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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改制 作者:王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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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家里别护护士长的架子,行不行?你以为我想喝呀,这是革命工作。”
  “天天革命工作挂在嘴边,家还要不要了?有种你就甭回这个家。”
  “好,好,不回就不回,有啥了不起!”他见老婆走过来,脚上趿拉一双皮拖鞋,那鞋上有刺眼的黄色饰物。他的胃蠕动开了,酒向上翻,头昏目眩的,转身拉开门。
  “昨晚你就没回来,今晚还想野到哪儿去?是不是又迷上哪个小狐狸精啦?你这没用的东西,骚乎劲还不小。”老婆跑过来拉他的衣服。
  “你有种就放我走。”他一听老婆说他不管用的话,脸像被抽了两嘴巴,心里火直冒,真想扇她两耳光。
  “想走,没那么容易,你得把话说清楚。”老婆死拉住他的衣服。
  他身子晃着,胃翻江倒海开了,“哇”的一声,酒喷出来,一股臭味儿弥漫开,他身子渐渐软下来。老婆架住他胳膊拖进屋,平放在沙发上。他头枕着扶手,“呼呼”睡着了。
  老婆用热毛巾擦去他身上的污秽,牢骚道:“这辈子算瞎了眼,怎么找了你这个酒囊饭袋。”
  杨启明上班一进餐厅,见客人在发牢骚:“有没有搞错,你们生意还做不做啦?”
  员工们都忙着搞卫生,抹的抹,冲的冲。郑经理行动迅速,这员虎将,果然名不虚传。他问起打老鼠,郑经理说一只没打着,已派几个人,在下水道、垃圾箱附近放老鼠夹子,估计今晚有战果。还买了老鼠粘胶,发给员工,打一只老鼠奖励三十元。杨启明拍拍郑经理肩膀,夸道:“你还真有两下子。”他心里盘算,光奖励费一千八,加上老鼠胶、停早茶,真是当官放个屁,企业遭了殃。

  他回到办公室,见郎士群一身黑衣坐在沙发上,一只黑皮靴在腿上晃。他额上一条深深的伤疤,从眉心斜上发际,一双鹰眼炯炯有神,高挺的鼻立在脸中,冷峻地俯瞰突起的面颊,那向上翘的下巴,显出几分倔犟。他嘴上叼根粗雪茄,洋烟的臭味直呛鼻子。杨启明皱皱眉头,赶紧拉开窗,透进一股清凉,他扭头问道:“你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
  郎士群把雪茄搁烟缸上,走到他身边,对他说:“昨晚说的事,你觉得咋样?”
  他扭过身,记起卡拉OK包厢里,郎士群说过签什么合同,当时,自己跟他痛快干杯啤酒,答应过,可一门心思全在柯慧琴身上,他的话根本没听进去,这酒话也能当真?他他不想让郎士群失望,打个马虎眼说:“这两天忙,还没空研究,噢,来杯咖啡?”
  “那洋玩艺,苦哩吧唧的,喝不惯,最近忙什么?”郎士群走到饮水机前倒杯凉水,几口喝光,夹起雪茄,点燃,一团浓浓的青烟,从嘴里喷出来。
  他望着郎士群手上的黑棍子,有气无力地说:“有啥好事,打老鼠。”
  “打老鼠是好事,灭四害嘛,现在麻雀不算了,得把蟑螂列进去,这家伙长得丑,脚多爬得快,扁扁的翅膀到处飞。”郎士群饶有兴趣地说。
  这屎壳郎,啥话不说,提什么蟑螂,恶心吧唧的东西。他回大班台前坐下,说:“打老鼠,任务艰巨,六十只呢。”
  “好哇,现在草原除了蝗虫,就是老鼠,什么风吹草低见牛羊,屁!风不吹就见老鼠跑,早晚把草原啃成荒漠。”郎士群兴致勃勃谈起家乡,烟依旧在嘴边冒。
  杨启明见雪茄烟红红的亮,像老鼠闪亮的贼眼。是呀,在内蒙古草原,一窝能逮它十来只,跟玩似的,上山下乡那阵子,肥肥的老鼠肉,挺解馋呢!现在成天坐办公室,屁股圆,肚子鼓,腰杆软,像个怀孕的娘儿们,特容易反胃,过去大大咧咧的男人跑哪儿去了?下乡时,自己打牧草,扛大包,挑担子,多硬朗。他摸摸下巴的胡茬,稀稀拉拉,没一点儿硬度,男性特征明显退化。晚上跟老婆上床,软不啦叽,一点精神头都没有。李娜莎成天讥讽他:“天天跟缩头乌龟似的,还不如街上卖的肉肠呢。”那天,柯慧琴激起了他的欲望,是啊,征服一个女人多好哇!
