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2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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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行后,我发现那几家卖仿货的摊位前格外热闹,许多拿货的人背着大包小包愤怒地嚷嚷着要退货。原因是裤子的腰围、裤长、尺码都不足,更重要的是裤子的瑕疵太多,挑来挑去也很难找到一条没毛病的裤子,费尽口舌好不容易折腾出去了,但买裤子的人转头发现了大条的瑕疵就又跑回来退货,既麻烦又影响卖其它货的生意。仿货的摊主们个个急得满头大汗,只好同意领拿货的人到库房里去换货,但坚决不退。于是,一帮又一帮拿货人只能无奈地呼啦啦拥着摊主去库房,其场面极为混乱、嘈杂。
但一上午,我家只批了几份小货,那些时装店的大户们并没有到我的摊位上来,而是齐聚在高小菲的摊位前。他们并没有多言,就乖乖地跟在高小菲的屁股后面去了库房。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真怕高小菲与那几个人达成什么幕后交易,那么最后的倒霉蛋就非我莫属了。因为是我把他们最后的报价毫不犹豫地驳了回去,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下行后,高小菲告诉我,说她今天批了八百条。我酸溜溜地说:“那就恭喜你了。”高小菲又问我批得怎么样?我如实相告:“只批了六十条。”高小菲稍稍犹豫了几秒钟,然后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仗义地说,“这样吧,兄弟,从今天早上起,咱们的货就算合到一块儿了。你看怎么样?无论谁批的货,都算是咱两人的,我们平分。”见我默不做声,高小菲继续解释说:“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今天我批了八百条,你批了六十条,平均一除,就是每家批的货了,也就是四百三十条。明天早上,咱们把各自的货清理一遍,点好数,然后,统统放到我的库房里,我的库房宽敞。我们每天下行分一次钱,从现在起,我们就是真正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显然,高小菲是怕我多心。
“咱们是不是先给吴老板汇过去一部分加工费?我怕吴老板那边不放心,到时候催我们就不好意思了。”我对高小菲的义气之举感激涕零,但又不便直说,只好打了个岔。
“我刚才给老吴打过电话,让他继续发空运。老吴一听,激动地在电话里一通嗷嗷叫,好像比他自己挣钱还高兴似的。”高小菲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生意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红火。现在,我连“五爱”市场的大门都很少进了。每天早晨上行,就直接打车到高小菲的库房。库房离市场挺近,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是一座旧式楼房的一楼。有拿货的人,服务员就往这里领。尽管三月的天气还比较冷,风也吹得硬,但阳光很温暖,照在身上让人有种懒洋洋的感觉。我跟高小菲每人搬一条小板凳,坐在楼前批货。当天的货批光了,我才偶尔闲人似的进市场里溜达一圈,顺便收一收小卖的货款,然后,就找大伟、小伟哥俩喝点小酒。日子过得悠闲而自在。
可能就是这种优哉游哉的日子,让我有些忘乎所以了。有几天没事的时候,我跟大伟和小伟就往市场对面的“金银岛”娱乐城里钻,去玩“老虎机”。开始,我们约定每人每天只玩一百元的,赢一百元抬屁股走人,输一百元也不得恋战。可玩玩,我和小伟就有些欲罢不能,开始偷着上分了。那天下午,我就输掉了两千多元,整个人都赌红了眼,任凭大伟在一旁怎么苦苦劝说我也不听,继续嚷嚷着上分。
突然,一只手死死地按在了“老虎机”的开牌键上。我不看也知道那是高小菲的手,但我还是吃惊地回过头,冲她尴尬地笑笑。高小菲抿着嘴唇,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像两团燃烧的火焰。“我只是小玩一会儿,马上就下分。”我被高小菲盯着心里直发毛,心虚地说。我看见大伟躲在娱乐城的玻璃门后面,闷闷地抽着烟,马上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你可真行,想不到,刚赚俩钱你也学会烧包了。”高小菲这话可够损的,尤其是在大庭广众面前,实在让人下不来台。可我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高姐,我不玩了还不行吗?”我自知理亏,冲服务员大喊一声,“来来来,给我下分。”说完,我欠起身,尽管脸上挂着尴尬的神情,但我还是把两手插在裤兜里,随意地摇晃着身子。
“小姐,他这上面的分值多少钱?”高小菲问女服务员。
“四百多,不到五百。”
高小菲从手包里捻出五百元钱往我面前的台上一放,然后一把夺过女服务员手中的钥匙,不管不顾地插到“老虎机”上方的上分插孔里,使劲一转,屏幕上的分数就自动消失了。
“干吗啊你,”我有些气急败坏地回过头来,“高姐,你这是干吗啊?!”
