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律师-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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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壬午年春，二月二，黄道吉日。
“南河人家”大酒楼里，人来人往，喜气洋洋。这是一个重要的喜宴，南河市的达官显要尽皆齐聚这里。宾主推杯换盏，气氛热闹非凡。突然，公安局长牛栋接到紧急报警电话，顿时面如土色，冷汗淋漓。惊慌迅速传播，喜宴上的人们很快被感染，个个惊恐万分，仓皇无助。
南河市出了大乱子。喜宴戛然而止。
就在这慌乱时刻，大律师郑晓收到一个沉重的红包——她做梦也想不到，手里握着的，是一根导火索，稍有不慎，就会引爆身后的一个巨大的烈性炸药库。
三月，大地回春，北雁南飞。淡淡的新绿清香在微风中弥散开来，慢慢地稀释着残冬留下的记忆。太阳透过薄薄的云层，把一缕缕金灿灿的祥和之光投向大地、山川、河流。
周杰夫站在楼顶，极目远眺。青黛色的山峦层层围裹，严严实实地把南河平原围在中央，俨然一个大木盆。源自青藏高原、流程三千里的南河一路狂奔，冲破层层阻隔，从山隘间流入南河平原，突然间平静下来，舒缓地徜徉在万顷沃土之间。此时，一平如镜的南河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之中，金光闪闪。河面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的雾气，像一张轻柔的纱幔，在春风的轻拂下慢慢地向城市的大街小巷延展。渐渐地，远山模糊了，河流消失了，高高矮矮的城市建筑慢慢地向下沉陷，整个南河平原弥漫着雾气，恍若蓬莱仙境一般。
周杰夫取下被雾气打湿的眼镜，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向下面看去。他突然发现脚底的南河大厦尤如一把利剑直插云霄，而自己正立于剑尖之上。周杰夫本能地跺了跺脚，无端地打了个寒噤。
“糟糕！”周杰夫突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是应邀到“南河人家”赴宴的。
“南河人家”大酒楼位于南河大厦四楼。此时，酒楼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喜得贵子的青年夫妇吴之明、郑晓正在这里大宴宾客，为儿子做“满月酒”。吴之明是南河市副市长兼西部大开发政策办公室主任；郑晓是南河市天正律师事务所鼎鼎有名的大律师。这对青年夫妇，一个身居要职，一个声名显赫。他们的喜宴，自然少不了南河市的达官显贵前来捧场。上至市委、市府各部门领导，下至各厅、局、机关、单位要人及商企界、文艺界的大腕们，“南河人家”整整摆了十桌酒席。
酒宴准十二点开席，郑晓不停地穿梭于酒桌之间，礼貌而热情地与客人们打招呼。
“欢迎、欢迎。”郑晓说。
“恭喜、恭喜。”宾客说。
“小郑……”这边在喊。
“大律师……”那边在叫。
“感谢各位，感谢！”郑晓口里忙不迭地应酬着，眼睛则四处寻找着丈夫的影子。吴之明此时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宽阔的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在吧台前来回踱步，左手拎着一瓶酒，右手不停地晃动着酒杯，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酒楼的大门。
“周书记呢？你有见过周书记吗？”吴之明问身边的一名服务生。
“没、没有！”服务生许是被吴之明焦急的样子吓坏了，回答得有些木讷。
“周书记来了吗？周书记到哪儿去了？”吴之明尽量压低声音，不停地问身边的服务员们。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周书记的去处。酒席已经开始了。宾客很多，吴之明不可能要求所有人停下来等待周杰夫，但如果周杰夫不来，这样的宴席就失掉了一半的意义。
