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遗事-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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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来到奉国寺。
仰望那宝刹庄严的佛殿──似乎终日烦乱的心里就有了些空寂入内。
寺院里甚是寂静。没有风。连檐下的铁马也是沈默。
除了香烟嫋嫋,并无人声。
所以赵苏和仆从的足音居然惊动了方丈──老和尚施施然走了出来。
“施主光临敝寺,敢问──呀!你、你──”
蓦然认出面前形容清瘦的男子是谁,又旋即联想到他当日一溜了之──害自己差点被怒气填胸的完颜煜骂死──方丈脸上立刻带上了不悦之色!
唉──这老和尚,枉做了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为何还是未曾戒掉这忽嗔忽喜的个性呢?
前年在这里暂住,每日无事,便听他们念诵佛经,不是亲耳听见方丈领著满寺的和尚念──不起贪嗔痴欲诸想,不著色声香味触法……
…………
无心解释前事,只把煜的来书交给方丈。
方丈一目十行地看了,虽满脸的不豫之色──却仍不得不恭敬地请赵苏入内──回头吩咐寺内知客:“打扫净室!”
“进去罢!”为求简便,只带了一个侍从,回头看时,却见那青年的侍从仍在院内滞足,似乎倒在发呆!赵苏心里奇怪,只得再叫一声:“进去罢!”对了,这个太监叫什麽呢?──哦?似乎是叫长安!……
一切就绪,便已黄昏。
晚锺又起,暮鸦冥冥。
……
入夜。
独立院前,仰望青穹,一月孤远,冷视人间。
凉风已起,淡入襟怀。不觉起了寒噤。
多少时未曾涌上心头的感觉,突然遽然翻上。
好寂寞,好寂寞……
突然听见有人的呼吸之声。
回过头,竟是手上拿著外袍的长安──“夜深了,风起,露水又重,大人把厚衣服披上罢。──怕著凉了。”
默默点头,却不接过他的衣服:“夜深了,睡吧。”
率先往屋里去。
身後的人似乎呆了一阵,才急急地赶了上来。
半年过去,其间接到过煜派人送来的一封书和一些礼物。
礼物没有拆,就那麽放著──红尘我都无欲,又岂能在意红尘中之明珠瓦砾呢……
看了书信──还是一样的俊逸墨迹,只是问了些寒温……然後说到战事已平,但过程颇多凶险!其间有一场恶仗──真是九死一生,差点就全军覆没,连自己都怕回不来了!──多亏游说到泰州和卓族人派兵相救,方能度过此劫!
仿佛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煜急切兴奋的心情,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突然就记起多少年前,风雪天里,那个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孩子……
煜一句话也没有提到完颜磊的下落──
赵苏心想,恐怕这个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不由苦笑──他是深知,这个在自己面前总是温柔而又任性的大孩子,在其他人面前也有过怎样冷酷嗜血的面孔!
而这时侯,来看泰州──
煜又在做什麽呢?
完颜磊和他的一干随从大臣,当然都已经魂归天国了──虽然他是自己唯一的胞兄!但是就如同跟太後之间的冷淡关系一样,和完颜磊之间,煜从来就体会不到什麽叫做手足情深──从小开始,彼此之间就只有提防、暗算、和竞争。
求得和卓族人帮忙的结果是,──自己迎娶了他们正当妙龄的公主阿满。
身为一国之君,後宫三千,那里在乎多这麽一个两个?──况且他早已遣使书报太後及京都众多朝臣──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该有贺礼运送过来。
听说阿满公主一貌如花──虽然对这素昧平生的异族公主毫无感情,但既获良兵,又得佳人,总体来说, 委实算大大美事一件。
他心下惬然──策划今夜婚宴一完,顶多再耽搁几日,便可回京城会宁了。
在和卓族的酋长花园里漫步,──这时正是夏天,但这里竟十分幽静凉快。满地的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朵,开得如火如荼;还有一些中原决见不到的奇异树木和藤萝,──奇怪啊!“明明是西北大漠地带,怎麽反倒象是东南热带风光?”
