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裸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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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世界人不准我们进入银河、控制我们的贸易为他们自己图利、恣意指使我们的政府、轻视我们……难道他们还希望地球人感激他们不成?”贝莱道。
“没错,这是事实。可是这种情势的发展已经定型了。反抗、镇压,反抗、镇压。社会学家说,在一个世纪之内,地球将会被外世界搞成一个无人的星球。”
贝莱不安地挪动身体。社会学家和他们的电脑所做的结论是不容置疑的。“好吧,如果真像你所说的这样,那你希望我能完成什么任务?”贝莱问。
“把资料给我们带回来。社会学家的一大弱点,就是他们的预测缺乏有关外世界人的资料的支持。我们只能根据少数几个被派到这里来的外世界人所提供的信息来作判断,所以我们所知道的就只是他们的力量,仅止于此。他妈的!他们有机器人,人口稀少却长寿。可是他们有没有弱点,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地球必然毁灭的命运,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他们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我们行动的依据,使我们增加地球存活的机会?”
“派社会学家去不是更好吗,长官?”
明尼摇摇头:“如果我们可以高兴送谁去就送谁去,早在十年前我们第一次作出上述结论时,就已经派人去了。这是我们首次有机会可以派人去。他们要一个侦探,我们也认为很合适。侦探也是社会学家,一个根据实际经验行事的社会学家,否则他就不是好侦探。你的纪录证明,你是个优秀的侦探。”
“谢谢你,长官。”贝莱公式化地说,“如果我遇上麻烦呢?”
明尼耸耸肩:“警察的工作原本就有这种危险。”他挥挥手,表示不想再讨论这一点,“总之,你一定要去。出发的时间已经决定了,太空船正在等你。”
贝莱全身僵直:“正在等我?我什么时候走?”
“两天之内。”
“那我得回纽约一趟,我太太——”
“我们会去看你太太的。你也晓得,她不能知道你的工作性质。我们会告诉她不要期待你跟她联络。”
“这太不人道了!我一定要见她,以后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明尼回答:“这本来就无人道可言。平常你每天出门工作,不也一样无法确定她是否能再见到你吗?贝莱警官,我们都得尽自己的责任。”
贝莱的烟斗已经熄了十五分钟,他一直没有注意到。
没有人能再跟他多说些什么了,对这桩谋杀案,谁都一无所知,官员们只是频频催促他赶快准备动身。最后,贝莱在仍然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的情况下,站在了一艘太空船的前面。
这艘太空船看起来像是一枚对准天空的巨炮。贝莱暴露于户外,因为接触到空气而一阵阵发抖。夜色从四面八方向他围过来(他对此甚为感激),像一面面漆黑的墙,在他头顶合成黑色的天花板。这是个多云的天气,虽然他曾去过天文馆,但当他看见一颗明亮的星星穿过云隙时,还是吓了一跳。
他好奇地望着这簇很远很远的小火光,几乎不怎么恐惧。这颗星星看起来蛮近的,好像不是那么可怕,但控制银河那些外世界人的星球却绕着它打转。他想,这就像太阳,只不过太阳距离地球比较近,而且太阳现在正照着地球的另一面。
突然,他想到地球只是个周围蒙着一层水气与沼气的石球,暴露在虚空之中。一个个城市半隐藏在地球的表面下,很不稳定地附着在岩石与空气之间。他感到全身一阵发麻。
当然,这艘太空船是外世界人的交通工具,星际贸易完全掌握在外世界人手中。现在,贝莱正孤孤单单地站在城市之外,他已经过洗刷消毒,就外世界人的标准而言,应该可以安全登上太空船了。尽管如此,这艘太空船上的外世界人还是派了一个机器人来接他,还认为他身上带着一百种不同的病菌。贝莱对这些源于酷热城市的病菌有抵抗力,但那些讲究优生、活在温室中的外世界人,却禁不起这些病菌的侵袭。
这个机器人站在黑夜中,眼睛发出呆滞的红光。他说:“你是伊利亚·贝莱警官吗?”
