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四〔美〕玛格丽特.米切尔-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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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觉得瑞德应该对嬷嬷严厉些,这样才符合一家之主的身份,而瑞德只是笑一笑,说嬷嬷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有一次,他把思嘉惹火了,因为他冷冷地说几年以后,民主党人要重新掌权,共和党的统治要在佐治亚州倒台,到那时候,他就该替她后悔了。“等将来民主党人有了自己的州长,自己的州议会,所有你新结交的这些庸俗的共和党朋友就全得倒台,再重操旧业,开酒吧,倒污水,他们也只配干这样的营生。 你就会孤零零一个人,处于危险的境地,既没有民主党的朋友,也没有共和党的朋友。 唉,这都是将来的事,现在不必担心。”
思嘉听了,大笑起来,她是笑得有道理的,因为当时布洛克在州长的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州议会里已经有了二十七个黑人,佐治亚州有数千名选民去了选举权。“民主党人永远不会重新上台了。 他们只会刺激北方佬,这就只能推迟他们重新上台的时间。 他们就会夸夸其谈。 晚上出去搞什么三K党的活动。”
“他们会回来的。 我了解南方人。 我了解佐治亚人。 他们很坚强,很倔犟。 如果非得再打一仗,才能重新上台,他们就会再打一仗。如果需要北方佬那样花钱收买黑人的选票,他们就会钱收买黑人的选票。 如果需要像北方佬那样让一万名死人参加选举,那么佐治亚州每一个公墓里的每一具尸体都会到投票站去。在我们的好友鲁弗斯。 布洛克的仁政之下,情况会非常糟,佐治亚很快就要把他赶走了。”
“瑞德,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得!”思嘉大声说。“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不希望民主党重新掌权似的!而你明明知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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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并不是这样!我是喜欢他们回来的。 难道你以为我愿意看着这些兵神气地在这里走来走去,使我想起——难道你以为我愿意——唉,我也是个佐治亚人呀!我希望看到民主党人重新上台。 可是他们老也不上台。 即使他们上了台,对我的朋友会有什么影响呢?他们的钱还是他们的,对不对?“
“那就得看他们能不能存住钱了。看他们现在这样子,我怀疑他们的钱最多只能留过五年。真是来得容易,去得快呀。他们的钱对他们不会有什么好处。 正如我的钱也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一样。它肯定还没有把你变成一匹马,是不是,我可爱的小骡子?”
最后这句话引起了一场口角,他们吵了好几天。 思嘉绷着脸,不说话,显然是要求瑞德向她赔不是。 这样过了四天之后,瑞德到新奥尔良去了,把韦德也带去了,嬷嬷对这件事是反对的。 他一直待到思嘉的怒气消了才回来。 不过瑞德不肯屈服,依然使她感到难受。瑞德从新奥尔良回来时,心平气和,思嘉也就尽量强压着怒火,暂时把这件事置诸脑后,留待将来再考虑。 她现在根本就不想在令人不快的事情上费心思。 她只希望快活,因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新居里举行规模极大的晚宴,要用棕榈树装点起来,还要请一支弦乐队。 四周的回廊全要用帆布遮起来,那各式小吃使她想一想都要流口水。 她在亚特兰大所有认识的人都要请,包括所有的老朋友和度蜜月回来后认识的所有那些漂亮的新朋友。 准备这次宴会,使她感到兴奋,在大部分时间里,她忘了瑞德那些刺耳的话。 要她考虑怎样办这次宴会的时候,她感到快活,她感到几年来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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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的快活。啊,有钱真好,真有意思!开宴会可以不计算花销!买最贵的家具、衣服、和食品,也可以不考虑怎样付款!可以把数额相当大的支票寄给查尔斯顿的波琳姨妈和尤拉莉姨妈,寄给塔拉的威尔,这多么开心呀!啊,那些妒忌人的糊涂虫竟然违心说钱无所谓!
