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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_2-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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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日夜照料刚满月的小女儿,时时感到疲倦,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更重要的原因是,父亲从安徽回来的半个月来,几乎每天到作协机关参加批判他的大小会议。会上他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围攻,每天回来总是又累又气,寝食不安,人明显瘦了,眼眶也现出睡眠不足的黑圈来。心绪不安使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母亲问他会上的情况,他什么也不愿意说,问多了他便不耐烦,两人免不了就要发生争吵。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情绪都不好,谁也找不到互相安慰和体谅的共同话题。
  那天父亲没有去开会,情绪也不像前几天那样烦躁不安。我们感到气氛比平常宽松,心情也稍稍愉快了些。我们打开了父亲1951年从苏联带回来的收音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正在教一首新歌《北京——乌兰巴托》,欢快的乐曲在房间里回荡,大家精神也为之一振。收音机里教唱一句,我们大家就跟着唱一句。偶尔有人唱走了调,大家不免哈哈大笑起来。奇怪的是,一向严厉干涉我们,尤其怕我们吵闹的父亲,今天也没有训斥我们。只听得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正在专心地洗澡。
  有人敲门。
  “谁呀?”母亲问,一边叫我去开门。
  进来的是又高又瘦、颧骨凸出、尖下巴、背微驼的康濯叔叔,他是父亲的老同事,过去经常来我们家。
  “康濯同志,请坐请坐。延安,快给康濯叔叔倒茶。”母亲忙不迭地吩咐我。
  “不必了,”康濯冷冷地说,冷淡得叫人摸不着头脑,他过去来可不是这个样子,“我找企霞有点事。”
  “企霞,康濯同志有事找你。”母亲朝卫生间方向叫了一声。
  “你请他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父亲应道。
  康濯拉长着脸,示意母亲不必管他,继续干自己的事。我们见客人一进门,就关上了收音机,我把弟弟妹妹们都带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母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和康濯搭搭话。可他仍旧绷着脸,冷冷地坐着,没有一丝笑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们都不知如何是好,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凝滞了。
  不一会儿,父亲洗完了澡,穿着一身紫红色条纹的睡衣睡裤,脚上踩着拖鞋出来了。
  “你稍等一下,我去换换衣服就来。”父亲对康濯说。
  “不用了,我们到外面走廊里说几句话。”
  两人一起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接着从外面传来了父亲大声抗议的声音:“你们这样做完全是错误的,我要向中央控告你们……”声音逐渐远去了。我听到父亲愤怒的声音,心里又紧张又害怕,预感到什么不幸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少时,又有人敲门,原来康濯一个人又回来了。他把母亲叫到一边,两人嘀咕了一阵,不知说些什么,只见母亲的脸刷地一下就变白了,现出紧张不安的神情。康濯让母亲找几件父亲急着要穿的衣服给他带去。
  母亲去拿衣服,康濯拿着一串钥匙,我一看就认出是父亲的,怎么会在他手里,我心里直纳闷。他来到父亲的写字台前,打开抽屉开始翻找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爸爸不在,他怎么可以随便翻爸爸的东西?就没有好气地问:“你干吗翻爸爸的抽屉,爸爸说谁也不能不经过允许就乱翻别人的东西,这不礼貌!”
  康濯愣了一下,然后略微有些尴尬地哄我:“你爸爸让我替他拿件东西。”说着,又埋头翻找起来。
  母亲拿来几件父亲的衣服,交给康灌,他匆匆地走了。母亲和我心里都很紧张,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告诉我说,康濯说对父亲隔离审查,是组织上的决定,她是共产党员,只能服从。
  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带走了。过了很久,一次偶然的场合,我们才从父亲口里听到当时他被康濯等人带走的情景:
  那天,他们出了门,走到楼梯拐角处,早有两个人等候在那里,一个是作协的张僖同志,另一个是陌生人。陌生人拿出一张逮捕证,上面有当时公安部部长罗瑞卿的签字,陌生人要父亲在逮捕证上签字。
  父亲当即向康濯和张僖同志严肃地说:“你们这样做完全是错误的。我向你们郑重地提出三点声明,请你们向作协党组汇报:第一,这种决定是根本错误的,完全把矛盾的范围搞乱了;第二,我坚信组织上有朝一日一定会纠正这种错误做法,到时候,你们就应该作出深刻的检查。尤其是你,康濯同志,作为一个作家,要好好地检查检查自己的灵魂;第三,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服从组织的决定和政府的法令,尽管我个人不同意,也只能勉强就捕。”
  康濯把父亲的衣服带走后不久,作协的人事科长敲门进来,要母亲把父亲的一支左轮手枪交给她带走。母亲不敢怠慢,急忙用钥匙打开抽屉,可在抽屉里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好抱歉地对她说:“这样吧,您先同去,我再好好找找,找到后马上叫延安给您送去。”
  科长才走了没多久,母亲就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到了手枪,原来她紧张得什么都忘了。她急忙用报纸把手枪、子弹和持枪证都包好,叫我送去。
  这枝手枪我很熟悉,是父亲刚进北平在文管会工作时,为了自卫的需要,上级发给他的。那时他平常用一块红绸子包着它,还有六颗亮晶晶的小子弹。父亲很爱护它,有时还拿出来擦擦,这当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几年北京社会秩序安定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它了。和手枪一起的,还有一张持枪证,我也见过。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父亲被带到哪里去了呢?他究竟犯了什么罪?我们还能再见到他吗?
