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2010年度诗歌精选_梁平-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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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教堂那边飘来 几缕圣诞的歌声 歌声中，你愈发显得清丽
真愿变成那棵菩提 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黄昏时分
走进你的黄昏 心的荒漠不再干渴 夕阳，从你眼中 深情地滑过，暗红色的光
燃你一脸葱茏的美丽
相视的眸子 有小溪汩汩流淌 仰望天空，几多星辰 生成红豆粒粒
（选自《诗刊》上半月刊2010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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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大片大片的阳光（组诗选二）
●胡杨
割草的人
在云雾上飘来飘去的人 衣服上一片潮湿
在戈壁上晾晒衣服的人 一件衣服 已经不是他的衣服
一个春天 披在羊的身上
一个夏天 穿在马的身上
一个秋天 驮在骆驼背上
漫长的冬天 像一把剪刀 把那件衣服剪得细碎 一股风
扬在天上 在云雾中飘来飘去的人
身上裹着一层雪
人们看清了 他就是那个割草的牧人
牧 歌
把你手上的鞭子给我 把你手上的奶桶给我 把你帐篷前的瞭望给我 把你说不出口的那句话 给我
我有一个牛皮褡裢 我有山谷一样的肺活量
落在任何一棵草上 落在任何一朵花上 漂在水上
我轻轻地抽打 我轻轻地搅动 我轻轻地呼出
草原就开阔了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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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更衣（组诗选二）
●胡弦
孤独者
孤独长过耐心 孤独是云的形成、消散
想要从思考中取出些什么
终又放弃
孤独是你坐过的一张椅子 正代替你坐在那里
孤独是混沌的阴影 是平面几何的某条边，遇到酒
孤独是孤独者正在孤独中 在那里，无甚可救 亦不被拯救
孤独是你曾寻找的信仰 找到的却是一个香炉
当你试图与某人交谈，才发现 面对的只是一幅肖像
更衣记
旧衣服的寂寞 来自不再被身体认同的尺度
一条纤维，扶着从我们身体里获得的旋律 走到遗忘深处
在镜子前，我们不谈命运 在酒吧里，那个穿着线条衫的胖子 像在斑马线里陷入挣扎的货车 长久以来我们剩下什么 折磨一件衣服是给它灰尘、血渍、补丁 折磨一个人是给他道德、剪刀、悔过自新 贯穿我们一生的，有裁缝师在歌唱 他的歌开始得早，结束得迟 当脱下的衣服挂在架子上，内部 迅速瘪下去的空间，虚脱在自我的空无中
——它不用再面对，并理解什么
（选自《中国诗歌》200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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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寺庙（外一首）
●胡澄
把阴影化成薄瓦 日子当成砖 堆砌自己的寺庙 我需要这样的劳作 这漫长的永无终期的建设 需要在自己的庙里 静静地 倾听自己的忏悔
和歌唱 需要坐上神位
长久地跪在自己面前 需要伸出手来 拥自己入怀
长久地光和空气般地爱抚 需要从容和停滞 做缓慢爬上墙根的青苔 需要从庙宇中升起
坐上檐头 做苍绿的君临自己的瓦楞草
空的衍变
或许从一个洞眼开始 慢慢扩大开来 可这一次是因为一个膨胀的希冀 这个膨胀的希冀先是充盈了我 使我成为盛放棉花糖的巨大器皿
甚至成为盛放粮酒的巨大货仓
多么幸福完满 我是一个甜蜜和幸福的实体
一切又多么突然
现在 我在自己心内 小心地 沿着墙根行走 因为一不小心就会一脚踩空 整个地面都碎了 塌了下去 成了巨大的空洞 深不见底
又仿佛无限膨胀的气球 整个的我 轻、空、无法填补 飘起来
就要飘到深渊和汪洋的上空 没有什么可以系住它 没有谁在意它的浮沉 因为我既无限膨大又比尘埃更小
呵！空有很多的面孔
在这一刻里 似乎是难以比拟的饥饿 胃不断扩大 张开许多的嘴
蚕食自己 就要将自己吃光了 吃得一无所有
——只剩下一无所有
从这种种的“空” 到——
空旷、空灵、空无阻碍、空而虚静 我得花多少时间寻找相接的桥梁
（选自《星星》2010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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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云在肩头
●胡茗茗
我把每一架穿云而过的飞机 都会当做你
蓝天是你的 飞鸟是你的 广阔是你的 神话也是你的
现在，它们都是我的了 你，就是我的
八点钟，你在天上我在地上 八点钟，你在飞翔我在凝结 八点钟，你在杭州城心猿意马 八点钟，我在石家庄爱屋及乌 你的行囊一定超重 你把我积蓄半生的爱情带走了
