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制 作者:王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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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服装厂成立房地产公司,齐豫生当老总,不断找人合作开发,骗吃骗喝骗玩,谈的时间长,人也皮了,谈成谈不成无所谓,只要有钱花就行,成了出名的钓鱼项目。最近,土地要集中市里拍卖,他才着急。杨启明问:“齐总,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又去哪儿转悠啦?”
“我陪领导刚从澳大利亚考察回来。那是个好地方,一只皇帝蟹十五六斤,肉又嫩又白又香,大鲍鱼比巴掌大,切成片在酒精锅一涮,真鲜美,比国内两头鲍还好吃,一顿才三千多人民币,在这儿起码要七八千。只是西餐太难吃,像猪食,肉不熟,菜是生的,拌什么色拉,你说洋人什么胃呀?”
“你口福不浅啊。”
“那儿的空气好,天蓝,月亮在头顶明晃晃的。洋人不会吃,可很会玩,会享受。满街见不着几个人,都坐在汽车里。黄金海岸,洋妞光身子趴在沙滩上晒太阳,本来白白净净的,非晒成红虾米,她们怎么晒不黑呀?他们过周末坐游艇到深海钓鱼,赌场的亚洲人都多过洋人了,你有机会一定得去转转,开开眼。”
“我可没你那么有福气。”
“什么有福气没福气的,你还是想不开,人一旦想开,时间和钱都有了。喂,老弟,别胡扯淡了,我给你说点儿正事,你一定得帮老兄一个忙。”
“你那么神通广大,什么事能难住您齐大人?”
“你别夸我了,我急得要跳楼,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到底什么事,看你急的。”
“说起来不好听,是老鼠尾巴。”
“嗯?你们亏损企业也有任务?”
“那当然,市里逼得又紧,说是政治任务,一根也不能少!”
“噢,真难为你啦。”
“是啊,你知道,我这儿鞍不全、马不齐的,人他妈都溜了。昨晚我发动全家上阵,到公园去逮,天又黑,小外甥眼近视,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下扑过去,结果抓了一手狗屎,满手臭烘烘的,你说气人不气人。说实话,我去哪儿找那么多老鼠尾巴呀?”
“你有多少任务?”
“三十根,我找了一圈朋友,他们也为这事着急呢。”
“我这里好像有点儿。”
“多少?”
“六十来根吧。”
“太好啦,我全要了。我听说你动员得好,任务也完成了,市里刚才还通报表扬你们呢。”
“不过是我买来的,加工得倒挺像。”
“没问题,多少钱?一百块一根怎样?”
“这怎么行?你们企业亏损着呢。”
“别不好意思,钱不成问题,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千钉,总不能让你帮忙的人瞎忙活吧!”
“那不行……”
“你等着,千万别离开,我马上到。”齐豫生气喘吁吁来到杨启明办公室。杨启明见他进来,手指桌上的袋子,说:“昨天才买的,一共六十三根。”
齐豫生打开小盒,把一根根老鼠尾巴放在手上,一双绿豆眼瞪得圆圆的,仔细地看,“啧啧,啧啧”咂舌头夸道:“你看这做工,跟真的一模一样,长短粗细都讲究,真有水平,要早知道,我也可以做它一单,发笔财。”他认真数了数,一根没少。他酸软地坐在沙发上,把宝贝盒子抱在怀里,拿出包压瘪的软中华,掏出支皱巴巴的烟,手捋捋直,点燃大吸一口,烟钻进他喉咙,半天才从鼻子冒出一丝来。他弹去长长的烟灰,说,“这宝贝东西,你从哪儿买的?”
