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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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轩一把扯下车帘。车厢内顿时如地窖般黑暗,皇甫轩柔声道:“只要我清醒就好了,你安心休息吧,这样的一夜不眠身体禁不住的。”
黑暗中我吃吃笑道:“我的大侄子啊,原来你也会说蜜话哄人!”
皇甫轩轻轻咳嗽数声,却没有反驳。而我也像是放下了心中重石,呼吸平缓,渐入了梦乡。
“是哪位大人?”士兵的高声盘问将我叫醒。微微睁眸,马车内开始有了微弱的光线,想必现在已近黎明。
驾车的是大将军府的老车夫了,对于这种盘问早已熟稔,流利回答道:“上官大将军的车。”
“大将军请。”很快士兵就放行了。
对面的皇甫轩坐的非常端正,挺直的背,目不斜视。
这样的克制,的确是坐上皇位的好苗子。我稍整仪容,低声问道:“走到哪儿了?”
“只差最后一道关口便达太庙了。”皇甫轩精练回答道。
“哦,”我掀起车帘,露出意思缝,足以看见东方已泛白,忽而淡淡问道:“以前是不是很讨厌祭祀?礼仪冗长,还要跑到这荒凉的地方。”
皇甫轩一愣,随即点头道:“的确很厌烦祭祀,却不想如今要靠它了。”
我放下车帘,回首雅笑:“前面就是最后一个关口了。”
马车开始慢慢减速,停下。
“是哪位大人?”一字不差的询问。
“上官大将军。”同样的回答。
却又不同。“属下求见大将军一面。”士兵提出了要求。
太庙前的最后一道关口是要亲自看清各位大人的。
车夫在外面恭敬道:“将军,有位大人求见一面。”平静的语调没有任何不妥。
皇甫轩在车厢内轻哼一声,伸手便要打开车厢门。
当然,门并未打开,在皇甫轩的手触及到门时,外面喧闹无比。
“西偏门出现异常,赶快集合到西偏门。”
混乱中,马车又悠悠地向前驶入太庙。
马车再次停住,车夫跳下马车,禀道:“大将军,太庙正殿已到。”
“上官大将军,文武百官都已到齐,就等着您呢。”熟悉的声音在车前响起。
我轻轻推开车厢门,端庄笑起:“张公公,你错了,本宫不是大将军,而是瑞安长公主。”
出了车厢,我优雅站在车前,俯看睨视一众惊愕的百官。
太庙前的广场上,各官员再也顾不上威仪,纷纷低声窃语。
冬日的朔风将我的长袍吹入半空,朱红的凤凰在翩跹飞舞。我缓缓踏下马车,自现皇家风范,而后回睇淡笑:“大皇子请下马车。”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甫轩就这样桀骜的出现在百官眼前。
张德子在错愕许久后,终于回神,扯起嗓子高呼:“瑞安长公主,大皇子到。”
只是很快风头不再属于我们,就在张德子叫喊时,太庙西北前的土坡上响起更为凄厉的惨叫声,那是人在死前的挣扎。
西北坡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斜歪在草丛中,上面已染满了刺目的鲜血。
披着银光闪闪盔甲的强壮士兵们,在一步一步地逼近马车。
只有一个白衣人斜倚在马车上,吹着白玉萧,看不清面容,只是鬓边的银发异常扎眼。
忽地,白衣人鱼跃而起,右手一样,白玉萧化作一道白光,冲破士兵们的层层包围,直达另一个白衣人的手里。
另一名白衣人却是发如墨黑,抄手接住白玉萧。遥遥望去,只有背影,但也优雅之极。
那银发受困的自是柳风。他潇洒拔剑,爽朗笑道:“西柳柳风望借丞相一曲箫音,破重围,诉心事。”
果然洛谦布下天罗地网,只是为何是柳风来当诱饵?