瑞德还说钱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真叫人不可思议!
思嘉向在亚特兰大的所有的朋友发出了请贴,老朋友,新朋友,比较熟的,不太熟的,甚至她不喜欢的,都请到了。就连梅里韦瑟太太,她上民族饭店去拜访思嘉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粗暴无礼,还的埃尔辛太太,她的态度冷若冰霜,也都没有排除在外。 她还邀请了米德太太和惠廷太太,虽然她明明知道她们都不喜欢她。 也明明知道她们参加这样体面的聚会,没有像样的衣服可穿,会感到尴尬。 因为思嘉这次温居大聚会,一半是宴会,一半是舞会,当时管这样的晚间聚会叫“大聚会”
,亚特兰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盛大的聚会呢。到了那天晚上,大厅里和帆布遮起来的回廊上挤满了客人。 他们喝着她用香槟配制的香甜饮料,吃着她的小馅饼和奶油牡蛎,随着乐队演奏的乐曲跳舞,乐队前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棕榈和橡皮树。但是瑞德称之为“老团兵”的人,除了媚兰我艾希礼、皮蒂姑妈、亨利叔叔、米德大夫夫妇,梅里韦瑟爷爷之外,别人都没有来。“老乡团”有许多人来参加这次“大聚会”是经过一番犹豫之后才决定的。有的人是看了媚兰的态度才接受邀请的。有的人是因为觉得瑞德救了他们的命,或救了他们的亲属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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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受邀请的。 然而就在宴会的前两天,有一条谣言在亚特兰大传开了,谣言是布洛克州长也受到了邀请。“老团兵”表示反对,寄来了一大摞明信片,说他们不能接受思嘉的善意邀请,感到遗憾,为数不多的几位老朋友虽然来了,可是州长一到,他们感到尴尬,就毫不犹豫地退席了。思嘉看到这些情况,既惊讶,又气愤,觉得这次宴会是完全失败了。 多么排场的“大聚会”呀!她精心安排了这次活动,想让大家看一看这了不起的场面。 可是老朋友只来了那么几个,老对头则一个也没来。 天亮的时候,等客人都走完时,她恨不得大哭大闹一番,可是又怕瑞德哈哈大笑,怕看他那转个不停的黑眼睛,因为他虽然没有说,却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我早就告诉你了嘛!”所以她只好强压住怒火,极力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第二早上,她就对媚兰一个人大肆发作起来。“你真让我下不来台,媚兰。 威尔克斯,你还让艾希礼和那些人一块让我下不来台。 你要是不拉着他们走,他们不会那么早就走的。 唉,我看见你了!我正要把布洛克州长带过来,介绍你们,你就像兔子一样跑掉了。”
“我想他不会——我想他不可能真来参加,”媚兰不高兴地回答说。“虽然大家都说——”
“大家?
这么说来,大家都在背面叽叽咕咕议论我,是不是?“思嘉气愤地嚷道。”你是不是你要是事先知道州长要来参加,你也和他们一样,根本就不来了?“
“是的,”媚兰两眼看着地板,低声说。“亲爱的,在那种情况下,我是不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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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行啊!
原来你也会和他们一样,让我下不来台呀!“
“唔,别这么说,”媚兰非常难过地说。“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 你就是我的姐姐,亲爱的,是我的亲兄弟查理的妻子,我——”
她怯生生地把一只手搭在思嘉胳臂上。 可是思嘉一下子把它甩开了,恨不得自己也能像父亲杰拉尔德那样,生起气来大发雷霆。 但是媚兰也不示弱。 瘦削的肩膀挺了挺,顿时显出一副庄重的神气她两眼盯着思嘉那双愤怒的绿眼睛,虽然和她那略带稚气的面孔和她的身材有些不相称。“对不起,亲爱的,让你伤心了,但是布洛克,或者任何一个共和党人,或者任何投靠北方的人,我都不能见。 我不但在你家里不见他们,在别处也不见他们。既或我不得不——我不得不”——媚兰往四下里扫了一眼,想找一个最重的词儿——“既或我不得不显得粗暴无理,我也不见他。”
“你是指责我的朋友们吗?”
