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的草根儿们-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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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人好当，饿了吃，渴了喝，想睡多久睡多久，想说什么说什么，若是小孩子就叫天真，出家的人就叫大德。社会人不好当，一颗心分八瓣，两颗眼珠子要像苍蝇的复眼，上天入地都要看顾到，还要把自己的脾气棱角磨啊磨，磨得光溜溜。
红楼人物里，黛玉是自然人，宝钗是社会人。晴雯是自然人，袭人是社会人。贾政年轻时诗酒放诞，是自然人；后来努力当官，努力上进，是社会人。宝玉正拼命坚持做自然人，他爹却拎着狼牙棒，逼他做个社会人。凤姐绝对是个社会人，她带出来的徒弟平儿，也是个社会人。
而且，平儿是个又聪明又漂亮，心眼儿又全心地又好的社会人，就算是石子，也不是青灰青灰的鹅卵石，而是晶莹地道的雨花石。
我们学做人，如果学狠酷和心机，就跟凤姐学；要学豁达和淡定，就学宝钗；学含威不露，以探春为师；学柔以克刚，袭人是榜样。这几个都是会〃做人〃的，凤姐和宝钗注定要当一把手，所以她们是领导人的气质。袭人和平儿是二把手，宝玉未娶，所以袭人只能算是个二把手的好坯子，平儿则给我们提供一个二把手的楷模。二把手当到家了，将来当一把手也就没问题了。
我们还是跟着平儿，学习怎样去当一个二把手吧。
二 平儿是朵女人花
平儿是王熙凤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又是被贾琏收在房里的妾侍，这下子她的地位就很尴尬了。给了贾琏就该是贾琏的人，陪凤姐嫁过来的，又该是凤姐的人，她就只好像个溜溜球儿，在夫妻间转来转去，寻找一个平衡点。
这个平衡点绝不是天平秤上的公平点，她是宁得罪主公，绝不得罪主母。从小陪着王熙凤一块儿长大，小姐的手段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得罪了她，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你以为狐狸那么愿意围着老虎转？跑又跑不脱，小身板儿不够虎大爷一口嚼的。不围着转成吗？所以平儿就是朵女人花，专门伺候女人的花。平儿和凤姐是秤不离砣，槌不离锣，公不离婆，荣国府是座大戏台，两个女人唱戏来。
那么，假如我们给她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这里，当凤姐的心腹、贾琏的妾，吃好的，穿好的，每顿饭有四个菜的份例；一个是嫁出去，和一个普通的男人当一对正头的夫妻，野菜根子咸菜汤，五冬六夏就这一身粗布衣裳，她会何去何从？如果是鸳鸯，她会痛痛快快嫁出去；如果是袭人，她会高高兴兴留下来；如果是现代人，小洋楼住着，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想怎么穿怎么穿，当小老婆怕什么？于是贾琏就发财了，养一堆小老婆。但是，放在平儿身上，我还真不知道她会怎样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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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三 疯狂陀螺转不停
好在命运恩待她，不给她左边一堆草，右边一堆草，让她犯愁不知道吃哪一堆好，结果活活饿死掉。它用大手把另一种可能性刷刷抹掉了，就剩这一条路，上！于是平儿就奋勇直前了。磕破了，绊跌了，走顺了，成金光大道了，都是她自己的事，我们只负责在她身后说三道四。
三 疯狂陀螺转不停
