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短篇小说(第十八辑) >

第17章

短篇小说(第十八辑)-第17章

小说: 短篇小说(第十八辑)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呢,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捏着她的耳垂。她记得,当时他也向前妻提到了这个词
——归心似箭。她还记得,当时她生怕自己笑出声,就翻身下床,想躲到卫生间里
去。

    记忆之中,尽管她的动作像蝴蝶一般轻盈,但她还是非常担心,床的咯吱声会
通过话筒传到另外一边。

    从汉州到上海,每天有两趟车,一趟是凌晨一点钟,一趟是中午十点钟。由于
临近假期,两个车次的卧铺都已早早售完了,她只好从票贩子那里买了两张,是凌
晨一点钟的票。在国外访学期间,她的导师Umberto(恩贝尔托) 先生教育她要掌握
所谓的“符号感知”能力,也就是“只凭动作鉴别信息”。但是,在混乱的汉州火
车站广场巨幅的液晶广告牌下,尽管那个票贩子以女儿的名义发誓车票不假,她还
是吃不准它的真伪。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祈祷它是真的。捏着那张高价车票,她
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把这事告诉丈夫。不说吧,他肯定会把这看成偷袭;说吧,
他肯定会觉得她不可理喻。

    后来,她还是决定告诉他。她相信,丈夫没有理由胡搞,像她这样才貌双全的
女人,他到哪里去找呢?除非他瞎了眼。如果他真的瞎了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离掉就是了。不管怎么说,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根本犯不着去看对方的
脸色。

    当初去意大利的时候,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最后还不是由
她说了算?这么想着,她都有点同情对方了。是啊,说穿了,我到上海看他,就是
对他的恩赐。随即,她便想象丈夫正在出站口迎接自己。上海正是梅雨季节,所以
他手中还应该有一把伞。为了与年轻漂亮的妻子相配,他还新染了头发。他的另一
只手也没有空着,正挥舞着一束鲜花……这些美好的情景深深地激励了她,所以还
没有走出车站广场,她就掏出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她告诉他,车票已经买了,
买了两张。她说,因为她听出他在咳嗽,还有那么重的痰音,她很不放心,临时决
定去看看他。这一次,轮到丈夫感动了,他说自己只是轻微的头疼脑热罢了,很快
就会好的。劳夫人的大驾,他实在过意不去。

    打完电话,她的心情好多了,出气也均匀了。在车站超市,她买了几只薄如蝉
翼的内裤,夏奈尔牌的;她还顺便逛了逛超市里面的书店,她还意外地发现了一本
新版的《朦胧诗选》,里面收录了丈夫在知青时代写的两首诗:一首《向往未来》,
还有一首就是与避孕套同名的《风乍起》。她想都没想,就把它买了下来。到了晚
上,她歪在沙发上翻着那两本书,同时命令小保姆给她的手指甲、脚趾甲涂上蔻丹。

    她睡得很香甜,连儿子尿了床都不知道。为了弥补自己的歉疚,也为了和儿子
联络感情,早上起来她上街给儿子买了一套衣服,还买了一顶新式的遮阳帽,上面
印着预祝北京申奥成功的五环图案——以前她总是觉得举办奥运是劳民伤财,可这
会儿她觉得如果真的申办成功,她和丈夫一定以儿子的名义为奥运捐款。在超市门
前的小摊上,她还看中了一把瑞士军刀。她想,见到丈夫以后,她可以告诉他那是
在意大利买的,地道的瑞士货,为的是他多吃水果。但回来以后,她就接到丈夫的
电话。

    丈夫的声音很急切,他说早上起来,看到了邮差送来的引弟写给儿子的信。引
弟和他离婚以后,调到了老家的一所乡村医院。那封信就是用医院的信封寄出的。

    在信中,她问过了儿子的学习和生活,嘱咐完儿子要听爸爸的话,然后说她答
应儿子的要求,不久就来上海和儿子一起过儿童节。现在已经是五月二十九号,再
过两天就是儿童节了。他说,看过信,他赶紧和前妻所在的医院联系,医院里的同
事告诉他,引弟前两天就请了假,到汉州去了。

    “她还不是想见你?”

