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之美-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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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天空的路只有一条：飞。
我相信远行的境界是不朽的，从今天起，我将正式“周游世界”。与任何有意义的生命一样，我的生命也有试图被扩展、被擦亮和被唤醒的期望。一个人来到世上，一捧泥土来到世上，这两者的不同，是人的思想力照耀下的行动来加以区别的。大千世界的洞察力将注视着我的行动。
周游世界的事，本来今年初就该开始了，我一人一车走遍中国以后，那种大风吹走富贵、人间一片光洁的自由感，那种从现实中拔地而起的痛快，那种跳到生活对岸和飞到生命上空的超越、独立和透彻，实在是一种不能言说的境界，那是世俗人生顶部的“修行”真的与自己相遇了。这次本来应是一人一车走遍世界，事有阻滞，变化了，但走仍得走，且不说遨游天下抵得上任何人间富贵，且不说命运在自己手中的万岁主题，且不说微小生命在伟大旅行中无限拓展的可能性，只说旅行本身，它实在是一种灿烂而自由的生活。
我的旅行令子弹上膛，我的远行马快若飞鸟，咱要向全世界走，要看看“天朝”之外的人民，到底是何样生存法子；要看看今日世界，在一个本土的中国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此次是往欧洲走，第一站是在奥地利的维也纳落地，然后转悠一些国家。此次的周游世界，与上次开车走中国一样，也是一推再推，直推到此心一横，断然起身，如同自己揪住了自己用力一抛离开了现实。咱这年龄段，承担了太多的人生责任，若想“放得下”，实在是有点难。不过，人生对现实的深入是没有止境的，赚钱者，钱赚到多少为够？为官者，官当到多大为止？做学问者，学问做到哪为佳境？我们即便站在原地不动，把天下都顶在头上“不放下”，结局又当如何？咱生也有涯，世事哪儿有涯？因此，该放下时，就得放得下，“向高山挺进，欲的两侧一律放弃争夺”，放弃是一种伟大的能力，一个人只有在众人不能放弃的地方放弃，才能获得自由前进的权利，才能有一种脱去俗世约束的、对自己心灵负责的选择。一个被动的未来是一个未来，一个被主动改变的未来也是一个未来，而被主动改变的未来很可能是一个更有境界的未来。这就叫：忙着诚可贵，获得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只是出国不比出自家门，只管走就是了，出国得办护照，不论你去世界何处，都得先在自己的国家确认你是良民，到省级以上公安部门烦烦地弄个护照；然后你去哪个国家，你得到其使馆或总领馆烦烦地签订放行；欲求放行，你不但得有那个国家的邀请信，还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签证后，且休得意，你得看看“出境卡”是否与所签国一致；然后是机票，是外币，是行李，是你想，哎总算成了！烦死我了！然后你就直奔机场，你要体验体验一只天空的飞鸟了。
中国太大了，大得一个人无法看见另一国的存在，大得一个人一生从不用想一想出国的事情，大得“中国就是天下”，天高地远，外国、洋人和人类的另外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因此出国成了小事与大事之间的一种事儿，一提这事，闹得就与许多人的兴奋有关系。此次到北京朝阳区的德国使馆签证，见那么早，就有人早早来排成长队了，人太多，武警就在使馆墙外拉上绳子形成栏杆，写白牌红字：“禁止翻越”。两绳中间为排队通道，有欲钻进通道加塞儿的，武警必断喝一声：“你！”让他从远远的那一头排过来。各种原因来签证的人，男男女女，基本都是旺盛的年龄段。有一个北京的老头儿，面对出国队伍，骑了一辆破自行车，边走边喊：“小心人财两空啊，小心人财两空啊！”他不停地喊，是痛心又无奈的样子。他不是反动口号，无人制止，大家听了都笑。我来这两次听“叫号”，两次都看见这老汉在这儿“警世”。我是513号，第一次来没叫着，第二天又来，叫着了。与我类似情况的，就有人发起牢骚来，说德国小鬼子比中国官僚还官僚，在咱土地上盖几间房子住住，有啥了不起的？听了又让人笑。
