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_2 >

第92章

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_2-第92章

小说: 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_2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假象。四十一年后,在纪念林昭惨死三十年的时候,说起这一段往事,我想把一个真实的林昭介绍给我们的友人与陌生者,要向世人讲清,死于悲壮的林昭,其思想与决心确实有一个成长、成熟、自我矛盾与自我斗争的痛苦过程,她是非常爱我们的国家、爱共产党的。解放前,那时她才十五六岁,就为苏州地下党跑腿、捎信(尽管她不是地下党,但她却知道她帮忙的危险性),解放后,尤其是考入北京大学后,她写了许多歌颂社会主义、歌颂共产党、歌颂毛主席的诗文,在校内外的各种刊物上络绎问世,所以尽管她可以写一篇《编后记》,呼唤“烧毁一切”“遗毒”及“不利的东西”,而一旦真的面临如北大“五一九”民主运动初期的崭新话题,她竟猝然不可接受,甚至惊讶于面前的这些友人竟是反革命分子!她于是说出了发自内心的痛苦:“我有受骗的感觉!”她的话是涌自最纯正的心灵的真实、痛苦之声!这与她后来终于在痛苦与困惑中悟彻,在北大的自由辩论会场上当众讲出自己自“五一九”一直困惑着她的那个“组织性与良心的矛盾”!于是她终于凭着一颗高贵的良心、诗人的良心、智者与学者的良心走了下去,她那孱弱的身体经受了人世间最最残酷的酷刑、折磨与凌辱,走完了她太短促的、光辉的三十六年的人生!一直到1966年5月6日,距离她被杀还有两年,我在上海监狱探望她的时候,她还向我提起那次发言,她说:“后来终于明白,我们是真的受骗了!几十万人受骗了!”她的话,无论在1957年5月29日还是在1966年5月6日,都说得多么善意,多么真切,多么好!
  而我们终于走向了从群体到心灵的离散!实际上乃是一场不欢而散!《红楼》一共出了三期,再往后怎样了?我已经忘却。因为自1957年5月29日以后,我就不再对《红楼》“参与政事”了!“开除会”用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个清除阶级异己的工作宣告胜利完成,我与李任便从这个群体里首先被离散了出来。下午,在校园内的一处墙壁上贴出一张大幅漫画,画着一座小楼,一只穿着皮鞋的巨足从楼上层的一个窗口处伸出,两个小人头朝下地悬空而坠,其中一个小人的眼镜与鞋子都脱落飞于空中,衣服也飞飘如翼,赤着双足,首如飞蓬,颇似身临空难,旁边还注明“张元勋”三个小字,漫画的标题是:“极右派分子张元勋、李任被清除出《红楼》编辑部!”
  北大在漩涡中离散!连我们敬爱的马老也坠入其中!他从此也被离散!被从这个听惯了他那慈祥的浙江口音的“兄弟我”的非凡群体中“离散”而去!以至被质问:“你是哪家的马?”他在轮椅上度过了意志执着的晚年!但他却带走了千万北大人的最崇高的敬意与最深切的怀念。