    “瞧你说的,她不恨我就是好的了。她就是想儿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她
应该在汉州。为什么?因为济州没有来上海的车,她只能在汉州上车。你最好能见
到她本人,劝她别来了。你可以向她说明儿子放了暑假,我就把儿子送到她身边。”

    “你的引弟姐姐怎么会听我的?”

    “她当然会听你的。”他说,“她善解人意。她以为你还在国外呢。如果她知
道你回来了,她是不会来的。”

    这句话让杜蓓很不舒服。她马上想到,她出国期间,引弟一定去过上海多次。

    她每次都在他那里住吗?哦,这还用问!我简直傻了,因为这几乎是肯定的。
想到这个,杜蓓就想把话筒扣掉。不过,她没有这么做。稍事停顿之后,她对丈夫
说:“还是她看儿子要紧,我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吧。”

    他显然急了,告诉她不要胡思乱想。她听见丈夫说:“就算我求你了,请你看
在孩子的面上,劝她最好别来。她来了,孩子心里会有波动。孩子要考中学了,搞
不好会考砸的。果真如此,她的后半辈子都会难受的。你就这么给她说。”

    “汉州这么大,我到哪里去找她呢?”她说。

    接着他就提到了北环以北的丰乐小区。那里住着他和前妻共同的朋友。那个朋
友是一家社科刊物的编辑,早年曾与丈夫一起在济州插队。她与丈夫结婚的时候,
他们夫妇也曾来道贺。朋友的妻子烟瘾很大,门牙都抽黑了,也很能喝酒。当她得
知朋友的妻子正怀着孩子的时候,她曾委婉地劝她少抽一点。朋友的妻子笑了,说
自己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过后她才知道,朋友的妻子有过两次早产,对自己能
否顺利生下孩子,并不抱什么希望。那个朋友对妻子很体贴,还主动地给妻子点了
一根烟。杜蓓记得,当时他们还带来了一瓶法国波尔多葡萄酒。与酒配套的那个梅
花钻形状的启瓶器,她至今还保存着。丈夫调回上海时,朋友又在豪华的越秀酒家
设宴为他送行。朋友的妻子没来,据说带着女儿到外地度假去了。那天他们都醉了,
醉得就像餐桌上的对虾。现在丈夫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引弟就住在那个地方。

    丈夫还说:“本该由我来劝阻她的,可我的电话簿丢了,无法给朋友打电话了。”

    如果不是儿子的哭声提醒了她,她都感觉不到车队已经开始蠕动了。随着哭声,
她看见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抬着一个帆布担架从车边经过,担架上的人已被盖住了
脸,无疑是死了——大概是淹死的,因为垂在担架外面的手又白又胖,就像农贸市
场上出售的注水蹄膀。当然儿子放声大哭不是因为死了人,而是因为白衣天使。儿
子最害怕的就是打针,看到白衣天使就像神学家看到了世界末日。与此同时,她看
见一辆清障车拖着一辆警车驶了过来,掀起的泥浪足有半人之高。因为来不及关上
窗户,杜蓓被飞进来的泥点溅了一身。

    一枚棋子往往决定一盘棋的输赢。如果她当时发作了,那么她很可能要在马路
上过夜了。杜蓓当然没那么傻,当她看到第二辆清障车即将驶过来,车上还架着摄
像机的时候,她立即决定向它们求救。她蜷起腿,拉开车门,随时准备跳下去。同
时求救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个子比她高,嗓门比她大,但清障车最后注意到的
却是她。这自然是她的风度、美貌和微笑起了作用。拦道之时,她挥手的姿势就像
在讲台上随着妙语而打出的手势,就像对镜梳妆时的理鬓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优
雅和从容。还是那个摄影记者说得好:“夫人,你的镜头感太好了,既显示了市民
良好的道德风范,又显示了警民一家的和谐关系。”

