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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梵天之眼-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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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人总算是看懂了高志华牧师的意思。有两个走上前来,欲捆绑阿月,阿月不干,嘴里叫道:“你们要干什么?”高志华牧师平静地说:“阿月,不要反抗,按他们说的做。”阿月这才不再出声,而且平伸双臂,以方便那些人捆绑。他相信高志华牧师,只要是高牧师说的,他阿月都会无条件去做。

  那两个人绑上阿月之后,又拿着绳索走到高志华牧师身边。高志华牧师顺从地伸出双手。之后,就是李畋。那些人将三人身上携带的水壶、烤好的土豆等东西搜索一空。他们看到那些东西时,眼神有些怪怪的。一帮人将那些东西传过来递过去,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闹腾了半天之后,他们用一根绳索将三人串在一起。其中一人牵着绳索在前面带路,一群人押解着他们的“战利品”向刚才鸽子飞起的那片丛林而去。丛林里,房舍的影像越来越清晰。

  村寨所在的那片林子生长在另一个山坡的山脚下,地势相对平缓,寨子的入口很狭小,窄窄的阶梯上铺着粗糙的毛石。一棵粗大的刺柏耸立在阶梯上面的平台,枝繁叶茂,如同一支巨大的伞盖。

  刚一接近石阶,就听到一阵“咕咕”的鸽子叫。

  当阿月、高志华和李畋三人被捆绑着走过那段石阶,登上平台,就看到了一群鸽子在刺柏树下啄食。鸽子群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在抛撒着谷物。女孩儿腰系草裙,兽皮抹胸仅护住双乳,头戴花环。有两只鸽子甚至飞上她的肩头。

  押解李畋他们的那群人看到女孩儿之后,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只有为首的那人一付傲然的神态。

  那群鸽子似乎并不怕人,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它们却还是悠然自得地享受它们的食物。

  女孩儿向着李畋他们三人走过来。

  李畋借机端详着女孩儿的相貌。女孩儿的肤色不像那群人那样深,但又说不上白,是一种近似于浅黄的颜色。皮肤质地说不上细腻,但感觉并不粗糙。鹅蛋形的脸上宽下窄,弧线完美。双唇略厚,丰腴饱满。鼻梁高挺。两道弯眉浓密修长。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目光清澈,瞳仁微微泛蓝。这样的相貌不像中国的任何一个民族,反而更像是东南亚的某些民族。更奇怪的是,女孩儿的项上挂着一件饰物,是一件很精致的白色玉饰,形状既有几分像蝌蚪,又有几分像辣椒。

  女孩儿说话,声音柔和,语速不徐不疾。

  “她说,她叫艾西瓦娅。”阿月说道。

  李畋和高志华牧师同时吃了一惊:阿月能听得懂他们的语言?

  “你,能听懂?”高志华牧师问阿月。

  阿月点点头,说:“她说的是桂家话。”

  “桂家话?”李畋诧异。桂家话从根本上讲是以云南地方汉语为干,以苗语及缅甸语为枝,糅杂在一起的一种方言土语。这种特殊的语言仅仅存在于缅甸桂家部落。自从乾隆年间桂家酋长宫里雁反抗新缅甸王失败之后,桂家部落灭亡,这种语言也随之湮灭。李畋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艾西瓦娅?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是印度人的名字,却操着一口难懂的缅甸地方汉语。眼前这个女孩儿,这帮人,还有这个神秘的部落,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国民政府威宁县的所有资料中没有关于这个村落的记载?

  女孩儿对那群人说话,语速很快。

  “她说什么?”李畋问。

  “我没听清楚。”阿月摇头。

  哪容他们听清楚?立即有人上来用兽皮蒙住他们的眼睛。

  暮色四合。

  窄而深的小巷,高而厚的石墙。一群穿着不遮体的兽皮的人牵着三个穿布衣的人在狭小逼仄的巷子里七弯八绕九曲回肠。一扇木门,很小。推搡而进。摘除眼罩。

  被摘除眼罩的人什么也看不见,眼前黑洞洞一片,只听到关门声咣当一响。 

第二十二章 羁迷

  一方斗室,昏暗潮湿。四面石壁上一伸手就能揩到水汽。

  高处有一面窗—其实只是石墙上的一个孔。阳光透过那个孔射进来,形成一个光柱。末端刚好照着阿月那张丑脸。

  “阿月,醒醒。”黑暗中,高志华牧师在喊。

  阿月惺忪地睁开眼睛:“牧师,我们还活着吗?我怎么看不到你?”

  “就那么点儿珍贵的阳光都让你一人独占了,你当然看不到我们。”高志华牧师轻松调侃道。

  “牧师,他们会杀了我们吗?”阿月不安地问。

  “阿月,你怕死吗?”

  “怕。牧师,你怕不怕?”

  高志华牧师没有回答阿月的问题,而是转向李畋:“李先生,你怎么看待死亡?”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不过,我个人倒是认同圣经的观点—你本是尘土,最终要归于尘土。从生到死,从起点到终点。这是任何人都逃不过的宿命。只不过是过程千差万别罢了。”

  “如果这次我们将死在这个寨子里,你会觉得遗憾吗?”

