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八辑)-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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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我认为我吓他的那句话还是起到了作用。
那阵子我父亲和一个女人好上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那是个
寡妇,我们曾经跟踪过她,我和我的朋友,曾经为她的坚挺的乳房是真是假打过赌,
想在她洗澡的时候看个分明。结果当然是我输了,洗澡没看成,她倒成为我妈了,
她在我家里吃,在我家里住,三更半夜还在我父亲的床上,发出阵阵浪笑。她就像
醒酒汤,使我父亲的头脑保持清醒,做了许多欢乐而有趣的运动,但同时也带来了
对我很不利的一面。我的父亲一清醒,我整天不在家,结交了一批在他看来不三不
四的朋友,甚至有时连夜里也呆在外头的情况,就难免被他发现了。
临近开学的前一天,我的父亲突然做出决定,要把我送到远离县城的达旦中学
去读书。他的一个酒鬼朋友就在那里当老师。我磨磨蹭蹭的,借口不认识路,准备
在走之前再与我的朋友们见一面。我的父亲虽然多数时间酒喝得不分南北,但姜毕
竟还是老的辣,他一眼就看破了我的阴谋,二话不说,粗暴地把我推到门外,推到
那洒满淡黄阳光的大路上。
我只好背着书包,拎着米袋,还有那卷草席,朝那个鬼学校走去。一路上我都
没撞见一个熟人 。平日,我的那帮朋友就像坟场里的野鬼,你走到那儿都能看见他
们敞着衣襟,摆着胡汉三回乡的架式,满世界游荡。这时候却连个鬼影也没看见。
我在埠头坐上渡船,柴油机发动起来,冒出了乱七八糟的浓烟,还是没看见他们。
渡船往瓯水下游划了一道弧线,到了对面的一个铺着鹅卵石的埠头。过了江后我就
决定不再回头找了,我走过了长长的拦洪大堤,咬着牙,狠着心,开始朝山里走去。
这之前我知道了学校大致的方向,路也就是那么一条,听说要翻过两座山,如果这
个问题没错,我想我不相信找不到学校,尽管我是多么讨厌那个学校。
当我开始爬最后那条山岭时,太阳已经下了山。山路窄得像条裤带,两旁的树
木却又高又大,茂密的枝叶相互交叉,使路面比其它地方更早地暗了下来。我没法
看清前面的路是往哪个方向拐弯的。路上几乎没人,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也都是挑
着空担子,像兔子蹿得飞快,经过我身边,我刚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臭味,人影早
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我手里拎着的米袋越来越沉,提带勒得我的手指失去了知觉,
我不能扔了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肚子得靠它填饱;还有那卷斜挎在我背后
的草席,我也不能扔了它,到时候我得需要它——没准今天晚上就用得上,尽管它
使我看上去就像一个小要饭的。山风在吹,不知名的鸟在林间鸣叫,一只黑糊糊的
小动物快速地穿过山路,没入草丛,草丛簌簌在响,直到悄无声息。天色差不多全
黑了,可我还在没头没脑地爬山,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学校在哪里,也不知道还要走
多少路,莫名的悲凉与屈辱就像山风灌满我的胸腔。
我爬上山顶,天已经黑透了,道路开始变得平坦起来,但眼前同时分出的好几
条岔路却让我绝望,有一条好像还转到我来的方向去了。我盲目地选了一条似乎宽
点的路朝前走去。不久,果然碰到了一个晚归的农民,他头戴一顶箬笠帽,肩上扛
了一架耙犁,赶着一头牛在走。他看到我没有说话,好像我是一条不起眼的土狗。
我也不敢问他去达旦中学的路怎么走,我想只要有人就好办了,他去的地方肯定是
人多有村子的地方,即使找不到学校,至少也会有个过夜的地方。就这样他走在牛
的后面,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他的后面;他与牛都一声不响,我更是小气不敢出
大气不敢喘。惟一让我感到紧张的,是这个走在我前面的这个沉默的人,没准是个
鬼什么的。我想象着他的脸可能没长五官,就像一张空白的纸。我的心怦怦乱跳。