他不知不觉说出了口,──“因为这里是一个天然狭谷,四围有山丛围绕,四时寒气不入,故此温度较四围山地沙漠要高。”
身後居然有人回答──这声音泠泠如水,清冷而又温柔,听在耳里心里,当真是说不出的受用。
煜一惊回头──原来是个白衣如雪的神仙般人物──只觉得触目一阵冷气,清气,却想不出任何具体的形容词来加以形容!
他一下子惊呆了,──直到看见那白衣的人脸上沁出红晕──就象是雪地上晕染开来的花痕──好清冷却又好美丽的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人──他才傻傻地问了一句:“你──阿满公主?”
那人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清极亮极的眼睛看著完颜煜,淡淡道:“不,你弄错了!──我是阿满的哥哥塔木!”
“是!什麽──你是男的?”
完颜煜差点叫了出来──却见塔木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便消失在树林里。
煜看著塔木早已消失的背影──却惊觉自己再也无法回复起初的平静心情……
只觉心里──
心中猛然如万丈波澜掀开的渴望!──要得到这个人,一定要得到这个人……一定要……
现在是什麽感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仿佛大罗神仙般的人,正是自己寻觅许久而不得的那个梦想──那个纯净、清新、一尘不染、仿佛刚刚从天上降到人间、还带著紫微宫里的氤氲露气的梦想……
这时突然想起赵苏。
觉得:跟方才这个仿佛冰山雪莲般的人物相比,──赵苏的淡漠跟宁静,似乎总显得有点晦暗……
回到和卓族人为自己准备的精致华贵的帐篷,听到族人说:“那是我们族的塔木大王子──他可是我们族里的神医和巫师呢!”
…………
──今夜新婚。
是夜和阿满公主锦帐旖旎,自然也是巫山胜景──但见粉脸红起,涌动千娇;宝髻云欹,涵生百媚……但狂热中,那一直倒影在心底里的清冷是谁──
夜深了──煜悄悄披衣下床,出了帐篷……踏著一地月色,……到了日间早已觊觎已久的那顶帐篷前……
与其他王族的华丽的帐篷不同的,朴素而简单的帐篷──和卓组人心性淳朴,从无防人之心──故此夜间睡眠也毫无关门闭户之观念……所以煜就这麽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月光里的沈睡的塔木,──神圣的美感……仿佛是被灌输了呼吸和灵魂的一尊至美的雕象。
煜揭开被子,──触摸到单衣底下那具清冷而温热的肉体……咦,是微微凸出的浑圆──是臀部吧……不自觉地一捏……──“谁?!”
被猛地惊醒的塔木,借著月光看清楚了俯下身来的煜,并立刻察觉到他企图对自己做什麽事情──在水银也似的光华下,他那雪白得几乎透明般的容颜立刻因震惊、愤怒和羞耻涨成了火红!──看在煜的眼里,仿佛是雪著火了──是纯洁无垢的雪燃烧了起来!
“你──”
其他和卓族人的帐篷就在咫尺之遥──算准了塔木是不敢大声叫喊出来的!煜迅速地扑了上去!
顺手扯开那床碍事的锦被──放任自己高温热情的躯体压上那具清冷波动的肉体,一把攥住塔木挥动的双手,煜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唇齿被粗鲁地吞没,满嘴里满鼻间全是煜的气息,塔木却只敢惊悸地拼命挣扎──他哪里敢叫呢──月光从帐篷的小窗里照进来,那小窗──是任何人从外面一过,便可清清楚楚地看清楚里面所有情形的……
要是被人发现,那还有什麽脸面跟自尊……
好歹是一族的王子──
煜就是估准了塔木这样的心情,所以越发肆无忌惮地──用力啃咬塔木的嘴唇,两人唇齿间满溢的唾液──压在上面的煜当然没事──可是被死死压制住的塔木就差点窒息过去──连喘气都困难,不得不张开嘴,就给了煜的舌头长驱直入的机会,……这样蛮横而狂热的深吻,煜满意地看到身下的人几乎晕厥过去!
