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的圈套-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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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松下来,挠着头皮傻笑。
所长瞪了我一眼:“不记下来,你还得再费功夫去问。”
我赶紧站起来,跑出去把笔记本拿回来,继续向山岸了解情况。
“有没有人看到不认识的人出入?”
“没有。
“有没有人提到在公寓附近发现可疑的人?”
“没有。”
“接下来我还想请您具体谈谈本间白天挨了一闷棍的事。”
“这个嘛……”山岸把跷着的二郎腿换了个姿势,“我们的生意之一是卖药,这你大概知道吧?我所说的药不是感冒药,头痛药,而是非洛芃,警察管它叫兴奋剂,盯得很紧。”
“这我知道。”
“9号那天白天,本间,松崎,还有一个叫保田的,在城里给人送货的时候,遭到了户岛帮的袭击,被抢走很多药,差不多有半纸箱吧……”
“本间没有看见偷袭他的人长什么样吗?”
“看见了还用你去卧底?因为是从后面挨了一闷棍,没看见对方什么长相。”
“话又说回来了,我认为光凭这一点,不能断定本间是被户岛帮杀死的。”
“你听我说,遭到袭击的地方是户岛帮的地盘,也就是说我们踩着他们的地盘做买卖。当然这是我们这个世界里常有的事,但是如果被抓到的话,就不好了结了。所以虽然不能断定是户岛帮干的,但跟他们脱不了干系也是很合理的推论。”
“问过客户吗?如果偷袭本间他们的事真是户岛帮干的,那说明户岛帮也知道那个客户背叛了户岛帮,也会去找他们算账的吧?”
“当然问过了,但他们说不知道户岛帮的事。我们当然不会完全相信,很有可能他们是受到了户岛帮的威胁,不敢乱说。”
可是我还是有疑问:“偷袭了本间,抢走了你们的药,按说户岛帮已经达到目的了,还有必要追杀到家里去吗?照常理应该是本间为了报仇去袭击户岛帮的人才对。”
“也有可能是为了警告我们不要再踏进他们的地盘,杀鸡给猴看吧。我也想不通为什么非要找上门来,为什么不白天把本间杀了?我就是为了找出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才要派人去卧底的。”
“就算是杀鸡给猴来看,也没有必要弄个肚破肠流吧?”
“这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你小子杀过人吗?”
我连连摇头。
“用匕首杀人的老手,一刀便刺中要害。可新手呢,总是拿着匕首乱刺。就算对方已经死透了,只要觉得他还有口气就会继续乱扎,因为害怕对手反击,所以手停不下来。如果是户岛帮的小喽罗干的,弄成那个样子也不算稀奇,而且一般来说,这种直接弄脏手的事都交给小喽罗们干。”
这我可以理解,但心里又产生了一个根本性的疑问。
“既然是黑道上的,干吗还要顾虑那么多?”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之后,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摆了摆手。
“什么意思?”山岸伸长脖子,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没什么。”我把头低下来,脸几乎碰到茶几。
“男子汉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清楚!”
“那我可说了啊。这个……我刚才听您说,虽然不能断定,但是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户岛帮下的手。”
“没错儿。”
“既然认为是户岛帮干的,闯进户岛帮,杀它个片甲不留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在意什么有没有证据,还要调查跟白天的事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小虎!别再说了!”所长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的嘴已经停不下来了,“讲究证据的应该是警察,不应该是黑道。以前的警察也是光凭印象就抓人,然后刑讯逼供,强迫你自白,说不定现在还是这样。为什么黑道就得非遵守调查的程序呢?先随便抓个户岛帮的人来,逼他说出谁干的,然后把白天偷袭本间的同伙杀了,把晚上杀本间的人也杀了,或者借这个机会把户岛帮灭了,把新桥一带全变成八寻帮的势力范围不是更好吗?”
说到这里我喘了口气,一边咳嗽一边回到了现实世界,这时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高谈阔论的时候,简直就是黑社会里一个连匕首都不会用的小喽罗!明智所长一个劲儿地向山岸道歉,还用手指头戳着我的脑袋,让我也向山岸道歉。
可是山岸却出人意外地笑了:“这小子,黑道上的人可不都是得了狂犬病的野狗啊。”
“对不起!”我吓得身体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说。
“要是在大街上这样乱杀乱砍起来,就会把很多不相干的人卷进去。我们黑道上的人大都是讲义气的汉子,只有讲义气,才能得到金钱,才能在这个社会里生存,这就是所谓的授受相关。我们被世人误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能因此与整个社会为敌。这叫真正的侠义之士。”
“明白了。”
“世人对待我们的态度以前严厉多了,如果不考虑到这一点,到处称王称霸,是绝对无法在现在和未来的社会里生存的。这是我们总经理的方针。我们所追求的是现代的民主和平的组织,所以,我们的头头不叫老大,也不叫帮主,而是叫总经理。在我们组织里,帮主是总经理,副帮主是副总经理,我们可是在法务局注册登记了股份有限公司,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必须本着良知……”
山岸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当然,本间的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但是如果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去找户岛帮报仇,他们说不是他们杀的,我们说是他们杀的,争到后来免不了一场乱砍乱杀,新桥一带还不血流成河了?我们就是要避免这样的后果才主张深入调查的,明白了吧?”
