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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7.白狐-第25章

小说: 17.白狐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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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什么?”巧兰追问。 
  “一件轻飘飘的衣裳嘛!”紫烟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陡的叫了起来:“对了,是件尸衣!一定是件尸衣!袖管那样飘呀飘的!”巧兰心底发凉,喉中直冒冷气,却不能不振作着说: 
  “别告诉人,紫烟!别人都没见着鬼,怎么偏偏你见着?说出去让人笑我们大惊小怪!而且,是不是鬼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是哪一房的下人,今晚没月亮,天黑,你看不清,鬼故事又听多了!”“我发誓看到了一个鬼!”紫烟不服气的说:“一个男鬼,一个僵尸,看到我之后,他就向落月轩的方向飘去了。” 
  “是‘飘’过去的还是‘跳’过去的?”巧兰追问。 
  “这……我怎么知道?人家吓都吓死了,逃都来不及,还去看他呀!”“你瞧!一会儿说飘,一会儿说跳,你自己也弄不清楚!”巧兰说,“好了,总之那鬼并没伤着你。好好的去睡一觉,明天就忘了。以后,咱们晚上别出房门就好了,去吧!” 
  紫烟很不服气的去了。巧兰嘴里说得漂亮,心里却嘀咕不已。她想起了所有元凯告诉过她的那些鬼故事,那些有关寒松园的鬼。是不是所有枉死的人都会变鬼呢?那么,元凯呢?他的鬼魂是不是也在这寒松园中飘荡?这样一想,她就无心睡觉了。走到元凯的遗像前面,她仰头看着那张画像,不知不觉的对那画像说:“凯凯,如果你魂魄有知,为了我对你的这一片痴情,请来一见!”画像静悄悄的挂在墙上,四周寂无声响,哪儿有鬼?哪儿有魂?只有窗外风声,依然自顾自的筛动着竹梢,发出单调的声响。巧兰废然长叹,多么傻气!竟会相信元凯的魂魄在她的身边!她走到床边去,卸装就寝,一面低声的喃喃的念着:“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鬼魂的阴影困惑着巧兰,对元凯的思念萦绕着巧兰,寂寞与空虚笼罩着巧兰……但是,不管日子是艰难也罢,是痛苦也罢,总是那样一天天的过去了。三个月后,巧兰曾一度归宁,母亲捧着她消瘦的面颊,含泪说: 
  “怎么你越来越瘦了?在白家的日子不好过吗?” 
  “谁说的?我过得很好。公公婆婆都爱惜我,好吃的,好穿的,都先偏着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但是……”韩夫人顿了顿。“你毕竟没个丈夫啊!” 
  “我有,”巧兰说:“只是他死了。” 
  “这种日子你还没有过够吗?”韩夫人深蹙着眉,不胜怜惜与唏嘘。“你婆婆来看过我好几次,她一直说,只要你回心转意,愿意改嫁,他们白家决不会怪你的!” 
  “呀!妈妈!”巧兰喊:“难道婆婆嫌我不好吗?想把我打发走吗?”“别胡说!你婆婆是太疼你了,可怜你年纪轻轻的独守空房,你别冤枉你婆婆!”“怎么?妈?你们还没有断绝要我改嫁的念头呀?必定要逼得我以死明志吗?”“好了,好了,别说吧!都是你的命!”韩夫人嗟叹着住了口。在娘家住了十天,重回寒松园,巧兰心念更决,意志更坚。深夜,她站在元凯的遗像前面,许愿似的祝祷着: 
  “凯凯,凯凯,我们自幼一块儿长大,你知我心,我知你心,此心此情,天日可表!不管你父母说什么,也不管我父母说什么,我绝不改嫁!凯凯,凯凯,我生不能与你同衾,死当与你同椁,此心此情,唯你知我!” 
  话才说完,巧兰就听到窗外一声清清楚楚的叹息,那叹息声如此清楚,如此熟悉,使巧兰不能不认为有个相识的人在外面。毫无思想的余地,她就本能的转过身子,猛的冲到窗前,一把推开了那扇窗子,顿时间,一阵寒风扑面而入,砭骨浸肌,桌上的烛火被吹灭了。巧兰不自禁的跄踉了一下,再定睛细看,窗外仿佛有个影子,只那么一晃,就隐没到竹林里了。然后,只剩下竹影参差,花木依稀,星光暗淡,而晓月将沉。寒风阵阵袭来,如刀刺骨,她伫立久之,直到天边将白,曙光已现,才黯然的阖上了窗子。把头倚在窗槛上,她低低的问:“凯凯,凯凯,是你吗?是你的魂魄吗?如果不是你,何必吓我?如果是你,何不现形?”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天已经亮了。 
  从这一次开始,巧兰常常觉得元凯的魂魄在她的左右了,或者是一念之诚,感动天地了呢!她虽然从没见到元凯的身形,但她总会感觉到他的存在,尤其在深夜里。她不再怕那窗外的黑影和叹息声了,相反的,她竟期待着那黑影和叹息的出现,而固执的把它想像成元凯的鬼魂。多少次,她扑到窗前去捕捉那影子,又有多少次,她站在窗前,对外轻呼: 
  “凯凯,凯凯,我知道你在外面,为什么你不进来呢?为什么?”从没有人回答过她,她也从没有捉到过那个影子。但是,她深信,元凯的魂在那儿,在窗外,在她四周。他在暗中照顾着她,保护着她,像他生前所许诺过的。 
  就这样,转瞬间到了初夏的季节,微雨轩前的一片石榴花都盛开了。虽是初夏,天气仍然很凉,尤其夜里,风凉似水,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多变的天气,加上沉重的心情,打五月初起,巧兰就有些发烧咳嗽。这晚,夜已很深了,她仍然没有睡觉,敞着窗子,看到满窗月色,她感怀自伤,愁肠百结。坐在书桌前面,她情不自禁的提起笔来,无聊无绪的在自己的诗册上写下一阕词: 
   
