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八辑)-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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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什么人了,连生病回家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好歹也留个纸条嘛,也不知
道我心里该有多焦急。过了星期一田宁才回来。她在床上躺了半天,眼睛无神地盯
着天花板,从她身上我闻到了医院里那种熟悉的来苏味儿。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
边,跟平日她累了那样想给她揉揉肩膀,她理也不理我。不但不理我,还粗暴地打
开了我的手。
我说:“你回去不告诉我就算了,但你总得告诉我生什么病吧?”
“你让我清净一下好不好?”她烦躁地说,“我没生病。”
既然不说,我就没有办法猜出她生什么病,或许真的没什么病吧?但她吃东西
就恶心,呕吐,很快把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一点都不剩。这还没完,她还
继续干呕,到后来为了能吐出一些浅绿色的黏液,弄得满眼泪花,连鼻涕都挂下来
了。她的情绪也很反常,神色狂躁,一支烟抽几口就摁灭了,过会儿重新点上了,
没抽上两口又摁灭了。她对我要不很冷淡,要不什么事都和我对着干。我觉得伤心
透了。
真正叫我伤心的是在当天夜里,田宁在下半夜偷偷地出去了。上半夜,她一个
人紧裹着棉被,脸朝着墙壁,好像房间里根本没我这个人似的。我不知道自己什么
地方得罪她了,看着她冷冰冰的背部,只得铺开草席,独自睡在地上。我翻来覆去
地检讨自己的行为,可是怎么也想不起究意做错了什么事。
田宁出去的时候我差不多要睡着了。恍惚中我觉得田宁跨过我的身子,她的手
握住门把,在门口站了好长一会儿,好像很犹豫要不要拉开它。后来她轻轻地拉开
门,又轻轻地带上它。我以为田宁心中烦闷,睡不着,出去到操场上散步去了。直
到清早五点光景,田宁才回来。她特意盯着我看了一阵子,在确定没有惊动我后,
她还悄无声息地伸了一个懒腰。她躺到床上不久,便发出了细微的呼噜声,像一只
累坏了的猫。
接连几天,田宁都在我睡着后出门,然后又在整幢教学大楼苏醒前回来。我觉
得田宁变得非常陌生,她的情绪好多了,病仿佛也好了,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地哼起
了歌。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冷不丁问她昨晚到哪儿去了?她愣了愣,说没有啊,
我不是跟你一样在睡觉吗?我成心想揭穿她的谎话,就鼓足了勇气说我看着她出去
的,到早上五点多才回来。她开始显得有些慌乱,过了会儿就变得异常镇静,眼袋
下垂,口气冷淡地说,昨晚?哦,我去锻炼身体去了。
现在是隆冬时节,操场的洼地里都结了冰,这种天气她去外面锻炼身体,除非
存心把自己冻成一根冰棍。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想告诉我到哪儿去,我也就不
打算再问她了,我会用自己的办法弄清楚她的行踪的。
大概田宁也估计到我会跟踪她,接下来的两个晚上她都没有出门。到了第三天
她好像实在憋不住了,她刚带上房门,我就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偷偷地跟在她后面。
我屏住呼吸在黑暗的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楼梯上有往上去的细微响声,我明白田宁
往楼上去了。我顺着楼梯的扶手踮着脚尖跟了上去。我们的房间是在三楼,当我摸
上四楼时,田宁已经上到五楼了,并且似乎还有要往上走的意思。到了五楼与六楼
之间的楼梯拐角处,我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地站着,我知道田宁要去的是哪里了。除
了高三段的教室,整个六楼只有两个可以住人的地方,分别在左右楼梯的顶端,我
的头顶是体育老师赵家林的房间。
果然,我听到他的房间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接着,一道狭长的灯光一闪而过,
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划开一条耀眼的口子。我闭上了眼睛,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那道
口子吸了进去,并在黑暗中无限地坠下去。
这之后,我再也不问田宁到哪里去了,我像一头猪默默地吃饭,像一条斗败的
狗默默地睡觉。田宁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几次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那段时间我觉得活着真是没意思。好在这时候期末考试临近了,我决定除了功课,
什么都不去想它。每个晚自修我都要到教室里去,憋着劲复习那些看上去已经相当
生疏的课本。灯光通明的教室里,我的同学有的在做作业,有的在肆无忌惮地说笑,
有的在悄悄地交谈,每个人都活在与他们的年龄,他们的身份相符的世界。我突然
明白自己是属于这里的,第一次感受到了与同学们在一起时的那种亲切感。
我开始好好过原本属于我的学生生活。我积极参加他们的活动,白天与他们一
起踢足球,漫无边际地聊天;晚上因为不愿意面对田宁,我总是磨蹭到熄灯前才回
房间。在我为期末考试拼命复习时,我发现总会有一个女同学与我一样,很晚才走,
准确地说,她要等到我起身离开座位她才走。她就是朱老师的女儿朱茵,我已经注
意她好几天了。
那天朱茵照例坐在她的座位上,其他同学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我和她,就两
个人,我决定找她聊聊天。除了刚来的那个晚上,一直以来我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
那天晚上睡在她的床上,她毫无来由的尖叫让我耿耿于怀,我认为她伤了我的自尊
心。
我大大咧咧地坐到她前面的桌子上,我说:“朱茵吗?你好。”
朱茵抬起头,她羞涩地笑了一下,也说了声,“你好。”
我说:“都这么迟了,你还在这里,不怕我欺负你?”