  “如果这就是我们的宿命,那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阿月,李先生的话你听明白没有?李先生虽然不是教徒,但他离主的距离却比你近。”

  阿月懵懵懂懂,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阿月,你怎么会听得懂桂家话?”李畋岔开话题,而且,这个问题很让李畋不解—一个麻风病人居然听得懂一种已经消失上百年之久的语言。

  “跟我爷爷学的。听我爷爷说,我的祖上本不是苗族人,而是桂家人。祖上曾经是土司宫里雁的侍卫,在战场上和族人走散,后来辗转来到石门坎。再后来,就在这里娶妻生子,慢慢变成了苗人。我们家每一代人都会说两种话—苗话和桂家话。”

  李畋看着阿月,就像打量着一个天外来客或者一个怪物:“而你会说第三种话,就是还有汉话。”

  会说三种话的怪物阿月挠挠头:“嘿嘿……”

  “阿月,你骗人!”李畋突然正色道。

  “嗯?”阿月奇怪地扭头,脸上的那道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你唱的那首歌肯定也是桂家话!你一定知道那歌词的意思。你不想说。”

  “不,不!李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不是桂家话。”阿月急忙辩解。

  吱呀一响,门开了,一道阳光铺进来。一个阴影,两个阴影,一片阴影。阳光被分割得支离繁碎。

  还是昨天捉到他们的那个头人,摆手。有人将一些东西丢过来—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面饼和兽皮缝制的水袋。

  头人咿哩哇啦。

  阿月翻译:“他让我们吃饭,吃饱后去见酋长。”

  高志华牧师用力揪下一小块面饼放进嘴里,很硬。“阿月,告诉他们,能不能把我们自己的食物还给我们。”

  阿月照高志华牧师的意思说了一遍。

  头人再次挥手。

  那些昨天被搜去的烤好的土豆们又神奇地回到高志华牧师手上。

  一个阴影离开,两个阴影离开,一片阴影离开。那一道阳光很干净。门关上,阳光消失,那一片黑暗也很干净。

  三个人开始吃饭。

  “我觉得这个寨子有点意思。牧师不觉得吗?”李畋用玩笑的口吻说。

  “是吗?说说看。”高志华牧师会意地一笑,又塞了一口烤土豆。

  “不管这个寨子和我们要寻找的人有没有关系,这个寨子都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李畋说道,“首先,这些人非苗非彝,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其二,这个寨子离石门坎说近不近,说远又不算太远,为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个寨子的存在?其三,从这些人的穿着看,他们仍然处于最原始的生活状态,物质极其贫乏。但是,那个女孩儿却佩戴着一件玉饰。我仔细观察过那件东西,物件虽小,但做工极其精细。以这个寨子的状态来看,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精美的东西。那样的玉饰最有可能的产地是中国内地。也就是说,这个寨子和华夏文明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其四,那个女孩儿名叫艾西瓦娅,这是一个较为典型的印度人名字。那么,他们又和古老的印度文明产生了联系。其五,他们的语言是缅甸地方汉语。一个原始的村寨,横跨两大古老文明、涉及三个国家,这本身不就是一个奇迹吗?”

  高志华牧师略作思考之后说:“其实,李先生心里已经有了部分答案,还是让我来明说吧—这个部落也许就是桂家人遗脉。问题是,他们,或者说他们的祖先,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为什么在这里遗落下这些人?至于他们是不是和你要寻找的人有某种关系,我想,这点已经不用我回答了。”

  门再一次打开,还是先前那帮人。

  高志华牧师起身:“走吧,这是来请我们了。”

  一间相对宽敞的石屋,一个老人端坐在一张简陋而结实的木椅上,木椅前面一张石桌,桌面上刻着九纵十横的凹槽,凹槽的交汇点摆放着两色的石子,黑红各十六枚。

  老人很瘦,肌肉已经干瘪,像枯树皮,花白头发乱而且脏。艾西瓦娅站在老人身边,一只白鸽立在艾西瓦娅肩头。

  李畋三人被推搡进来。

  老人不作声,冷眼打量着形容迥异的三人。

  阿月有些惶恐不安。

  高志华牧师平静地与老人对视。

  李畋的目光却被那张石桌上的凹槽和石子所吸引,仿佛全然忘记了现实的处境,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畋完全沉浸在对那些凹槽和石子的想象中,全然不知老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老人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异乎寻常地衰老:“你们都出去,艾西瓦娅留下。”

  先前那个头人眼里流露出一种幽怨,默然离去。一帮人离去。

  老人费力地抬头看着艾西瓦娅:“他们能听懂我的话?”

  艾西瓦娅点头。

  老人显然不敢确信,对着李畋他们:“你们,能听得懂?”

  “老人家,我听得懂。”阿月连忙回答。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阿月,对艾西瓦娅说:“这人真丑。”然后又转向阿月,“你们从哪里来?”

