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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王旭烽-茶人三部曲02·不夜之侯-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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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盼儿把李飞黄的要求…一完成,检查过了回来,发现屋子里黑如暗夜,父母亲已经不在外面的客厅,而里面卧室里却传来阵阵惊恐的哭声,那是母亲在哭。只听继父压低了声音吼道:〃别发那么大的响声,别让盼儿听到。还有,满街都是日本人,还有汉奸,正在挨家挨户地拉夫呢,别让他们听见了。〃
  盼儿就想,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见呢,就把耳朵凑了上去。只听母亲哭着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这是听人家说的吧。〃
  〃我听人家说的,我一个大学教授,会随便相信人家说的?实话告诉你,要不是这几天我从头到尾地和嘉和在一起,我早就——〃李飞黄没有再说下去,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早就会怎么样了。
  〃你亲眼看见嘉草的尸体的?你没认错?〃
  〃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嘉和,叶子,还有抗汉都和我在一起呢。我都不敢说,不敢闭眼,不敢想,嘉草浑身上下都是血洞,她还死死地抱着一条鱼。〃
  〃什么,一条鱼?〃
  〃一条大鱼,有一个孩子那么长呢!杭汉和嘉和把嘉草背起来的时候,还想把那鱼与人掰开。哪里分得开啊?只好一起放在担架上,抬到鸡笼山杭家祖坟,和林生埋在一起了。〃
  方西岸听到这里,大哭起来,只有一声,又被李飞黄问了嘴:〃叫你别哭别哭,日本人听见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活着回家。〃
  方西冷硬咽地问:〃嘉草,她可有棺材?这种时候,苦命啊,林生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么死的,天哪……〃
  〃还算小撮着家里有口薄棺材,本来是为他娘备下的,这就给了嘉草。只是,人和鱼怎么也分不开,只好一起下到棺材里去埋了。〃
  〃人和鱼?天哪,我受不了,主啊,救救我们吧,我受不了。我要到羊坝头去,我现在就要去,我现在就要去,主啊,我受不了——〃
  〃我跟你说你不能去——〃
  〃随你怎么样想,你放开我,你让我去。你不知道那年我没去,才害死了林生。这一次我不能不去,让日本人打死我好了,我不能不去——〃
  〃——我不是怕你给日本人打死。我知道这两天市面上已经安定了一些,要不我怎么跑得回来?我也不是怕你和他们杭家来往。这么多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心里头对杭家的那份孽债。我跟你说,你是万万不能去杭家的了,你会受不了的。我都不敢跟你说杭家发生了什么。我怕我说出来,我自己就先要疯了——〃然后,他就放轻了声音,对方西冷耳语。然后,方西冷就尖叫了起来。
  只听门口一阵大咳,有人摔倒在地了。这夫妻两个才想起来盼儿,他们急忙华声打开了卧室的门,见盼儿跪倒在地上,扶着门,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挂着汗水,嘴角上泛着血沫,地上是一摊血。看到他们打开了门,盼儿就抱住了母亲的腿,脸上血水泪水一起流,轻轻叫道:〃奶奶啊,我的奶奶啊……〃
  方西冷李飞黄这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话,全让盼儿听到了,一时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不迭地扶起盼儿往床上抬。李飞黄就说:〃盼儿这病,不用西药,怕是麻烦。前一向不是好多了吗?〃