“是。”贝莱答得很简洁。他觉得自己颈背上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任何一个地球人见到机器人在执行人的工作时,都会感到愤怒。即使他曾和一个名叫R·丹尼尔·奥利瓦的机器人搭档过,合作侦办一桩谋杀外世界人的案子,他还是对机器人不能释怀。那次的情况不一样,而且丹尼尔是个——
“请跟我来。”机器人说。一束白光照在通往太空船的走道上。
贝莱跟着他往前走。他踩着扶梯,登上太空船,穿过几条通道之后,走入一间舱房。
机器人对他说:“这是你的房间,贝莱警官。抵达目的地以前,请你一直留在这里。”
贝莱想:好,把我密封起来,把我安全地藏在这里,跟外界隔绝,很好。
他刚刚走过的那几条通道没有人影。现在,可能有好几个机器人正在给这些通道消毒,而跟他接触的这个机器人,等一下可能马上就去洗杀菌浴。
机器人说:“这里有盥洗设备,我们会提供食物,还有一些东西供你阅读。舱窗的开关由这个控制板控制,目前舱窗是关上的,如果你想看看太空的景色——”
贝莱有点急道:“没关系,机仔,就这样子,让它关着好了。”
他以地球人对机器人的习惯称呼“机仔”来叫这个机器人,这个机器人毫无反对的意思。当然,他无法表示反对,他受制于机器人法则,反应有限。
机器人弯下他的金属身体,以可笑的严肃模样鞠了一个躬,离开舱房。
贝莱独自留在舱房里,他抓住机会详察这艘太空船。它至少比飞机好一点。在飞机里,他会看到整个机舱,会看到整个空间。可是太空船很大,有走道、隔层、舱房,就像一座小小的城市。贝莱几乎可以自在地呼吸。
接着,舱房的灯亮了,播音器中响起了机器人的金属声,明确指示他采取防护措施,以确保他在太空船加速起飞时的安全。
他感到一阵后推力,安全网抽紧,液压系统微微撤缩,远方隐隐传来质子微电池动力喷射引擎所发出的怒吼。太空船冲破大气层,发出一阵嘶嘶的声响。嘶嘶声越来越细、越来越尖。一个小时后,嘶嘶声终于完全消失了。
他们进入了太空。
贝莱好似麻木了一般,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告诉自己,每隔一秒钟,他和城市、和洁西的距离就增加好几千公里,只是他已经麻木了,什么感觉也没有。
到了第二天(或第三天?他只能根据进餐及睡眠的次数来推断时间),他突然感到整个人由内向外翻转。这种怪异的感觉很短暂。贝莱知道,这是太空船从太空中的一点,穿过超空间跃迁到好几光年外另一个点时,所产生的一种怪异的、几乎称得上是神秘的转移现象。
太空船每行驶一段便做一次跃迁,跳跃过时空,再行驶一段,再做一次跃迁。它就这样不断跳跃时空向前奔驰。
贝莱告诉自己,现在他已经在好几光年、好几十光年、甚至好几百几千光年之外了。
他不知道实际上是多少光年。他敢打赌,地球上没有人知道索拉利世界是在太空中的什么地方。他们实在太无知了,每个地球人都太无知了。
他感到无限孤独。
终于,贝莱发现太空船开始减速了。此时,先前接待他的那个机器人走了进来,他用阴森的红眼睛仔细看看贝莱身上系着的安全网带,很有效率地动手旋紧舱房的一个螺丝帽,又迅速把液压系统检查一遍。
机器人说:“我们将在三个小时内降落,请你留在这间舱房里。到时候有人会护送你出去,带你到下榻的地方。”
“等一下!”贝莱紧张地问,“我们在今天的什么时间降落?”他浑身被安全网带绑着,感到有点无助。
机器人立刻回答:“是银河标准时间的——”
“当地时间,机仔,我问的是当地时间,老天!”
机器人继续流畅地说:“索拉利世界一天有二十八点三五银河标准小时。每一索拉利小时分成十个分时,每个分时有一百毫时。我们预定抵达机场的时间是五分时二十毫时。”
贝莱真恨这个机器人,恨他不善解人意、恨他迟钝。他使他不得不问得更直白一点,不得不暴露出他的弱点。
无计可施,贝莱只好如此了。他断然问道:“那是白昼吗?”
机器人终于回答:“是的,先生。”说完就离开了。
白昼!他居然要在大白天到一个毫无庇护的星球表面上!
《裸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二章 难以承受之光
贝莱不太确定那会是什么,他会怎么样。他曾在城市里的几个点看过地球表面的样子,他甚至还曾亲自到过地球的表面上,但那时他总是在围墙之内,或者围墙也是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他总是很安全的。
而此时此刻,他安全吗?如今他连黑夜形成的假墙都没有了。
无论如何贝莱不甘心在外世界人面前示弱——死也不会。他绷紧了牢牢裹在减速安全网带里的身体,闭上眼睛,执拗地和内心的恐惧感奋战着。
终于,贝莱逐渐软弱下来。光凭理性奋战是不够的。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人原本一直都在开阔的地方生活,过去的地球祖先、现在的外世界人,都是在开阔的地方生活。有没有围墙一点儿都不重要,只不过我的脑袋跟我说开阔的地方很危险,这是不对的。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他内心某种超出理性的东西在呼唤着围墙的庇护,他不要开阔的空间。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想他的奋战是不会成功了。最后他会示弱,他会吓得浑身发抖,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时候他们派来接他的外世界人(一个鼻子上套着过滤器以防病菌侵入、手上戴着手套以防和他接触的外世界人)甚至都不屑于轻视他,只会对他感到恶心讨厌。
贝莱顽强地跟自己斗争着。
太空船降落地面。减速安全网带自动解开,液压系统收入墙内,贝莱却仍然坐在那里。他非常恐惧,但他告诉自己绝不能露出丝毫恐惧的模样。
舱房的门轻声开启。贝莱把头转开,瞥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着铜色头发的人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外世界人,一个非常自负、不承认他们传统的地球人后裔。
这个外世界人说话了:“伊利亚伙伴。”
贝莱回过头来,顿时睁大眼睛,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他望着那张脸,望着那宽而高耸的颧骨,永远冷静不带表情的轮廓、匀称的身体,以及那双平视的澄蓝色而毫无情绪的眼睛。
“丹——尼尔?”
