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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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儿被常敬斋这一问,抽泣起来。她边哭边说:“她老人家听说你遇难的消息,哭瞎了双眼,不久就去世了。”
“妈——妈——”常敬斋蹲下身子,跪在门前,一边用力捶打着木门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
他哭够了,喊够了。突然转过头来,指着翠儿怀里的孩子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
翠儿不吭声,她低下头说:“钥匙在门头上的缝隙里。”
她说完就抱着孩子匆匆地走了。
常敬斋从门头上的缝隙里找到钥匙,费了很大的劲,才打开了那锈迹斑斑的铁锁。当他扑进院子去时,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多年来朝思暮想的家。
院子里长满了荒草,门上和窗上都密布了蜘蛛网,破旧的家具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埃,几只肥硕的老鼠正趴在天井里晒太阳,大概是听到了常敬斋的脚步时,它们尖叫着逃进了屋子里。屋顶上的瓦片已多年未拾捡,大概是下雨时漏的雨浸泡的缘故,屋子里弥漫了一种朽木腐蚀的味道。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常敬斋的内心比这庭院还要荒凉。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眼中的温情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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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只癞蛤蟆从装了发臭的水的石缸里跳出来,落在他的脚边,吓了他一跳。
当常敬斋欲转身离去时,邻居张大爹叼着一个大烟锅走了来。他对常敬斋说:“敬斋,你回来就好,只要人在,什么都会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别责备翠儿,更不要恨她。你妈听说你遭人暗算了,就没日没夜地…:。有时我夜里醒了,听到的都是你妈的哭声。后来哭瞎了双眼,服侍她的就是翠儿。那时,石头又小,翠儿要照顾老人,又要管教孩子,常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你妈死的时候,翠儿披麻戴孝,在镇子上一家一家地下跪请人,硬是把老人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地抬上了山。这些,我们邻居是看在眼里的。后来,镇上人们看她孤儿寡母的,就有人撮合,让她嫁给了镇上刚死了老婆的牛屠户。你别怪她,她真的不容易! ”
常敬斋点点头说:“张大爹,我不怪翠儿,要怪,我只怪命! ”
张大爹叹了一口气,就转身离开了。这时.流着清鼻涕的石头来了,他手里握着两个煮熟的鸡蛋对常敬斋说:“妈要我把鸡蛋送给你。”
常敬斋接过鸡蛋,他剥开一个,举到石头面前说:“爸爸喂你吃鸡蛋! ”
石头摇了摇头说:“我不饿,你不是我爸爸,你是叫花子。”
“不,爸爸不是叫花子,爸爸是大富翁,爸爸挖玉石发了大财了,有好多好多的钱。爸爸要给你修大房子,修和顺古镇最大最漂亮的大房子。爸爸要你在所有的小伙伴面前都为有我这样的爸爸骄傲! ”常敬斋对石头说。
“你净吹牛! ”石头不相信地摇头说,“你不但是个叫花子,你还是个吹牛大王! ”
听了石头的话,常敬斋有些急了,他走到石头身边,蹲下身子,用手按着石头的肩膀说:“我没有吹牛,石头,过两天你就会看到了,你爹常敬斋会让整个和顺古镇甚至整个腾越城的人吓一大跳的。”
常敬斋回来的消息成了和顺古镇的热门话题,他们都说常敬斋丢尽了古镇人的脸面。