  〃那是用着美国寄来的盘尼西林针剂呢。日本人一进来,什么都乱套了,邮局也关了门,我到哪里去弄药?还是先吃中药吧。可是连中药店也关了门。怎么办呢?主啊,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什么,杭嘉乔和吴有,竟然用大缸把沈绿爱给闷死了。主啊,我晓得那些缸是放在什么地方的。哦,我受不了了——〃
  方西冷把几乎半昏迷的盼儿放在床上,自己也几乎要半昏迷了。她刚刚把身子靠在了床头,门,又很响地被敲击了起来。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轻声喝道:〃别开门,别理他们。〃
  〃听这敲门声,肯定不是好人,日本人,是日本人——〃李飞黄声音发起抖来,他们听到了有人在外面用杭州话喊:〃快开门,皇军有事找你们,开了门没事,不开门,皇军可是要烧房子了。〃
  〃别开门,别开门,〃方西冷阻止着丈夫,〃我听出来了,是吴有的声音。天哪,就是他用大缸闷死了我婆婆,你干什么,你别开门——〃
  李飞黄已经一把推开了西冷,气急败坏地说:〃你没听到他们敲得那么凶,他们肯定知道屋子里有人,说不定刚才吴有一直跟在我身后。你没听他们喊了,我们开了门就没事,不开门,他们就要烧房子了——来了,来了,我这就来开门了——〃这最后的话是应给外面的人听的。话音刚落,大门已经给他打开了。
  已经走开了的吴有,听到身后大门打开,这才又回了转来,见了李飞黄,冷笑着说:〃李教授,你好灵的耳朵哪,不怕皇军烧你的楼?〃
  李飞黄心里叫苦,知道自己是不该开这个门的,现在再要缩回去也是来不及了,只好赔笑说:〃刚才真是睡着了,不知吴大公子有什么吩咐?〃
  吴有却理都不理他,径自就走了进去,见着了方西冷母女,又说:〃你01倒是笃坦。这种时光,还会睡着。我敲这半天的门,也不知道开,你们当我吴有是什么人了?〃
  方西岸平时见着吴有,心里看不起,脸上就有一种鄙夷。今日看到这破脚梗,却毛骨惊然地发起抖来,说:〃我们家盼儿病了,正在料理她呢。〃
  〃病了也不行,〃吴有说,〃皇军说了,但凡是个活人,都得到苏堤上去栽树。谁要敢不去,后面有日本兵扫着尾呢,那可就是死是活不晓得了。〃
  李飞黄连忙表态:〃我们去,我们这就去,盼儿,你快起来,多穿几件衣服——〃
  方西岸就抢白:〃你看盼儿还能起得来吗?她吐得那一地血。再说,苏堤上原本一株桃花一株柳的,那么些树,还不够,还要去种什么树?〃
  吴有喝道:〃就你话多!一株桃花一株柳的,在日本人手里,那能叫树吗?皇军正是要你们去砍了它们,换上樱花树呢。〃
  〃我知道,我知道,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李飞黄连忙又来打圆场,〃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吴有看看病任怄的盼儿,压低了声音说:〃我是看在阿乔的分上才跟你们说的,你们还是把盼儿给带上好。皇军一会儿就挨家挨户搜上门了,他们可是不放过一个黄花闺女的。〃
  听到这里,方西冷吓得一把就把盼儿从床上给拎起来了。
  已经是公元第一千九百三十八年的元月了。
  小掘一郎与杭嘉乔骑着马在苏堤上漫步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态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苏堤上的桃花树,已经被人一株株地挖了出来,横倒在湖边柳树下。那些掘出的窟窿旁,置放着从别处运来的樱花树。它们都不是树苗了,寒风冻雨中剩着一身赤裸裸的枝条,一圈圈淡灰色的箍纹发着亮光。
  小掘一直就处在一种勃勃兴致的状态之中,他一边环顾着苏堤两岸的湖色,一边合着堤下一些日本士兵正在吟哦的调子,轻轻打着节拍,低声唱了起来: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莫笑,
  然后,不胜感慨地说:〃要是在本土,再过几个月,就到岚山赏樱花的季节了。不知今年的天皇,会在赏樱会上请到什么样的贵宾呢?嘉乔君,您可曾访过我们京都的樱花?〃
  杭嘉乔的肩自被绿爱咬过一口之后,一直发痛,近日这种疼痛竟然发展到了全身的关节。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得了痛风,养父吴升看了却说这是被恶梦缠身,邪气侵了骨头所致。此病是要吃素的,不能见了兵气血光,只能在家中静静地养着。吴升又说,羊坝头杭家大院,死了那么些人,阴气太重,不可住人,要想治他的病,只能搬出这宅院,方有转机。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嘉乔索性点透了他,说:〃你是要我悬崖勒马吧?〃