呜咽箫音起,柳风一抖银剑,跃至半空,俯身冲杀入士兵包围中。
“拾书始相遇,匆匆儿时好光阴,共度少年翠竹林,娇憨笑,最是暖颜色,犹记当时,分食青梅西湖畔。”柳风引吭高歌,随阵阵北风传来。
他白衣飘展,如同白羽。舞动一柄秋水剑,凌厉杀气,砍杀在铁甲士兵中。
血花瞬间在人群中处处开放。
苍凉歌声配以低哑箫音,如泣如诉。
我知道,我心底的某处地方不再坚硬,开始慢慢融化。
杀戮重重(十)
肩头被人重重的拍打,我侧首瞥去,皇甫轩盛怒的脸就在眼前。
“长公主,可曾忘了此来的目的?”皇甫轩几乎是吼的:“柳大公子拼得性命又是为了什么?”
我默然不语,静静走到太庙正殿,面对百官,肃穆庄严。
“先帝遗诏,百官听旨。”我在用我所有的力气下令。
众官从西北处收回视线,仍旧稀稀拉拉地站着。
我厉声喝起:“还不跪下接旨,凡敢藐视先帝者,一律就地处斩。”
百官一愣,有所恍悟,望向我手中高举的明黄锦缎。我眼神犀利,像一把刀,扫过百官惊慌的脸。
“臣接旨。”百官纷纷下跪。
“游南海,突遇狂风暴雨,卷入瀚海,却幸与伊人独处,白沙红焰,幽幽断肠事,海王星君月宫仙子终分离。”柳风手中剑没有丝毫的滞缓,依旧运剑如风,所到之处皆染鲜血。只是他的白衣不再整洁,有了刀剑的割裂口,有了鲜艳的颜色。
衣如雪,红是血。
我曾经僵硬的心中某处融化殆尽,渐渐塌方。
柳风,为什么执着?为什么傻得让上官毅之利用?为什么要做在最危险的马车里?
眼角开始湿润,慢慢汇聚,终成一滴泪水。
一滴泪水,我控制在眼角,不让它留下,因为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定不能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皇甫轩,母上官氏真妃。年幼好学,聪颖有才,恭孝良厚,可堪大任。今年十八,以先祖律法,封晋王,藩地洛阳千里,望造福一方百姓。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忧郁箫音缠绕了整个太庙。
“伤仲春,迢迢北上,不见数年,相思苦生双鬓华发,再重逢,早已物是人非,他人妇,他人母。”柳风已气力不济,剑招散乱,歌声低迷。
白衣不复存在,只余血衣飘零在森森刀斧中。
白光一闪,剑折大地,柳风缓缓倒下,银发染血。
终于我控制不住,泪水似潮涌,溅湿衣襟。
皇甫轩迈步有力,走到我的身前,准备接过遗诏。
此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力,拿不住薄薄的一层锦。
阴风起,将我手中的圣旨吹向暗青天空。
明黄的圣旨,像是一片残叶,随风飘零。
“上官扶柳,你会为我留下一滴泪吗?”
风乍停,圣旨悠悠地落在了皇甫轩的双手中。
柳风,我不是留下一滴泪,而是泪流满面。
箫音恰止,洛谦走向柳风的躯体,握着带血兵刃的士兵纷纷退让,留出一条道。洛谦将白玉萧放入柳风的怀中,而后负手回望。
我泪水不止。
杀戮重重(十一)
一炷香后,洛谦转身,白衣飘飘,消失在山坡晨雾中。
“他走远了。”皇甫轩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在我耳畔轻声道:“难道你不想救出那一家农人吗?”