平儿是大浪淘沙剩下来的，先前的四个陪嫁丫头，就剩她这一个硕果仅存。本来陪嫁丫头的任务就是怕自家小姐用不惯婆家那边的人，跟过来好好服侍的，这下子四个人的担子一肩挑，想闲都闲不下来。如果凤姐是这个〃家〃的主席，那她就是〃总理大臣〃或者〃秘书长〃。
一个家最重要的是财权。抓住财权，就是掌握了经济命脉。凤姐这么聪明的人，就算没学过管理学，凭着本能也知道工作要点是什么，所以这一块的工作绝对要派一个极端可靠的人来负责，所以她就交给平儿了，既当会计，又当出纳。而且凤姐又是有名的高利贷专家，这一块大蛋糕连贾琏都不许染指，也是平儿给她打理着。她腰上带的一大把钥匙里，肯定有凤姐的钱柜的钥匙。有人担心，要是平儿贪污怎么办？问题是，她会贪污吗？她敢贪污吗？
除此之外，她还管理着凤姐一应的人情往来。凤姐初会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平儿送过去见面礼。大观园里赏雪咏梅，邢岫烟家里穷，连避雪的衣裳都没有，冻得哆哆嗦嗦。她看见了，把凤姐的一件大红羽纱的褂子也拎出来，叫人送给岫烟去。去的人肯定不说〃是平儿姐姐让送来的〃，而是说〃凤奶奶让送来的〃，所以平儿是替她做人情…别看凤姐平时看钱亲，这种花钱买面儿的事儿她还是肯干的。
另外，她还是凤姐的贴身生活秘书。凤姐出门，平儿看家，有什么事儿平儿就能做一半的主。接下贾芸贿赂凤姐的冰片和麝香，接待打秋风的刘姥姥，都是她的事。老婆子走的时候，她还送自己的袄儿和裙子…又不是拿不出来的，何必不乐得大方些。这就是平儿等大丫头的会做人处…鸳鸯不是也同样送了刘姥姥东西？别小看这些小事，什么叫为人处世？这就是为人处世。
一天算下来，平儿真是又忙又累，从早起睁开眼睛就没一刻得闲的，整个儿一疯狂陀螺。拿着钥匙开箱子，带着人给贾蓉抬屏风，是她的事；凤姐病卧，想起什么来，动动嘴，她就得一趟趟地跑出去回王夫人。直到凤姐睡了，她才能睡。甚至凤姐睡了，她也不敢睡。凤姐在贾珍那边办秦可卿丧事的时候，她每天得负责叫起呢。
操心劳力，累个臭死，想睡个安生觉都没机会。不过一个通房大丫头，挣的月钱多不过一二两银子，干的却是这么百般辛苦的差事。要是搁在现代，她还能要求加薪，那时候却连一句怨言都不敢说出口。如果偷懒，发怨言，充大爷，估计早被凤姐打一顿，撵出去了。
不过凤姐可不傻，这么忠心的丫头，哪儿找去？旺儿家的来送利钱银子，贾琏在场，平儿都要扯个谎瞒起来，生怕他把小姐的钱给要走花了。这么大个家，走到哪里丫头婆子一大堆，这个也叫奶奶，那个也叫奶奶，不是怕她的，就是想从她这儿捞什么好处的，还有谁是平儿这么一心不二地待自己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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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四 平儿是只玲珑果 五 〃心腹〃二字怎么说
四 平儿是只玲珑果
一个〃忠〃字掰两半，一半是愚忠，一半就是精忠…精明的忠。
平儿对凤姐也忠，但不愚，很精明的忠。凤姐唱白脸，她就唱红脸。凤姐干坏事儿她管不了，但绝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凤姐耍威风她也惹不起，但绝不跟着狐假虎威，火上浇油。
凤姐忙着过生日，贾琏忙着偷情，派小丫头在门外头站岗，被凤姐发现了，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平心而论，碍人家什么事！你老公偷情，又不是我让偷的，我也没牵线搭桥，也没保媒拉纤。人家让我看门儿，我又不敢说不看。但是没用，谁让你是下等人，打你没商量。这时候平儿也不肯说：〃打得好，该！〃也不敢挺身而出，护住小丫头，只能曲线救国：〃奶奶仔细手疼。〃凤姐一听心疼手掌，小丫头也就救下来了。
还有小厮们，都不敢跟凤姐请假，凤姐眼眉一立：〃什么？〃立马吓得他矮三寸，所以都跟平儿胡缠。平儿也并没有扬着脸儿，大模大样推托：〃我做不了主，你跟奶奶请假去。〃一般能准的假就都准了，谁家里还不许有点儿事吗？
说实话，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人，真该学学人家平姑娘。