  “石榴花发尚伤春,草色带斜矄,芙蓉面瘦,蕙兰心病,柳叶眉颦! 
   如年长昼虽难过,入夜更销魂,半窗淡月,三声鸣鼓,一个愁人!” 
   
  写完,她那样疲倦,那样凄凉,又那样孤独寂寞。风从窗外吹来,引起她一阵咳嗽。然后,她仆伏在桌上,累了,倦了,忘了自己衣衫单薄,忘了窗子未关而夜寒如水,她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依稀仿佛,她在做梦,有个人影掩进了她的房间。依稀仿佛,有只手在轻抚着她的鬓发。依稀仿佛,有人帮她阖上了那扇窗子。依稀仿佛,有件小袄轻轻的盖上了她的背脊。依稀仿佛,有人在阅读她的词句……依稀仿佛……依稀仿佛……依稀仿佛……她忽然醒了,睁开眼睛,桌上一灯如豆,室内什么人都没有,她坐正身子,一件小袄从她肩上滑落下去,她一惊,一把抓住那小袄,迅速回头观看,窗子已经关好了。那么,是真有人进来过了?那么,不是她的梦了?她哑着嗓子,急急的喊:“绣锦!紫烟!”两个丫头匆匆的赶了进来,衣冠未整,云鬓半残,都睡梦迷糊的:“什么事呀!小姐?”“你们有谁刚刚进来过吗?” 
  “没有呀!小姐。”“听到什么声音吗?”“没有呀!小姐。”巧兰对桌上看去,一眼看到自己那本诗册,已被翻动过了,她拿了起来,打开一看,在自己那阕词的后面,却赫然发现了另一阕: 
   
  “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瑶瑟暗萦珠泪满,不堪弹。 
   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谁在暮烟残照里,倚阑干。” 
   
  词是新题上去的,墨迹淋漓,犹未干透,而那笔迹,巧兰是太熟悉了,把它磨成了粉,她也认得出来,那是白元凯的手迹!她一把将那诗册紧压在胸口,闭上眼睛,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喃喃的说:“他来过了!终于,他来过了!” 
  奔向窗前,她打开窗子,目光对那暗夜的花园里搜寻过去。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滚落,紧抱着那本诗册,她对着那树木深深的花园大喊:“来吧!凯凯!来吧!别抛弃我!别抛弃我!求求你!凯凯!”夜色沉沉,风声细细,花园中树影参差,竹影婆娑,那鬼,那魂,不知正游荡在何处?巧兰用袖子蒙住了脸,哭倒在窗子前面。