浑身冷颤,还有碧衫,李柱子,大顺,他们都被连累其中。我推开皇甫轩,不顾仪行,一路狂奔到大将军的马车旁,抓起车夫的衣领,急促道:“快,带我去京城的每一个衙门。”
车夫被我的疯狂举动惊住,但很快便镇静下来,调转车头,驶向京城。
“继续你们的祭祀游戏。”皇甫轩面朝百官冷言嘲讽,随后飞身跃起,坐在了车夫身旁,淡道:“三姨,你忘了等我。”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血腥的气味从未消失过。
我站在石牢的顶端,悄然无声地走向石牢昏幽的尽头,每一步的靠近,都能让我听到刺耳的鞭笞声。
尽头,黝黑的粗铁索闪着阴冷寒光,勒进人的肌肤。
绑在石壁上的人已不成人形,全身上下皆是触目惊心的鞭痕,新痕混着旧伤,鲜血狰狞。
角落里还蜷缩着一名妇人,正在遭受鞭笞。
每一鞭都能划破她的肌肤,血肉翻卷。
忽然,她抬起头来,蓬乱的头发遮了大半脸,却挡不住她的目光,一种饱含希望的目光。
我的心一阵抽搐,一把抓住了狱吏将要抽下的皮鞭。
缩在墙角的碧衫,轻轻笑起,牵动脸颊的伤口,流下暗红血液。
“小姐,你来了,可惜柱子哥已经先去。”碧衫每说一字,鲜血就流长一分:“小姐,帮我照顾大顺。”
我握紧拳头,指甲尖锐地刺入掌心,心痛如绞,却坚定点头。
碧衫瞳孔渐渐放大,身子缓缓倒向绑在石壁上的李柱子。
身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你是何人,竟敢闯大牢劫囚犯?”粗暴的吼声在石牢内炸起。
我摊开手心,上面沾有皮鞭上的血,碧衫的血,李柱子的血,柳风的血,鲜血淋漓。这一刻,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双手不再干净。
随后转身,冷眼盯着质问官员:“你又是何人?”
“京都衙门史垦,当今太后的三表舅。”史垦耀武扬威道。
原是苏婉!
“我替太后抓拿反贼,你等劫牢,视同谋反!”
怒意正浓,我扬手便掴了史垦一巴掌,鲜红的血手印打在史垦的脸上,顿时红肿。
“你敢打我,就是侮辱太后,等我禀明太后,你就等着灭九族吧!”
我泠泠冷笑:“就是苏婉在此,我也照打不误!她是太后,我是长公主,我又何须惧她?”
“说的好!说的好!”上官去疾拍掌缓缓走来,对史垦和悦笑道:“是太后的亲戚吗?”
史垦忙点头:“当然,当然!”
“是就好。”上官去疾突然一记重踢,史垦顿时滚地哀嚎:“我家妹子方才给了你一掌,我做哥的当然要奉陪一脚了。”
“啊!你们……”史垦痛苦道。显然哥这一脚并不轻。
“记住了,我们是上官去疾和上官扶柳!”哥回头道:“拖出去,以冒犯长公主之罪,廷杖二十。”
几个士兵应声进入,将史垦拖出。
瞧着瑟瑟发抖的狱吏,我问道:“那个小孩呢?”
“让史大人卖给人贩子了。”狱吏伏地恐慌答道。
我冷道:“找回来,若是伤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全衙门的老爷都尝尝坐大牢的滋味!”
“累了三年,也该休息了。”哥突然点了我的睡穴。
眼前逐渐黑暗。
断肠请缨(一)
“庸医,全是废物!”愤怒的吼声震天响。
晕乎乎的脑子被吵得嗡嗡响,不得已从棉被中伸出手,轻揉突跳的太阳穴。仅着单衣的手臂,碰到阴冷的空气,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哥。”首先叫停哥的喝斥。
“扶柳,吵醒你了?”哥轻叹道:“算你运气好,滚回家吧!”
吓得躲在柱子后的老大夫如获大赦,提着药箱逃出了房间。
“哥,我睡了几天?”我柔声道,试图改变刚才的紧张气氛。
“两天。”哥眉眼柔和,移步走到我的身旁,探手覆盖住我的额头:“嗯,庸医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至少退烧了。”
哥的手掌有厚茧,不似洛谦的薄润细茧,而是刀剑磨砺出的粗茧,缓滑过我细腻的肌肤,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黄沙细细流过,却是温暖的。
我弯起唇角:“哥,大顺找回来没?”
“问他做什么?”哥温柔的脸瞬间变得盛怒:“不知道担心一下自己吗?”
我无奈轻叹,幽幽道:“哥,何时官做得越大越喜怒无常?”