    记者们虽然以善说假话著称,但此刻人家显然说的是心里话。她甚至想到这个
小脸蜡黄的记者对符号也熟知一二,知道如何“通过动作捕捉信息”。当交警开着
清障车,将她的桑塔那拖出去的时候,摄影记者不惜跳进水中,以便透过车窗捕捉
她的一颦一笑。来到浅水区以后,记者还提醒她晚上别忘了打开电视,因为她将在
《晚间新闻》中出现。

    她的车早已熄火了。在清障车上的交警的帮助下,她才将桑塔那重新发动起来。

    随后,交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又和她聊了一会儿。由于在她身上花费的时
间太多,那个交警还犯了众怒。虽然汉州的交通部门规定,进入市区的车辆不准鸣
笛,但此刻它们却不吃这一套,响亮而混乱的笛声甚至盖过了天上的雷鸣。她不是
聋子,当然能听出其中的示威意味。当她开着车逃离现场的时候,她将路边的一棵
无花果树都撞歪了。脑袋伸在车窗之外的儿子,也被无花果树的枝条划破了眉头。
儿子顿时哭了起来,可因为急着逃离,她没有理会他。丈夫曾带她来过北环以北,
而且不止一次。她还记得,小区的中部是个铁栅栏围起来的幼儿园,孩子们一天到
晚叽里呱啦。幼儿园的铁门就对着朋友家的门洞,很容易辨认。如今,幼儿园已经
不知去向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家肯德基快餐店。店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白胡子外国
老头的塑像。乍看上去,他与汉州大学草坪前的那尊毛泽东塑像有点相似,因为他
们都拎着帽子。儿子一见他,就喊了他一声毛爷爷。她告诉儿子那不是毛爷爷,儿
子就问不是毛爷爷是谁。这倒把她难住了。如果她说那是肯德基快餐店的象征符号,
儿子一定认为她说的不是人话。她灵机一动,说他是做烧鸡的,做的烧鸡名叫肯德
鸡。

    “我要吃鸡。”儿子说。

    “呆会儿买给你吃。”杜蓓说。

    “我要吃鸡。”

    “吃个屁。”

    “妈咪才吃屁屁。”

    这算哪门子事啊?好不容易叫了我一声妈妈,却是让我吃屁。她恼羞成怒,恨
不得扇他一耳光。但她忍住了,将他从后座拽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儿
子的眉头有一个凝结起来的小血球,硬硬的,摸上去就像个樱桃。她一时想不起来
他是在什么地方划伤的。儿子似乎已经忘记了疼痛,他看着快餐店,伸出粉红色的
舌尖,舔着自己的嘴唇。唉,儿童的内脏就是他的道德法则,除了满足他的要求,
她似乎别无选择。她只好水走到快餐店,为他买了一只炸鸡腿。儿子啃鸡腿的时
候,她非常后悔带他来到这里。但为了能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中获得儿子的配合,她
还是弯下腰来,吹了吹他眉头上的伤口。

    “乖乖,还想吃什么?只要听话,妈咪什么都给你买。”

    杜蓓又给儿子买了一袋薯条。她捧着装满薯条的纸袋站在快餐店门口,向食客
们打听朋友所住的那个门洞。后来,她把儿子拉到了一个门洞跟前。她的裙子的下
摆已经湿透了,脚趾上的蔻丹只留下了斑斑点点,好像趾甲壳里出现了淤血。她的
那辆桑塔那眼下停在快餐店旁边的一块高地上,她看见有几个毛孩子正在车边追逐,
一块泥巴准确地砸向了车窗玻璃。看着那些打闹的孩子,她心中的懊恼更是有增无
减。她一只手扯住儿子的衣领,一只手掏出了手机。她想给丈夫打个电话。至于该
给丈夫说些什么,在看见自己裙子下摆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想了一遍。她要对丈
夫说:“对不起,亲爱的,因为道路的阻隔,我没能见到你的相好。”但是电话占
线,一直占线,似乎永远占线。她再次想起了丈夫歪在床头打电话的情形。