  我想起不久前作协资料室有个叫阎望的人,忽然有一天被逮捕隔离了,人们都说他是胡风分子。父亲会不会和胡风有关系呢?不会,从我记事起,从来也没有见过胡风,他从来也没有到我们家来过。父亲的熟人里,也似乎没有人提到过他……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原来是作协的公务员康书太,他让我们给父亲准备早饭,要带什么东西也可以交给他。我们这才知道父亲没有被带走,还在作协机关大院的某一个地方被关着。但是,昨天晚上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拿饭?是他吃不下不想吃,还是……母亲准备好早饭,又让康书大把洗漱用具给父亲带去。因为他一趟拿不了,母亲征得他同意,让我一起帮他送去。
  我随着康书太下楼,穿过两个院子,一直到机关大门口的西边,原来父亲被关在这里。老实说,我们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也从未到过大院的这个角落。后来听父亲说,当初他们为文联文协接管这个大院时,这里就住着一户人家,十口人挤在一间房子里,他们没有工作,也无处可去,只好让他们留在这里。直到现在作协要关父亲了,才把他们弄走。
  这里有两间屋子,东边较大的那间原来是那十口之家挤住的,现在由看管父亲的两个公务员康书太和小刘住着。西边小的那间可能原来是那家人的厨房,不足六平方米,墙壁都被烟熏黑了,显得又昏暗又狭窄,里面只有一张单人木板床,一张两斗桌和一把椅子,父亲就被关在这里。父亲看见我,只轻声说了句:“你来了”,就不再说什么。我心里很难过,眼里噙满泪水,不知说什么好,只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这以后,父亲要什么东西,就请小刘或康书太到家里来拿,有时也让我给他送去。
  我们一直很奇怪,既然有正式的逮捕证,为什么父亲没有被关到监狱里去呢?很久以后才听他说,肃反时毛主席好像有过指示,党员干部涉嫌反革命案时,一般不抓,不送监狱。至于那张逮捕证究竟是怎么搞来的?经过什么手续?有什么依据?有关人员不说,大概也永远无从知道了。但作协党组后来明确告诉父亲,这叫做隔离反省,不叫逮捕。
  二、割不断的情 
  父亲被带走的时候,我的外婆从上海来探亲,正住在我们家里。她已年近七十,没有文化,看到这突然发生的悲惨的一幕,既担心害怕,又莫名其妙。母亲无法和她解释清楚,只能陪着她流眼泪。外婆整天伤心地说:“阿四(父亲排行老四,外婆叫他阿四)性格那么倔强,他真会刮刮地颠死(江浙土话,意思是活龙活现的一条鱼,一离开水必定会急得乱蹦乱跳而死)。”
  她为了使父亲不至于把身体搞坏,不顾自己年迈,每天清晨都徒步到东单菜场买些螃蟹、鱼虾之类回来,烧好后叫我给父亲送去。但她却一直无法见到自己的女婿。时间一长,由于担惊受怕,忧伤过度,身体、精神越来越不行。母亲怕她生病,劝她先回上海去。外婆伤心地说,我年纪这么大了,回到上海后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再见到阿四,你和上面说说,让我在临走之前再和阿四见上一面吧。
  母亲向作协党组提出请求,希望他们能允许老人再和女婿见一面。不料他们研究后,竟然拒绝了老人的这一请求。我们既不理解,又很气愤,即使父亲真的犯了罪关在监狱里,也应该允许家人探视或送饭啊!外婆年近七十,想再见女婿一面也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这样无情地加以拒绝呢?但这理当时又能向谁去讲呢?