我想爱抚每只小鸟每棵青草 轻声诉说我的喜悦 我想拦住每一位路人 大声说出我的幸运 空气是甜的
阳光是香的 连街道都是微笑的 我一笑它们都会跟着动起来
我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人
全天下的好男人都会爱上我 而我只会爱上你一个
这句话我一定会让你知道 这句话我一辈子也不对你说
（选自《兰州文苑》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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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古老的痛苦（外一首）
●郑玲
人老了 口说淡泊 但白发苍苍的脑袋里
多有诡思 总是祈求那最得不到的
——不是权力 不是荣名 而是强壮的身体 强壮的人是一支回力镖 命运将他掷到老远的地方去 他又能飒飒地飞回家
家是什么 可能是不复存在的故园 但它绝对是
被幸福的追光照亮的过去 家是什么
是鸟儿醒来的黎明 是人性最终栖息的地方
所以说 鸟倦飞而知还 我的林子呢 在世界的尽头 在云遮雾锁的那边 而我的翅翼和脚
都被岁月上了刑具 飞机 火车或轮船
于我 都只是梦魂的召唤
有人说
当今有种房子汽车 无论你怎样动弹不得
都使你如坐春风 真的有吗？即使有 那也是大富大贵的专利 要缓解这一古老的痛苦
平民中几人能够？ 何况我双膝剧痛
跪不下来 不能向任何东西俯首
石像的尊严
一尊废弃在地的石像 从山上走下来
深夜里穿城而过 他的手抚着胸中的剧痛
那些躺在坟墓里的 古罗马古埃及的英雄
是被文艺复兴的狂飙唤醒的 我们的伟大的殉国者 是被谁惊起的？
他是来看他的故居的 他听到某种风声了 今夜的月光
仍然洒在他横刀立马的战场上 而他的故居已经面目全非了 世俗以平庸包装壮丽
为他“重铸金身”
用假金假银
将他改造得一派华贵 这哪还是他的铁血雄魂 简直是帝王后宫的总管
这为了什么 为了招徕游客 金钱是个暴君 总是企图用自己的形象
来塑造英雄 把自己和别人一道欺骗
将军的尊严被侵犯了 可以蒙尘 决不愿蒙羞
掉头就走 他此刻的面容
闪耀着沉默的冰雪之光 隐身到石像的碎片中去了！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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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词语
●郑小琼
多少黎明隐藏在词语间 在被剥夺记忆间的良知 风暴中那张张扭曲的脸 被政府看管着的历史
黑色的字迹在纸上移动 逝者的眼珠擦亮了夜空 词语制造悲剧在筐中 沉默中张张恐惧的脸
词语有力地凿刻着生活 挖泥船在不自由的航道上 一群拉着历史纤索的农民 蹒跚着，像个个凝重的字
蚁民样的字在纸上纠集 围拢，王朝的肋骨形成风暴 雨滴溅落大海看见大地的 蜘蛛 它们结网捕获
纤细的字是丝，它们聚拢 编织着谎言的网，历史被宣传 不断虚拟 帽子遮住了真相 纸上的翅膀在词语间扇动
（选自《中国诗人》2010年第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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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母亲，厨房
●欧阳江河
在万古与一瞬之间，出现了开合与渺茫。 在开合之间，出现了一道门缝。 门后面，被推开的是海阔天空。
没有手，只有推的动作。 被推开的是大地的一个厨房。
菜刀起落处，云卷云舒。
光速般合拢的生死 被切成星球的两半，慢的两半。
萝卜也切成了两半。 在厨房，母亲切了悠悠一生， 一盘凉拌三丝，切得千山万水， 一条鱼，切成逶迤游刃的样子， 端上餐桌还不肯离开池塘。
暑天的豆腐，被切出了雪意。 土豆听见了洋葱的刀法 和对位法，一种如花吐蕊的剥落， 一种时间内部的物我两空。 去留之间，刀起刀落。
但母亲手上并没有拿刀。
天使们递到母亲手上的
不是刀，是几片落叶。 医生拿着听诊器在听秋风。 深海里的秋刀鱼越过刀锋 朝星空游去。如今晚餐在天上， 整个菜市场被塞进冰箱， 而母亲，已无力打开冷时间。
（选自《诗刊》上半月刊2010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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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日食
●离离
多日以来，我走过田垄三次 第一次看见玉米地里 站满了受苦的人，女性的，生产的， 那是黄昏，人们准备回家 回到太阳的家里，但是日食 突如其来，也许早有安排 我只是没有准备好，怎么安慰她们 一次还是在玉米地 我穿着别人穿过的旧衣服 一个一个抚摩那些女人怀里的孩子 成熟的，喧嚣的下午传来童年的歌声
我带着孩子们飞快地跑，进入麻雀的内脏，麻袋像 旧世界的钟
不停地敲。后来声音填满了它们 也填满了我。第三次 我想不清是在什么地里 我痛苦，泪从三条小路上流过来 光秃秃的玉米秸，整整齐齐
像我家乡的一种乐器，人心慌的时候都去吹它，它就 整夜地响