“你不会的。”朱茵相当自信地说。
“为什么?”我故意说,“我刚来的那天你不是很紧张吗?”
朱茵有点难为情,红着脸说她那时还不了解我。
“你现在了解了?”我的话中带有某种挑衅的意味。
她说:“是的,至少比那时了解多了。”
我说:“你对我了解多少?”
她说:“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很有意思。”
我说:“我哪方面有意思?”
她想了一会儿,迟疑不决地说:“你好像比其他男同学成熟,深沉,有点不一
样。”
我心里咯登了一下,我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每晚都陪我一起,直到其他同学都
走光了。本来我是想调侃她一番,这么一来,我反倒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这时候,教室里的日光灯黑了两下,重新亮起的灯光有先有后的,显得有些慌
乱。我知道这是所有教室要熄灯打的招呼。我们收拾好课本,刚刚走出教室,那六
条悬在半空的灯管就一齐灭了。
大概朱茵的眼睛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突然停住脚步。而我也刹不住阵脚撞到
了她的身上,她手上捧着的书本全都掉在了地上。走廊上一片漆黑。我蹲下帮她收
拾时,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女人气息,我的心怦怦乱跳。朱茵也蹲下在摸索,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两个人就那么
僵硬地蹲着,一动不动,我们的呼吸都有点粗重,有了喘息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朱茵站起身,我把散落的书本递给她,我们默不做声地走过长长
的走廊。我送她来到她的房间外面。她拉亮灯,灯光照得她的脸异常苍白,我想我
的脸可能也好不了哪儿去。我转身准备走时,朱茵用怪怪的目光看着我,她说:
“你不进来坐一下吗?我这里的灯还亮着 。”
我有些犹豫不决,我说:“会不会吵着朱老师……”
“我爸回家了,”朱茵说,“我妈有些事找他。”
朱老师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多了一道布帘,把房间隔成两个部分。朱
老师的桌子、床上堆满了他来不及批改的学生作业簿。那道淡黄布帘,拉在我与朱
茵共同睡过的床前,她大概认为自己有了不便公开的隐私了吧。
进入房间后,朱茵就一直在干着琐碎的事儿,不是拉拉布帘,就是拍拍床铺上
的灰尘,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用眼睛余光留意着我。我也尽量装出好奇的样子,东张
西望的,极力抑制着从肚脐那里缓慢泛上来的欲望。那是一种无法说清楚的东西,
现在却变成一块非常具体的东西,搁在胸口,时不时地激凌我一下。我的身体不合
时宜地思念起田宁来,我为自己裆部产生的微妙变化感到羞愧。
我想让气氛变得活跃点,于是掀开了那道淡黄布帘,指着里面的床对朱茵说:
“嗨,还记得吧?那天晚上我差点儿被你一脚踹到地上。”
“你又笑我了,这次我可饶不了你。”朱茵上前来要拉上布帘,我就是不让。
就在这么半真半假的拉扯中,那道布帘脱钩掉了下来,像一张网把我们两个人罩在
了里面。
朱茵略微向上翘着下巴,她有点胆怯地看着我。我闻到了一股类似臭鸡蛋的气
息。田宁在喘息急促时,也会呼出这种奇异的气息,对它我再也熟悉不过了。我一
把搂住了朱茵。她的身子在颤栗,她的手依然紧紧地攥着布帘的一角。我有点粗暴
地把布帘从她手中扯脱。她的双手,投降似地举在半空,后来犹豫地停在我的背部,
再后来,才紧紧地搂住我。由于她的个子比我矮,她搂住的是我渴望被搂住的腰。
把她压倒在床上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胆怯的强奸犯,内心充满犯罪的喜悦倾
向,同时又为自己流露出来的可怕暴力感到害怕。我扯开了她那裹在胸前小巧的玩
意儿,我的嘴巴就像令人憎恶的猪拱着她胸前柔软的部位。我头脑里挟裹着报复的
念头,我无法确定自己要报复的是什么,也不清楚报复的究竟是谁。我有点不计后
果地向她的下身伸去,手掌摸到了她冰冷的小腹时,我一下子怔住了。我就像摸到
了一只隔夜的热水袋,水袋里面除了冰冷的液体,还有些细微的恶心的东西在蠕动。
我弄不明白她的小腹为什么那么冷,一阵惊悚感突然从我脊椎掠过,先前搁在我胸
口的那块东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直起身,把布帘覆在了她的身上,它替代
了我刚才俯趴在那儿的身体。我看到了朱茵复杂的眼神,失望,惊讶,愤恨,还有
点儿受辱的成分,她拉上布帘蒙住嘴巴。我顾不上她的感受,是的,我顾不了那么
多了。我走出她的房间,我的身体仿佛从里头带走了一副铁石心肠。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开始落雪,雪花仿佛很重,垂直落下来却没有任何声音。我
觉得自己是一条不慎蹦到岸上的鱼,带着绝望和恐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冰