“老周还没有来吗？”身后一个声音在问。
吴之明转过身，见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市长向大林，便没有掩饰自己心急如焚的神态：“向市长，您看这周书记……”
“别急，小吴，周书记他会来的。”
“他这个人哪！”向市长无可奈何似地摇了摇头。吴之明的眼睛依然紧盯着酒楼大门，听到向市长的叹气又回过头来，恭候命令似地望着市长，等候他继续说下去。但后面的话仿佛被向大林吞了下去，吴之明盯了许久也没听到下文。这时政法委书记刘国兵也走了过来，他早就发现周杰夫没到，又见吴之明在紧张地和向大林说着什么，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便赶紧凑了过来。
“周书记还没到？”刘国兵边走边问。
“是呀，刘书记！”吴之明强装笑颜答道。他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
“您是和周书记同车来的吗？”他问刘国兵。
刘国兵点点头，又皱了皱眉：“这个老周会到哪儿去呢？我们一同到南河大厦门口下的车呀！”
“唉呀，别等了，别等了！老周这个人啦。没人能摸准脾性，保不准他去视察民间疾苦、忘了时间。”向大林在一旁插话，他把“民间疾苦”四个字说得特别重，“小吴啊，今天是你的喜日子呀！这里高朋满座，你可别为傻等一个人而冷落了其他客人，你先应酬去吧，我和老刘在这儿候着。周书记再忙，也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嘛。再说呢……”
第一部分：大地春雷酒宴正式开始
向大林顿了顿，拿眼斜睨着刘国兵：“少了胡萝卜就办不成酒席吗？”
吴之明嘴巴张了张，没有出声。一旁的刘国兵却觉得向大林的话极不顺耳。他心里不快，脸上却保持着微笑，说：“可不能这么说啊，向市长！周书记今天可是小吴的贵宾哪！他要不来，这场子还真扯不圆呢！”
向大林皱了皱眉头，眼角的三道鱼尾像利箭一般斜刺开去，“是啊！是啊！周大人不到，下官们岂敢妄自喝酒吃菜。”这句话依然含沙射影，但玩笑味重了许多，气氛也舒缓了。
“这样吧！两位领导，你们先就席，我在这儿等着就是！”吴之明客气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向大林和刘国兵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不”，而后又对视一眼。
向大林接着说：“打过电话了吗？”
吴之明一拍脑门：“对呀，打电话，看我这人，简直忙昏了头。”吴之明边说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杰夫的电话。电话却是周书记的秘书小刘接的。
“喂……周，小刘吗？”
“我是小刘，吴市长啊，周书记到了吗？”
“我也在到处找他呀，你在哪儿？”吴之明问。
“我在大厦门口，但没见着周书记。”
“噢……”吴之明表情有些失落，客套地叫小刘先上来入席，而后挂断了电话。
吴之明打电话的当儿，市委副书记李劲吾和税务局局长孙波并肩走了过来。李劲吾三十有二，和吴之明同属一期提拔上来的年轻干部。年轻人意气风发，天性乐观，加之刚刚和孙波碰了一杯酒，此时已是春光满面，说话也俏皮起来：
“各位领导，酒席已经开始，你们是念佛吃斋的还是怎么的，对满桌盛席无动于衷，在这儿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啊？来来来来，吴哥，我和孙局长可是商量好了，今天是喝令公子的满月喜酒，我们不醉不休。”孙波在一旁傻笑，李劲吾边说边拽吴之明的衣袖。
“小李啊！”向大林一旁打诨道：“你倒是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啊！可你忘了你大哥还没来呀！”
“我大哥？”李劲吾一怔，旋即又醒悟过来，脸上迅速恢复了刚才的俏皮神态：
“我大哥都在这儿呀！你们都是我的大哥啊！”
“不！”向大林一摆手，假装一脸正经。
“我可不敢当你的大哥，你那腰杆儿太软，只有周书记那样的大力神才撑得起！”
