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八辑)-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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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辉煌的一次。
李娜回房间照看女儿去了。一川和袁义夫妇一起,进了我的房间。打开电视,
我们开始看一场足球赛。一川依然非常兴奋,后悔没有将餐厅里的啤酒带上来。他
打电话去服务台要酒,由于时间太晚,饭店的供应已经停止了。一川大骂中国饭店
落后。
他嚷着要下去到街上买啤酒。袁义说:商店早就关门了,北方就这点不好。他
大约不想让一川再喝,后者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的了。
这场球是德国对法国,一川看得兴奋不已。他是一个球迷,看起现场直播来理
应很激动。但德国和法国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任何关系。和中国人一起看
球,和袁义和我一起看球,这才是关键所在。据袁义说,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一川
25日到北京,27日离开,能在一起看两场球。球、祖国、朋友和酒,让一川兴奋得
一塌糊涂。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球迷,自觉没有祖国(工人没有祖国——马克思)。对朋友
我热情不足。酒,能喝一点,但从来不会过量。但是我也很兴奋,那是因为一川,
他的兴奋不得不感染你。他一面兴奋,一面还诉说着让他兴奋的理由。这就使我觉
得,自己也是爱足球、爱祖国、朋友和酒的。
我突然想到,房间的冰柜里还有啤酒。于是通通取出来,一共四罐。四罐啤酒
一川喝了三罐,我喝了一罐。我们不停地说话,时而鼓掌欢呼(随着球场的气氛)。
袁义夫妇那边则始终无声无息。
袁义工作很忙,连日来忙于接待我和一川一家,下午还亲自驾车去了机场。据
小鲍说开车时袁义差点睡着了。此刻,他显然有些支持不住。小鲍是一个安静的女
人,悉心照顾着丈夫(给打盹的袁义加上了一条毯子)。偶尔,袁义会睁开一只眼
睛,问:进球了吗?他忠于职守,坚持要将球看完。
醉意盎然的一川不断地对袁义说着什么。
其间,李娜进来了一次。他们的女儿已经被安顿睡下了,不懂球的她也来凑一
份热闹。她亲热地拉着一川,摇晃着他,同时对我和袁义夫妇说着话。恍惚间我似
乎看见了年轻时代的李娜,那个美丽活泼的川妹子,仿佛看见了她和一川恋爱的美
好时光,位于十四楼的了了还没有出生 。
球赛终于结束了。两个女人扶着各自的丈夫出了门。一对乘电梯向上,至十四
楼,回房睡觉。一对向下,出了中山宾馆,发动汽车回家,然后睡觉。我站在电梯
口,向他们挥手作别,然后回到房间里,洗了一把澡,也上床睡下了。
五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十二点过,错过了早餐。我打电话到十四楼,一川一家也才
起来。去餐厅吃午饭的时候一川的脸色很不好,说昨天喝多了,到现在还没有缓过
来。此刻他的症状是头疼、胸闷,吃不进东西。了了和昨天一样,不习惯中餐。李
娜向她许愿,晚上去吃麦当劳。
一川告诉我,袁义已经来过电话了,他要上班,不能陪我们。下午他们想带了
了去看故宫,袁义的司机半小时后到中山宾馆。一川问我去不去?由于袁义不在,
我想我有责任陪同,所以就答应了。
上车后,没有直接前往长安街。李娜返回十四楼,拿来一只不起眼的黑包。别
看这只包很普通,按李娜的话说,他们全部的家当都在里面了。当然这是夸张的说
法,但至少这次他们回国所带的盘缠细软都在里面了。
李娜说本来可以放在房间的保险柜里的,但事先得去前台申请、办理手续,太
麻烦了。她与袁义通了电话,要把包放到袁义的办公室去。那地方应该是绝对保险
的。袁义的办公室是总经理办公室,整座大楼都是属于他们公司的。大楼门前站立
着着装整齐的保安,另外还有高大威猛的石头狮子,一边一个。进出人员都得严格
登记。这些防范措施我们马上就会看到。
果不其然,袁义的办公室在十九层,走道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上也没有挂总