（选自《星星》诗刊2010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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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晚课（外一首）
●哨兵
每晚我都会沿着荆江大堤，走上 两个多小时。如古人，慢慢地 领受自然的教诲和恩赐。我喜欢 看长江，磨亮平原上的暮霭。也是 慢慢地。但那种古老的光芒， 并不能照亮我见过的村庄和县城 仅能照亮河流本身。仿佛隐士泼墨， 留白，照不亮山水 世界，唯见自己的心
而我懒得去琢磨那点儿快要失传的手艺， 几个故交大多住在临江的直辖市， 或省会。只有我还在城外的黑地里 赶路，却喜欢为过往的夜船感动—— 我相信每盏舱灯下，都坐着 我的友人，每只船尾也都飞舞 惜别的手臂。只是怕惊扰我 才趁着夜色，慢慢地
走了
父亲的老胃病
赤脚医生写的字，比医术 还要糟糕：关于胃癌的字母
c，潦草成了拼音o，仿佛妈妈
惊慌的嘴唇。但你从没信任过 县医院的诊断书，如小知识分子 怀疑世界的权威和真理——上有老， 下有小，还是一所中学的校长， 谁敢，让中年男人，就此撒手， 而去？在下属和我们面前， 父亲总是敢作敢当，像老混混。
之后。清算好与朋友们的往来 和人间的债务，父亲才肯去 武汉，看老教授——多谢省城的 内窥镜，厘清了县城的荒诞和 滑稽；谢天谢地，你逃脱 审判，依然是父亲。
所以，你嫡传给我美德，也给了我 一只坏胃。两年后，我被一个女人弄伤 肺腑，喝破了胃的五分之四。唉， 父亲！我该怎样说起这家族的 遗传病？我和你一样， 无力享用人间的美酒与 甜点，更无法消化
世界的尖锐 冰冷……
（选自《芳草》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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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母亲是一粒炊烟的种子（外一首）
●高凯
远远望去 那株高高的炊烟 长在山中
走进山中 那株弯弯的炊烟 长在村里
走进村里 那株袅袅的炊烟 长在窑洞
走进窑洞 那株炊烟底部的根 就是母亲
母亲是一粒炊烟的种子 火苗儿茁壮旺盛 种在家中
我身上有一个胎记
我一直深信 已故的母亲肯定会回来找我的
因为 母亲在我身上留下了
只有她和我才知道的 一个秘密符号
脱胎换骨 早在我出生之前
母亲担心我在人世间走失 在胎里 就给她的骨肉 烙下一个特别的印记
一个人没有了母亲 就不再是一个儿子 但一个抹不掉的烙印让我记住 谁永远是我的母亲 我永远是谁的儿子
一个秘密的胎记 一直被我牢牢带在身上 我想 谁在什么部位 给我做了什么样的标记 谁肯定不会遗忘
人越老越像个孩子 今后只要我守住一个母亲 和一个儿子之间的约定 母亲 总会有那么一天 回家把我认领
（选自《诗刊》下半月刊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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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黄昏落下来（外一首）
●耿翔
黄昏落下来，最先 不在大地上，也不在我想象的那些地方 像人和牲口一样，累了一天 把身子，放得实在一些
我看见的黄昏，每次落下来 都是从马坊的一个土坡上空开始 这里的一切事物，都要从日头的余光里 散去一天的热情。就像一头牛 不再回头，看磨破土地的 生铁的犁铧。就像要你不知道 我的身上，有多少疼痛 我的心里，有多少煎熬
如果仔细一点儿，我就会发现 黄昏落下来，有许多隐秘的细节 比如一株谷子的金叶子，不再那么扎手 就像细软的金子，不会有铁的生硬 就像女人的手，在黄昏里 摸着衣襟，也闪耀一丝 温暖的余光。我知道 那是黄昏，要让所有刚性的 日子，在人间绵软下来
而我在黄昏里，真实地看见
照耀了一天的日头，还会剩下多少气力 就像我的父亲，那天吐出最后一口气 陷入黄昏，我的身子很冷
一封家书
今夜，点亮一直带在身边 一直没有用过的，那盏老家的灯 我想安静地，写封家书
我要问，马坊的江山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被大风吹凉吗 那一坡救命的庄稼，到底能打多少粮食 我一直说不清楚。想想土地 要让这么多人，很尊严地活下来 我低着的头，在你身边 一直没抬起过。低头走路 是我那些年，对你的态度
我要问，我的父母 你们寂寞地躺在大地的深处 一生疲倦的身子，歇了几十年还疲倦吗 我的那些，断断续续的纸钱 每年烧的都是心的疼痛。有两件旧衣 是我收藏下的，你们的慈悲 夜半想起，用手摸摸 就能逼真地，摸到你们 滋养我的，那身气息 写到后半夜，对着那盏老家的灯 我一个人大声地哭了，因为这封家书
能寄到马坊，却寄不到
一个亲人手里
（选自《诗刊》上半月刊201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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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一列火车（外一首）
●唐力
一列火车 在一根头发里奔跑，在一根 苍老的头发里，花白的头发里
在一根青葱的头发里奔跑。它用四个小时 奔出重庆，它用一个夜晚的一半 奔出四川。它用了一个白天全部的明亮 粉刷了河南的土地，它用一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