  一九七三年春节,他留在知青农场看场子。内蒙古大草原,北风“呜呜”在电线上打呼哨,屋顶铺着厚厚的雪,檐下垂挂长长的冰凌。深夜,他披件皮大衣,踏着没脚脖子的积雪,推开虚掩的房门。女知青们都回去了,只剩下李娜莎,屋里暖融融的。炭火的暗光下,她在被窝支起身子,问:“阿明,怎么来这么晚?人家担心你呢。”
  他跺跺脚上的雪,边脱衣服边说:“场部没熄灯,我怕人看见。”
  李娜莎掀开被子,脸色红润地小声叫他:“快上床,别冻着了。”他穿件衬衣,赶紧钻进厚厚的棉被,俩人紧紧地拥抱,他的腿蹭到她温热柔软的肚子。她关切地说,“你的脚快冻成冰棍了。”
  他和李娜莎相爱三年多,她家人一直不同意。她当百货公司革委会副主任的父亲,对他的家庭充满敌意,觉得他父亲出身资本家,知识分子爱惹是生非,会害了自己的女儿。杨启明记得“文革”初期,父亲胸前挂着黑牌子,腰弯得低低的,站在大广场台子上挨批斗,底下群情激昂,怒吼震天动地。后来,父亲被关进脏兮兮的“牛棚”,押到学院厕所掏大粪。一次,他去上厕所,见红卫兵掏出小鸡鸡,把黄色的尿液撒在父亲身上,嘴里骂道:“资本家,臭狗屎!臭狗屎!”
  红卫兵走后,父亲用手拍去身上的尿,自我安慰道:“童子尿,不脏,不脏。”他站在门口,悄悄目睹到这一幕,抹着眼泪逃走了。他憋着一泡尿,来到“打倒资本家孝子贤孙杨文新”的标语旁,尿射在“打倒”俩字上,“哗啦啦”地响,黑色的墨迹往下淌,他感到宣泄的畅快。
  他失去的关爱,在李娜莎身上找到了,人生不再孤单。今晚,是李娜莎约他来的。他身子渐渐暖和,李娜莎柔软的发梢撩拨他的欲望。他悄悄解开她衬衣上的扣子,怯生生向她胸部摸去,她的手死死挡在胸前,侧过身去,把光溜溜的背对着他。他手泥鳅般溜来溜去,光滑的背上下贯通,毫无阻碍,她竟没戴胸罩?她猛地转过身子,捧着杨启明的脸,轻声问:“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吧?”
  他点点头:“会的,当然会。”
  “我要让爸爸看着我俩好,气死他个老顽固。”她高鼻梁聚起白色的光,眼睛害羞地半闭,晶莹的泪在闪烁,腼腆地躺在那儿。粉色乳头耸在坚实的乳房上,紧紧的皮肤,闪着迷人的光泽,浑圆的臀部健壮富有弹性,粗糙的毡垫托着她圣女的躯体。杨启明舔着她的耳垂,脖子,白净的乳房,她舒服地闭上眼睛,发出轻柔的喘息。
  杨启明不知所措地跪在旁边。李娜莎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喃喃地絮语:“亲爱的,亲爱的,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手机的话音,把杨启明从温柔乡中唤醒,他脸不好意思地红了,拿支黑派克笔夹在手指间旋转,说:“下乡那阵子,打这点儿老鼠不跟玩儿似的。”
  郎士群接完电话,手机在手心快速转几圈,插进腰上的皮袋,动作跟美国西部快枪手似的。郎士群望着他,侃侃而谈:“想当年,你真有能耐,掐花高手,让咱牧民直眼红,害得我天天骑马在雪地狂奔。”他见雪茄灭了,点燃,猛抽一口,烟从他嘴边淌出,向窗外飘去。

  “是呀,你还记得七三年春节吗?我跟娜莎好上了,没过几天,张副队长派人神神秘秘找我,我以为有紧急任务,跑到他办公室,我站得笔直。他说,你俩春节不回家,要求留下来看场子,我以为你们积极呢,看来没啥好事。队里的花叫你掐了就行了,别蹂躏得太狠,搞得人家大呼小叫,跟猫叫春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吹了起床号呢!我‘咔嚓’给他来个立正,敬个军礼,严肃答道,请领导放心,以后保证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杨启明说完,自己先笑了。
  实际上,张副队长还告诫,小心点,弄不好要挨批判,乱搞男女关系,抓起来也说不定。此后,他俩做爱找僻静的地方,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办事时,李娜莎嘴总咬条小毛巾,这习惯一直保持到前年,后来他不行了,小毛巾也不知弄哪儿去了。
  郎士群听了,把半截雪茄烟扔在烟缸,起身说:“杨总,忙你的,我有点儿急事,回头再聊。这鬼耗子,兴许咱能帮上点儿忙。”
  “好吧!到底是老朋友,够意思,老鼠的事,我有办法对付。”杨启明送他出门,回忆他要办的事,难道是商场续租?