经理办公室的牌子。应该说是极为隐蔽的。即使进了房间也还看不见袁义,有秘书
小姐在外面挡驾。通向袁义所在房间的门很不显眼,几乎看不出来。袁义的司机领
着我们顺利抵达。一路上公司里的员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一行人。我是衣冠不整,
或者说完全不合这里的白领要求。一川则拖儿带女的,难免会引起众人的侧目。
女秘书早知道我们要来,笑容可掬地打开通向里间的门。这时候我们看见了袁
义,以及他的工作环境,或者说看见了置身于总经理办公室里的袁总。
袁总还是我们的袁义,甚至更是我们的袁义了。我的意思是他在总经理这个位
置上早已经习惯了,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袁义战胜了总经理,而不像当初。三
年以前我也曾到过他的办公室,那时候总经理还压迫着袁义。
李娜将黑包交给袁义,后者随后将它锁入保险柜中。一川禁不住感叹这间办公
室之大、之豪华,比他们总经理的办公室都要大和豪华许多。他俩(袁义和一川)
都是干保险的,属于两家不同的公司,一中一外,因而有其可比性。袁义幽默地说
:那你就回来干嘛!关于这件事,他已经劝说过一川多次了。民族感情、家乡观念
和朋友义气都说服不了对方。现在借助物质利诱,一川依然不为所动。
袁义送了了了一把紫砂茶壶。我看见一件木雕,问袁义,他说是去南非旅游时
买的。袁义把它送给了我。这两件东西(茶壶和木雕)原来都是办公室里的摆设,
这会儿从架子上取下,让秘书小姐用报纸裹了,装入公司专制的纸袋中。这种纸袋
有多种型号,装茶壶的比较精巧,是小号纸袋。装木雕的是大号纸袋。即便如此,
木雕还是伸出袋口一截(木雕为长条形,上方是一光头男人的雕像,下面,由三个
裸体的小人托着,再下面又是三个裸体小人。裸体小人一共有三层,共九个)。
会见毕,一行人原路返回。袁义一直把我们送出大楼,他的司机已经在车上等
着了。
六
我们向长安街进发,去故宫博物院。路上一川开始感到不舒服,并且越来越不
舒服。他和司机商量:能不能返回宾馆,不去了?司机当然没有问题。一川表示,
让他白跑一趟,心里很过意不去。在这之前一川分别征求了了了和我的意见。
了了本来就对故宫没有概念,按她的意思最好一直待在宾馆里。李娜做了半天
说服工作,了了才答应出门的。而我,对游览名胜一向缺乏兴趣,况且是陪同来自
美国的一家“华人”,去的又是故宫、天安门,这不是太傻了吗?这几天北京的天
气奇热,温度高达摄氏四十度以上。据司机说,故宫的院子里连一棵树都没有,据
说当年此举是为了防备盗贼。这么热的天气,这么空旷和毫无遮拦的太阳地,想想
都让人害怕。决定放弃游览回到冷气充足的宾馆房间里,是绝对英明正确的。
然而我们并没有马上掉头,而是继续向前。这与行车线路有关,不是我们这些
外地人所能了解的。虽然我们已决定不去故宫,但必须从天安门前的长安街经过。
所以说,我们还是去了天安门。
天安门雄伟壮丽,远远地一瞥就如在目前。一川兴奋地对了了说:天安门!天
安门!了了含糊地嗯了一声,看来她并不明白这座建筑物的重要性。大约一川心里
一急,说了句:不好!司机眼明手快,及时地将一只纸袋从椅背间递了过去。后座
上的一川接着,埋下头去哇啦哇啦地呕吐起来。
一川一面吐,我们的车一面从长安街上穿过。了了的注意力自然被爸爸的痛苦
所吸引,而对天安门和世界上最大的广场没有留下什么印象,这是非常遗憾的。当
时的情形十分紧张,供一川呕吐的纸袋是小号的,很快就溢满了。李娜连忙将装紫
砂茶壶的纸袋腾出,套住一川呕吐的纸袋。这只纸袋也是小号的。两层纸袋使滴漏
问题得以缓解,但容量仍然不够。我只好取出非洲木雕,将大号纸袋贡献出来,这
样就万无一失了。一川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大号纸袋里,一心一意踏踏实实地呕吐
起来。
真得感谢袁义的馈赠,不是紫砂茶壶,不是非洲木雕,而是这两只纸袋。纸袋
外观淡雅,呈石青色调,上面绘着著名的清明上河图。既可用来装载呕吐物,又可
捧着它出入于高雅的场所和厅堂。可不,这会儿一川就双手捧着这样的一只纸袋,
将它抱在胸前,下了车向中山宾馆的大门走来。
侍者拉开玻璃门,点头示意并问好。我们(我、李娜和了了)跟在一川身后,
所有的人都在东张西望,想找一个安放纸袋的地方。一川捧着纸袋,领着我们在大
厅内转了一圈,仍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后来终于引起了宾馆方面的注意,走过来
一个穿制服的人,问一川道:先生,您需要帮忙吗?