冷的空气撕得肺部隐隐作痛 。我决定今晚就开始行动。自从我发现田宁与赵家林在
一起,就有好几套计划一直在我脑里倒腾,说它滚瓜烂熟一点也不夸张。如果眼下
田宁不在房间里,我认为我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 。
不出我的所料,田宁果然不在房间里,这让我又哀伤又绝望。她的心是越来越
急,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更谈不上顾及我心中的感受。我决
定干点事儿。厚厚的积雪在我脚下吱吱直响,我绕到教学大楼的后面,从那里我可
以弄清楚这大楼里所有的人是不是已经睡觉。
赵家林的房间已熄灯,那扇黑洞洞的窗户就像一只巨人的眼睛,从六楼上鄙夷
地俯视着我。我为自己的行动有这么良好的条件感到欣喜,刚才四散而去的罪恶感,
又渐渐地回到我的身上,它们像一团毛茸茸的苍蝇聚集在我的胸口。
回到房间,我抖掉肩膀上的积雪。接着找了一张旧报纸,在桌子上把它展开压
平后,我用田宁批改作业的红毛笔,开始认真在上面写字。我写了几回都不太满意,
最后不得不找了田宁的一支烟点上。好不容易,才把字写得看上去就像出自一个大
人的手。让我没想到的是香烟的味道,它远比平时闻到的更辛辣,也更呛人。
我把那张折叠平整的报纸,塞进刘校长的门缝,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我冷静
地干完这件事后,没忘了举起拳头在他的门板上砸三下。接着我跑回了房间。为了
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特意从四楼一直往下跑,跑到一楼,绕到另一边楼梯,再轻
脚轻手地爬上了四楼。坐在房间里,我想象着刘校长展开那张报纸时脸上的表情,
“赵家林与田宁通奸!!!”尤其是最后那三个感叹号,我把它们画得就像三个鲜
艳的红辣椒。
一直以来,作为鳏夫的刘校长对田宁情有独钟,这我是知道的。田宁刚来时他
就跟赵家林赛着来找她,有一个晚上还单独叫田宁到他房间去,说是有事找她商量。
我不知道什么事非得放到三更半夜才能商量,但从田宁回来后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出,
这种方式显然是她很不喜欢的。她跟我说她想离开这个学校。那时我正深陷于对她
的痴迷之中,我敏锐地感觉到校长不是好人,他欺负她。我说拿刀子捅了他,大不
了这狗屁的书我不读了。田宁好像并不喜欢我这么做,她只是怜惜地抚着我的脑袋,
说我太小了,有些事我还不懂。从这件事上我明白刘校长对她是有意思的,我也明
白一个他喜欢的女人,这时候背叛了他,在他眼皮底下与他的手下干着男欢女爱的
勾当,他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我已经不小了,十五岁是一个既无知又邪恶的年龄。
现在,我只要像猎狗竖着耳朵静静等待就可以了,然而,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
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我甚至怀疑刘校长有没有被我弄醒,或者弄醒了有没有发现
躺在他脚下的那张旧报纸?在我差不多快要失去等候的耐心时,深夜里开始传来了
响亮的打门声。打门人用的劲是那么地大,以至于单薄的门板在空气中造成了一阵
剧烈的声波,就像棉花匠在敲打手中的弓弦。我听见了刘校长的大嗓门,他一边打
着门板,一边喊叫着:“开门,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捣进来了!”
没有什么声音比刘校长在深夜里的喊叫更动听的了。我锁上了窗户,关掉了台
灯,在黑暗中静静地聆听着刘校长歇斯底里的叫喊,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就像窗外
的雪花,从楼上撒下来,罩住我的全身。一种彻骨的寒冷又回到我的身上。我用棉
被裹住全身,就像一个和尚坐禅,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我的眼睛热切而又冷漠地
看着模糊的窗玻璃,等待着奇迹从天而降。
眼下我要等待的奇迹,曾经在半个月前出现过。当我眼看着田宁走进赵家林的
房间,并预料他们开始干那些令人恶心的事后,我恶作剧地用脚踢过他们的门。里
面一阵慌乱。干完这件事后我非常后悔,我不知道田宁如果从房间里出来,自己将
该如何解释莫名的冲动。我紧张地回到房间,却奇迹般看到田宁正从窗台上下来,
她背后晃荡着的一根拔河用的粗绳,让我明白她为什么速度比我更快地从六楼回到
房间的。现在,我就等待这个奇迹再次发生,我相信它肯定会发生的。我对自己的
念头坚定不移。
楼上刘校长的打门声,充满威胁的喊叫声,好像把所有住校的人都惊动了,楼
道里回荡着那种令人不安的噪声。我无动于衷,甚至无声地撇一下嘴角,以示对这
些盲目的人的嘲讽。我重新检查了一遍窗户,确定它确实严密紧闭,并上了坚固的
插销后,又安静地坐着。我知道除了等待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楼上的打门声和喊
叫声越来越紧,我隐隐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