“不是,亲爱的。 不过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你是指责我不该把州长请到家里来吗?”
媚兰无法回避了,但她仍旧盯着思嘉的眼睛,毫不动摇。“亲爱的,你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我喜欢你,信赖你,我是不会指责你的。 谁要是指责你,让我听见,我就不答应。 不过,思嘉呀!”突然间,激动的话语脱口而出,滔滔不绝,声音不大,里面却包含着无法消除的恨。“难道你忘了这些人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吗?亲爱的查理死了,艾希礼的身子垮了,‘十二橡树’村烧了,难道你忘了吗?唔,思嘉,你打死的那个家伙,他手里就捧着你母亲的针线盒,你总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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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忘记吧!
谢尔曼的队伍开到塔拉,把咱们的内衣都偷走了,他们还想把房子烧掉,还真的拿我父亲的战刀耍弄了一番,你也不会忘记吧!思嘉呀,这些人抢过我们,折磨过我们,还让我们挨过饿,带给我们这么多灾难,可你把这些人请来参加你的宴会了!就是这些人他们使得那些黑鬼对我们那么神气,他们抢走了我们的财物,不让我们参加选举。 我忘不了,永远也不想忘掉这一切。 我不会让我的小博忘记这一切,我还要教我的孙子痛恨这些人,如果上帝让我活下去,我还要教我孙子的孙子痛恨这些人。 思嘉,你怎么能忘记呢?“
媚兰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一口气,思嘉注视着她,看到媚兰感情强烈,声音颤抖,使她感到吃惊,把她的怒气驱散了。“你以为我是傻瓜吗?”她不耐烦地问。“我当然记得!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媚兰,我们要尽量利用现有的条件,现在我就是在这么干。 布洛克州长,还有一些比较好的共和党人,如果我们善于跟他们打交道,是能够给我们很大帮助的。“
“比较好的共和党人是没有的,”媚兰斩钉截铁地说。“再说,我也不想尽量利用现有的条件,我也决不愿意让他们帮助,如果这指的是北方佬。”
“我的天哪,媚兰,干吗要赌气呀?”
“啊!”媚兰说,显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看我说了些什么,思嘉,我本来并不想使你伤心,也不想指责你,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人人都有权保持自己的想法。 亲爱的,你听我说,我是爱你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爱你。 不管你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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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会改变对你的态度。 你也还是爱我的,是不是?我没有让你恨我吧?思嘉,咱们俩要是有什么不和,我可受不了——咱们毕竟是同舟共济,一起过来的呀?说声没关系吧。“
“快别胡说了,媚兰,你真会小题大作,”思嘉不满地说,但是媚兰轻轻地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她没有再甩掉。“行了,我们又和了,”媚兰愉快地说,不过她又悄悄地补充说,“亲爱的,我希望咱们还和过去一样,互相看望。 共和党人和投靠北方的人哪一天来看你,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待在家里就是了。”
“你来不来,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思嘉说着,戴上帽子,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媚兰脸上露出伤心的样子,这使得思嘉觉得她那受到损害的虚荣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首次宴会之后,一连几个星期,思嘉感到要对大家的看法装作根本无所谓的样子是很困难的。除了媚兰、皮蒂姑妈、亨利叔叔和艾希礼之外。 老朋友既不来看她,也不邀请她去参加他们的小型聚会,这使她大惑不解,而且非常难过。 难道她没有尽量捐弃前嫌,并且向他们表示,虽然他们散布流言蜚语,进行恶意中伤,她对他们并无恶感吗?他们应该清楚,她和他们一样不喜欢布洛克州长,对他笑脸相迎,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些糊涂虫!