一川问:有没有放垃圾的地方?对方不觉一愣,他显然不会想到一川宝贝似的
抱在胸前的纸袋是准备抛弃的垃圾。他指了指搁在大堂一根立柱旁的筒状烟灰缸,
大约以为一川要扔的是一个烟盒或者别的什么小玩意儿。
按原先的想法,纸袋是准备带进房间里抛弃的——那儿有专门的打扫人员。可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呕吐物透过三层纸袋,从接缝处向外滴漏,隐隐约约的有一条
水线自纸袋底部飘落到地面上,如果不加以注意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多亏工作人员
指出了那个筒状烟缸,一川走过去,将纸袋安置在上面。然后我们走开了,向电梯
走去。在此过程中我们频频回头,看见那纸袋竖立在金属烟灰筒上,十分的醒目和
庄严。
七
我和一川分别已经十二年了,这次被袁义挟持至京,与一川见面,重续了当年
的友情。在与他一家相处的过程中,有很多的细节,显然无法一一道来了。但我总
想写点什么,以纪念我们的这次会面。我想集中精力写写一川一家,小标题为“一
川”、“李娜”和“了了”。总之得把他们分开写。当然我不可能事无巨细,总得
写一些有意思的事。有意思,但是否有意义就不好说了。像一川,我就写了他呕吐
的事。这事儿挺有趣,甚至令我感动。但它有意义吗?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川呕吐的故事告一段落后,接下来要写的是“李娜”。实际上她的故事前面
就已经开始了 。
八一川一家回十四楼休息,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时天已
经快黑了。李娜打电话下来,让我去上面集合。袁义夫妇下班后就过来,然后一起
去外面吃饭。
我上去时,一川已经好多了,可以说已经完全好了,甚至比没吐以前还要好。
他看上去十分的神清气爽,人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这一吐,把他的晦气都给吐掉
了。李娜在整理箱包。了了坐在桌前,戴着耳机,一面拿着一支杆子长长的铅笔在
一个铺开的本子上刷刷地写着什么。看得出来她的字写得很大、很疏朗、很自由,
因为每过一会儿她就要翻过一页。
我被了了表现出的轻松惬意所吸引,入神地看了很久。李娜向我解释说:她在
写情书,给她的男朋友。
了了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仅仅是一丝而已。她眨巴了两下大眼睛,随即
恢复了正常。
她一坐下来就写,一写就是半天。所以她愿意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李娜
说。
都写些什么呢?我问。
所见所闻啊,中国怎么样啊。我们今天去袁义公司,还有路过天安门,肯定都
被她写进去了。李娜说。
那就应该多见识一些才行。要不然就没有什么可写的了。我对了了说。
她是为了写才去见识的。见识得多了,就来不及写啦。一川说。我们大笑起来。
写又是为了什么呢?李娜说。为了给他的男朋友看。要是没有男朋友,她不单
不写,连见识也不愿去见识了。
袁义夫妇终于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袁义手上拎着那只黑包,就是上午我们特地
送去的那只。袁义说,今天是周五,明后两天办公室里没人,整个公司大楼也没有
人,除了值班的。因此包放在办公室里不保险。他准备把它带回家去,两天以后等
他上班时再带回公司。
李娜马上说:这全都怨我,我没想起来今天是周五。但她并没有要求袁义就此
把包放在宾馆里,去申请一个保险柜。既然李娜已经将包交给了袁义,那就得无条
件地信任他,听从他的安排。一川夫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我有些神经紧张,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只黑包上 。
袁义自然感到责任重大,但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没有下班后先回家,把包
放下再到宾馆里来,因为那样不顺路,也耽误时间。他带着这只包离开办公室,开
车去接小鲍,完了再带着这只包来到宾馆。此刻这只包就立在了了刚才写字的桌子
上,我们出门的时候袁义再次把它抓在了手上。
接下来商量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一川刚吐过,没什么胃口,但他愿意去任何地
方。为保护他脆弱的胃,我们放弃了川菜去了一家粤菜馆。大家绕着桌子坐下。一
张椅子上放着脱下来的外套和女士随身携带的提包。袁义的那只包(实际上是李娜
和一川的)混在其间。我们吃饭的时候它一直搁在那儿。
九在饭桌上我和一川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实际上,这不愉快早晚是要发
生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愿意和一川见面的吧?十年的隔绝使我变成一个怪人,这
在前文里已经说过。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与十年前相比我竟然毫无变化,这就更使
人难堪了。
一川回国,不免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思,至少与十年前相比已是人是物非,变化
之剧使人感慨。这方面,他与袁义绝对有共同语言,而我是根本插不上的。仅从外
观上看,他俩都已呈现出中年人发福的体态,携家带口,两个人都成了社会的栋梁
之材。
一川不禁回忆起当年袁义送他去美国,由于换不到所需的外币,在北京街头如
何绝望地徘徊。而如今袁义隆重地欢迎他们一家归来,那气派就像整个北京城都是
他袁义的。我完全同意一川的说法,只是,他们回忆的“昨天”仍然是我今天的现
实。如果没有袁义这样的朋友,流落在北京城里我不还得“绝望地徘徊”吗?
袁义借机诱惑一川,说:那你不如回北京来算了。李娜也说:看看人家袁义,
又是司机,又是秘书的。袁义连忙解释说:那可不是我私人的。李娜说:在美国,
有私人司机的也不多。虽然回国后也许会有自己的司机和秘书,一川仍然不为所动。
在美国,能到今天这一步真的不易,他强调说。其中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样的谈话我自然无法介入。
为怕我受到冷落,一川以拉家常的口气向我提出一个问题:你平时投资吗?我
感到无比惊讶:投资?什么意思?一川说:这事儿很容易,在家做就行,通过因特
网。李娜平时没事就投点资。接着他向我解释了一大堆技术问题。我虽然如堕五里
雾中,但表情却显示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一旁的袁义看得焦急无比。
一川还向我推荐了一种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