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律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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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之明果然是在前面安抚着群情激愤的工人们，和他并肩站着的还有两位副书记李劲吾和曾前方以及市刑警大队防暴大队长薛剑。四人的额上都已冒出了汗珠，表情却镇静得很。吴之明手里拿着小喇叭，对请愿工人说：“同志们，工人朋友们，请大家冷静一点，听我说，你们不能这么冲动。有什么心愿可以向政府提，政府可以解决的尽量解决。你们不能聚众闹事，这是违法的。围攻市委市府，更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人群中发出一阵吼声，有人带头喊口号：“还我工厂，我们要饭碗。”一呼百应，吼声震天，吴之明后面的话被淹没在群众的怒吼声中。一遍又一遍的口号过后，人群开始往前拥。防暴大队长薛剑赶紧下令执勤警察手牵手筑成人墙，防止群众涌入市委市府大门。郑晓和李明被后面的人挤得站不住脚，身子已抵在大门边的围墙上了。
“怎么不见周杰夫他们出来？”郑晓问李明。
“这个时候出来只能引起更大的骚动，工人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向父母官讨个说法的。”李明话音刚落，人群中果然有人在喊：“叫周杰夫出来”、“叫向大林出来！”
第一部分：大地春雷商讨工人聚会请愿方案
郑晓望了一眼李明，没有说话。围观的群众中有人大喊了一声：“周杰夫下课！向大林下课！”
这一声喊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单是请愿的工人，围观的人群也几乎异口同声地应合：“周杰夫下课！向大林下课！”
喊的人一多，声音便像春雷一样震耳欲聋，还带着回响，郑晓听不清人们究竟在喊什么，便问李明：“他们喊的什么？”
“喊‘下课’！”李明说话的神态有些忍俊不禁。
“什么意思？”郑晓皱了皱眉头、满脸疑惑。
“下课你不懂吗？”李明用有些讥诮的眼神望着郑晓，说：“下课了！就是一堂课结束了，老师就应该从神圣的讲坛上退下来。别看这群工人没什么文化，可都是些天才呀！瞧这比喻打得多好！”
“什么比喻？”郑晓依然不解。
“把市长、市委书记比作老师啊。身为南河父母官，就是南河五百万群众的教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是孔老夫子说的吧！传道，就是传授南河人民生活的道理，授业，就是给南河人民求生的本领，解惑呢，自然是要主动解决群众提出来的所有疑问。传道、授业、解惑，此三者缺一样都不是个好老师，你说是吧？”
郑晓默然不语，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站在前面的吴之明。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丈夫很可怜，就像一个驯兽员那样，面对野性十足的动物一筹莫展，既恐慌又尴尬。吴之明已停止了徒劳的劝告，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慌张而无奈的表情开始显现出来。群众呼喊“下课”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翻市委市府大院。薛剑对着对讲机大声地呼叫着，李劲吾走过来跟吴之明说句什么。吴之明望了望天，紧咬着嘴唇，而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李劲吾便转身快步向大院深处的一幢小楼走去。
南河市市委市府的大小领导，几乎都集中到会议室，紧急商讨处理工人聚会请愿的方案。周杰夫站在会议桌前，左手叉腰，右手不停地拍着会议桌，痛心疾首地说：
“群众在外边喊什么？喊下课，叫我们下课呀，同志们，如果一个老师被学生们嚷着下课，这个老师还是好老师吗？如果一个干部被群众喊着下课，这样的干部还是人民的干部吗？红光厂的事情，相信在座的诸位都比我清楚，可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过。群众集中到市委市府请愿，是一时冲动吗？群众喊我们‘下课’是闹着玩儿的吗？这种仇恨是日积月累的，说明我们这些吃皇粮、拿国饷的官们没有真正去体察过群众的疾苦，没有把群众工作做到家。这样的事情就突然发生了，没有一丁点儿的征兆，这是我们的失职，是我们的耻辱啊，同志们！”
周杰夫顿了顿，拿眼扫视了一遍满屋子的大小官员。所有的人都铁青着脸，半数以上的人耷拉着脑袋。周杰夫最后把眼光落在身旁的向大林身上，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眼看省里的检查团就要到了，如果让省里知道南河市这么一团糟的情况，我们怎么向上级交待。到时候，我们头上这顶乌纱帽都得落，一个也逃不掉！”
周杰夫狠狠地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让所有人都感觉到脖子上一凉，无端地打起寒噤来。周杰夫的口气终于有点软了下来，但语气中透露出的沉重和痛心却丝毫不减：“这个月底，有一个外商投资考察团要到我们南河来。如果把我们这些烂摊子摆在外商面前，人家还有信心来南河投资吗？我们几年来建设南河发展南河的计划就要落空；我们几个亿的招商引资计划就要流产，我们就会成为南河的罪人，被南河五百万群众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李劲吾急匆匆地走进会议室，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周杰夫停止了训话，走出座位抓住李劲吾的手，急切地问：“外面的状况怎么样？”
