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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状元娘子-第28章

小说: 状元娘子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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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敢存此奢望!尽力而为而已。” 

  话到此处,也谈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有句最要紧的话,得找机会说:三月假期,究竟邀准与否?该有个确实着落。而说这句话的机会,一直找不到;就这样到了该告辞的时候,是不问时机是否适合,非说不可了。 

  “苇公,我想三五天之内就动身。” 

  “这么急!”潘苇如问:“怎么走法?” 

  “坐海船比较快。” 

  潘苇如沉吟了一会说:“现在倒是有个机会,威妥玛今天到旅顺去了,明天就回来。后天一早回上海,你可以坐他的兵船走。” 

  这未免太匆促了些;但转念一想,有此机会,对蔼如来说,恰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因而欣然答说:“那太好了!不过,得要请苇公托一托才好。” 

  “那当然。这也用不着跟威妥玛来说,我请洋务委员,跟他们兵船上管事的打个招呼就是了。” 

  “多谢苇公。”这就又有句要紧话,不能不硬着头皮说了,“苇公,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我知道!”潘苇如很体谅他,知道他不好意思开口的一句话是什么,“你要借的薪水,我会关照张庶务。你明天上午去领好了。” 



         ※        ※         ※ 



  在回到望海阁的路上,洪钧就想好了一套话说;话不难说,要留神的是说话的态度,不可惹起蔼如的误会。 

  因此,一见了蔼如的面,他先摆出懊恼的神色,招招手将她唤到一边,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说:“真是想不到的事,后天我就要坐英国兵船到上海去了。” 

  “英国兵船”四个字很有效用,一下子将蔼如的思绪笼住了,“怎么?”她问,“是公事吗?” 

  “当然是公事!去还不能马上回来。”接着,洪钧便解释他的“公事”——当然是一套编造出来的话。说威妥玛来视察了关务以后,认为在上海的江海关,有许多章程不妨借鉴。所以潘苇如派他跟着威妥玛坐来的船回上海,去考查江海关的一切章程和设施,有何长处,可以仿效? 

  蔼如听完,只是发愣。她的心里很乱;这个变化来得太突兀了,使她隐隐然有措手不及之感——平时常想到有这句话要跟他说,有那件事要跟他商量,如今不但觉得不容她想说想商量,而且急切之间也想不起要说要商量的是什么。 

  于是洪钧安慰她说:“不过一两个月,我还回来。”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还”字大有语病;这等于说:本来是不回来的了!幸好,看蔼如的表情,似乎并未注意到他这“还”字中所透露的消息,只听她问:“你是不是还要回苏州去看看老太太呢?” 

  “那当然。不过在家也不会住得太长。” 

  蔼如点点头问:“你刚才说,什么时候上船?” 

  “后天上午。” 

  “只有两天不到的功夫了!”蔼如爽然若失地说:“想不到你竟比小潘先动身。” 

  洪钧倒被提醒了;想想果然,此行真是做梦都不曾想到过的!说什么世事如棋,人生如戏?棋局变化,戏文进展,总都还有脉络可寻;像自己与蔼如这样的离合,事先全无因由可言,冥冥中造化的安排,实在是太不可测了。有了这样一份感慨,自觉渺如微尘,在大千世界中一无足道。刹那间,世味淡薄,心灰意懒,颓然倒在椅子上,什么事都打不起兴致。 

  蔼如怎会猜得到他此时有着“看破红尘”的心境,只以为他是割舍不下望海阁,不由得想起一句烂熟的六朝文章:“黯然魂销者,唯别而已矣!”自觉到此刻才知道,什么叫“黯然魂销”。 

  “日子过得也很快!”她也安慰他说:“两个月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不管怎么样,梨花开后,石榴红时,一定可以再见面!” 

  由于蔼如反客为主的安慰,反倒勾起洪钧的无限离情别绪。同时不免怀疑,自己的这一番打算,是不是聪明?但事已到此地步,错了也是铸错如铁,只能硬起心肠,将错就错了。 

  “今天晚上是小王妈请小潘;她跟我说了,想请你作陪。如今,”蔼如笑了,是一种落寞的笑,“想不到竟像替你饯行!” 



         ※        ※         ※ 



  由于前一晚几乎通宵不曾入梦,加以有意多灌了几杯酒,洪钧在起更时分便已解衣上床,而且很快地就起了鼾声。 

  蔼如却毫无睡意。当洪钧刚上床时,她就打算好了,正好趁这一段清闲的时候,为他整理行李。最要紧的是他的文稿和书籍。她也多少沾染了一些文人积习,凡是文字总不肯轻轻放过,一面收拾,一面少不得翻一翻,看几行。这一来就磨功夫了,直到二更天才算归齐。 

  “可要我帮忙?”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倒让蔼如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是霞初站在门口,脸色带着些阴郁,倒像受了什么委屈似地。 

  “都归好了!”蔼如同道:“可有什么事?” 

  “没有,上来看看你。”霞初指着那些书问:“都要带走?” 