高小菲没说什么,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看得出她也很想说什么,但就是没说出来。这样站了一会儿,有一刻我停止了呼吸,迅速地捧起高小菲的脸,在她的额头上狠狠地嘬了一口。
蓝石;沈阳人。曾在《芙蓉》《十月》《天津文学》《诗刊》等刊物上发表过小说、诗歌。现居北京。
温柔的部分(短篇小说)
顾 前
如今许亮已经人到中年,并且开始发福。肚子大了,头发疏了,脸上也有了一层油光光的浮肉。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庸俗,像个工商局长,像个作协副主席,像个屠夫。但是我要说,他的心灵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一并老去,他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多愁善感,尤其是他那种偶尔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脉脉温情,说来的确令人感动。一次,我和许亮从一间发廊里按摩出来,站在夜晚的街头等出租车。四周的酒吧饭店霓虹灯闪烁,不远处的一家麦当劳餐厅里传来悠扬的乐曲声,这时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地面上的几片落叶,许亮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天凉了,又是秋天了。我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有着一种忧伤和惆怅的神情……有时我想,许亮内心深处的这种柔软的东西,是怎么形成的呢?当然,我无意像个学究一样仔细地考察他生命的每一个足迹,我只是揣测,或许他早年的知青生涯,对他产生了某种影响。一个诗人写过: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养成了我性格中温柔的部分
是的,许亮也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虽然我还不能肯定这对他来说就一定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至少发生在那时的一件事,曾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1976年,许亮高中毕业后,到安徽滁县的山区插队,这儿就是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开首提到的“环滁皆山也”的地方。这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连绵起伏的山峦上树木葱茏。山涧里怪石嶙峋,涧底流淌着清泉。树林中还有一种被当地人称为“娃子”的大白鸟,这种鸟叫起来的声音就是“哇、哇”,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惊奇。
有段时期,许亮和另一个南京知青杨四海被队里分派看林子。杨四海比许亮大几岁,插队的时间也比许亮长,他身高一米八二,长得膀大腰圆,在当地是个无人敢惹的厉害角色。因为同是南京老乡,所以杨四海对许亮还是格外关照的,这使得许亮在插队的那几年里,从没被当地农民或是居大多数的安徽知青欺负过。许亮记得插队的头一年,有一次和杨四海结伴回家过春节,他们在滁县的长途汽车站等车。当一辆玻璃上蒙满灰尘的老式大客车进站时,等车的人群蜂拥而上,许亮身手敏捷,还没等车停稳,就抢先挤了上去。他钻过车厢前面的铁栏杆,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屁股坐下了,位子前面有一袋大米,许亮把两只脚踩在大米上。这时身后的车厢已经挤满了人,许亮正为自己找了个别人挤不着的好座位而暗自庆幸,并扭头用南京话高声招呼杨四海也过来时,隔着发动机坐在左边的司机却发话了,他操着本地口音说:“喂,你小子怎么敢踩在大米上?你不知道大米是吃的东西吗,给我滚下车去。”许亮看了看司机,这是个满脸兜腮胡子的大块头男人,许亮吓得赶紧站了起来,他心想没准踩了大米是犯了当地的什么忌吧。他转身正想往后面的车厢钻;司机却指着副驾驶旁边的门说:“给我从那儿下去,这辆车不准你坐了。”这下许亮明白了,司机是成心跟他过不去(以后许亮才知道,当地人不知为什么看不惯南京知青),当时许亮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是真的只能下车好呢,还是继续呆在车上。“你给我坐下!”这会儿杨四海已经挤了过来,大声对许亮说道。既而他又转向司机:“我看谁敢让他下去。他妈的哪怕这辆车上的人全下光了,他也得坐在这儿。”司机抬头看了看杨四海,接着就不声不响地发动了汽车。
看林子是个轻松活儿。其实林子原来也没人看的,只是后来国家把这里定为了自然保护区(就是为了保护那种叫作“娃子”的大白鸟),又拨了专款给公社,才有了看林子的人。队里给许亮和杨四海在树林的边缘,一个小山坡下搭了个草棚子,他们就住在里面。这儿离村子有好几里地,平常许亮和杨四海除了粮食吃完了回村里去拿,一般也就很少回村里了。日子过得宁静而又寂寞,每天他们随着鸟儿嘹亮的啼转而醒来,一天的活动开始了。吃过饭,踏着落叶和杂草上还未被太阳晒干的露水,到林子里去转转,顺手捡几根当柴烧的枯树枝,或是挖一些可供食用的蘑菇。杨四海要是兴致来了,就留下许亮一个人看林子,自己到别的生产队去找南京知青玩两天再回来。下雨的日子,他们就整天窝在棚子里不出来,一边听着外面单调的雨声,一边下下象棋,或是发发呆。偶尔别的生产队的南京知青也会来串串门,说些好玩的事情,比如他们发明了一种钓鸡的方法,就是把煮熟的玉米粒穿在粗线上,再把这些穿好的玉米粒撒到院子里,等农民的鸡吞下玉米粒后,就慢慢地拉那根粗线,直到把鸡拉进屋里。这样一来就有肉吃了。