对下面的人好，自然对领导绝对差不了，她又不是工人阶级的代表，一门心思琢磨怎么跟地主资本家作斗争，所以做人的基本原则就是八面玲珑。所以她的口碑就好，凤姐的口碑只有五十分不到，她的口碑九十九分还多。
平儿一来，史湘云就死拉着不让走，非要一块儿吃鹿肉。李纨一个主子奶奶，搂着一个丫头摸啊摸，摸着平儿带的钥匙了，下死劲地夸她：〃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探春也非得要替她过一个生日才肯罢休…主子给丫头凑钱过生日，整本书里估计只有这一回。手底下人纷纷送礼，一半是看凤姐的面子，另一半还不是因为平儿为人好。要不然兴儿也不会当着尤二姐的面夸：〃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好事。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到平儿无辜被打，那简直是捅了马蜂窝，这个也劝，那个也劝，这个拉着她〃上我们那儿去吧〃，那个又拉着〃上我们那儿，上我们那儿〃。宝玉也心疼，贾母也安慰。
说实话，平儿真是一只玲珑果。
五 〃心腹〃二字怎么说
平儿是凤姐的〃心腹〃，这是贾府上下公认的。凤姐是太阳，平儿就是月亮；凤姐是恒星，平儿就是行星；凤姐是楚霸王，平儿就是她的两条膀子，替她举起千斤鼎。两个人虽然不是平起平坐，一枝两开的姐妹花，却是你离不了我，我也离不了你的一对红颜知己。
凤姐小月，请了长期病假。这时候，平儿粉墨登场，全本全套地唱起戏来。
新当政的探春和李纨，一个大小姐，一个大奶奶，平时不当家，手底下没有人，使的就是凤姐手里使出的那些刁老婆子，最会欺软怕硬。一看李纨是个厚道人，探春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就想办法藐视欺负她们。探春气得够呛，偏偏平儿一头撞来，她的气马上撒到平儿身上。
平儿一个堂堂的当家丫头，平时跟着凤姐八面威风，她要是个气焰高、眼力见儿差的，你不高兴我？我还不高兴你呢！扭头就找凤姐告状去了。唉呀，三姑娘居然拿我撒气，分明是瞧不起你嘛……
完了，她堕落了，跟赵姨娘是一路货了。
平儿才不肯。她灵活得很，一看势头不对，赶紧重拾奴才身分，恭恭敬敬伺候着听，抽空还做那些婆子的思想工作：别闹啦，凤奶奶谁都不怕，就怕她，你们居然拿鸡蛋往石头上碰，碰碎了可别后悔啊！婆子们立马就老实了，探春的工作也好开展了。
单凭这一点，她就够聪明了。
这还远远不够。
她知道探春志气大，好容易有个当家的机会，得好好施展一番。这一施展，就要出台新措施，一出台新措施，必然触动凤姐的旧规矩。要是一个平常人：你才当家几天，就敢动我主子的规矩？给个理由先…那就犯傻了。
凤姐也怕她犯这毛病，是以想嘱咐她，让她一概说好好好。可见凤姐也是个聪明人，真是聪明主子带出来的聪明丫头。若无凤姐，平儿的聪明无处施展，若无平儿，凤姐的聪明折抵一半。两个人英雄相遇，惺惺相惜，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于是不劳她嘱咐，平儿这个心腹早就和她心意相通了：
〃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那里照看的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行到，姑娘竟一添减，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
平儿这话说得多巧：主动权交给你了，这个家怎么当，你说了算。探春也高兴，凤姐也夸奖。这个心腹当得够格，能打九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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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六 便是〃心腹〃又如何