“昨晚在北京路皮衣专卖店,就这么多,全叫我包圆了。”
“嗨!你真有远见,是块做生意的料。为老鼠尾巴,害得我这么多天没睡好觉,今晚可以不吃安眠药了。”
“是呀,我们这些搞企业的,天天紧绷绷的,哪敢松点儿劲呀。”杨启明见他累成这样子,颇有感触地说。
“老杨,听老哥一句劝,别太实诚,该紧就紧,该松还得松,一张一弛,才文武之道呢!”烟又从他嘴边溜出来。
“你是说……”杨启明不知他指什么,欲言又止。
“这话你也不明白,企业效益好当然重要,可盯的人更多啦,你说对不对?”杨启明点点头。他又猛吸两口烟,把烟扔了,又点上一支,慢悠悠地说,“你呀,别太死脑瓜,老陈的路就没走好,表面看挺有本事,表扬呀,先进呀,创利呀,荣誉一大堆,有啥球用?不能吃不能喝,你一来,不乖乖靠边稍息了,人呀,往往在事中迷,叫都叫不醒。”
“他是他,我是我,都是组织安排的。”
十四
“没错,组织也是人,在商场上混,没后台怎么行?你现在搞改制,他又正好抓这个,千万别忘恩人是谁,吃水要不忘挖井人啊!”他用手指指天花板,语重心长地说。杨启明似乎被点拨醒了,他是许林君副市长调来的,最近工作忙,一直没空去看他。忙应道:“领导那儿,我会去的。”
“聪明,聪明,好小子,一点就破,不愧杨总,不像那个老榆木疙瘩。”齐豫生高兴地走过去,亲切拍他的肩膀,看了一下手表,从夹克内口袋掏出一摞钱,放在桌上,掂起袋子往屋外走。杨启明忙拿起钱,一把拉住他,说:“昨天我只花了十五块一根,这钱太多,我不能要。”
“小子啊,你运气好,买什么都发财。今天行情大涨啦,早上一小时一个价,现在几分钟一个价了。原来大家都没当回事,今天市领导一逼,把行情逼上去了,中午一百,我来时都涨到一百五十多了,你知道不交的罚款是多少?”他伸出五根手指说,“五百呀!你也没沾我什么便宜,按市场价你还打了折呢,再说,不完成任务,光罚款不算,还得挨挨,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呀!”
杨启明拉住他,把钱往他手里塞,说:“这叫我怎么好意思?钱你一定要拿去。”
“喂,你快松手,这东西是假的,晚了会露馅的。我还得紧着给朋友送,他们现在急得直跺脚,说不定能卖两三百呢,你心里过不去,以后请我吃饭就是了。”他用力一撑,挣脱杨启明的手,子弹般射出去,拐个弯,不见影了。
“没想到这老家伙,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呢。”杨启明“啪啪”甩着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不由感叹,“唉,瞧这世道,老鼠尾巴也成热门货了。”
不一会儿,他接到陈凯志电话,明晚到。他心里冒出一分担心,处分他的儿媳,他会不会有意见?
第二天上午,陈凯志回到公司,杨启明把改制进展情况向他汇报。陈凯志身子歪靠在椅子上,手支头,眼半闭,鼻子“嗯,嗯,嗯”应着,对公司整顿什么话也没说。杨启明感到陈凯志是明事理的,并把秦汉章起草的外资投资入股合同递给他。
陈凯志清醒过来,看了看合同,说:“外资的比例占百分之四十四是不是太高了,我看百分之三十就行。喔,经理会上大家对改制有什么意见,还有,那丢车的事怎么办啦?”
杨启明把会上的情形说了一遍,陈凯志心平气和地说:“我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国有资产不能随便丢啊!”
杨启明一听来了气 :“雪亮什么?车找回来,也是垃圾,对他们有利就拼命举手,一动真格的,他们就反对,千方百计阻挠改制,再这样下去,还怎样管理!”