  一个极闷热的晚上,在北大16斋东门外的马路上,一场激烈的“口战”正在进行。听众知多少?无从计算,大约一百米方圆之地全是人。夜色浓黑,正是“月黑雁飞高”的夜晚,大有闻其声不见其人之状,短兵相接,发言者站的是饭厅的餐桌,大家都正年轻,无需阶梯,一抬腿便可迈上,讲毕,一步便可跳下,几经跳上跳下,又加捶胸顿足,往往语未毕讲话者便与桌子一起翻倒于地,于是第二张餐桌又继而用之。据餐厅管理员说,那一夜十余张餐桌报废。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三天来的文字交锋,激化成当面相稽,那一夜,已经形成了“群体力量”的“反右派斗争”大会,(所谓“群体力量”是指一群后来标榜自己是“左派”的人)此时已集中火力向右派言论反击,一些发言已提到“大字报中的话是反革命煽动”,开后来扣帽子恶劣行径的先河,而当时的我,就正处在这种出手不凡的猛烈火力的焦点。正当“群体力量”前者呼后者应,轮番讨伐之时,一个女学生在浓密的夜色中登上餐桌,她那夹杂着婀娜的苏州方言的普通话,音色浑厚,不似女孩惯有的娇柔,在此前男声震耳欲聋、声嘶力竭叫嚷的未绝余音之隙里忽然传来如此迷人的声音,颇有“一洗万古凡马空”的新意,当时沸腾喧闹的听众顿时悄然。
  “我们不是号召党外的人提意见吗?人家不提,还要一次一次地动员人家提!人家真提了,怎么又勃然大怒了呢?就以张元勋说吧,他不是党员,连个团员也不是,他写了那么一首诗,就值得这些人这么恼怒、群起而攻之吗?今晚在这儿群体讨伐的小分队个个我都认识!所以,自整风以来我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写过什么,为什么?我料到:一旦说话也就会遭到像今晚这样的讨伐!我一直觉得组织性与良心在矛盾着……”
  “你是谁?”一声怒吼从黑暗的人群中咆哮而出,打断了她的发言,这显然是一位陌生人,凡熟悉她的人凭着她的声音就匆庸再问。
  “我是林昭!怎么?你又是谁?竟是如此摆出一个审讯者的腔调!你记下来!‘双木三十六'之‘林',‘刀在口上之日'的‘昭'!”她稍停,又说,“告诉你,刀在口上也好,刀在头上也好,今天既然来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工夫去考虑那么多的事!你是谁?还是你们是谁?你怎么不敢也报报你的家门?”
  从那个黑夜,1957年5月22日那个黑夜,她开始义无反顾地背起了那命运的十字架,毫无反悔地走上一条穷途,十一年后,她终于被密杀、灭尸,死,这或许是她在当时已经思及的事,但如此惨死却是她所不曾料到的啊!
  这天夜间,林昭在未名湖畔的迷茫夜色中向我说:“这或者是一个悲壮的祭日!这或者是一个悲壮的祭坛!这或者是一个悲壮的牺牲!或者会流血!但愿不流血!”
  从此,她不再如昔日凌厉,什么话也不说,什么文也不写,每日仍在那尘封似铁、霉味可人的善本书库里静读,这反常还应以5月22日迷茫之夜的浩叹为起点。那天次日,张玲问我:“林昭昨夜喝了多少酒?”我愕然了!她说,“她还醉着,枕头上全是红色的酒!”据说她一直僵卧了两天才坐起来,在桌上的一张破纸上写了十二个字,即:“天之我,如不我克!此责其谁?”前两句她引用的是《诗经?小雅?正月》中的诗句。
  其实,她醉卧如死的时候却有人并不肯放过她,决不肯善罢甘休!她发言的次日,便有一个人写了一张大字报诗,题名《致林昭同志》,她开始被置于“左”的火力之下,毫无疑问,这一张来之有目的的大字报诗,宣告了林昭厄运的开始。
  同样是这个“写手”,又写了另一张大字报诗,如下:
  向左!
  向左!!
  向左!!!
  共和国的公民
  我们守住每一个窗口,
  举起我们的枪口:
  向右!
  向右!!
  向右!!!
  还是这个“写手”,又写了一张大字报诗,题为:《是什么时候了?》,是针对我来的。
  而俄语系四年级的学生杜嘉蓁,以“杜真”之名写诗《组织性和良心——致林昭》和《是时候了》,驳斥“向左、向左”者!
  口战之后,文战继续着!