我跟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一座亮着昏暗灯光的屋前,他放下肩上的耙犁,
然后迟缓地转过身子,对我说:“你这个小孩,怎么回事,老跟着我走?”听到他
说话我心里安定了下来,我想不会有这么好说话的鬼的。借着微弱的灯光使我看见
他的脸,脸上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一样不缺,鬼是肯定不是了。我长长地吁
了一口气。
我结结巴巴地告诉他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学校。他静静地听着,牛在吃屋前的
一堆草,牙齿磨得吱嘎响,好像脚踏车缺油的轴承。草堆上落着一块橘黄色的灯光,
不管牛怎么吃,那灯光如一片金箔,始终贴在上面。我低着头,惭愧难当。我想我
真是没用,居然找不到我将要去念书的中学。
过了会儿,那个人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蛤泊镇来。他说噢,来读书?我说来
读书。他说噢,到达旦中学?我说是的,到达旦中学。我想了想又说可惜我迷路了。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那人的语气自始至终,一成不变,还是用农民那种
迟缓的口吻说道,“那个地方就是了。”我顺着他指过去的手望去,只见不远处有
一幢长方形的房子,又高又大,像巨大的轮船每个窗户都亮着灯,或许是我的幻觉?
反正当时我的眼前一片灿烂。一刹那,我觉得鼻腔里涌上一股酸酸的液体,我不知
道自己眼泪有没有流出来,但那时候我确实想哭一场,就凭那幢巨大的房子,以及
房子里放出的光芒。
中篇
敲开朱老师的房间时,他已经躺下睡觉了。他是我父亲的好朋友。当然,如果
少了酒,我就无法肯定他们还是不是朋友了。暑假里他老来我家,有时拎着一瓶酒,
有时是半只酱好的猪耳朵,吃完猪耳朵他还喜欢拿着那张油汪汪的纸,对着灯光,
让我父亲与他一起追忆,它裹过的东西味道好到什么地步。但更多的时候他是空手
来的。我父亲说他是教书先生,带啥都比不上带他嘴巴强。他喝着酒,漫不经心地
搓开花生仁的衣,开导我如何做人。我可不爱听。一个酒喝得连自己几个手指头都
数不清楚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人家。
他穿着一件泛黄的背心给我打开门。屋内的日光灯照得我脑袋发晕,我很虚弱。
我把书包与米袋取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抱着草席靠在门框上喘气。朱老师茫然地看
着我,他好像没认出我是谁来。一个看上去比我小的丫头,双手紧抱着自己的前胸
从里面探出头来问道,这是谁呀?我说我是赵慎行,我爸让我来找朱老师的。我听
出自己的话中明显带有了哭腔。谁是你爸?朱老师问道。我说赵德高。说完后我就
抽噎起来,要不是当着这丫头的面,我没准嚎啕大哭起来了。我想他整个暑假差不
多都与我父亲泡在一起,竟然还问我的父亲是谁。
此时朱老师大概也知道我是谁了,说进来吧,同时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泛黄
的牙齿就像刚刚从坟场里翻出来的陈年碎骨头。
我没想到朱老师的房间就那么点大,我把书包和米袋搬进去后,人要走路就成
了问题,就得在上面跳过来跳过去。如果再放一张草席的话,连跳都跳不成了,更
不要说把它展开,让我的身体躺在上面。我只好把草席搁到门后的角落里。我还在
忙碌的时候,朱老师重新又躺下睡觉了。她的女儿朱茵冷眼看着我,也不帮我一把,
双臂就那么抱在胸前,好像抱了一个稍不小心就会丢掉的宝贝。我还以为真是什么
了不得的宝贝呢,在她拿手掌去掩嘴巴里的呵欠时,我总算看清,她胸前的衣服,
凸出两块又小又硬的东西,青杏那么大,味道恐怕也不见得比又酸又涩的青杏好多
少,谁稀罕哩。
我不清楚朱老师让我睡在哪儿。我爬山走路时没感到自己累,一旦停下来,站
在那儿,便发觉腿肚子抖索了起来,还差点儿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朱老师的女儿
朱茵比我更着急,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面对着的是一头饿狼。她推醒了早已呼
呼大睡的朱老师,问他对我该怎么办?朱老师早已睡昏了头,呃呃呃了好几声,问
谁怎么办?朱茵说还有谁呢,你朋友的儿子呗。朱老师说唉,先睡觉吧。睡在哪里?
