的隐者嘴含草药
在藿香里成为余恨。
那都是一些从名字的偏旁里 抽身离开的人 可能是自顾不暇的祸水，连绵不断 从海流到洲，从青丝流到白发。 今夜，花事凋零 花事在声色中石沉大海
我是否该起身，去续上那阕未完成的词？
是的，明天的雨可以落在今天 离开的人可以提前回来 春天送给我们的，春天会把她取走。 你看，时光中多少回望的眼神，遥远的梦 像一道无法猜测的天机 消逝在抬头也避不开的花束中。 那个奇怪的人，名字里都是波涛的偏旁 他是否等于一个大西洋？ 而我的隐者，我藏在书卷中的道貌岸然 要怎样才能回到悔恨的庙宇。 今夜，雨水流过沙坪坝，一直流到大海上 往事和一切被淹死了三次。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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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描述一条陌生的河流
●李满强
可以肯定，那 我至今未曾谋面的流水 有着镜子一样的品质 甚至那些水底的细沙 每一次移动，都是轻柔的
在她的两岸： 我将依次遇见丹顶鹤、白琵鹭、白额雁、绿翅鸭 我将与鹅掌楸、天竺桂、领春木、红豆杉、香榧们为邻 有时候我会受到小灵猫、短尾猴、云豹、河鹿们顽皮的骚扰 到了秋天，水稻们都会低下了黄金的头颅
而我竟然忽略了—— 那江边隐藏的十万亩油菜 一到春天 都齐刷刷张开了小嘴
吹奏着大地的肺腑之语：热爱！
现在，我不说她的名字 而这熟稔的流水 在我迫近中年的身体里
有时候静默穿行
有时候左右奔突 不舍昼夜
（选自《诗刊》上半月刊2010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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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黑陶之舞（二首）
●李曙白
假如有什么可以不朽 我选择黑陶
——题记
黑陶·母亲
伤口愈合之后 一对硕大的乳房 饱满了远方的夜
黑色因此成为最温柔的颜色 大河静止 野性在釉光中匍匐 一只猫在归来的路上放慢了脚步 林木摇动像一千只摇篮
鸟儿归巢 天空保持完整的蓝 甚至星辰的到来都无法改变 丰盈的汁液 当所有的欲望都变得过剩 我们接近一次完美的播种
在大河岸边站成密密一片的我的先人 黑色的长发飘动亘古旗语
黑陶·祖根
起始于快乐 结束于痛苦 涨潮之夜 其实所有汹涌的水 都流入同一条河流
也许夜空并没有注视他们 星辰过于年轻 铺满欲望与寒冷的床褥 总是与天空有太远的距离
我们从土地上获得的一切仍将归还给土地 唯有生涩的绽放 唯有绵延的根 属于匍匐的我们
一块石头的顶端 黑色的釉光 肆意闪烁我们在坠落中的飞翔 从此写入神圣的法典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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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镜像（组诗选二）
●张枣
镜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架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天鹅
尚未抵达形式之前 你是这样厌倦自己 逆着暗流，顶着冷雨 惩罚自己，一遍又一遍
你是怎样 飘零在你自身之外
什么都可以伤害你
甚至最温柔的情侣
各样的 惶，大自然 要撵走你，或者 用看不见的绳索，系住 你这还不真实的纸鸢
宇宙充满了哗哗的水响 和尚未泄漏的种族的形态 而，天鹅，天鹅，那是你吗？ 而明天，只是被称呼为明天的今天
这个命定的黄昏 你嘹亮地向我显现 我将我的心敞开，在过渡时 我也让我被你看见
（选自《诗刊》上半月刊2010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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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爱尔兰咖啡
●张烨
液汁的夜 沉默的目光盯着你 坚固如一枚黑钻石
我很想看清楚它。捉摸 它便用雾气遮掩脸庞 就像居住在高层次的艺术 懂得：神秘
它一定知道我爱喝酒 便在自己的液汁里 燃烧起一朵威士忌火焰 我担心液汁也会被烫痛的呢 它竟如此善解人意 用独特的方式
热爱诗意 都柏林没有水泥森林 木屋酒吧。环形建筑。连同 花园小洋房
都那么平和 空间无限扩大 足以容纳时间的广阔风暴 星星月亮安睡于夜的银床 呼吸夜的芳香，吮吸
爱尔兰咖啡，咖啡中的咖啡
液汁的夜 随一群音乐猛烈旋转 甩动起栗棕色头发 围着我跳舞 歌唱 在我身边耸起黑狂的波浪 它瞬间在我体内电闪雷鸣 蓬荜生辉 散发刈麦一样的芬芳 我在无限之中飞翔
弦月，高悬夜空的竖琴 琴中蓄满流水 手指刚刚触及，流水哗哗 突然看见故乡上海 迎面而来，外滩 灯染的水，闪闪。闪闪 一座巨大的斜拉桥 桥上的人们
母亲 妹妹 外甥女 乘车经过 有声音叨念我的名字
液汁的火焰 液汁的乡愁 爱尔兰咖啡 那九月的 都柏林的 夜空
（选自《中西诗歌》2010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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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最后一封情书（外一首）
●张执浩
写一封情书给无情人 祝他也有善终
祝他终于赢得了孤独、衰老和悔恨 这些原本就属于他的 战利品，经由漫长的时光之旅 在深夜送达 他将穿上绒毛睡袍，趿拉着拖鞋 来到楼下，静静的雪地 跺脚的邮递员 月亮证明他的确从他手里 接过笔，在这张纸的右下角签下了 一个胜利者的名字 用他那逆来顺受的笔迹
哀悼
我把阑尾埋在了花园。樱花树下 每年我都会哀悼它 在特定的日子，在雨后 我哀悼它成为一个仪式 今年的悲伤来得密实，可我 看上去不像一个悲伤的人 越活越慈眉善目
越活越有耐心
从前我以此为耻，现在我无所谓
花园里松柏葱茏 蜡梅开出红黄二枝，我见过 雪一落地就化 你们吻过后就开始吵嘴 我见过我蹲在树下的神情 一个挖坑的人 内心里怀有惊讶，和迟疑 埋葬与被活埋的激情 我哀悼它们，并向我致敬
（选自《中西诗歌》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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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独白
●张志怀
为一座山而搬运，为一条河而流浪 我和母亲约定，和故乡约定—— 把冬天的阳光请进来，把夏天的雨水请进来 我的呼吸和睡眠中有风的声音，有雪的声音 有沙尘暴的声音，一天天我好不容易长大 一年年我又慢慢地老去，经历过去的事情 相信未来的日子，陪伴着亲人，惦记着朋友 用一个名字行走天下，以一种职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