就在和顺古镇的人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常敬斋的时候,一个和顺古镇人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把整个和顺古镇的人都惊得嘴都闭不上了。十头雄壮的大象驮着沉重的物件,向和顺古镇来了。在威风凛凛的头象背上,端坐着满脸微笑的常敬斋。这个前两天在他们眼里还是一脸肮脏满身褴褛的乞丐,现在头戴瓜皮小帽,身着质地优良的缎面长衫,脚上锃亮的英国皮鞋,泛着刺眼的光,一副派头十足的富商模样。这种天壤之别的变化,让人们像是落入了梦境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们终于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而非梦境时,怎么也不明白常敬斋要跟他们开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
走夷方发了财,回家第一件大事就是建房子,这也成了和顺人的传统。和顺古镇上的大宅子,大多都是这样建起来的。这一个又一个的民宅成片成块地挤在一起,就有了今天的和顺古镇。常敬斋把自家的老屋放倒了,把先前母亲留下的菜地也圈了进来。但他仍嫌地皮太窄,又把邻居家的两个院落高价买下,开始了他建大宅子的宏伟计划。
腾越最好的工匠云集到常敬斋麾下,巨大的楸木和黄心木被从古永、中和一带运往和顺古镇。
楸木是和顺古镇做木质结构房屋大架的最好材料,有耐腐蚀不被虫蛀且坚韧的特质;黄心木材质细腻,花纹美观,是装修的好材料。大兴土木的常敬斋,雄心勃勃地为自己建造着心目中的宫殿。
他要那些重金聘请来的工匠,充分施展着他们的聪明才智,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飞檐走壁,他都要亲临现场,认真审看,稍有不如意,他就会大手一挥,要求返工重来。精益求精,一丝不苟,他不是在建房子,而是在倾心完成心目中一件重要的作品。
百余工匠夜以继日,用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建成了房基高筑、粉墙黛瓦、四合五天井、走马串过楼、前有花厅、后有花园的常家大院。新落成的常家大院,吸引了所有和顺古镇人的眼球,它不仅建筑气派,纹饰精美,布局大方合理,而且还多了些让和顺古镇人眼界大开的新鲜玩意儿。它的正屋的门窗全部是采用的英式雕花铁窗,这些洋铁窗全部从香港经仰光然后走水路运往八募,又从八募用马帮运往腾越的。在所有的卧室里,都安装上了做工考究的百叶窗。
常敬斋除了倾心打造常家大院外,还在腾越办起了规模不小的玉雕厂,并在腾越城的闹市里买下了一栋英国人建造的小洋楼做商行。出于对儿子常石头的怜爱,他把商行取名为石头商行。
这座小洋楼专营翡翠饰品和雕件,取名石头,倒也贴切。
当然,常敬斋除了用心于常家大院、玉雕厂和石头商行外,作为父亲的他,还没少在儿子常石头身上费心思。多年漂泊在外的他,而今面对一天一天正长高的儿子,常敬斋心里一直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内疚。为了弥补儿子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得到的父爱,常敬斋对儿子既万分宠爱又万分放纵,就是他在外做了错事或惹了祸,他也很少斥责儿子。他对常石头的偏袒,让这个原本就缺少管教的孩子变得有恃无恐,飞扬跋扈。
为了让常石头接受良好的教育,常敬斋把他送进了腾越城里最好的小学堂。但生性顽劣的常石头,屁股上像是长了疮一样在板凳上怎么也坐不安生。他在课堂上的惹是生非和调皮捣蛋,让小学堂的老师们头疼不已。如果不是鉴于常敬斋在腾越翡翠界声名鹊起的威望,常石头早被小学堂开除了。为了常石头,常敬斋没有少给小学堂的老师赔笑脸,甚至没少给老师们送礼物。但每一学年下来,常石头糟糕的成绩还是让他不免心寒。对于像顽石一块的儿子,外表威严的常敬斋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久而久之常石头开始学会了逃学,他对郊野池塘的迷恋远远胜过了书声琅琅的小学堂。最后,连常敬斋也不得不自嘲,为什么腾越谚语中要说“财主无三代”了。