  但林昭却是沉默了!她开始在她的班里被批斗。
  1957年6月8日之后,“右派”已被明判为敌人,与大餐厅南门正对着的学生宿舍楼16斋的北墙上写着一排白色大字:“一切资产阶级右派都是反动派”,宣告了北京大学反右派运动的开始。这时,我已处于被监管状态,我班有两位同学已跬步不离地与我朝夕“厮守”!直到暑假,我被通知“留校等候处理”,不能回家。那两位同学一位家在武汉且有妻子,一位家在上海,皆因“伴我”而不得归去!校园内空空如也,少有人行。有一天,我竟意外地遇见了林昭,原来她也没走,一直独自躲在宿舍里读线装书,却并无人监管。她告诉我:8月间要到中国青年报社实习,有机会可去找她,实习完回上海。并留下电话号码。这真是喜出望外!没有料到:在这被监管、被隔离的灰色的7月里,竟得到与林昭会晤的更多的机会,这真是“天作之合”。
  负责监管我的两君,其任务旨在不放我逃走便算胜任,他们毕竟是我的同窗,对我甚知,起初甚严,继乃渐懈,后则渐宽,直至只要晚间能回宿舍便可。于是我便常到东单十三条中国青年报社去与林昭见面。校内18斋东门外有一个电话亭,内设外线电话,免费使用,我几乎每天都要与林昭通话,她如无事,便约我进城会晤,每次约在下午,回校则已是午夜,从西直门到颐和园的332次车的末班九点半即无,故我只能走回北大,回来后,二君均已鼾声如雷,次日亦不追问。
  林昭8月中旬实习结束,即将返沪,临行前的晚上,约我见面,我又到十三条西口等她,她如约而至,我们一同步行到什刹海,其时天色已黑,夏日昼长,天才黑即近八点半,这一次什刹海的星夜荡舟,今天看来已可称得上“空前绝后”之举,已是永远失去了的历史。记得她告诉我:编辑部转来一部长篇小说手稿,题为《青春之歌》,其女主角也姓林,也是北大女学生,也是在学生运动中遭受波折。她说她刚刚看,稿子还要讨论。
  林昭离京而去,却不再来信,直到9月开学,我又随班上课,这时我已经是四年级,开始写毕业论文,游国恩先生已找我谈过两次话,于是我又天天跑图书馆善本书库,读线装书,却未再遇见林昭,也不能向人询问她何以在沪未归,只让疑团在胸而已。中秋节后,竟收到她的一封短信,又是意外,信中只言暑期回沪后病发,咯血甚烈,在沪求诊,于家休养云云,并写诗一首如下:
  醉不成欢愁依旧,思绪缤纷共相就,
  弄章琢句涂鸦满,暗风入窗凉初透。
  水深浪阔君如否?冠盖京华斯人瘦,
  霏霏无尽江南雨,梦回冷泪湿薄袖。
  她预感到大难将临,危险在即,而我却还盲目乐观,以为批也批了,斗也斗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账算清了!倒有了一点轻松之感。我给她回了一封短信,大致讲了几句盲目的乐观,也写了几句诗,聊表思念之情。
  1957年下半年反右未歇,全校各系班组在向纵深搜求而挖(右)、划(右)、批(右)、斗(右),但所不同的是,人们似乎都极疲惫,似乎都静静地反思着。这场斗争,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局面:在中国绝不会再有异议之声,更不用说逆耳之言,一切都一呼同应地悦耳与赏心!那些“以身试法”的右派分子已成过街老鼠,其实比过街老鼠还狼狈;老鼠过街尚可迅速窜匿,而右派分子则无处藏身,日日“过街”于众目睽睽之下,随便什么人,在随便什么地方,认出某人是右派分子,只要喊一声“站住!”那就须从命立定,而后听之任之地为其所骂、所打、所凌辱、所刁难,凡有此情便会迅速聚众围观,同仇敌忾,众声怒斥、众拳脚交加、众唾齐飞,直到他们满意、快意、情尽、兴足而罢!谁若稍有反抗,其后果当然严重,拳脚之下,颇感由重量级而升到最重量级!所以,别看北京大学的堂皇学府之巍峨,别看那里曾是蔡元培、鲁迅、李大钊、陈独秀、马寅初的思想田园,却不见得处处、事事、人人皆都闪烁着“科学”、“民主”的光辉,而这类行为尤以当时刚刚考进北大的五七级新生最甚!他们没赶上暑期前的反右派斗争,却都有“打落水狗”的勇敢与兴致,藏在他们心中的动力是什么?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式的娱乐,还是“坚刁自宫”式的求宠?真是叵测!我有几次在从餐厅走回宿舍的路上,便被这些素不相识的少年认出,于是便被堵截,用中学生的腔调呵斥,踢掉我手中的搪瓷饭碗,说:“饿死你这个反革命分子!”而后用脚把饭碗跺扁,大骂而去,已颇具十年后的“小将”之风!“我明白了,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至于还有一些人,则惧怕株连,见右派皆避之犹恐不及,而右派分子之间固已不许往还,遇于途,只有“道路以目”、无语互视而已!