要是人人都对共和党人笑脸相迎,佐治亚州很快就可以摆脱她现在所处的这种困境。她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她和过去的生活、昔日的朋友之间的脆弱的联系,已经一下子节断了,永远接不起来了。 即使媚兰出来运用她的影响,也无济于事了。何况媚兰又惊讶,又伤心,虽然忠贞不渝,也不想帮着恢复那种关系了。 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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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想再像以前那样生活,和老朋友打交道,现在也已经不可能了。 全城都对地板起了面孔,和花岗石一样硬,人们把对布洛克政权的恨,也全落到了她的身上,这种恨里面没有多少火气,但是非常冷酷,难以消逝,思嘉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敌人拴在一起,无论她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如何,她现在都要算是变节分子、黑人的支持者、叛徒、共和党人——还要算是一个投靠北方的人。思嘉痛苦了一阵子之后,便收起了她那假装无所谓的样子,而露出了真面目。 她这个人从来不会对人们的所做作的有过多的考虑,也不会因一件事做不成而长期闷闷不乐。 没有多久,梅里韦瑟、埃尔辛、惠廷、邦内尔、米德和其他人家对她有什么看法,她就置之不顾了。 至少还有媚兰带着艾希礼来看她,而艾希礼是了重要的一个人。 亚特兰大还有一些别的人是愿意来参加她的宴会的,这些人比那些思想保守的老家伙随和得多。 她什么时候想大宴宾客,就可以发出邀请,这些客人和那些反对她的思想僵化的老糊涂相比,心情愉快得多,衣服也漂亮得多。这些人都是不久前才来到亚特兰大的。 她们有的最瑞德的朋友,有的在那些神秘的活动中和他有联系。 他向思嘉提到这些活动时就说:“做生意而已,我的宝贝。”客人之中有的是思嘉住在民族饭店时认识的一对一对夫妻,有的是布洛克州长任命的官员。现在和思嘉交往的有各式各样的人。 盖勒特夫妇曾在十几个州里居住过,而且每次都是因为他们的欺骗勾当被发觉而仓促离开的。 康宁顿夫妇在离这里很远的某一个州里曾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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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人局”有联系,从无知的黑人身上赚了很多钱,而他们是应当保护这些黑人的。 迪尔夫妇曾把“硬纸板”鞋实给联盟政府,战争的最后一年不得不到欧洲去躲了起来。 亨登夫妇在许多城市的警察局里挂了号,但又常常在投标中获胜,得以和州政府签合同。 卡拉汉夫妇是靠开赌场起家的。 现在正利用州政府的钱修建并不存在的铁路,来进行更大规模的赌博。弗莱厄蒂夫妇1861年以一分钱一磅买下的盐,1863年涨到五角钱一磅,因而大发其财。 巴特夫妇战争期间曾在北方某大城市开过一家最大的妓院,现在也在北方冒险家的社交界进进出出。现在和思嘉来往密切的就是这样一些人,但是参加她的大型宴会的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有一定的文化,有一定的修养,许多人有很好的家庭背景。除了冒险家先生们之外,颇有些资产的人也从北方来到亚特兰大,因为他们看到在这重建与发展的时期,这里的生意是源源不断的。 北方有钱的人家把年轻的儿子送到南方,让他们在新的地区进行开拓。 北方的军官退役之后就在他们浴血奋战攻下的这座城市里定居了。 起初,他们人生地不熟,很愿意应邀参加又阔气又好客的巴特勒太太举行的豪华宴会,但是不久他们就逐渐退出她的圈子。 这些善良的人们只要与那些冒险家们和冒险家政权稍一接触,就会像佐治亚州的本地人一样憎恶他们。 许多人加入了民主党,比南方人还像南方人。还有一些格格不入的人依然留在思嘉的圈子里,只是因为他们到哪里都不受欢迎。 他们很愿意到老乡团的安静的客厅里去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