    后来,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朋友就站在门洞的台阶上,腰间裹着围裙,
像饭店的厨师。拉着他的围裙躲在一边的那个小女孩,应该是他的女儿。女孩的脑
袋从父亲的腋下钻出来,看看杜蓓再仰头看看父亲,同时还用脚撩着台阶下的雨水。

    朋友蹲下来,对女儿说:“快,带弟弟玩去。”女孩吐了一下舌头,重新缩到
了父亲的腋下。杜蓓甚至感受到了女孩的敌意。她后悔没给女孩带礼物。想到这里,
她很快从头上取下一只发夹。“来,阿姨送给你一样东西。”她把女孩拉到身边,
“好看吧,这是阿姨从国外带回来的。”她没有说谎,那真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
是她在罗马天主教堂前的一个小摊上买来的,上面还镂刻着圣母的头像。取掉了发
夹,她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了下。好,挺好,朝气蓬勃,这正是现在她所需要的
效果。

    “快谢谢阿姨。”朋友对女儿说。

    女孩抿着嘴,一扭头,跑了。儿子也跑了,他着水,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孩,
跑向了不远处的一大片水洼。看着两个孩子跑远了,朋友才回过来对她说,他在楼
上看见她了,起初还以为看错了人,没想到真的是她。他说:“大小姐冒雨前来,
是否有要事相告?”

    “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吗?”她说。

    朋友笑着,但笑得有些尴尬。虽然雨点不时落到他们身上,但他似乎没有请她
上楼的意思。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结婚以后,有一次丈夫偶然提起,只有一个
朋友对他们的婚姻持有异议。她揪着他的耳朵逼问他那人是谁,说走了嘴的哲学家
只好把眼下正陪她上楼的这位朋友供了出来。她说,她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是引
弟的朋友,自然要为引弟鸣不平。丈夫说:“不,他可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
说,既然你和引弟的婚姻是个地狱,那么你为何要从一个地狱走进另一个地狱呢?

    还不如做情人算了,就像萨特和波伏瓦。“他娘的,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她虽
然也是波伏瓦的崇拜者,可她知道那只是个特例。她喜欢这样一句话:如果说婚姻
是个坟墓,那么没有婚姻,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喜欢它,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
为它俏皮可爱。当时,她想把这句话说给丈夫,但转眼间丈夫就鼾声雷动了。

    “杜小姐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朋友说。

    “谢谢。”她歪着头说道。在丈夫的同代人面前,她喜欢摆出一副少女的姿态。

    她知道这样最能赢得他们的好感。“你不想请我上楼吗,我都快淋透了。”她
说。

    她说的没错,他们说话的时候,发梢上的水正顺着脖颈流进她的乳沟。那水带
着寒意,使她的整个胸部都感受到了它的刺激。她甚至感到乳头都变硬了,硬得就
像…

    …就像什么呢?哦,想起来了,就像儿子眉头上的那粒樱桃。

    在杜蓓的记忆中,朋友家里整洁得就像星级宾馆的套间,而且总带着淡淡的药
水味。朋友的妻子和丈夫的前妻引弟一样,当年都是赤脚医生。对她来说,“赤脚
医生”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游方僧人—
—既乞求别人的施舍,又为别人治疗。经过丈夫的解释,她才算明白她的理解谬之
千里。后来在意大利,有一次她和当地的姑娘正光脚散步,并用脚趾逗弄草坪上的
鸽子,突然又想到了赤脚医生这个词,心中不免泛起淡淡的醋意。她为自己没能拥
有丈夫的过去,而感到遗憾。

    她还记得,朋友家的客厅挂着一幅油画,上面画着夕阳中的泡桐、花椒树、麦
秸垛和田野上的拾穗者。泡桐下的花椒树正开放着圆椎形的小花,但麦秸垛上面却
覆盖着几块残雪。而那个拾穗者,一个裸体的女人,此时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