  吴升长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沈绿爱会是这样的一个死法。〃
  〃你不是和我一样恨着羊坝头杭家人吗?〃
  〃那是中国人对中国人,自道伙里的事,再说我也没要谁的命,和日本人恨中国人不一样的。嘉乔,我可真是没想到你会走这一步。〃
  〃你现在想到了吧。你却不知道我杭嘉乔早已落入悬崖,抽身已晚了。〃
  吴升看着这个他曾经是最钟爱的义子,他老了,驾驭不了他了。他说:〃早知你有今日,我当年还真是不送你去上海洋行好呢。〃
  嘉乔说:〃可你送了,大把大把的钱你也出了,你就是把我送上了今日这条路。杭家人哪怕在阴曹地府里,也不会只吃住我一个人的。〃
  吴升愣了好一会儿,才相信这话的确是嘉乔说的。他就抖抖地笑了起来,说:〃乔儿,你放心,你走到哪一步,我总陪你行到哪一步的。〃
  说完他端上来一碗中药,这是他专门寻来的偏方,治嘉乔的痛风的。
  嘉乔一口气喝了那药,看看老吴升,说:〃爹,你别生我的气,我身上痛,心里烦着,说话没轻重。你只晓得,我心里最敬重的就是你了。我走到这一步,也是想到要你老脸上光彩啊,没想到你竟觉得丢脸了。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和日本人打交道了。〃
  吴升叹了口长气,说:〃说这些话没意思的,天底下哪里来的后悔药。再说我看你也不是真后悔。你若身上不痛,跟着日本人,还不是鲜龙活跳?〃
  嘉乔不明白吴升这句话的意思,吃了药,他自己感觉好一些了,方说:〃从小你就教我,做人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我真毒了,你又害怕,你要我怎么样呢?〃说完就躺下睡去了。
  吴升看着睡下的义子,脸就沉了下去。他的老太婆走了过来,看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气,吓得手里一块抹布都抖在地上,说:〃老头儿,你要干什么?〃
  吴升说:〃我在想着,怎么给嘉乔治病呢。〃
  杭嘉乔虽有病,但他是小掘的翻译,这些天来,除了日军日常事务之外,他还得陪着小掘遍游西湖。他骨头痛,对湖光山色也并无多少兴趣,但又推辞不得。夜里睡不好,总有恶梦来缠,白日里又要小心对付着小掘。此时听了小掘的问话,就露出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情来,对付着说:〃去过日本几次,倒也赶上过樱花的季节,不过比梅花大一点,也没有桃花那么红,旁边也没有绿叶子衬着的,不是我听说中那么出奇的东西啊。〃
  小掘沉下脸来,一声不吭地信马由缓,一会儿,突然说:〃嘉乔君到底还是中国人,对桃花倒是念念不忘啊。〃
  嘉乔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又失了言,一时却又找不到用什么话去把刚才的漏洞给补回来。他这么一个华人,西子湖边长大的土著,在小掘面前,中国文化却总是不够用,只好不吭声。
  〃你的话,倒是叫我想起昨日上吴山时看到的感花岩了。你从小住在山下,不会不知道它的出处吧?〃
  嘉乔尴尬地笑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知道他不回答并不会冒犯小掘,甚至他发现小掘是心里暗暗希望他的下属什么都不懂的呢。
  果然小掘就自问自答起来,说:〃贵国的大唐王朝,不是有一位名叫崔护的诗人吗,他不是写过一首有关人面桃花的诗歌吗。传说苏东坡为此在吴山题了'感花岩'三字。你不会连这首诗也背不出来了吧?〃
  〃这个倒是从小就记着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杭嘉乔连忙应答说。
  小掘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还使劲地拍着嘉乔的肩膀说:〃好,还算有点记性。不过你今日就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此刻开始——就不再是桃花依旧了,应该是樱花依旧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樱花依旧笑春风。〃