  巧兰病了,病得十分厉害。 
  她以为她要死了,她不想活,只想速死。死了,她的魂就可以追随着元凯的魂了。那时,再也没有人来逼她改嫁,再也没有力量把她和他分开。她想死,求死,希望死,只有死能完成她的志愿。从早到晚,屋子里总有很多的人,母亲,婆婆,娘姨,丫头,仆妇……川流不息的,她们守着她,为她煎汤熬药,延医诊治。她发着高热,浑身滚烫,她的头无力的在枕上转侧。凯凯!凯凯!她不断的呼唤着。哦,你们这些人!这么多的人!你们使他不敢来了!走开吧,母亲!走开吧,婆婆!让他进来吧!让他进来吧!你们都走开,让他进来吧!她不断的呓语着,不停的呼唤着:走开!你们,请你们都走开!让他进来吧!凯凯!凯凯!凯凯! 
  于是,有这样一晚,屋子里的人似乎都走空了。她昏昏迷迷的躺在床上。于是,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低沉的,怜惜的,痛楚的在呼唤着:“巧巧!巧巧!”“哦,是你,凯凯!”她模糊的应着:“你来了!你在哪里呢?”“你看不到我的,巧巧。” 
  “是的,因为你是鬼魂,”她恍惚的说:“但是,我就快死了,那时,我就会看到你!” 
  “你不能死,巧巧。”“我愿意死。”“不,你不能!你要振作起来,你要好好的活着,为了我!巧巧!我不要你死!”“但是你已经死了!”“死亡并不好受,巧巧,死亡并不能使你和我相聚,鬼魂的世界是个荒凉的境界!不要来!巧巧!” 
  “你住在哪儿呢?”“在落月轩,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儿。” 
  “我要去找你!”“不!你不可以!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他的声音变得迫促而急切:“听我的话!巧巧!听我的!”“好,我听你。”她迷糊而依顺的说:“但是,活着又做什么呢?”“改嫁!”那声音清清楚楚的说。 
  像个霹雳,她被震动了,从床上跳起来,她狂喊了一声: 
  “不!”她喊得那样响,母亲、婆婆、丫环、仆妇们都涌进了室内,母亲赶到床边,按住了她跃动着的身子,叫着说: 
  “怎么了?巧兰?怎么了?” 
  “哦!”她如大梦方醒,睁开眼睛来,满屋子的人,大家的眼睛都焦灼的瞪着她,哪儿有凯凯?哪儿有声音?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一头一身的冷汗,“哦,我做了一个梦,”她软弱的说:“一个梦。”母亲把手按在她的额上,惊喜的转过头去看着她的婆婆。 
  “烧退了呢!”母亲说:“大概不要紧了。” 
  她失望的把头转向了床里,泪水在面颊上泛滥。是的,烧退了,她将好起来,她知道。因为,他不许她死。 
  真的,她好了。一个月以后,她已经完全康复了,虽然依旧瘦骨支离,依然苍白憔悴,但是,却已远离了死亡的阴影。韩夫人搬回家去住了,在巧兰病中,她都一直住在白家照顾着巧兰。临走,她对白夫人沉重的说: 
  “看样子,巧兰心念之坚,已完全无法动摇,我也无可奈何了。她已嫁入白家,算你家的人了,一切你看着办吧!” 
  “唉!”白夫人叹着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疼巧兰像疼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不会亏待她的!” 
  母亲走了,巧兰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所不同的,是她开始那样热中的等待着白元凯的鬼魂。每晚,她在桌上准备好笔墨和诗册,要引诱他再来写点什么。深夜,她常凭窗里立,反复呼唤:“凯凯!进来吧!凯凯!” 