从小学堂毕业后,常石头就像逃离监狱一样,变得更加轻松和自在了。也许是进入了青春期的缘故,常石头越来越显示出了他的反叛性格,他不仅对常敬斋苦口婆心的说教置之不理,而且,原本对父亲常敬斋的那份崇拜也荡然无存。他开始吆五喝六,拉帮结伙,与腾越城的一群小混混们打得火热,不仅学会了抽烟,还学会了喝酒。看着心爱的儿子一天天江河日下,无可救药,常敬斋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为了让儿子远离他的狐朋狗友,也让他趁着年少学一门手艺。他把儿子强行送进了玉雕厂。但常石头进玉雕厂不足半月,就把他的师傅揍了。当他的师傅鼻青脸肿地找到常敬斋,细数常石头在玉雕厂的种种劣迹时,常敬斋气得差不多快吐血了。
后来,常敬斋不得不亲自把儿子赶出了玉雕厂。促使常敬斋下决心的是,常石头公然伙同他的狐朋狗友们深夜潜入玉雕厂,偷走了价值不菲的翡翠毛料,并在腾越城里廉价卖了。忍无可忍的常敬斋,把常石头吊在了常家大院的缅桂花树上,用马鞭抽打他,逼他认错,但生性倔犟的常石头,被打得皮开肉绽依旧不认错。要不是管家出面来解围,常敬斋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收场。
儿子的不听话,让常敬斋更加孤独了。孤独的他,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常常工作到深夜。他只能在雕刻一件又一件的翡翠饰品中,去寻找一份创作的愉悦。很多时候,他累了倦了,索性不再进城去,一个人待在空空荡荡的常家大院里,或者就拿些纸钱香烛,往和顺古镇后山去,一边在母亲的坟前烧纸钱燃香烛,一边对着母亲的坟头说话。
直说得嗓子哑了,泪干了,太阳也落山了才回家来。
常敬斋的石头商行的生意越做越红火。特别是在常敬斋的培养下,一批玉雕师成长了起来,细腻的雕工和煞费苦心的构思,使常敬斋的石头商行出售的翡翠雕件跟其他商家有了很大的不同。
再加上常敬斋玉雕厂的翡翠原石都由帕敢的黄剑峰和王鹤亭供应,这又绝大地减少了成本。价廉物美的石头商行,迅速发展成了腾越翡翠界举足轻重的商家。
受恩师邝东来先生的影响,常敬斋回到腾越后,空余时间就沉浸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和学习中了。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了常敬斋的思想,甚至也影响了他的生活方式。腾越走夷方发达的人,回到腾越后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穿着打扮上的西化,而常敬斋不同,他的穿着打扮更像一位饱读四书五经的乡绅。他在腾越人眼中的形象永远是瓜皮小帽,长袍马褂。身材清瘦的常敬斋,穿着长袍马褂,手拿一把折扇的样子看上去显得气宇轩昂,中规中矩,风度翩翩。背地里,腾越翡翠界的人都说他是一件新式“古董”。
但常敬斋绝对不是一个迂腐的死脑筋的旧式文人,尽管他读的书并不比那些老秀才少。在常敬斋的骨子里,仍旧隐藏了腾越玉商的那份精明。
常敬斋知道,在寓意丰富的翡翠文化中,要在翡翠艺术上做出特色,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方面,绝不能面面俱到。在丰富的翡翠寓意中,吉祥寓意是重要的寓意。当然,看到这一点的不仅仅是常敬斋,所有腾越玉商都明白吉祥寓意在翡翠雕件中的重要性,但就没一个翡翠巨贾在这方面深入地做。
常敬斋想,只要把自己的产品做成吉祥系列,做到邝东来先生教导的“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石头商行就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常敬斋首先想到的是石头商行的装潢,他要在石头商行这个他的生意门面上渲染吉祥氛围。