“我觉得民主这东西挺管用。”陈凯志无意中说漏了嘴。杨启明更火了:“什么民主制,简直胡闹台!民主民主,光民不主怎么行?没个当家说话算数的,不乱套才怪!我看把公司管理制度第九条拿掉,省得这帮人烂用民主权利,搞得我们什么事办不成。”
陈凯志心想,这民主制,过去你杨启明老拿它对付我,把我绑得死死的,报销多了,就往会上捅,现在可好,弄到你头上了,活该!他见杨启明真动了气,顺水推舟道:“民主嘛,就是塞自己屁眼,涨自己肚子的事,我明白,现在改制到了关键时刻,咱们在一条船上,得同舟共济,你千万别介意,谁跟谁呀。”
杨启明见陈董事长话软了,心想,管理制度第九条有:投资五十万元以上、额外开支一万元、定项目、签合同、借款、担保、人事安排等,必须经公司部门经理办公会讨论通过,董事长、总经理开支账目公开,对行政管理人员数额也有明确限制等。目的为约束最高管理层权力,接受群众监督,防止腐败。这是自己上任之初定的,可执行起来,处处受制于人,整顿精简机构、人员调整,费天大的牛劲,到会上怎么也通不过,民主这一步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他说:“现在找车一点线索也没有,打官司又没证据,只为出口气,搭上人力、物力、财力,赔本赚吆喝,简直没事找事。董事长,你说这第九条?”
陈凯志说:“让它当糊墙纸吧,那玩意,说它有就有,说它没,屁用都没。”
“好,就这么办。”杨启明见董事长表了态,悬着的心掉下来,胃又翻起来,他“噢,噢”干呕两声,忙用手捂住嘴巴。陈凯志关切地说:“杨总,你的胃不好,早点儿去医院看看医生。这合同,让欧阳律师先给把把关。”
接连五天,五六家外商陆续到了,忙得杨启明脚不沾地,医院也没去成。谈判核心问题是占股份的比例,都想占大股,其次是转让价格,他们出价都在一块三左右,说,法人股没上市,谁知猴年马月才能上?这样长线投资,不能不慎重。他们都抱怨企业资产,根本不值那么多钱。杨启明认为只有提高资产质素,牛起来,方能逼外商就范。
星期二上午,杨启明带公司财务总监梁声去北京,办理股票增发与职工股上市的事。梁声是海外归来的金融专业硕士,别看他瘦嘎嘎的,脑子好用,杨启明招他进来后,为公司股票上市及市场操作,做出不少成绩。他俩到机场,换机票,过安检,来到候机厅。杨启明到小书店买本《股票管理规则》,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看。他这次去北京证监会汇报,想增加些感性认识,别在领导面前说外行话。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杨总,你怎么也出差呀?”他看着书,头都没动,声音低沉地说:“欧阳律师,我等你很久了。”
喔,真有点儿怪,自己还为巧遇高兴呢,这家伙,表面一副憨像,肚里却一堆诡计,难怪肚皮那么大哩。她不由问:“我今天出差,你怎么知道的?”
“鼻子底下一张嘴,不会问吗。”他继续翻书,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一把抢过他的书,扭身坐在旁边,气哼哼地说:“哼!还看书,你把我当人不当人呀?”
“当人,当人,一个爱生气的小女人。”他靠在椅子上,注视着她,胖脸笑圆了,把她逗气了,才好玩儿。
“你说,谁告诉你的?”她逼问道。
“我猜的。”他说着,伸手抢她手中的书。
“我不信,你不说实话,我就不给!”她伸开手臂,把书拿得远远的。
“实话告诉你,我昨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你关机,又打去你单位,他们说你出庭去了,明天到北京办案。”他一五一十说出缘由。
“昨天你找我有什么事?”她把书还给他,口气和缓地问。
十五
“有份外商投资入股合同,你帮看看。”他打开箱,把合同递到欧阳倩文手上。这时,广播员清脆的声音在候机机响 起:“前往北京的3103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欧阳倩文把合同放进黑挎包,站起来问:“你这大老总,为什么不坐头等啊。”
“能省就省点吧,只要有书看,坐哪儿无所谓。”杨启明手提不大的纸箱,满不在乎地说。他见她打扮得这么苗条,又说,“你穿这么少,够精神的!”