“明白了。”
“所以我们需要把证据搞到手,然后带着证据去找户岛帮,要求他们交出杀人凶手。你知道吗?社会上的人都认为黑道上的人不讲理,实际上像我们这么通情达意的人在社会上是没有的。我们特别重视讲道理,只要我们这一方讲道理,对方也会讲道理。这跟官僚政客是完全不同的。像本间这事儿,只要我们把证据拿给他们看,他们的老大就会把凶手交给我们,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对方也不会想把事情闹大,也担心长期对抗,那样只能使双方疲惫不堪,结果是两败俱伤。所以他们会把凶手交出来的。战后不久,新桥和涩谷一带发生过一场你死我活的帮派斗争,你听说过吧?”
“没有。”
“那是日本战败后第二年,操纵黑市的一个帮派跟台湾华侨对峙,暗杀帮主啦,在大马路上用机关枪互相扫射啦,你来我往地对打起来。后来又有从芝浦、巢鸭、新宿、浅草和东京中部的黑社会组织前来助阵,简直就是一场战争。结果没人敢出门到商店里买东西,街头摊贩也跑到别的地方去谋生。后来警察出面镇压,各帮派元气大伤,衰弱不堪,我们才趁势进入新桥。户岛帮也是那个时候乘虚而入的。大家获渔翁之利,又经过很长时间的苦心经营才有了现在的繁荣局面,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起来,说不定就该轮到我们被其他帮派赶出这个地区了。户岛帮也深知这一点。不懂得接受教训的人,连猴子都不如。”
后来我才知道山岸还是一个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呢。不过当时我没顾上理解他的话的深刻含义。
“如果是对方的老大下令杀的本间呢?那不是只有全面战争了吗?”我是害怕被卷入全面战争才这样问的。
“帮派老大是绝对不会下令干掉本间这种小喽罗的”。
我稍微安心了一点儿。
“我还要订正你一个误解。虽然我觉得户岛帮可疑,但并没有认定他们是唯一的犯人。如果户岛帮不是犯人,我也要追查杀死本间的凶手。除了户岛帮,别的方面我也要调查,例如向本间的邻居打听消息,把跟本间有联系的人过筛子似的过一遍,等等,属于一般性调查。”
“我已经交给三冈和小林去做了。”明智插话道。
为什么不交给我去做?我真想哭。
“还有别的问题吗?如果有,随时可以来问我。胡子留长还需要一段时间嘛。”山岸看了看腕上的金表,掐灭了雪茄。
“您辛苦了!”我马上站起来,中指紧贴裤缝,军人似的立正鞠躬。事已至此,只能咬牙去做了。
在我所崇拜的巨人队获得冠军的第2天,我跟妹妹绫乃在银座见面。
我跟她约好在四丁目路口的三越百货公司前边碰头。不出我所料,绫乃根本就认不出我了,我叫了她一声,吓得她倒退了好几步。
我理了个板寸,戴一顶鸭舌帽,一副太阳镜,鼻子下边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根胡子,身穿白底红花的夏威夷衫,肥大的长裤,白色漆皮的尖头皮鞋——怎么看都像个小流氓,连我自己都想哭。
这天是星期一,也是秋分,公休日。在燕子西餐厅吃个汉堡排就等了1个小时。在数寄屋桥附近的咖啡厅也排了半天队。明明隔壁的咖啡馆有一半的位子是空的,可我那任性的妹妹非要等这家眼下最时髦的咖啡厅不可。
等了半个多小时,总算等到了座位。落座以后,立刻感到周围投过来奇怪的目光。
那时妹妹是都立三田高中2年级的学生,跟现在的她全然不同。头发黑黑的,直直的,像个日本木娃娃。白衬衫,藏蓝色裙子,没化妆,没耳环,显得非常朴素。虽然不是千金小姐,但完全是个清纯少女。跟一个小流氓坐在对面,周围投过来奇怪的目光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过,绫乃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默默地用小勺子吃着冰激凌。为了躲避那些奇怪的目光,我缩着脖子,紧咬着吸管喝冰咖啡。
巨人队胜利了,可是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我的心情为什么这么郁闷呢?我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啊?你抽烟了?”绫乃抬起头,轻蔑地看着我。
“怎么?不可以吗?”我瞪了她一眼,点上烟,拉开架势猛吸一口,结果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其实我不会抽烟,这是在山岸的指示下刚开始学的。
“我最近才知道,禁止未成年者吸烟法是1900年制订的,比宪法还早呢!”绫乃夸张地仰着头,说完又低下头接着吃冰激凌。
“别跟爸爸妈妈说。”
“害怕呀?”
“害怕?有什么可怕的?我只不过是不希望他们为我担心。”
“如果你不希望他们担心,你就应该回家。”
“真啰嗦!”我冲着绫乃吐了一口烟,“也别跟他们说我这身打扮,这完全是为了工作。”
“骗人!”