  母亲无法可想,只好把外婆送回上海。到车站时,外婆临上车再三再四对母亲和我说,见到阿四,好好劝劝他,让他想开些,保养好身体。说着说着,她喉咙早已像噎住了什么,哽咽着,泣不成声了。
  外婆回到上海后,满腹的话憋在心里,也无法同自己的子女们说,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母亲伯父亲知道后气愤伤心,一直不敢把这事告诉他。
  不久,作协通知我们搬家。照情理上说,这也可以理解,人都隔离反省了,怎么还能继续住在最好的房子里呢?但是,这对我们来说,又无疑是雪上加霜。父亲的问题还没有最后搞清楚,家里只剩下带着不满周岁小女儿的母亲和我们几个未成年的兄弟姐妹,就要被扫地出门,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好在作协有两个同情我们的公务员,帮助我们把家搬到了不远处的贡院西街1号。这里只有一幢楼,楼上是《文艺学习》编辑部,楼下是《译文》(即《世界文学》的前身)编辑部。我们只分到一间住房。刚搬进去时,我们的生活真狼狈极了。母亲成天为父亲的事情干着急没办法,作协也不准她去探视。小妹妹陈幼京不满周岁,还在吃奶。母亲产假已满,不得不去上班,弟妹们都住校或住在幼儿园里。我白天也要上学,平时家里没人。父亲被隔离后,母亲把保姆辞退了,她在灯市口合作总社幼儿园工作,要上班,还要给孩子喂奶。因为父亲的事当时还没有公开,对外面,甚至对自己的单位也不能说。母亲心里苦闷极了,一段时间里,她只能单位和家里两面跑,想在外人面前做出家庭生活很正常的样子。
  有一次,我惹了一个大祸,母亲才觉得这样两头跑的生活不是办法,只好带着小幼京住到灯市口幼儿园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星期天,母亲上街买菜,弟妹们也和他们的小伙伴们去玩了,家中只留下我照看小妹妹。她躺在一个大竹网编的摇篮里,摇篮的两头用绳子分别吊在这边的门上和对面的窗子上。母亲买菜好久没有回来,小妹妹大概饿了,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我摇着摇篮想使她安静下来,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不管我怎么摇,怎么哄,她就是哭个不停,而且越哭越厉害。我着急起来,只好拼命推摇篮,摇篮越摇越高,突然,“啪”的一声,一边的绳子断了,摇篮连同躺在里面的小妹妹很重地摔在地上,哭声戛然而止,一下子屋里院里静得出奇,静得可怕(星期天,两个编辑部都无人上班)。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以为小妹妹被我摔死了,幸好这时母亲推门进来,一抱起小幼京,她突然“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这才使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原来这突然的一摔,小妹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骤然吓傻吓呆,哭不出声来了。
  母亲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想想她几次向作协领导要求见父亲,他们也不同意,干脆和两个公务员说好,让他们到食堂给父亲打饭。她自己带着我的几个弟妹都搬到幼儿园去住。平常我一个人住在家里,星期六星期天也去幼儿园和他们团聚。
  一天半夜,幼儿园办公室里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值班阿姨叫起了睡在隔壁的母亲,想不到是父亲打来的。他说他怎么也睡不着,趁着看守他的两个公务员入睡后,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办公室给母亲打电话,他说他由于偷跑出来精神紧张,开始怎么也想不起幼儿园的电话号码了。母亲听到半夜父亲来电话,本来就吓了一跳,夜深人静,电话里的声音特别响,她真担心让别人听到,就急忙问什么事。父亲很气愤地说,你现在倒好,带着孩子们都到幼儿园去住,把我一个人撂到这里不管了。母亲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管法,作协什么情况也不告诉我,也不准我去看你。我去问他们,他们总是爱理不理。我不能不上班,还要给幼京喂奶,来回跑来跑去太不方便。我就是在那边也没有办法。你倒说说看,究竟要我怎么帮助你?父亲说,你去看看丁玲和冯雪峰,看看他们对我被隔离抱什么态度?否则我一个人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母亲有些犹豫,不敢应允。父亲要她一定去一趟,她只好勉强答应了。
  星期天,幼儿园放假,母亲让我带好弟妹们,自己到多福巷去找丁玲同志。她敲门后,公务员马新友来开门,母亲告诉他想见见丁玲。马说,我先去问问丁玲同志,看她能不能见你。
  母亲进门后,丁玲露出很不情愿的样子,而且马新友也不离去。母亲心里明白,可能是组织上让他监视丁玲。母亲心里为难,但又不能不硬着头皮说,企霞被隔离后,我很着急,不知丁玲同志身体怎样,作为企霞的老上级、老同事,对企霞是比较了解的,能不能向领导反映反映,帮帮忙,让他的问题早些解决?丁玲同志很为难地说,在这种情况下你根本不应该来看我,企霞的问题我也无能为力,要找你只能去找组织。母亲听这口气,觉得实在无法可想,旁边有人监视,也不好多说,只好匆匆告辞。
  母亲回来后,想把去丁玲那儿的情况告诉父亲,冯雪峰那里她没有地址,去了估计情况也差不多。她盼父亲来电话,但总盼不来。她实在无法和父亲取得联系。她左思右想,突然灵机一动,买了一斤高级水果糖,把去丁玲那里的情况和家里的生活情形写成一张张很小的字条,也告诉他千万别在夜间跑出来打电话,免得出事麻烦。
  她把小字条分别包在糖果纸里,用铁罐装好,再拿些日用衣物,请两个公务员带给父亲。过了几天,父亲写了张条子让公务员带来,说糖果很好吃,以后可以多买一些。
  时间一天天过去,作协的负责同志,不管是康濯、张僖,还是阮章竞,只要去找父亲,父亲都理直气壮地和他们辩论,说:即使是国民党的监狱,家属也可以探监送饭,现在我的问题还没有审查清楚,就连老婆也不让来看望了,简直太过分了。后来作协只好勉强同意家属去探望。
  这样,母亲又搬回贡院西街,经常去父亲那里探望。时间一长,因为常来常往,两个公务员也就不怎么管了,有时母亲带着我们就在父亲的小屋里的炉火上烧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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