“北京的同学说,这几天热着呢。”她自信地昂头,向登机口走去。梁声拉箱包,慢悠悠跟在后面。
杨启明在北京办事,梁声在证监委工作的同学挺帮忙,材料请他先预审一遍,没多大问题,只差一份公司去年的盈利报表。杨启明汇报也不错,很流畅,证监委说,可以考虑职工股与股票增发同时审批,改制的目的就是形成团队精神,创造更好效益,只是集团占上市公司资金必须退还,并让他们回去等消息,一切进入正常程序,事情两天办妥。
根据证监委要求,杨启明起草了报告,要求集团退回占有公司的两亿多资金。他让梁声先带回去,上报集团,并尽快寄报表,争取早日把股票增发和职工股上市办成。如股票能增发,公司资金占据主动,手上项目也活了,股份制改造谈判,手中筹码会重很多,职工股上市,企业必然稳定。下午,他闲着没事,给欧阳倩文打电话,约她晚上八点来他住的昆仑饭店。
晚上,他坐在椅子上看书,门铃响了。他开门,欧阳倩文来回搓手,裹一身寒气进了屋,说:“还是大酒店暖和,北京这鬼天气,前两天还出大太阳,转眼又回冬天了,真冻死我啦!合同还给你。”她从包里取出合同交给杨启明。
“靓女爱俏,冻得乱跳,跟虾米似的。”杨启明接过合同,见她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嘲笑道。西伯利亚的寒流,气温陡降十来度,不冻她冻谁去?
“你呀,就喜欢乘人之危,来,脱件衣服给我。”欧阳倩文耍起小孩子脾气,上来扒他的衣服。
“我的衣服给你,怕你穿不出去,不过我有招儿。”
“嗯,什么鬼招儿,上街买吧?我去过了,码太大,没合身的。”
“你把箱子打开吧。”他说着指指放在矮柜上的纸箱。这箱子她在机场见过,以为他送礼的,没好意思问。她开箱一看,惊愕了,是那件她舍不得买的狐狸皮裘毛短大衣,她用手摩挲着,毛软软的,摸着很舒服,抖开后披在身上,真暖和。下面有个大鞋盒,是双黑色高筒皮靴,跟皮衣的色调挺搭配。她往脚上一蹬,正合适。她感到意外的惊喜,这鬼胖子,想得真周到。
他在旁乐开了,说:“公主就是公主,穿什么都高贵。仆人就是仆人,我往哪儿一站,大厨的干活。”
“你怎么知道我脚有多大?”她好奇地问。
“那天,我陪你逛鞋店,你说过三十五码。”杨启明见她想开口说话,忙捂住她的嘴,说,“你千万别跟我提钱的事,这些钱是你赚的,我只不过替你保管两天,现在完璧归赵。要不是你带我去那个商店,这钱也赚不了,一下赚了五千多块呢。”他不紧不慢把老鼠尾巴的故事,前前后后说一遍,她被逗得嗤嗤直笑。她不禁问道:“你把它带到北京,不怕麻烦吗?”
“怕麻烦就没意外,意外的惊喜才是真正的惊喜,帮公主解难本人责无旁贷。”
“你怎么知道北京会冷呢?”
“你们看电视只看天气预报,我却看卫星云图,那儿才有几天后的天气变化呢!”他对自己的发现很得意,接着问,“合同怎么样?”
“没问题,个别地方做了修改,外商占股百分之三十太少,应该灵活点儿,否则不利于谈判。”欧阳倩文说。他又问:“这两天,你有空吗?”
“有空,庭开完了。”
“那就好,正赶上周末,我们出去玩玩,好好轻松一下。”他盯着墙上一幅小山水画,秋季的长城,霞光映照,层林尽染,叶片闪动夕阳的光辉,蜿蜒的城墙古朴壮美,他似乎已徜徉在山水美景中了。
杨启明出差回来,满面春风走进凯粤大酒店,大堂值班的胡晓丽一见他,忙迎上去,夸道:“杨总,看你走路这么精神,一下年轻好几岁,北京水这么养人呀?”
“是啊,那儿是皇城根儿嘛!”
“北京是不是很美呀,我还没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