李劲吾喘了一口粗气说：“警察基本上维持住了秩序，群众没有大的骚动，但工人们闹得很凶，要求见您和向市长。”
“这我们都听见了！”周杰夫松开李劲吾的手，走回座位，点上一支烟，对李劲吾说：
“吴之明跟群众怎么说的？”
“什么都说过了，吴市长嗓子都喊哑了，但无济于事，周书记，我看……”
第一部分：大地春雷群龙无首
周杰夫摆了摆手，止住了李劲吾的话头：“一个工厂的工人闹事，你们都解决不了，要是整个南河人民全部闹事，又怎么镇压得了呢？……”说到这里，周杰夫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对，便转而说道：“年轻干部，缺乏的就是群众工作的经验。让你们去处理这事儿，就是给你们锻炼的机会。要学会安抚民心，群众闹事可不是小事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嘛！现在天快黑了，大家赶快想想办法。如果等到天黑，有人趁浑水摸鱼，要控制事态就很难了。”
李劲吾站在那儿，不敢抬头望周杰夫。周杰夫的最后一句是对座上所有人说的。说完时还特意望了一眼正抽着闷烟的牛栋。牛栋是参加这次会议的惟一一名局级干部，但他的担子可比其他人都重。牛栋也察觉到周杰夫在看自己，便摁灭烟头，站起身说：
“周书记，我看干脆把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抓起来，群龙无首，想闹什么大事也成不了气候。”
“不行！”政法委书记刘国兵突然大声说道：
“我们有什么证据说工人是在闹事，人家一没打，二没砸，三没抢，只是聚集在大门口请愿，讨说法。真要闹事，你几十、百把个警察能堵得住上千个工人冲进大门吗？堵住了工人，又堵得住几百万群众吗？”
牛栋冷眼望了一下刘书记，不再说话。周杰夫表情复杂地听完刘国兵的话，点头说：“老刘说得有道理。抓人只能激化矛盾。我看首先要设法疏散围观群众，封锁进入市政府的路口，以免人越涌越多，酿成不可预估的后祸。牛局长，你赶快去安排吧！”牛栋应声出去。
“大家不要老是闷着，赶紧想办法！”周杰夫又说。
一直闷着没有说话的向大林突然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与会的同仁，斩钉截铁地说：“不用想了，让我去跟他们说！”说完转身欲走。
刘国兵赶忙起身拉住向大林：“向市长，你现在不能去。群众正在怒头上，待他们稍稍冷静后再去。”其他人也附和着刘国兵的话，让向大林不要去。周杰夫轻声地问向大林：“这样合适吗？”
向大林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杰夫，说：“我不去他们是不会冷静的，一年前是我当着红光全体职工的面给他们承诺的。”向大林说完扭头往外走去。刘国兵也跟着向大林出去了，李劲吾迟疑了一下，也跟了出去。其他人都坐着没动，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门口。周杰夫望着三人的背影，皱了皱眉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叫道：“小李，你等一下！”
李劲吾站住了，稍后又走回会议室。周杰夫看着李劲吾，似有话要说，却突然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出去看看吧！”
会议室只剩下周杰夫和李劲吾。此时周书记脸上的怒气早已遁去，他示意李劲吾坐下，而后轻声问道：“向市长给了红光厂的职工什么承诺？”
李劲吾没想到周书记会突然问起这事儿，思维一下子短了路，迟疑了半晌才回答说：“一年前红光厂闹破产，法院的公告都快贴出来了，向市长亲自到法院去说情，并信誓旦旦地向红光厂职工表示：宁可自己辞职，也不让红光破产。他还亲自为红光担保，在和解协议上签了字。”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呢？这是干涉司法公正。堂堂党政干部，为破产企业做担保，这是明目张胆的违纪行为呀！这个向市长，胆子也太大了吧！”周杰夫的语气有些讥讽的味道。
“这个，”李劲吾看了一眼窗外，接着说：“当时的老书记孙正树也很反对向市长的做法。但他是出名的犟脾气，谁的话都不听。为此，两人还闹了很久的矛盾。”
“孙正树也是因为这事儿卸任的吧？”周杰夫淡淡地问，脸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李劲吾支支吾吾，没做正面回答。
周杰夫又说：“李尺矩来了吗？”
“来了，早就在您的办公室等着呢。”
周杰夫点了点头，掏出一支烟燃上，又给李劲吾递上一支。吐了一口烟雾，周杰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大院门口人头攒动，喧闹声却平静了许多。市委市府的大小官员，除了周杰夫和李劲吾，尽皆到了现场。向大林很低调地走上前，拿眼扫视了一下请愿的工人，半晌没有说话。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喧哗起来。有个尖嗓子的工人叫了一声：“向大林，骗子！”
其余的人也跟着吼起来，几千双手臂高高地举起，几条横幅标语不停地飞舞。吴之明对着小喇叭大声喊：“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
没有人听从吴之明的安排。向大林接过吴之明手中的喇叭，干咳了一声。人群又慢慢静了下来。