“骗你干什么?当侦探就得经常化装嘛。”
“工作真够辛苦的呀!”绫乃带答不理地说着,吃了一块小点心。
这样跟妹妹见面并不是第一次。每隔一个月我都要把她约出来,带她吃顿饭啦,听听音乐什么的。其实是以想妹妹了的名义,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
每次见面,她总要带来很多东西:衬衫,长裤,毛巾,肥皂,食物……我知道,这些东西不是绫乃为我准备的,而是母亲为我准备的。也就是说,家里完全清楚我在外面的状况。虽然我不好意思开口问,但我敢保证肯定是这样的。当我从袜子里翻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的时候,又高兴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常常感动得流眼泪。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离家出走,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外边住而已。
但是,今天我把妹妹叫出来的意义跟以往大不相同。半个月以前我刚跟她见过面。
“这个帮我保管一下。”等绫乃快把冰激凌吃完的时候,我递过去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绫乃看着封好了的信封,上面既没有写收信人地址和姓名,也没有写寄信人地址和姓名,她感到有些奇怪。
“不必多问。”
“不可能是钱吧?”绫乃接过信封,对着光亮看了看。
“不许看!”
“透不过来。”
“我是说不许开封,绝对不能看信的内容。”
“你这样说的话,我偏要看。”绫乃扑哧一笑,用手指捏住了封口。
“不许开封!”我指着她的手,大吼一声。周围人们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
“那我回家交给咱妈总可以吧。”绫乃故意沉下脸,假装生气地说。
“不许交给咱妈!你保管好就行了。”
“保管它干吗?这是护身符吗?”
“别多问了,万一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再把它交给爸爸妈妈。”
“发生什么事?”
“发生之后,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什么?”
“要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不用把它交给爸爸妈妈了,你就一直替我保管着,找个机会还我就是了。”
“你说禅哪?”
“反正绝对不许看!”
“知道了。”绫乃把信放进书包里。
“你要是敢看的话,我就杀了你!”我用小流氓似的口气吓唬了吓唬她,站起身来。
信封里装的是我写给父母的遗言,我做好了死的精神准备。
当时的我终究还是个孩子,觉得自己能做好这种思想准备就算是壮士了,并愚蠢地陶醉其中。
在我把遗书交给绫乃以后的第二天晚上,我成了户岛帮的一个小喽罗。
户岛帮一个叫田边贤太的,一个人走在银座的一条小巷的时候,突然有一把雪亮的尖刀放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被反剪双手,架到两座楼之间的狭窄的缝隙里。袭击他的是两个人,而且都是角斗士般健壮,田边完全没有能力抵抗。就在这时,我英姿飒爽地出现了,照着那两个蒙面大汉一顿拳打脚踢,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扔下一句“好小子,走着瞧!”撒腿就跑了。
很蹩脚的一出戏,可是田边却用闪亮的眼睛崇拜地望着我。然后我跟他说,我从乡下来,是离家出走,现在衣食无着,不知他能否帮忙等等。他二话没说就带我去见帮主,于是我就成了户岛帮的人了。因为我没参加入帮仪式,所以只能当一名见习生,不过总算是成功地混入了户岛帮。
田边贤太跟我同岁,也是19岁,在户岛帮里是小喽啰中的小喽啰。大哥们总是像叫小孩子似的叫他“贤太”。我跟这小子很快就拜把子称兄道弟了。我们是六四分的兄弟,也就是说,贤太杯子里的酒喝掉六成以后,剩下的四成是我的。这表示我比他地位低,我得叫他大哥。救了他的命还得跟他叫大哥,实在有点儿不近情理,不过反正我也不是真的舍命救他,也就接受了。
经常帮我的忙的一位大哥叫松永力,二十五六岁,是小喽啰的头儿。经常参加干部会议,恐怕早晚会被提拔上去。
给我提供睡觉的地方的大哥叫世罗元辉。本来松永大哥安排我睡在户岛帮一辆拉货的卡车上,后来世罗大哥觉得我可怜,就把我带到他家去住。
世罗的地位介于松永和贤太之间,年龄在二十三四岁,长脸,细长的眼睛,高而尖的鼻子,薄而上翘的嘴唇,前额垂着一绺刘海,像个演员,连男人都会喜欢上他的。可是,他不爱说话,脸上也很少有笑容,让人觉得讳莫如深,难以相处,甚至可以说让人感到恐怖。我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为了打破沉默都不敢轻易跟他开玩笑,担心的是玩笑开得不合适他捅我一刀。世罗跟八寻帮的山岸不是一类人,我不善于跟世罗这类人打交道。
我被他带回家以后,跟他接触的时间长了,却越来越不理解他了。他住在目黑不动尊附近的一间木造旧平房里,家里有个女人,不是法律上的妻子,而是所谓的情妇。房子虽然不大,但给我安排一个睡觉的地方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过,一般来说,跟年轻女人在一起生活的人会把一个像我这样的年轻小伙子请到家里来住吗?如果是一对老夫妇的话自然另当别论。
到世罗家寄宿开始以后不久,我就知道这所房子不是世罗的,而是他的情妇租来的。他没有经过房东的同意就住了进来,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