  12月的一天,北方冬早,寒气凛冽,我独自由西校门走出,向北往圆明园方向走去,十分意外的是:在那静无人的小路上竟与张志华未期而遇!真是喜出望外!
  张志华,这个中文系新闻专业的右派分子,也是由于被聘为《广场》编委而罹祸的。他是福建人,才华横溢,会写一手美妙的抒情诗,《红楼》第2期一次就发表了他六首《大学抒情》。这天我与他的圆明园之晤,如果被人发现,便会带来一场灭顶之灾!幸而其时奇寒,圆明园废墟之间更为荒凉,谁肯来此谈情说爱,此可谓苍天之助!他告诉我:“林昭回来了!”又是喜出望外。他讲,“今天上大课,竟与林昭坐于比邻。”(五年以后,在北京南郊的监狱里,我又与张志华相遇,与这一次圆明园之晤相同,也有喜出望外之状,他简短地告诉我:他到上海去找过林昭,但她已被捕了。)
  于是,我希望在校园内也能够遇见林昭,但是一直没有如愿。待到12月21日,星期六的晚上,我独自从南校门走到海淀。五七年的海淀是一片田野,只有一条南北向的泥路坎坷而狭窄,一到夜晚,连路灯也没有,只有几家小店铺的门内闪出微弱的电灯光,给漆黑的街上投上一方光亮,而惟一热闹的地方应数那坐落于路西的新华书店,那狭窄的店堂里面,一进门摆着一个两米见方的案子,上面摆满书刊,许多人都围站在那里捧读测览,我也挤于其中漫无目的地翻阅,我无意地一抬头,竟看见林昭也在这书案的一边,在我的斜对面看着我!她围着白毛线编织的长围巾,连头都包着,又戴着口罩,只露着一双眼睛。此时,围在这书刊展销柜台周围的全是北大学生,我料不会有人认识她,但认识我者确是不乏其人,“打落水狗”的余勇当然尚多,但余兴确已太少,更何况在此浏览者多不是一年级的那些“同学年少”,一种“壮怀”不断地“激烈”,也会带来厌倦与乏味、无聊与肤浅,说到底,在北大最主要的是读书与思考,“道不行,乘桴桴于海”,这正是一种层次。所以,一场“山雨”倾盆之后,打与被打、斗与被斗,都化作噩梦般的记忆,以至四十年后的百年校庆大家相逢一笑的时候,都笑得十分尴尬与惨然!而且只说“天气很好”,别的,则“不好说”了。
  正是那么一个对人格扭曲的时代,连北大的空气与传统也扭曲成象征派雕塑,谁都不应该迷信或想象那里何等圣洁,那里从来就没有“圣洁”过!过去了的一百年中也绝无此事!始终是“光荣与耻辱”杂糅的闹市,(钱理群先生最近作的《北大百年的光荣与耻辱》的学术报告,言之甚确、甚详。)而且,“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屈原《卜居》)的境况时为主流,翦伯赞先生与夫人就双双自杀在那里,马寅初校长就被从那里赶走!百年校庆期间,我去拜见久别的恩师林庚先生,他居住了半个世纪的燕南园故居已陈旧不堪,墙壁与地面都已驳落与漶漫,园内一片荒芜。室内放着的仍是四十年前我在北大读书时看见的沙发与木椅,老人家八十多岁的高龄,静静地坐在那狭小的窗前。我的老友谢冕兄向我说:“林先生今天最大的困难就是太穷。”谁能想到,这位誉满中外的诗人与国学大师,他的学生中有些人今天已飞黄腾达,风云于政坛与学坛之上,也以“大师”的姿态大讲什么什么“国学”之类,“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