“老向，是你在说我的坏话吧！”人未到，声先到。周杰夫身着一袭黑色风衣闪身进入酒楼大门，边走边像江湖大佬一样冲场子里一抱拳：“各位，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浑厚有力，足以镇住场子里所有的人。喧闹的酒楼瞬间鸦静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有人甚至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响成一片，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周杰夫。周书记就在同僚和下属的列队恭迎中向吴之明恭贺新禧，而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酒席。也许只到这时，酒宴才正式开始。
周书记刚一入座，郑晓便一阵小跑来到桌前。郑晓虽已年届三十，而且刚刚诞下一名重达十磅的男婴，但她的脸上却丝毫找不到孕产妇常有的虚弱神态。黝黑发亮的齐耳短发，中规中矩的职业套裙，毫无点饰的素面朝天，使已为人母的郑晓看起来如同处子般的高雅纯洁；姣好如初的身段、洋溢春光的笑脸、优雅得体的举止使“律师妈妈”赢得了众人的惊羡和啧啧赞叹。
郑晓左手端着半杯红酒，右手优雅地伸向周杰夫，微微一颔首，正欲张嘴说话，却被周杰夫异样的眼神给怔住了。周杰夫睁大双眼，满眼满脸都是疑惑，原本半推开的右手掌又慢慢地握紧了，只剩下一个大拇指有节奏地左右摇摆。这样出人意料的表情不但令前来敬酒的郑晓措手不及，酒席上的其他人也莫名其妙，表情皆骤然紧张起来。半晌，周杰夫的嘴里才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来：“不可能吧？”周杰夫边说边摇晃着脑袋，仍是满脸的肃穆。
语出惊四座。酒楼里所有的目光又聚焦在周杰夫的身上。周杰夫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律师啊！当妈妈了还这么青春漂亮，难得啊，难得！”
第一部分：大地春雷我先干为敬
在一片哄堂大笑声中，周杰夫起身握了握郑晓的手，端起酒杯又转过头，对身后的吴之明说：“亚明，来，我敬你们小两口一杯！”周杰夫是江苏人，习惯称呼年轻人时在名字前加一个“亚”字。市委市府所有的领导中，也只有周书记一人这样称呼吴之明。这种称呼令吴之明听起来特别亲切，他端起酒杯，向周杰夫一颔首，又和妻子相视一笑，而后说：“周书记，来，我和郑晓敬您一杯！”
周杰夫夸张地摇了摇头：“唉，今天的酒宴是为庆祝二位喜得贵子而设，你们今天就是皇帝、皇后，来，我们为太子干杯。”
三人在一片“同喜”声中干杯，而后吴之明和郑晓频频举杯，答谢宾客们的恭贺。宴会很快进入高潮，酒楼里充满欢声笑语。酒过三巡，所有人的脸上都已霞光万道。杯盘碗碟交响乐也不如先前那么激越，开始变得绵软而悠长。不胜酒力的李劲吾和刘国兵早已开始半趴在桌上，只一个劲儿地傻笑。周杰夫和向大林却是不相上下，边豪气干霄地斗酒边耍着嘴皮子。
“唉呀，老向啊，你真是酒量过人哪！”周杰夫边打着酒嗝边朝向大林竖拇指。
“唉呀，老周，咱南河可是国酒之乡啊。南河市七区十六县五百万人民，不管男女老少，个个都是好酒量。”向大林拎着半瓶“南河大曲”在桌面上旋着圈儿，眯着眼缝儿瞅着周杰夫说：“没有一两斤的酒量，可难做南河父母官啊。老周啊，你听过这段历史吧？说乾隆皇帝微服私访到了咱南河，被老百姓灌醉了，三天三夜没醒来。”
“噢，真有这事儿？你瞎编的嘛？”周杰夫虽不相信向大林的话，却是颇有兴致。
“亚明，真有这事儿吗？”他侧脸向身旁的吴之明。
吴之明望了一眼向大林，笑着说：“传说倒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传说的东西哪能当真呢？您说是不是，向市长。”
向大林明显心生不悦：“怎么不能当？在县志上就有记载：‘南河大曲’自唐以来就是贡酒。”
“对，对，对！县志上是这么记着。”吴之明赶忙说。周杰夫没有注意到向大林不悦的神情，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索性拿起一个酒瓶，仔细研究起酒瓶上的标签来。见标签上注明产地是南河市珙山县，周杰夫不禁皱了皱眉头，“南河大曲是珙山县产的？”语气中似有不大相信的成分。