春天来了,林子里的洋槐树开花了,接着来了养蜂人。这养蜂人是一对父女。父亲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戴着副眼镜,看上去好像还有点文化。女儿十六七岁,长得挺好看,脸白白的,身材苗条,胸前微微隆起一对小小的乳房。他们住在坡上一间废弃的土屋里,蜂箱摆在土屋前的空地上。白天,经常可以看见这父女俩从土屋里抬出一只大铁桶,然后他们戴着有纱罩的帽子,打开一个个蜂箱的盖,从里面拿出满是小洞眼的蜂巢,放到铁桶里去,接着一个人抓住铁桶一边的一个能上下旋转的把手摇了起来。就这样陆陆续续把很多蜂巢放到铁桶里摇过后,父女俩吃力地抬起明显沉重了许多的铁桶,进了土屋。他们这样一干就是半天。
离许亮和杨四海住的草棚不远有一眼水井(当初草棚搭在这里正是因为有这眼水井的缘故),到了该做饭的时候,那个姑娘就拿着一锅米和一篮菜从坡上走下来到井台去,这时候她就会碰到许亮(淘米和洗菜也是许亮的活儿,杨四海从来不干)。就这样在井台碰过几次面后,他们熟了,彼此便经常一边淘米洗菜,一边聊聊天。她告诉许亮,她姓刘,叫刘莎莎,是浙江人,家里还有母亲和一个弟弟,他们那地方有很多养蜂人,她十岁就出来跟父亲养蜂了,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全国各地跑。当她得知许亮是南京知青时,她说,我也去过南京,在那里的郊区一个叫东山的地方放过蜂。许亮说,你下次要是再去南京的话,到我家去玩。她说你真的会让我去你家玩吗?许亮说当然是真的,只要那时侯我在南京。许亮还问过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比如她父亲渐渐老了,养不动蜂了,那时侯她怎么办?她说那我就一个人养蜂,我喜欢养蜂。许亮说你一个人到处跑不害怕呀。她想了想说,有一点害怕……一次,她到井台来,从菜篮子里拿出一瓶蜜,递给许亮,然后说,你喜欢吃蜜吗,给你的。许亮说谢谢你,莎莎。
许亮有时闲着无聊,会信步走到坡上,找个阴凉地坐下,看他们父女俩干活。那老头从来不理睬许亮,仿佛压根儿就没看见他似的。莎莎这种时候也不跟许亮说话,只是朝他笑笑,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四周很安静,空气中充斥着蜜蜂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远处,偶尔也会传来“娃子”的一两声叫声,这叫声在春天的阳光中给人一种寂寞空旷之感。天气已经挺热了,莎莎把防蜂沙罩撩在帽子上,微微发红的脸上淌着汗,这使她越发显得好看了……许亮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姑娘真是蛮可爱的,没准儿把她娶了做老婆也挺不错。这念头让他觉得有趣,他想象着自己和她一起养蜂,一起追随着花期在全国各地流浪。他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笑容。当然,他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婚姻对于他来说还是十分遥远的事情。
杨四海开始嘲笑许亮:“我看你跟那个养蜂的姑娘挺热乎嘛,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许亮说:“这怎么可能呢。”
杨四海说:“你要是喜欢她,就把她给睡掉算了,没有关系的。”
“听说又要开始搞上调了,”许亮岔开了话题,“不知这次有没有你……”
一天黄昏,许亮搬张小凳子坐在草棚外面,正在等杨四海。因为米吃完了,杨四海回村上去拿,可他中午就走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边被染上了一片橘黄色,大群的鸟儿从远处飞来,落到树林里不见了。井台上莎莎正在洗菜,许亮朝她喊了一声:莎莎。莎莎抬起头来说,你今天怎么了,不想吃饭了。许亮说米吃完了,等杨四海拿回来呢。莎莎说我先给你拿一点来吧。许亮说不用了不用了,杨四海就要回来了。许亮正跟莎莎说着话,忽然看见林子那边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还拖着个什么东西。等那几个人走近了,许亮认出他们是前一阵子进山来采石的农民。他们大概是山下南陆公社的,他们那里有谁家要盖房子了,临时雇他们进山来采盖房的石头。这会儿许亮发现那个被一个人拖着的东西原来是一条死狗。那几个人从草棚前经过,向坡上莎莎和她父亲住的土屋走去。莎莎也注意到他们了。
许亮问莎莎:“他们到你家去干什么?”
莎莎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让我们帮他们烧狗肉吧。”
果然,片刻之后,那条死狗被吊在了土屋前的一棵树上,一个人拿着刀子开始给它剥皮,莎莎的父亲和另外的人站在一边看着。莎莎洗完菜,从井台上站起来向坡上走去。剩下许亮一个人呆呆地向那边望着。天色渐渐暗了,那边的人也干得差不多了,有两个人提着水桶下到井台上来打水。后来夜幕降临了,土屋顶上的烟囱冒出了点点火星。这会儿许亮饥肠辘辘,他仿佛闻到了肉香,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呵,眼下他对喷香的狗肉充满了渴望之情。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杨四海背着米回来了。“许亮,”他喊着,“你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几个熟玉米。”杨四海走到草棚前,看见许亮坐在小凳子上朝坡上呆望,他奇怪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那边在烧狗肉。”许亮说。
杨四海朝那边看了一眼。“哪儿来的狗肉?”
“是几个采石头的农民弄来的。”
杨四海把肩上的米袋放下,问许亮:“你是不是想吃狗肉了?”
许亮说:“这还用问。”
“那你就去吃呀,在这里呆看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