在并不太注重店面装潢的腾越翡翠商行里。常敬斋花工夫花钱来包装店面,在腾越翡翠商人们看来,纯属是小题大做,哗众取宠之举。但常敬斋却另有想法,在这兵荒马乱,灾祸频出的年月,祈福纳祥、避邪消灾成了人们心中普遍而又迫切的愿望。常敬斋希望每一个走进石头商行的顾客,都会体会到自己拥有安全感,体会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吉祥之地。在吉祥之地买到一份吉祥寓意的物件,就会有买到吉祥的踏实感。所以,常敬斋在石头商行的装潢上下工夫,是有他的远见的。在石头商行的装潢上,喜庆的红色和亮丽的黄色成了主宰色,中国民间代表吉祥的图案被普遍使用,构成了“一句吉语一幅图案”的表现形式,走入石头商行,颇有点“一花一天国”的洞天福地的景象。
但作为一个对翡翠雕刻孜孜以求的玉雕师,常敬斋知道,要在这个行当里成为大家,单纯去强调翡翠的吉祥性显然是不够的。如何在翡翠雕刻中把其吉祥性、观赏性和艺术性有机地结合起来,成了他时常琢磨的问题。在翡翠雕刻中,常敬斋想得更多的是人物雕刻。人的丰富性,远远超越了花卉、雀鸟、走兽。人物雕刻也是所有雕刻中最难的。在花草虫鱼飞禽走兽的雕刻上,情趣显得尤为重要,而在人物雕刻上,重要的是神韵。情趣可以构思,而神韵得靠灵感捕捉。所以在翡翠雕刻中,雕刻师们很少雕刻人物,即使雕了,也大多是如来、弥勒、观音这些佛教传说中的人物。神好凿,人难雕,这在玉雕行当里,是无争议的共识。
为了推动腾越玉雕业的发展,腾越城举办了翡翠雕刻设计比赛。对这样的比赛,常敬斋态度漠然,但他的徒弟们却对此热情高涨,他们相约找到常敬斋,要他在比赛中露一手。常敬斋为了不让弟子们失望,不情愿地答应了弟子们的要求。
常敬斋思来想去,决定雕刻人物作品。他决定雕刻一个少女的头像。在漂泊夷方的那些岁月里,纳诺和麻稳稳,这两位缅甸不同民族的女性,在他真正能执牛耳的人才,却并不多见。有的人技艺非凡,却心胸太小;有的空有大志,却连小事也做不好。他希望常敬斋能在腾越翡翠界成长为真正的行业领袖,能够纵横捭阖,又兼容并蓄。纳众家之长,又不失个性,让腾越的玉雕业,成为亚洲甚至整个世界的一块金字招牌。
在张问德的介绍下,腾越的精英竞相成了常敬斋的座上客,他们中有刘辅国、李日垓、梁正中、刘楚湘等腾越名士,他们高洁的人品,出众的才学,过人的胆识,凛然正义的气节,都深刻地影响了常敬斋。那段时光,成了常敬斋心中最美好的记忆,那种高朋满座、高谈阔论的景象,常敬斋后来回想起来,都会陶醉不已。
事实上,在常石头的成长过程中,常敬斋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未放弃对常石头的挽救。在学玉雕不成后,常敬斋靠着自己的面子,让常石头去保安团后,常石头对练武射击之类的训练科目,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而且在这些上也显示出天分和才华。他练武时动作标准,身手敏捷,保安团的新学员,三个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在射击上,枪法奇准,大凡新的学员,在步枪射击上,多少还有准头,要是匣子炮,那就难说了,十有八九连靶的边边都沾不了。但常石头可好,手枪训练不足一周,实弹射击就枪枪不脱靶了。
在保安团新学员训练中的过人表现,让常石头在被正式编入保安团时得到了上司的青睐,他被提拔为治安小队的队副。一进保安团就成了小队副,这让常石头兴奋异常,一事无成的他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成功给他带来的骄傲和喜悦。
常石头能在县保安团当上小队副,不仅他自己高兴,常敬斋也高兴。为了表示自己对他的关.心,他让商行的伙计给他送去了一些零花钱。听伙计回来说,常石头伸手接过钱,不仅没有一丝感激,而且还拍着胸脯说,你回去告诉老头子,不要以为天底下就他有出息。
虽然伙计传回的话让常敬斋的耳朵不舒服,但常石头能够去争出息,已经让常敬斋的心里足够安慰了。他对伙计说:“按我的吩咐,每个月都给他送些零花钱去。”
但好景不长,在保安团待久了,常石头的劣根性就渐渐显露了出来。因为自己口袋里的闲钱多,加之过去养成的出手大方,常石头就经常带着治安小队的队员下馆子,成天喝得酩酊大醉。原本是保一地平安的治安小队,变成了一群扰民的醉鬼。喝醉酒的治安小队的队员,掀路边摊贩摊子者有之,调戏良家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