“是啊！”吴之明赶忙接口道，“珙山产的南河大曲才是正宗的。现在市场造假贩假的太多了。打着南河大曲牌子的酒厂有十多家。但今天喝的酒保证正宗，是珙山南河酒厂的吴厂长亲自送来的。”
吴之明最后一句话本是为了活跃气氛，刚一说完便自个带头笑了起来。但在座的其他人并没有笑，因为他们大多看见周杰夫又皱了皱眉头。向大林更是毫不掩饰地白了一眼吴之明。吴之明自觉失言，赶忙止住笑声，尴尬地望了眼身旁的妻子。聪明的郑晓赶忙接过话头：“周书记没去过珙山吧？”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对，便补充说，“周书记刚到南河不过两年，一直忙着修三环路，搞城市规划，根本来不及到下面的县份上去走访了。不过，珙山倒是可以去一去的。那里风景不错，满山都是白果树。就是经济落后了点，交通不太方便。”
“这不可能吧？”周杰夫说。
“白酒和白果都是宝啊！怎么可能经济落后呢？怎么可能呢？我看，当地的领导班子策略上有问题。要想富，先修路嘛。这交通不方便，满山都是宝就是运不出来，这经济怎么发展嘛。老向，我看这事儿市里面要拿个方案才行。”
周杰夫一下子进入了工作状态，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现场的气氛迅速庄重肃穆起来，仿佛这里不是“南河人家”酒楼，而是市委市府的大会堂。周杰夫满脸严肃地盯着向大林，直望得向大林心里发怵。按理说，向大林和周杰夫是平起平坐，不应怕对方。只因周杰夫是选派的干部，早些年在江苏任地委书记时政绩卓越，半年前被派到南河市任市委书记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来头不小”。要知道，南河市可是中央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的龙头城市之一啊！所以，向大林虽然表面上不买周杰夫的账，可内心深处却是怕他三分。
向大林是出了名的“牛脾气”。他虽然明知周杰夫在拿珙山的事借题发挥，向自己发威，却仍是置若罔闻，自个儿斟了满满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周杰夫却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向大林喝闷酒，不再说话。两个龙头斗脾气，其余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酒席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吴之明早已从刚才的窘态中解脱出来，迅速地转动着脑子，思寻着对策。郑晓敲了敲酒杯，并给丈夫使了个眼神。吴之明没有会意。
“好了，好了！”郑晓蓦地站起身，她的嗓音因受到强烈的压抑而有些发颤。
“各位领导，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犬子做满月酒，感谢各位的光临。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尚请多多包涵。现在，我代表我那宝贝儿子敬各位叔叔、伯伯、各位阿姨、婶子一杯酒。喏！我先干为敬！”
第一部分：大地春雷座上惟一的女性
郑晓的即兴表演无疑恰到好处，所有的人都拿眼瞧她，宴会的气温开始回升。但毕竟已是酒过三巡，诚意响应的人并不多。一旁坐着局级领导的那一桌却是鼓起掌来，税务局长孙波带头起哄：“喂，大律师，你不是下逐客令吧？”
“是啊！这喜酒可得多喝点儿，回家咱也抱个大胖小子！”商业局长张庆大声嚷嚷。一旁的旅游局长孙正芬拿筷子敲了一下张庆的光头，打诨道：“省省吧，老张，毛都没了，还想抱儿子。”
“喂，注意形象啊，孙阿姨！”张庆边伸手捂住光头边反击孙正芬。孙正芬是座上惟一的女性，生得精明干练，虽然年龄与其他局级领导不相上下，但因一向做事雷厉风行，说话老是一副教训人的口吻，所以同僚们在非正式场合中都管她叫“孙阿姨。”
张庆和“孙阿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