还有十分她还没有挣上。
探春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烧向凤姐，连着挑凤姐当家的毛病，这对平儿可是个严峻的考验。奉承探春吧，就灭了自家的小姐，护着凤姐吧，又驳了探春的面子。什么都不说，当哑巴？那要她这个心腹还干什么？她过得了这一关，才能得上一百分。
比如探春发现各房的小姐除了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外，每月又各有二两的头油脂粉钱，看着不妥当，〃你们奶奶怎么没想到这个？〃平儿说唉呀，除了这二两银子的月钱外，另外这二两其实不是什么头油脂粉钱，是怕当家奶奶太太不在的时候，姑娘们偶然想要个钱使，手头没有，受了委屈的意思。结果买办在外边买的头油脂粉质量不好，所以姑娘们只好把这二两银子干这个使。探春一听，哦，原来不是凤姐的错，是买办出的毛病，好，把买办的头油脂粉钱去掉拉倒。
再比如，探春在赖大家里吃年酒，看见人家的小花园能生钱，她也想在大观园里生钱，卖卖破荷叶啊，枯草根子啊，把各项活计包给妈妈们啊。这时候，你看平儿怎么说：〃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我们奶奶虽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们在园里住着，不能多弄些玩意儿去陪衬，反叫人去监管修理，图省钱，这话断不好出口。〃
平儿就是这样，处处以凤姐为出发点，但也绝不为了维护凤姐的面子，处处和当家小姐生气，而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就像两军阵前，二将相打，你出此招，我就有彼招化解，是真正的高手对拆。
到这一步，平儿这个心腹，才算当到家，够打一百分了。
六 便是〃心腹〃又如何
平儿可怜，说到底不过一个奴才，什么荣耀都是假的，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是真的。
凤姐抓到贾琏偷情，千不该万不该，他们偷情居然还议论平儿好，凤姐不好，等凤姐死了把平儿扶正。西谚说，偷墙根能听到最真实的东西。果然，平常恩恩爱爱的夫妻想不到背地里这么怨毒。凤姐二话不说，大巴掌就抡上来了。贾琏火上来，也把平儿揍一顿。可怜平儿谁也惹不起，只好自己出来找刀子寻死吧！
事情闹到贾母那儿，老太太骂贾琏，连平儿都饶上了：〃平儿那蹄子，素日我倒看他好，怎么暗地里这么坏。〃
这时候就可以看出平儿的人缘儿来了，若是她不招人待见，尤氏这些主子奶奶们宁可当哑巴，也不会给她说好话，贾母也就没机会给平儿平反：〃原来这样，我说那孩子倒不象那狐媚魇道的。既这么着，可怜见的，白受他们的气。〃
贾母这话说得公道。这是个见过世面的老人家，看人有一套，平儿果然不是那狐媚魇道的。很奇怪，现在的社会，不媚不叫本事，不妖不叫精彩，平儿这样的人搁到现在，得叫人嘲笑不会利用资源，不会享受青春，一辈子死守三分之一个男人，可惜了。所以说，不要拿现在的眼光来看古人，人一生下来就是身不由己的，命运把你安在哪个时代、哪个地域，你就得遵循哪个时代的道德标准。
所以，你看平儿冤得大哭，谁都劝不好，还是贾母遣人安慰了她，她自觉面上有了光辉，方才渐渐地好了。这又该拿奴性说事的人说她没骨气了。可是，她就是一个奴才，你不让她这样想，怎样想呢？就像你是一个小科员，突然被局长赏识了，你不觉得荣耀些？
很奇怪，人们为什么要在丫头婆子仆人的身上讨论有没有奴性呢？奴才没有奴性，该有什么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贾政等一干主子尚且是皇上家的奴才，见了皇上山呼万岁，见了当了贵妃的女儿，都得要恭恭敬敬跪下去，你怎么不让他推翻帝制，自己当家做主人？就连宝玉这么一个叛逆的种子，还要大肆颂圣，岂不更是奴性十足？平儿等人有奴性，这是时代和社会限制…你怎么能想像得到青春盛年的司棋因为和表哥偷情被撵？放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