  “不知道。先拿它归齐了,等明天他自己来看,要带走的再装书箱。” 

  “这还差不多。”霞初的神色开朗些了,“如说一两个月就回来,用不着把书都带走。” 

  蔼如心中一动;霞初必有所见,才会说这样的话。“你以为三爷这一去,不会在一两个月里就回来?”她问。 

  “我没有这样说,”霞初急急分辩,“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你的话有道理。” 

  是何道理,连霞初自己都不明白——蔼如的意思是,她得到了一个启示,只看洪钧自己是不是将书都带走,便可以看出他此行的久暂。有些大部头而不经常用的书,搬来搬去,相当费事;如果在上海及苏州只作短期逗留,实在是不必挪动的。 

  话虽如此,她仍相信不需要向洪钧探问。“三爷大概只带几部常用的书走。”她说:“去一两个月就回来,而且公事在身,也没有多少功夫用功,累累赘赘地带那许多书干什么?” 

  听得这一说,霞初有话也不敢说了。她是听了潘司事的话,认为洪钧的出差颇成疑问,果真要修改关务章程,也应该另外派人。洪钧只管潘苇如的应酬文字,犹如县衙门的书启师爷,倘或钱谷师爷乏人,或者“上下忙”征收钱粮要添帮手,怎么样也不会找到书启师爷头上。因此,潘司事怀疑洪钧是有托而逃。霞初关心蔼如的终身,很想来探问一番,相机进言,趁洪钧还在这里,彼此确确实实地谈一谈。现在见她是这等有把握的样子,霞初觉得任何谏劝暗示都变成多余的了。 



         ※        ※         ※ 



  第二天一早起身,洪钧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到海关上去领预借的三个月薪水。潘苇如这次倒很大方,额外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盘费,总共领了两百六十两银子。 

  这笔款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小王妈面前虽不能挣回满满的一张面子,总算可以交代得过去。不过有一点必须让她知道,这笔钱决不是蔼如私下所赠。 

  因此,一回望海阁他不即上楼,在楼下便将小王妈找了来,当着她的面打开手巾包,里面是用东海关大公文封装着的两包银子,一包大一包小;拿大的一包,摆在她面前,同时有话交代。 

  “这是一百五十两,你先收着。局账等我从上海回来再结。”接着,他又从小包中取出二十两银子,“这一点,你们大家分分。” 

  小王妈相当沉着,也相当机警,“三爷赏的这二十两银子,不敢不领。局账摆在那里再说。第一,现在不是结账的时候,除非得罪了客人,客人不打算再踏进门了,方始结账。第二,”她略一沉吟,做出很诚恳的微笑,“三爷出远门,上海又是繁华地方,应酬一定很多,三爷不能不多带点钱在身上。” 

  “不,不!在上海我另外有公费可以领。至于局账,我本来就没有说要结,这笔钱,原是年前就该给的,如今已经晚了几天。” 

  “三爷不要这么说!我们不敢跟三爷说什么生分的话,三爷反倒见外了。” 

  局面成了僵持之势;而就在这时候,蔼如下楼发现,正好请她作主。而见此光景,她不待小王妈说完,便已了解洪钧的意思——他要面子,她也要面子;在场面上她自然站在洪钧那一边。 

  “三爷要给,你就收下吧!” 

  于是小王妈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才收去银子。等洪钧上了楼,小王妈跟着也到了,问起洪钧的行李、路菜,要带什么土产去送人,趁早叫人备办等等,殷勤得都显得过份了。 

  洪钧不免疑心,也就不免感慨,是那一百七十两银子的效验。蔼如体会得到他心里的感觉,怕小王妈过份讨好,反会惹起他的反感,所以要言不烦地一一代答,很快地就将她打发走了。 

  “今天晚上可有应酬?” 

  “有的。”洪钧答说,“同事公请,替我饯行。” 

  “我猜想也一定有的。”蔼如告诉他说,“我娘说要替你饯行,我替你回掉了。” 

  “啊!”洪钧急忙答道,“我该看看你娘去,也跟她说一声。这会儿就去吧!” 

  “快吃午饭了,索性饭后再去。”蔼如换了个话题,“我替你把文稿、书都理过了——” 

  “费心、费心!”洪钧笑着拱拱手,“我已经看到了,省了我好些功夫。” 

  “那些书,用不着都带走吧?” 

  她说得很慢,带些迟疑,也带些要求的意味。洪钧当然被提醒了,立即答说:“都带走干什么?我只带几部经常要用的。” 

  蔼如是很满意的表情,“那么,你现在就去看一看。”她说:“要带走的,归在一边,回头叫阿培来替你装书箱。我到厨房看看去。”说完,下楼而去。 

  洪钧这两天想的都是自己,直到此时方能为蔼如设身处地去多想一想。显然的,她已经有些看出来了,他可能一去不返。而以书做题目作此含蓄的暗示,说明了一些什么,是非常清楚的。相形之下,倒显得自己忒然薄情。 

  这个了解使得他又感到痛苦了。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他只能设想蔼如是爱面子,怕旁人在背地里笑她,枉为眼高于顶,到底还是抓不住人家!以后如何是另一回事,她只希望他眼前有个明确的表示,先圆住了她的面子。 