  可是,那鬼魂不再出现了,似乎知道巧兰在等待着他,而故意回避了。巧兰的心被期待所涨满,又被失望所充溢,她就在期待与失望中徘徊挣扎。无聊的静日里,她常常捧着元凯留下的词,一遍又一遍的阅读观看,尽管那其中的句子,她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她依然乐此不疲。“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他是明写人鬼远隔,无由相会了。“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他也了解她枕边的思念,和“微雨轩”中的寂寞?噢,凯凯,凯凯,知心如你,为何要人天永隔?她开始常常思索“人鬼”间的距离了,遍翻古来的笔记小说,人鬼联姻的佳话比比皆是。那么,古来的人鬼能够相聚,自己为何无法看到元凯的形态?是了,他是被烧死的,烧死的人已成灰烬,何来形体?但是,他却会写字题诗呵! 
  她迷失了,困惑了。终日,精神恍惚而神思不属。这样,已到了仲夏的季节。天气热了,巧兰喜欢在花园中散步,吸收那浓荫下的阴凉。一晚,她到正屋去和公婆请过安后,回到微雨轩来,走到那浓荫的小径上,看到几只流萤,在她身边的草丛里飞来飞去,闪闪烁烁的。又看到繁星满天,璀璨着,闪亮着。她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跟着她的是绣锦和紫烟,也都站住了。然后,她忽然闻到一阵茉莉花香,那样清清的,淡淡的一阵幽香,一直沁入她心脾,使她精神一爽。她忍不住问:“哪个院子里种了茉莉花?” 
  “好像是望星楼。”绣锦说。 
  “咱们去采一点。”巧兰说着,向那方向走去。 
  “这么晚了,”紫烟说:“还是别去吧!” 
  “怕什么?”巧兰说,往那方向走去。 
  两个丫环只得跟着。那茉莉花的香味越来越重,吸引着巧兰,她不知不觉的往前走,到了望星楼,四下找寻,她看不到茉莉花,抬起头来,她正面对着落月轩的方向,霎时间,她浑身一懔,怔住了。远远的,似有似无的,她看到一盏灯笼,摇呀摇,晃呀晃的晃到落月轩门口,略一停顿,那扇禁门似乎开了,灯笼轻飘飘的晃了进去,门又阖了起来。她背脊挺直,四肢僵硬,回过头来,她问丫环们说: 
  “你们看到什么吗?”两个丫头都俯身在找茉莉花,这时,才惊愕的站起身来说:“没有呀,小姐。”“哦,你们没有看到一盏灯笼,飘进落月轩里去吗?” 
  “啊呀,小姐!”紫烟惊呼着,她手里也有一盏灯笼,吓得差点掉到地下去。“你别吓唬我们,小姐,那落月轩根本没有人住呢!”“哦,”巧兰怔忡了一下。“我们回去吧!” 
  回到了微雨轩,这晚,巧兰又失眠了。她不住的想着那茉莉花香,那灯笼,那落月轩,和那两扇禁门。依稀仿佛,她又记起一段似梦非梦的对白: 
  “你住在哪儿呢?”“在落月轩,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儿。” 
  那么,元凯的魂魄是在那落月轩里吗?那么,那茉莉花香的引诱,那灯笼的显形,是要暗示她什么吗?是要告诉她什么吗?是要牵引她到某一个地方去吗?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拥衾独坐,侧耳倾听。夜深深,夜沉沉,暗夜的窗外,似乎包含着无穷的神秘。她倾听又倾听,于是,忽然间,她又听到了那悠长而绵邈的叹息,自她病后,她就没有听过这叹息声了!这像是最后的一道启示,在她的脑海中一闪,她迅速的,无声息的冲到了窗前,低声的,幽幽的说:“我懂了!凯凯!我来了,凯凯!等我,凯凯!” 
  穿好了衣服,系好了腰带,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丫头佣妇,她拿着一盏灯笼,悄悄的,悄悄的溜出了卧房,再溜出了微雨轩。然后,她坚定的、轻快的、迅速的向那落月轩走去。


  灯笼的光芒暗淡而昏黄,静幽幽的照着前面的小径,露水厚而重,濡湿了她的鞋子和衣襟,她急步的走着,衣裾在碎石子的小径上父的擦过去,她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她站住了,在她身后,似乎有个奇怪的声音在跟踪着,她骤然回头,举起灯笼。哦,没有,除了苍松古槐的暗影以外,她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她继续向前走,那股茉莉花香又扑鼻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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