  “石门坎,我们从石门坎来。”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阿月转向高志华牧师,用汉语:“他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告诉他,我们来寻找上帝迷失的羔羊。”高志华牧师说。

  阿月面露难色:“牧师,我不知道上帝用桂家话怎么说。”

  “用汉语替代。”高志华牧师说。

  阿月用夹杂着汉语的话将高志华牧师的意思说了一遍。

  老人恍然大悟:“噢,你们的羊跑丢了。跑到我们这儿了?”

  阿月苦笑。转述老人的话给高志华牧师。

  老人一边和阿月说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李畋。

  李畋还在看那些凹槽和石子。

  “你看出什么来了?”老人突然问李畋。

  阿月赶紧翻译给李畋:“他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李畋说:“告诉他,这是中国象棋。”

  听完阿月的翻译,老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会玩吗?”

  阿月看着李畋:“他问你会不会玩?”

  “告诉他,我略知一二。”李畋说。

  阿月翻译。

  老人很兴奋地往前挪了挪椅子,朝李畋招手。

  这次不用阿月翻译,李畋知道这是老人要和自己下棋,便也不客气地站到石桌旁边。

  老人把两色石子分开,红色的给了李畋。

  两个人各自把石子摆好。石子虽然没有刻字,但形态却有分别。车、马、炮等各自归位。

  李畋执红以当头炮开局。

  老人执黑以反宫马相应。

  二人只顾下棋,全然冷落了身边的人,就连阿月这个翻译都无事可做—下棋不需要翻译。

  一开始两人旗鼓相当。但很快就被李畋揪住一个机会,使出沿河十八打的招数,两只炮变化多端,诡异莫测。一鼓作气拿下第一局。

  老人不服,重新开局。

  不料三局下来,李畋三战三胜。直杀得老人片甲无存,颜面尽失。

  老人的脸色变得阴沉,两眼发出阴鸷的光芒。

  李畋暗自后悔—不该一时兴起,只顾技痒而忘记了当前的处境。

  老人死死盯着李畋,过了好一会,突然放声大笑。

  李畋觉得背寒。

  老人停住笑,转而对阿月说:“刚才你说什么?你们的羊丢了?对,是说羊丢了。别找了,这里的山太大了,找也找不到。你们也是迷路了吧?像我们一样。”

  阿月像是突然缓过神来,赶紧把老人的话翻译给高志华牧师。

  “老人家,你们是怎么迷路的?”高志华问。

  阿月重新有了用武之地,他将老人的话逐句翻译给高志华和李畋,然后根据两人的意思再和老人对话。

  “你们是大清国的人吗?”

  “我们是中华民国人,大清国已经完蛋了。”

  “大清国完蛋了?大清国怎么就完蛋了?中华民国,中华民国的兵会杀我们吗?”

  “没人要杀你们,你们又不是坏人,干嘛要杀你们啊!”

  “我们桂家的土司在哪里?你见过我们的土司吗?”

  “现在已经没有土司了。我们桂家的土司,没了。自从宫里雁土司被大清国杀死之后,我们桂家人都各自逃命去了。”阿月在翻译这句话时打了折扣,把李畋所说的“你们”,悄悄变成“我们”。

  “你骗人。你又不是桂家人,你怎么知道桂家人没了?”

  “老人家,我是桂家人。除了桂家人,没有人会说桂家话。我的祖上叫何猛,是宫里雁大土司的侍卫。”

  “何猛?就是当年杀死刁派春救出囊占夫人的那个何猛?我听我爷爷说过,何猛是我们桂家人的英雄。”

  老人的话显然让阿月很兴奋,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得意—自己的祖先居然是个英雄:“是的,我就是何猛的后人,我叫何阿月。”

  “何阿月?这么奇怪的名字。不过,倒是和你挺相配的。”老人对阿月很不客气,转向艾西瓦娅,“他说他是何猛的后人,这就更好办了。”再转向阿月,“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叫艾西瓦娅,是大土司宫里雁的后人。她是你的主人,你要效忠于她。从现在起,别想着找那几只羊了,丢就丢了,你丢了羊,却找到了主人。这是天大的好事。”

  阿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问高志华牧师:“我说什么?”

  “你记住……”不等高志华牧师回答阿月的问题,老人又低声说,“你记住,刚才带你们来的那个人叫索索。”忽而又变成高声,“索索!索索!”

  那个被叫作索索的头人进来。

  “索索,给他们换个地方,让他们斋戒沐浴。三天后,请他们观礼。”

  索索不解:“观礼?”

  “那件大事应该办了,本来我还想等一段时间。现在他们—这些尊贵的客人来了,这是老天爷在催我了。再不办,老天爷会生气的。哦,对了,让艾西瓦娅带客人去休息。你留下,我还有话说。”

  艾西瓦娅带人出去,屋里只剩下老人和索索。

  老人招手:“三天之后你就是部落的酋长了。”老人抬下巴指着刚刚离开的李畋等人,“他们,就是最好的祭品。这下,你应该放心了吧?索索,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索索嗫嚅:“酋长,我……”

  “索索,不要辩解,也没什么需要辩解的。这是你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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