哥瞬间颓废。
半晌,才说:“那孩子已经找回来了,现在正在后花园和小厮们玩。”
“因为我不知道大顺安全与否才问啊?”我喃喃道:“自己的身子不清楚吗?何需再问他人!”
哥脸有讶色,突得退后两步,盯着我问道:“扶柳你全部知道?”
我淡笑道:“当年可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医邪为我诊脉,制炼丹药的。”
“他说,上官扶柳,你从小寒气入侵,久未驱尽。然后医邪为我施针配药。最后他撂下一句威胁,五年之内不准再染风寒,否则等着黑白无常早几年来勾你的命。”
“我呢,将他的话完全当成了耳边风,一点也不知道节制。先是跑到朔寒西北游历一年,接着又在冰雪漠北住了三年。去这些地方也就算了,自己还不懂得静养,天天拿着心眼算计来算计去,黑白无常只勾走我半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不要说了!”哥喝断我娓娓话语。
我眨着眼,笑道:“哥,可以再说最后一句吗?密部言:医邪带着雨焦去南洋寻奇花了,大抵明年仲夏才能回来。”
“上官扶柳你给我闭嘴,等我回来才准说话!”哥颇有些咬牙切齿。
我呵呵笑起,笑声清脆。
哥亦浅笑:“好了,我们不指望医邪,一样有法子的。听说京城东南方有一小镇,有个神医正在义诊。我马上准备出发,明天就能请大夫回来。你一定要留在府里,按时吃药。”
“得将军令!”我大声笑道。
哥放松不少,又陪着我说了好些话,等到吃过午饭,才骑马离府。
掌灯时分,流苏端来一碗褐色药汤。
苦味迎面扑来,我不禁皱了皱鼻子。
“中午答应过少爷的,要言而有信。”流苏这几年总算有了点长进,说话字数多了几个。
“食言而肥,食言而肥,我知道的。”我嘀咕着接过药碗。
断肠请缨(二)
正准备要喝时,我突然抬起头,眼波流转在流苏脸上打了个圈,笑问道:“流苏,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喝药,怎样?”
流苏眼中精光一闪,生出警觉,但我始终不放弃盯着她的眼,终于流苏轻点下颔。
我一口饮尽药汁,苦涩尚在舌尖蔓延:“册封晋王的诏书颁布没?”
流苏惊怔,还是缓摇了一下头。
“果然这样。”我淡笑:“哥,是不是不让你告诉我?”
流苏老实答道:“少爷特意嘱咐过下人们不准泄露半点,要让小姐安心养病。倒是大皇子不间断的来,全被少爷挡在了门外。”
“傻子!心里有事,还躺在床上一个劲的灌药,迟早养出个闷葫芦来!”我拉紧身上的棉袄,温度又降了不少,估计明儿还有一天的雪:“说说朝堂上具体的情况吧?”
“好像我说得要比流苏更为详细。”皇甫轩突得出现在门口,发冠上沾有几颗晶莹的雪粒。
“那恭听晋王的高见了”我揶揄笑道。
皇甫轩拍拍身上落雪,俊脸严肃:“两虎相争,不能决断!”
“哦,”我玩味浅笑:“看来需要在后面推他们一把。”
“在含元殿中,几乎所有的大臣们都反对立我为晋王!”皇甫轩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皱起浓眉:“二叔爷站在一旁不出一声,只有一两个兵部中书偶尔反驳两句。”
“爹不说话?”我倒是不解了,我们费劲千辛才得到这个封王的机会,上官毅之肯白白看着它溜走?“那洛谦说话没?”
“洛相也是不言,瞧着朝臣们争吵不休。”皇甫轩回忆道。
我莞尔:“你明天上前叫他一声三姨夫,或许会惊得他为你说一句好话。”
“你病成这样,他来瞧过吗?”皇甫轩突兀问起。
我一时怔住,望着皇甫轩的复杂眼神,迟疑片刻方道:“他尚不知情。”
哼,皇甫轩冷笑讽刺:“无心而已!”
手中的药碗一滑,跌落在地,深褐药汁洒在炫彩地毯上,点点碎碎,苦涩四溢。我几乎是吼的:“你就这样与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