今日是12点的飞机，本应不太急，但同行者一再告诫得在9点前到，那告诫的神情，如同敬神一般。因此早早就起来了，早餐后直奔机场，N开车相送，从宣武门前门上长安街，上东四环，直赴首都国际机场。一路但见青天阳光，大厦高耸，一派阔大境界；入机场高速路，两边白杨夹道，巨型广告直逼人目。到机场就越发忍不住笑起来，有位仁兄，7点半就到了，我见他时，他正用英语与一位老外聊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问何以来这么早？他摇头再三，说太早了，自己简直是个傻子。于是一起去换登机牌，结果我们的165航班电脑屏幕上没有，换登机牌的电脑上也没有，各方交涉，终于成了，我是27K，临窗，靠近安全出口。此时，与我们一起走的人，又来了几个，结果他们的运气就不好了，机票在电脑上显示不出来，只好改乘法国的飞机先飞巴黎再转维也纳。他们一迭声只叫得苦，骂骂咧咧，说这狗日的外国佬的航空公司怎么也出这样的问题？我等也帮着骂，又说了无数安慰的言语，便去填出境卡过“安检”，“安检”一过，就是出了中国的国门了。摸摸自己，一个中国的肉身体就这样出了中国的国门？
从北京飞维也纳要近10个小时。看天，看云，看蒙古国荒原白雪皑皑，天地寂寂，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景象，若在这地方孤车远行，可得小心，要是栽了那可真叫栽了，求救恐怕连个人毛都找不到。
子夜到维也纳落地，时差6小时，维也纳刚是下午4点半。北京的子夜，维也纳的太阳正在下午西悬，但路上的车基本都开着大灯。一问，才知这是欧洲的习惯，只要天稍有一点“暗”，比如阴天、近暮或有点儿淡雾等等，大灯都开。此时若是在中国，谁这么开大灯，别人准说你脑子有病；而在这儿，不开大灯才是脑子有病。东西方两个世界，在这些小事上也是两个天地了。
维也纳给人的初步印象实在一般般：机场不大，停了不少老式的小飞机。高速路应是奥地利的“国门第一路”，又窄又不好。市区道路不宽，路两边停满了车。细看其车，品牌杂乱，二厢的小车很多，总体水准不高。我们下榻白奥薇（BELLEVU）酒店，标为四星，160美元一天，实则感觉半星还差不多，连个中国的县级招待所也不如。按照西方习惯，酒店不供拖鞋、牙刷、牙膏、开水等物，非常不像样子。这年头欧洲发达，我等只好说这是“人家的习惯”，若是中国在盛唐时光，必说“荒远蛮夷之国，旅店不奉开水”，不骂他个狗血喷头，那才是怪事。而且，酒店开自己房间的门，要有上乘撬门别锁的功夫，否则打不开，那锁那个破，看了真闹心；上下电梯，得有些许胆量，电梯的怪响和不安全感，似要夺人性命。住下后到“回香春”中餐馆吃饭，与几乎所有的海外中餐馆一样，是先上汤；饭菜之劣，出人意外，同行者说：“想减肥的，到这行啊，都说欧洲发达，没想到减肥事业也这么发达啊！”
夜，我一个人到维也纳的路面上走了走，有些奥地利的风迎面吹来，这种夜风，是行走在欧洲土地上，却吹着了一个中国人的面孔。这是一个真实的现实，但我宁愿它是幻觉，有一种超越东方和西方的价值感，这种纯粹的风，一被它吹过，我人生土地上就会萌芽另一些东西吗？
第一部分 奥地利往德国北有一条金线第2节 维也纳让人很感慨