  既然如此,这一点不妨让她大大地满足。这样,书也就不必去理了。倒是有一层不可不预先布置——潘司事虽已离开海关,而关系未断;得知真相,在蔼如面前饶舌,那就太煞风景了。 

  于是他定神细想了一会,决定连潘司事一起都瞒着——巧得很,正当他想下楼去找潘司事时,潘司事却先找他来了。 

  “三爷,”他说,“我今天也到关上去了。” 

  洪钧微吃一惊,但也很庆幸自己早已想到,此刻不致受窘,“噢!”他刻意装得毫不在乎,用极平静的声音说:“你一定听他们说了,并没有什么修改关务章程这回事。是不是?” 

  潘司事略停一下,率直答道:“是的。” 

  “我老实告诉你吧!小潘,”洪钧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这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潘观察又惹了点麻烦,托我到上海去替他打听一点消息,说不定还要跑一趟江宁。这是瞒着人的事,所以只说我请假省亲。可是,蔼如也许会误会,过年不回去,过了年反倒要请假回家,潘观察的事,我又不便告诉她,怕她万一口头不谨,漏出一句半句去,关系不浅,所以只说到上海修改关务章程。若非如此,我没有理由老待在上海。” 

  潘司事点点头,换个话题闲谈了一会,忽然冒出来一句:“三爷这趟回南,总是在苏州的日子多?” 

  这句话很刁,倘或洪钧顺口应声,便露了马脚。幸而他一直保持着警戒,才不曾上当,“哪里,”他说:“总是在上海、在江宁的日子多。” 

  “在上海,打算住在哪里?”潘司事解释他作此问的原因,“我寄信、寄东西,好有个地方。” 

  这话看起来不易回答,但也难不倒洪钧,他这样答说:“现在还不知道,大概总是住客栈。等我到上海再写信告诉你。” 

  到了上海,洪钧只写了信给蔼如,先叙海行平安,次叙上海近况,然后谈他自己,说公事甚忙,连想抽个空回苏州去省视老母,都不能如愿。接下来问蔼如的别后光阴,也问到李婆婆和霞初,以及潘司事回营口以后,可有信来。最后是告诉蔼如,长住客栈的花费甚大,打算借住朋友家;暂时不必来信,因为等她回信寄到现在的客栈,他必已迁离,无法收到。等他搬定了,会再写信告诉她。 

  于是蔼如一直在等他的第二封信。意料中三五天便可收到,谁知一等等了半个月,仍无消息。愁闷之外,还别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堪——霞初不断来探问:“三爷来信了没有?”每当此时,蔼如总得装出不在乎的神气,而且想些理由来解释洪钧何以未来信。到后来,一想霞初见了面会问,几乎望影而避了。 

  此外,李婆婆也偶尔问起,这倒比较容易应付,只答一句:“他的公事忙!何况不久就要回来了,写不写信都一样。” 

  “小姐!”最后小王妈也在问了,“三爷怎么来过一封信,就没有音信了?不是说搬定了就写信来吗?” 

  “谁知道呢?”蔼如摇摇头,是不愿往下谈的表示。 

  “一定有缘故。”小王妈作了个推测,“莫非生病了?” 

  这句话提醒了蔼如。“是啊!”她心里在想,“不然就没有理由不来信!” 

  “写封信去问问看。”小王妈说:“仍旧寄到客栈里好了,也许收得到。” 

  这是个不妨一试的办法。可是就算收得到,一来一往,也得十天功夫,而她是恨不得即时就能知道,洪钧到底病了没有? 

  自她的脸上,小王妈猜到了她的心里,因而又作了一个建议:“关帝庙的签灵得很。小姐倒去求校签,问一问。” 

  “不必!”蔼如又不愿涉于张皇,“我想这两天总该有信来了。” 

  话虽如此,到底放心不下。她用那副“月老神签”,焚香虔祝,占得第五十签。一看签条,蔼如大吃一惊,手脚发冷了——签文是:“虽有善者,亦无如何矣!”明明是说:洪钧病势凶险,虽有名医国手,亦救不得他的命! 

  怪不得不来信!她这样想着,脑中顿时浮起洪钧逆旅卧病,瘦骨支离,奄奄一息;既无亲人,亦无憧仆,在雨夜三更,一灯如豆之中,等待阎王的催命符到的景象。接着视线模糊了,眼眶一阵发热,涌出很久没有流过的泪水。 

  就在这时候,仿佛听得叩门的声音。拭一拭泪,定一定神,侧耳听时,果然不错,不但有叩门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声音:“蔼如姊姊,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是霞初!她惊觉到满脸泪痕,急忙答道:“睡了,睡了!不要进来!” 

  可是答得嫌晚了;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蔼如急忙背过脸去,而泪痕已落入霞初的眼中。 

  “来得不巧!”霞初的声音中,含着无限的歉疚,“刚是你不愿人打扰的时候。” 

  这句话恰好说到蔼如心里,立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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