  他无意中见郎士群腕上的白色珠串,中间一个个小骷髅,仿佛闻到股坟墓的味道,鼻子发痒,连打几个喷嚏。
  晚上,四星级假日酒店西餐厅,杨启明穿一身浅灰色西服,儒雅地坐在椅子上。他点了杯意大利特浓咖啡,对面摆着一份刀叉,在等什么人。
  他从小喜欢喝咖啡。冬天,妈妈熬咖啡,把屋子熏得香香的,爸爸出外讲学,常带回几听咖啡,海外亲戚,也会寄些来,在那困难岁月,家里依然温馨、丰足,颇有几分小资情调。从“文革”到下乡,他再见不到这深褐色宝贝。国家恢复高考,他考上清华大学,一次,在街上碰上久违的它,从此,雀巢咖啡成了他的忠实伴侣。他喜欢咖啡的味道,也欣赏西餐厅的格调。柔和的光影里,回荡着轻音乐,水晶花瓶中嫣红的玫瑰花,飘来淡雅的清香。这里没有中餐厅的嘈杂,只有窃窃的私语和舒缓的宁静,来的人温文尔雅,气质也高贵。
  杨启明端起精美的咖啡杯,小勺在褐色液体中轻轻搅动,浓稠的咖啡跟勺儿缠绵,相互依恋;奇妙的香味溢出来,散出舒心的气息,袭上头去,不免幻出几分醉意,她的身影飘在眼前。
  四年前,杨启明从北京出差回来,坐五点半的航班。登机后,他坐中间座位,百无聊赖,望着机窗外的停机坪,一架飞机在滑行。
  “请让一下,好吗?”一个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他扭脸见位清秀的姑娘,眼前一亮,忙起身让座。她靠机窗,杨启明坐在她身边,心“怦怦”跳。
  飞机起飞了,姑娘低头看航空杂志,杨启明忍不住打量她。她高挺的鼻,凹凹的眼窝,长长翻卷的睫毛,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身上散出一缕香味,淡淡的,雅雅的,像茉莉花,还有点儿奶味,他也说不清楚,反正挺好闻,嗅觉使他血热,加速了流动。飞机在空中平稳飞行,大灯关了,机舱幽暗下来,她靠椅子睡了,晚霞余晖透进窗口,洒在她脸上,她变得更加精致、美艳,情感的暗流在杨启明心中奔涌。天黑下来,一抹月光透进机窗,月华凝在她脸上,她显得高贵、冷艳,高高的鼻翼一动一动,杨启明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与自己的脉搏几乎跳在一起,“咯噔”一声,飞机颠了两下,降落在白云国际机场。她醒来,眼睛奇异的亮。今天怎么飞这么快,两千多公里路程,眨眼间便到了。
  大堂玻璃门一晃,那熟悉的身影飘进来。她个儿不高,一副娇小玲珑的样子。他最欣赏欧阳倩文的步态,软软的腰,扭扭的臀,碎碎的步,撒下一路柔情,把小女人的韵味全抖落出来,杨启明眼看醉了。笑不露齿,步不动裙,她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欧阳倩文走到他跟前,把精美的黑色小手袋放在旁边椅子上,杨启明起身帮她拉开椅子,她端庄地坐下,柔媚的眼神一闪,微笑着说:“谢谢。”她齿间发出的柔声,让杨启明耳朵酥麻了好一阵子。
  桌上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她饱满的额,欧阳倩文见杨启明一个劲盯她看,忙说:“是不是我来晚了,实在对不起。”
  “哪儿的话,有时等人也是一种乐趣。”他叫服务员先上杯卡布其诺,点了菜,她一来,咖啡的香味更浓了。
  “你就会说好听的,我最讨厌等人,心烦着呢。”卡布其诺上来,她用小勺挑起杯上的白泡沫,一点点吃着。
  “你是公主命,我是奴才命,一辈子只配等人,还老怕伺候不好呢。”
  “你呀,堂堂的大老总,我可使唤不起。”
  “人的命,天注定,我乐意,你怎么着?”