朱茵不依不饶地问道。睡哪里睡哪里,整天只晓得问,朱老师突然发起火来,不睡
你那张大床,难道叫他睡我这张小床?说完像赌气的小孩,干脆用被子蒙了头,顾
自睡觉。过了会儿,他大概认识到自己过于粗暴,不好这样对待女儿,又探出脑袋
叹了一口气,说先睡一夜,明天再说吧。
这一夜,我睡得糟透了。我澡也没冲,脸也没洗,看他们这副模样,我哪里还
敢问他们有没有让我擦一把的水?白天留在我身上的汗渍,现在变得像柏油,又稠
又黏,我每翻一次身,都能听见皮肤与草席之间,发出悠长的拉扯声。这还没什么,
毕竟是我自个儿的事,忍着点就是了。要命的是朱茵,一不小心我的脚趾碰她一下,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尖叫起来。睡在同一张床上,我认为相互碰倒是难免的,尽
管她把她的身体紧贴着墙边,而我把我身体的一半,凌空架在床沿外,仿佛睡在万
丈悬崖边上。
到下半夜,他们都睡熟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索性坐了起来。虽然我全
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很想好好睡个觉,但越想睡越睡不成。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
把自己带来的草席尽可能地展开一点,然后坐在上面。窗外,一钩弯弯的月亮被高
大的树枝挡在远处,月光像蓬松的棉絮撒在房间的地上,撒在我的脚丫子上,看上
去令人恍恍惚惚。朱老师父女都会打呼噜,一个粗重,一个尖细,此起彼伏,倒是
和谐得很。如果朱老师不是酒坛子,不是整天喝得稀里糊涂,倒不失为是个可爱的
小老头,瞧瞧,他睡觉时居然还把手指头含在嘴巴里咂巴。看着月亮,看着满天细
碎的星星;听着他们的呼噜,听着远处阵阵的蛙声,我的心开始宁静了下来。我抱
着双膝,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就这样像雨中蜷缩着的一只小动物,逐渐进入了又温
暖又幸福的迷离状态。
第二天清早,经过休息我恢复了体力,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兴奋是可以理解的,
我在他们起床之前就出去了。门外的空气非常新鲜,周围的村子里还零星传来公鸡
迟到的啼声,从声音上显然听出,那都是一些没有学会准确掌握时辰,乱啼一气的
小公鸡。我爬上顶楼,站在宽敞走廊上,看见了四周村子灰色布丁般的屋顶,高大
的树冠,以及从树与树之间蜿蜒穿行的石子小路。建在山坡上的这座六层教学楼,
比我想象中的乡村学校要好,显得体面,阔气,像一个坐在穷人堆里的员外。
惟一让我感到愤怒和不满的是,我在这座大楼里爬上爬下,就是找不到一间学
生的集体宿舍。老师的宿舍倒不少,在三楼的左边有一排,四楼相反的地方,即右
边也有一排,与朱老师一样,老资格的老师就住在这些隔开的单间里。尽管如此,
还有许多年轻的单身汉老师只能住在楼梯间里,那是些在楼梯拐角处隔出的小房间
里,非常小,每层两间,从一楼到六楼都有。开学后有十二位单身的男女教师,差
不多在同一时间搬了进去。
太阳出来了。老的学生新的学生陆续来到学校,注册,登记,缴费,领走新书,
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学校,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莫名兴奋的半拉子大的人,
乱成一团。由于我是新来的,没有一个熟悉的同学,只能斜倚在栏杆上,孤零零地
看着他们聚在一起,抱着一堆书和簿册,相互询问对方在暑假干些什么。他们发出
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很像一群讨厌的麻雀在争吵 。那一刻我感到很忧伤,非常想
念我那些远在蛤泊镇的朋友,我想象不出这时候他们在干什么,是继续在街上游荡,
还是与我一样,不得不再次走进学校?