这个外世界人说:“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伊利亚伙伴。”
“当然记得!”贝莱霎时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眼前这个人和地球有些关联,他是一个朋友、一种安慰、一位救星。贝莱几乎忍不住要冲向这个外世界人紧紧抱住他,抱着他疯狂大笑,用力拍他的背,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做出一些傻气的举动。
可是贝莱没有这么做,他做不出来。他只能走上前去,伸出手说:“我不可能忘记你的,丹尼尔。”
“我很高兴。”丹尼尔严肃地点点头“你一定知道,我只要没有受损就不可能忘记你。能再见到你真好。”
丹尼尔紧紧地握住贝莱的手,贝莱感到一阵隐隐的力道,但他并不觉得痛。接着,丹尼尔放开了他的手。
贝莱好希望那双不带表情的眼睛无法穿透他的思想,看不出他正竭力忍着不把内心那股刚刚消退却又未完全平息的友爱热情表现出来。
毕竟,人是不能把这个丹尼尔·奥利瓦当作朋友去爱的。因为他不是人,他是一个机器人。
这个外形栩栩如生的机器人说:“我已经叫他们把一辆由机器人驾驶的地面输送车,用一根气管与太空船连接起来——”
“气管?”贝莱皱起眉头。
“对。这是一种很平常的技术,经常在太空中使用。它使人员与物质不需靠真空状态的特殊配备,就可以从一艘太空船移动到另一艘太空船。你似乎不知道这种技术?”
“是的。”贝莱说,“我现在知道了。”
“当然,要在太空船与地面输送车之间安装这种装置,是相当复杂的,不过我已经要求他们做了。幸好,你和我合作完成这个任务,我们有些特权,一切困难很快就迎刃而解了。”
“你也被指派调查这桩谋杀案?”
“还没有人告诉你吗?很抱歉我没有马上告诉你。”当然,在这个机器人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抱歉的意思,“推荐你调查本案的人,就是汉·法斯托夫博士。我们先前搭档办案时,你和他曾在地球见过面,希望你还记得他。而他所提出的条件,就是指派我与你再度合作。”
贝莱挤出一抹微笑。法斯托夫是奥罗拉人,而奥罗拉世界在外世界中最为强大。显然,奥罗拉人的建议颇具分量。
贝莱说:“一对好搭档是不应该解散的,是吧?”他刚见到丹尼尔时的那种欣喜渐渐消退,胸口上的压迫感又袭来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法斯托夫博士真正的想法,伊利亚伙伴。从他给我的命令看来,我认为他有意派一个曾在你的世界生活,并且了解你们那种怪异特性的人与你共事。”
“怪异特性?”贝莱皱起眉头,颇有受辱之感。用这种字眼形容他实在令人不舒服。
“好比我会安排装置气管。因为我很清楚你是在地球的城市中生活的,你很厌恶开阔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怪异”这两个字的影响,也许是他平生所受的训练,使他不会放过任何逻辑上的矛盾,贝莱觉得他必须加以反击,否则就被一个机器人看扁了。他突然转变话题。
“这艘太空船有个机器人负责照顾我。这个机器人,”说到这儿,他的语气隐隐含着恶意,“是个外形像机器人的机器人,你见过他吗?”
“我上太空船之前,曾和他说过话。”
“他怎么称呼?我怎么跟他联络?”
“他是RX—二四七五号。索拉利人习惯只用编号来称呼机器人。”丹尼尔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门口附近的触控钮面板,“只要按这个钮,他就会来。”
贝莱看着这个触控钮。它上面标明了RX的字样,因此它表示什么意义似乎一点也不神秘了。
贝莱伸手按下触控钮。不到一分钟,那个外形像机器人的机器人走进舱房。
贝莱问:“你是RX—二四七五号吗?”
“是的,主人。”
“你跟我说过,有人会护送我下太空船。就是他吗?”贝莱指着丹尼尔说。
这两个机器人对望一眼。RX—二四七五号说:“他的证件证明他就是来接你的人。”
“除了证件,没有人事先告诉你有关他的资料?没有人跟你说过他的长相?”
“没有,主人。不过我知道他的名字。”
“谁告诉你的?”
“太空船船长,主人。”
“他是索拉利人?”
“是的,主人。”
贝莱舔舔嘴唇,下一个问题是决定性的。
他问:“船长跟你说,你要见的人叫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