  “你真坏,就会耍贫嘴,在公司里,你也敢这么贫吗?”欧阳倩文莞尔一笑,她笑的样子很好看。
  “穷逗乐嘛,干活跟休闲得分开。”
  “那丢车的事,法院判车的产权归酒店,可车还要不回来,现在快变成无头案了,苏主任向你汇报了吧?”欧阳倩文说到这,菜上来。杨启明要的牛尾汤、美式牛排、三丝炒意粉;她点的奶油蘑菇汤、什菜沙律、公司三文治。

  丢车的事,杨启明最清楚。三年前,他刚走马上任,一家公司的面包车停在凯粤大酒店停车场,半夜被盗,酒店被告上法庭,欧阳倩文接了这件案。当时,她从北大法律系毕业两年,在青天律师事务所工作,她聪明能干,被公司聘为长年法律顾问。
  她在调查中发现,面包车当月没交车管费,因此,酒店不应承担管理责任。而且,当晚执勤保安说这车是他们公司司机开走的,没一点撬锁声,应由他们负责。官司打到最后,法院判决只要车停在酒店停车场,管理责任已确立,酒店赔了八万块。气得他头上青筋直冒,骂道:“偷自己的车,让别人赔,天底下哪有这王法,是哪头瞎驴判的案?”
  欧阳倩文解释说:“法律真实与实际有差距,法院讲的是证据,没任何证据证明是他们公司的人干的。”杨启明“啪”地一拍桌子,气呼呼地说:“这是什么鬼法律!”
  最近,面包车被盗案破了,果然是他们公司辞退的司机偷的,他交车前私下配了钥匙。更气人的是,查到的车还被那家公司领走了。苏主任到公安去要车,公安说:“谁丢车就归谁嘛。”
  苏清辉拿出法院判决,说:“这份判决早给了你们,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车已赔过钱,产权属于我们酒店。”
  公安说:“这判决,丢车档案里查不到,你们之间的事我们管不了,不行再去打官司嘛。”苏清辉去法院立案庭,那里让他去执行庭,执行庭的人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车是那家公司拿走的?”
  苏清辉再回去找公安,公安不给出证明,说已按规矩办了,还说:“一台破车,也值得你们费这么大的劲?”苏清辉挺负责任,又回到法院执行庭,法院执行庭的人听了情况,说:“调查一下再说吧。”
  过了几十天,法院回话:“车的情况已查清,又转卖了,拿回来也难。不行你们也去查查,摸到线索,我们来查封。”
  杨启明找公安的人摸情况,内部的人今天传来话:“面包车已转了好几手,车龄也快到了,又出过交通事故,开着走不行,推着走还凑合,值不了仨瓜俩枣钱。”苏清辉向他汇报后,他觉得车即使拿回来,也是堆破铜烂铁,卖了还不够查找费、诉讼费、律师费,亏本买卖咱就别干了。
  杨启明熟练地把牛排切成均匀的薄片,太嫩的肉泛出鲜红的血丝,他埋头切牛肉,说:“听说了,不就让我们放点血吗,跟眼前的牛肉似的。”
  “你能想通就好,有些事,法律也解决不了。”欧阳倩文一小勺、一小勺喝着汤。
  “我看你们青天律师事务所干脆改名叫老阴天算了,青天大老爷算见不着了。”杨启明紧绷着脸,扎起鲜嫩的牛肉片,咀嚼得“咔咔”响。
  “又生气了吧?我看你还是休闲点儿好,一谈工作铁青着脸,让人害怕。”欧阳倩文放下手中的勺子,幽怨地望远处。杨启明无奈地笑笑,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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