举行简单的升旗仪式,校长的训话后,接下来的事就和我预料的一样,轮到我
们来清理操场了 。操场很大,经过一个漫长而又炎热的暑假,上面长满了茂盛的狗
尾草,蒿草,蒲公英,七色堇,还有开着淡紫色小花的雏菊。如果稍加整理,还是
挺像模像样的,丝毫不会输给我上学期就读的那个镇学校操场。而这项艰辛的工作,
不用说,肯定是落在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新生们身上 。
那些相互要好的同学,自然地围在一起拔草。被排斥在外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但我并不想冒失地加入他们的圈子凑热闹,这么一来,很容易让他们认为我在巴结
他们。我独自一人,来到操场的边角拔着杂草。我干得不紧也不慢。我想多我一人
不多,少我一人也不少,这么一大操场的草,指望一下子清理干净,简直就是谋杀。
我漫不经心地拔起杂草,然后漫不经心地把连根带泥的杂草甩在身后。
无聊的拔草活动,让我第一次认识了田宁。
那时快到中午了,阳光变得十分猛烈,操场上升腾着一层薄薄的水蒸汽。没完
没了的草让我厌倦透了。我的背部都是汗,衣服贴在肉上很不舒服,但我又没有理
由,不与大家一起干活。我只有把一肚子的怨气发泄在草上,我闷头闷脑的,把拔
起来的草远远地丢在身后。我没想到我扔出的草会打在别人的身上,当我听到有人
哎地一声才知道自己闯祸了。田宁就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拔草,戴着白手套,也是
一个人。我扔过去的草在她肩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泥痕。
我慌忙过去赔不是,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后想替她擦掉肩膀上的那片泥痕,
不料越擦越糟。我的紧张和原本就肮脏的手反而让那片污迹扩大了。
田宁向我笑笑,说不要紧的。我放下一直卷着的衣袖,想用干净的东西给她擦,
田宁转动肩膀,说没事的,没事的。忙乱之中她衬衫的领口敞开了,我瞥见了她的
前胸:洁白,丰盈,潮湿,舒缓的曲线从胸罩里延伸出来。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但我觉得那部分肉体白得耀眼,像一道闪电,简直要了我的命。我的脑袋嗡地一声
响起来,好像所有的阳光被我吸了进来,接着又快速地四散而去。我感受到了由于
虚脱带来的短暂眩晕。
重新看着她,我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我甚至产生了邪恶,下流,难以启齿的念
头。我跟在她后头拔草,总是借着把草甩出去的动作,偷着看她一眼。她的后背被
汗水浸透了,白色的衣服紧贴着她圆润的背部,同为白色的胸罩带子从前胸环绕过
来,就像一双孩子拥抱着的纤细胳膊,在略微凹陷的脊梁骨处,十指互扣在一起。
我想象着在衣服里面拥抱着她的感觉,想象着她不穿衣服的情景。我只能想象。你
也可以想象一个十五岁男孩的想象是多么的贫乏,除了对异性肉体的好奇,渴望,
还能有什么样的想象呢?我觉得非常口渴。
如果不是这天晚上,朱老师带我到她的房间里寄宿,我可能在短时间里一直把
田宁当作学生看待,一个无非比我大点的高中毕业班同学。她扎着两根辫子,笑得
很淡,个头与我差不多高,看上去仿佛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虽然只是十五岁,但
比同龄的人都要高,要结实,如果我不开口说话,或者别人不仔细看,至少可以冒
充十八岁。
朱老师大概为酒后答应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