黎明即起。身在欧洲的时差之中，困意冉冉，对着窗外的天空，打了一长串哈欠，又狠挥了挥拳头，心中的那股亮气，方才徐徐升腾。这种时候，人有一种“我是我”的感觉。这种感觉横贯灵魂，心里有一股气晃荡荡升起来，人四肢飘逸，眼光落在书上，有冬天的雪花落在地上的意味。冬天的雪花飘落大地，不是它们有什么目的，而是冬天明丽的寒冷使它们有一个飘落的愿望，上苍洁白的灵感自主地降落大地了。这真是人生透彻的启示，自由，宁静，飘逸，安详，阳光之下云水之间，人到达了自己的最高命运。于是，我安坐桌前，撰对联一幅以自娱：“头等好事人自由，半生佳境心读书。”是这样的吗？我静坐想了许久，自己对自己肯定地回答：是的。
早餐为自助餐，胡乱吃了些，饭后轻装快行，入奥地利维也纳只管走。
奥地利土地面积8．4万平方公里，人口800万的样子，差不多相当于中国的几个县。该国地处阿尔卑斯山北麓和多瑙河南岸，早在18万年前这里就有人类活动，公元1世纪，这里是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早前此国城市与欧洲的许多国家一样，都是罗马帝国的兵营。到了公元996年，文字记载中才第一次提到“奥地利”。从12世纪中叶起奥地利有了独立的历史，但直到18世纪，都被一个怪异的王朝叫作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着，长达640年，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之后，这个小小的国家也开始了现代野心，比如奥匈帝国之类，但都在战争中失败。这个国家的心思是相当犹疑的，二战时有95％的奥地利人同意并入纳粹德国，只有一些国家精英反对。比如国家总理陶尔裴斯，但他坚决要独立的结果，是党卫队员冲进总理办公室，一枪就把他给干掉了。奥地利并入德国后，直到1955年才在同盟国的占领下独立。奥地利痛定思痛，从此宣布永久中立，并很快奋斗成了一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工业国。现在的奥地利，老百姓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全国实行社会保险和经济救济制度，医疗、失业、退休、事故各方面都做得很好，作为单个的个人所关心的问题，在这儿全得到了解决。
今天往访的维也纳，是奥地利的首都，有近160万人，按“谁不说咱家乡好”的说法，奥地利人也说维也纳好，不但说它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之一，而且说它是欧洲的心脏，因为它地处欧洲的中心点。在我看到的宣传资料中，皆称维也纳为“世界音乐之城”或“音乐之都”，并且都说它美丽，吹得神乎乎的。不过在十月上午的阳光里，维也纳看上去确实不错。往访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它有“世界歌剧中心”之称，也是“音乐之都”的主要象征。之后一路看了皇宫、玛丽亚广场、美泉宫、市政大厦等，多条街区，也都扫了一眼，感觉该市是和谐而有深度的，可以人说是相当美丽的城市。全城建筑保持在五七层之间，没有高建筑，没有立交桥，建筑有强烈的欧洲色彩，看上去都很结实、很干净、很宁静。市内纵横着有轨车，这种样子的车在中国的大连和长春还保留着，这里却有永久保留的意思，看上去也不大让人心烦。市内车限速50公里，单行线多，交叉路口多，行车不太畅，堵车一般是“堵而不死”，耐耐性子就过去了。奥地利人每千人有450辆轿车，细细观察他们的车，能感到当下的奥地利人是实用、不扩张和自然守静心理较重的，用车趋向于“小”，全市很难看到一辆大型或大排量的轿车，奔驰S、宝马740、凌志400、林肯等大型号车一辆也看不多。这里的车以德国和日本的车为多，奔驰、大众、奥迪、丰田、本田、铃木等，间有美国的福特。跑车的比例不少。