  他一勒马级,马儿踩着碎步一路朝前奔去,一气翻过了六吊桥中的第一桥映波桥,留下在身后发呆的杭嘉乔。他一边想着,桃花依旧又怎么样呢?樱花依旧又怎么样呢?一边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叫着跟了上去:〃对对对,对极了,从此以后就是樱花依旧了,是樱花依旧了……〃
  人间天堂,湖上双壁,苏白二堤。
  西湖十景中,向有〃苏堤春晓〃之说。志曰:苏公堤,春时晨光初起,宿雾未散,杂花生树,飞英蘸波,纷披掩映,如列锦铺绣。当年苏东坡守杭,西湖一半被淤,乃叹曰,西湖是杭州的眼睛和眉毛,保护西湖,就是保护杭州。故而自筹资金,动用二十万民工,从夏到秋,把西湖给治理好了,又用药草和淤泥,修筑了一条自南到北横贯湖面的二点八公里的长堤,在堤上建六桥九亭,又遍植桃柳芙蓉。八百年过去,谁料到,杭人竟到了在强寇的逼迫下亲手挖去他们最为钟爱的桃花,改种日本国花樱花的地步。
  日本皇军翻译杭嘉乔却没有这种耻辱感。除了他此刻浑身骨头痛之外,见了那残红败柳,他没有一点心痛的感觉。主子策马而去,他也不甘落后,一扬鞭也紧追其后。却见小掘一郎的马停在了映波桥下,他自己已翻身下马,正走近一群围在一起的中国百姓身边。嘉乔见状,也不由得下马,一边叫着〃闪开闪开〃,一边就拨开人群,走近湖畔一株老柳树下,见了那正坐在湖畔石头上抱成一团的母女,自己就先抽了一口凉气。这时他也顾不了许多,一下子就蹲在方西冷面前,把手按在昏昏沉沉的盼儿的额头上,问:〃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方西冷看了看嘉乔,想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了出来。倒是方西冷身边的李飞黄见了他们,站起来说:〃实在是小女得病太重,刚才又吐了血,你看,这湖上风又紧,是不是……·啊……〃
  李飞黄的举动叫方西冷看着不舒服。她觉得虽然话不得不说,但点头哈腰的,就让人看不下去。她心里不想附和,头就别了过去。
  小掘这时也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盯着盼儿,又拿眼睛审视着嘉乔。杭嘉乔便对他耳语说:〃她是我侄女儿。〃
  小掘又紧盯着李飞黄看,李飞黄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不知为什么这日本军官要死死地盯着他,便心虚地笑笑。那笑脸,却是比哭脸还难看的。
  杭嘉乔这才又对着小掘耳语,小掘看样子已经明白了杭家的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的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轻轻蹲了下来,看着微微睁开了眼睛的盼儿,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了。他刚才那张凶神般的面孔,也一下子因为目光的柔和而显得富有了人气。一层光泽,从他的刮得铁青的面皮后面渗透了出来。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是得了肺炎了,可怜的姑娘。〃
  杭嘉乔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可怜的姑娘,也就是可怜的中国姑娘——这句话是从杀人不眨眼的小掘之口说出来的吗?
  小掘却脱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黑大学,盖在了盼儿身上,然后站起身,对身边的卫兵耳语了几句,杭嘉乔就对方西冷说:〃皇军说了,先用他们的车把你们送回去。〃
  李飞黄听了,腰便塌了下去,忘形地〃哎哎哎〃,小掘却用刚才的目光盯住他,对杭嘉乔使了个眼色。嘉乔会意,皱着眉头说:〃谁说让你走了,要你答什么应?〃
  李飞黄暖了声,眼看着方西冷母女二人上了日本佬的车,心火却冒了上来。那副文人的骨头也是在一堆软肉里硬撑了几撑,到底还是像把散架的破洋伞,没能够撑起来,只在心里波涛汹涌地骂道:〃娘煞的,你这狗汉奸,狐假虎威,把我堂堂教授看成什么了?有一日落在我手中,我叫你——〃
  这么想着,却又碰到了小掘一郎的目光,一个眼神的回合也没能够打下来,他就如举起双手投降一般,垂下了眼帘。倒是小掘,冷笑一声,说:〃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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