“同志们，”向大林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眶也开始湿润：“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可以叫我‘下课’，因为我的工作没做好，没有给大家一个安定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我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没能阻止红光厂再次走向破产的厄运。这是我的失职。但是大家不能骂我是骗子，我没有骗你们。红光建材厂在一年的整顿期间内，没有拖欠职工半分工资，没有让一个职工下岗待业。市委市政府为红光的复兴投入五百万的资金，而这些钱大部分是用来发放职工工资和改善职工生活待遇的。基于这一点，我可以这么说，市委、市政府以及我向大林本人是对得起大家的。但是大家扪心自问，红光厂在这一年内的生产总额是多少，为国家创造利税是多少？相对五百万的投资来说，你们所取得的成绩能不能算是辉煌？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在整顿期间继续负债累累，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情形。你们可能会认为，所有的后果都是决策层的失误造成的，但你们不能否认我们在红光厂倾注的心血。相信大家不会忘记，你们的前任厂长姚成国同志卸任时所讲的一句话。他说：挽救红光，不能单靠政府的扶持，也不是厂方领导处心积虑地谋划就能成功的，我们的广大职工都要做出牺牲，要像重建自己家园那样来重建红光。一年前，我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冒着被解职的危险为红光担保，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南河市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国营企业不致于穷途末路，为了红光厂一千五百多名职工不致于无所事事。今天，我们再次面临同样的问题，甚至情况比一年前更为复杂，困难更为艰巨。但是大家所采取的方式更为极端、更草率。
第一部分：大地春雷不许政府领导接受采访
“同志们，我没有埋怨大家的意思，也很理解你们的心情。谁都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来挽救自己的工厂，保护自己的饭碗。但我同时认为，聚众示威、集会请愿根本于事无补。因为我们面临的不是一个‘人情’问题，而是一个‘法律’问题。从人情的角度的出发，我和大家站在同一阵线上，为红光厂的前途命运担忧，寻求一切可以解决困难的办法。但我不能违背法律的原则，不能跳出法制的圈子。同志们，你们也不能。任何解决方案都必须按照法定的程序进行。否则，我们不但不能挽救红光，反而可能加速它的破产。”
向大林突然打住了声情并茂的讲话，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扫视着面前这群为生计而呼喊的工人。工人们挥动的手臂慢慢僵硬，直至无力地垂下。场面出奇的安静，晚风吹动着高挑起的横幅，沙沙作响。一种风萧水寒的悲壮氛围开始在市委市府大院里弥漫。向大林收回目光，侧身对吴之明说了几句什么，便转身向大院深处走去，头也不回。吴之明又接过小喇叭，对工人们说：“同志们，刚才向市长发自肺腑的讲话，相信大家已经听明白了。市委市府已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解决红光厂所面临困难的方案。我希望大家能够体谅政府的难处，能够理解向市长的一片苦心。向市长刚才告诉我，市委、市府明天将会同法院及债权、债务人召开专题会议，请大家先回去，选派几名工人代表参加明天的会议。请大家相信，我们决不会坐视不管红光的存亡，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吴之明说完，见工人们并没有退去的意思，便补充道：“请大家先回吧！一切等明天的会议之后再说！”
吴之明说最后一句话时调子很低，语气中全是商讨的意思，毫无半点命令的口吻。请愿的工人方队开始往后撤，围观的群众也迅速散开。郑晓和李明裹挟在退潮的人流中，身不由己地挤到了桂湖大道街口上。
“总算安抚下来了！”郑晓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这事儿是自己在处理一样。
“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这事儿还长着呢！”一旁的李明说。
“这倒也是。”郑晓这么应了一句，便没了话，眼睛仍在眺望着市委大门。李明则是莫名其妙地打量着郑晓，半晌后才说：
“怎么样？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好久没在一起聊天啦。”
“这个……”郑晓有点犹豫，李明便打趣说：
“怎么啦，你还要去接小吴下班吗？他今天晚上怕是难脱身的。革命时期嘛，女同志要做好独守空房的准备。”
郑晓脸一红，像个年轻小姑娘似的慌慌张张地解释说：“不，不，我是挂念我那宝贝儿子。”
“噢！”李明继续打趣说：“我怎么搞忘了，你现在是专职妈妈了，工作重心已经转移了。想当年，你可以一周不回家，吃喝拉撒睡全在办公室里，现在快成故事了吧！”
“哪里呀！”郑晓笑着说：“没办法，孩子太小，家里保姆又不太细心。自己辛辛苦苦把儿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还得仔仔细细地把他养大成人才行。”
李明连续打了几个哈哈，转身招呼一辆出租车停下，边挥手跟郑晓说再见边钻进了车子。李明走后，郑晓一个人愣愣地站在街口好一会儿才开始往家里走。
工人闹事终于平息下来，桂湖又回到了往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