这里的车几乎听不到车鸣笛，都静静地开；而且是“车让人”，只要看人过路，车即刻停住，停的距离能明确让人感到是个很礼貌的距离，不是一辆车，是所有的车都如此。这种人车之间的友善感是社会秩序化和发达国家的标志之一，发展中国家是很难见到的；它也是西方人本主义、人道主义、以人为尊的思想深入人心的表现。想起在北京的情景是：行人及自行车嫌汽车“横”，汽车嫌行人和自行车“乱”，人不让车，车不让人，人见有空儿，撒丫子就穿马路；而车见有可能，也必猛鸣笛，大轰油，一股劲冲过去。咱在北京开车，也多是“夺路而逃冲”。今见奥国人开车，真是惭愧则个！这里开车的人，杂的很，什么人都有，黄毛蓝眼，皮白鼻高，哪里像有过教化？可是能全体达到人车和谐，其基础必是一种主义，表层下面的深层东西，是很让人深思的。
往访多瑙河，此为欧洲第二大河，在奥地利境内有300多公里的样子。这河看上去不是河中壮汉，倒有点像河中学子，温文尔雅，此岸到彼岸之间，近近的，静静的，颇似中国的运河。微雨初晴，微风自河上来，草是绿的，阳光之下，同行者相呼坐于草地上，放斯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众人听了，没有不入神的。在音乐方面，维也纳出了莫扎特和约翰·斯特劳斯这样的大音乐家，翘然耸立，巍乎高哉，不服不行。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为“世界第一圆舞曲”，人坐在这多瑙河边的绿草地上听，体内美妙之感如风行走，感到多瑙河水，有起立和旋转之感，多瑙河是一位奥地利的女子吗？施特劳斯就在岸上逛来逛去吗？我眯起眼看多瑙河，它有些阳光下的乳白，并非蓝色，它的蓝是音乐家灵魂中的蓝，是河的灵魂通过音乐家的灵魂到达了音乐的灵魂，这种蓝是时间中的钻石，是一种永恒的光，绵长，湿润，靠近来世的一代又一代人。
往访著名的美泉宫，是个山青水绿的去处，阳光正好，山顶的绿草地上，众多的欧洲人在晒太阳，日光浴，不少人光了膀子，仰着，躺着，斜着，趴着，所有的人，都是真正的“浴”的样子。“日光浴”这个词，是属于白色人种的，白色人对太阳的需要和感觉，是专有的和特殊的，与其他人种完全不一样。我也躺下一“浴”，但，在气候温存的绿草地上，我感到的是阳光普照于万物的美，而不是太阳和阳光本身的美，太阳光晒得我很难受，黄种人对太阳的感觉，与白种人实在不同，黄色的皮肤很难融入太阳的金光。我想，这就是西方有太阳神而东方有《羿射九日》的原因？“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黄皮肤的人被太阳晒急了，恐惧顿生：想一个太阳尚且如此，十个太阳那还得了？于是生恨意，杀太阳，心中飞起了羿的神箭，嗖地一声，射出一串东方精神，我等东方人，应箭叫了几千年的好。
夜，看电视，有杰克·伦敦的《雪虎》，拍得相当好，那只叫雪虎的狗在雪地上奔跑，实在是一种永恒的精神。彼时杰克·伦敦在雪地上写些儿糙字，哪想到会拍成电影全世界放？这就是文字的力量。中国古人张载说文章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以前老以为这是吹牛的语言，这会儿在这维也纳的夜里，倒是对这话悟了点儿。想想也是，我来的这个奥地利，应是一个天外国家，我一点也不了解的，可是为何会有不少亲切感？首先就是因为奥地利的作家卡夫卡，这个在现实中最微不足道的奥地利人，以他在社会面前窘迫不安和格格不入的世外境界，在自己的内心建立了一个有条不紊的世界，他的文字以一种幽微的洞察力量震动了世界读者，也包括中国读者我。这种震撼的“道”，像一束光强光一样直射着我；由于这一束光的存在，光后面卡夫卡的祖国奥地利就清晰起来。卡夫卡是拖着祖国前进的人。
第一部分 奥地利往德国北有一条金线第3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