轻微的哧哧的声音──塔木身上的单衣在煜的手里成了粉碎……
越发用力,压制住塔木瞬间暴长的抗拒!
喘息著,俯视著身下赤裸的青年……
在皎洁的月色下,这具看来几乎是庄严而圣洁的躯体呈现出如此令人颤栗的美感……仿佛晶莹的皮肤下的每一个根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青春和弹力……牢牢地把握住塔木挣扎的双手,煜几乎惊呆了──是如此毫无瑕疵的,仿佛是被灌输了呼吸与灵魂的一尊白玉雕象……
那如此轻易地撩拨起自己内心欲望的──是什麽?是什麽?
自己那些妃嫔们的身体也是动人的,却从未体验过这样充满力量的美感……
而赵苏呢──那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肉体……该怎麽形容呢?──瘦尽棱棱骨……是吧!自己也奇怪,喂了他那麽多山珍海味,怎麽就从来不曾见效过?
赵苏──苏儿……突然记起有多少个日夜曾这样地唤起一个人的名字──“苏儿”,心胸里突然就有轻微的一疼……仿佛……可是,我们彼此,既从未许诺过什麽,也从未约定过什麽!身为皇帝,新欢旧爱,原是自然之事──况且,我又不是不要他了……
102~106
“……!”
突然感觉到身下人的猛烈挣扎,原来是塔木趁自己失神,一骨碌想要翻下床去──怎能让他如愿?──刚刚自心头泛起的那个淡漠模糊的影子立即消失,煜以身体和手臂压制住了塔木,带著一点惩罚性的意思──狠狠地再吻下去!
“唔……!”
唇齿间,一吻可知的青涩反应,以及在自己身下剧烈抗拒的颤栗躯体,教煜知道这位让自己惊若天人的和卓族王子──确实是从未为任何人开启他冰雪心胸的处子……难道那麽多年来一直沈伏在自己心底的──就是这样的渴望吗?!
但是已不容他再做理智的分析,头脑和躯体都一口气地热了起来。要这个人,只想把这个清冷透彻般的灵魂牢牢囚锁到自己怀里,关藏到自己心中──仿佛从每一块肌肉每一个毛孔里迸发出来的饥渴使煜几乎冲昏头脑,他再也──不能等了!
“你……”
被煜疯狂般的口齿蹂躏得几乎窒息过去,在煜一开释他的嘴唇後,塔木还咳嗽了好几声──当然也是必须压抑著嗓子,咳嗽得好不痛苦──才终於喘过气来,愤怒使他双眼如逢魔般明亮,压著声音,咬牙切齿地道:“完颜煜──啊!”
突然侵略进体内的手指,使他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立刻又惊悸地看那月光葱茏的小窗──紧紧咬住嘴唇,仅以抗拒的内壁的肌肉和拼命的挣扎表示自己的绝不情愿!
两人在床上好一番扭缠──原来想要制服一个跟自己年龄相若的青年男子竟是这般不容易!煜大是吃力,气喘吁吁,实在是恼怒起来,──以手曲肘,当头便是一下!
“呜!──”塔木痛叫一声,抵抗立时一滞──煜当机立断,迅速把他翻过身来,毫不留情地侵入塔木体内!
“啊──”是仿佛野兽受伤般的痛苦嗷叫,意乱情迷的煜,也能感觉到两人结合处,有湿滑液体,汩汩而出!
此刻充塞在他心中的是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再也难以控制地放任自己的疯狂律动……痛苦和呻吟,太适合身下这个仙子般的人物………一个血腥纠缠的夜晚。
…………
次日。
“怎麽了,不是决定今日跟我回京都吗?”
本来新婚既毕。原是决定两人今日起程回金国都城会宁──但一早,煜酣睡方起,却听神情焦急的阿满说,必须延迟起程日期。
煜明明心怀鬼胎,──早知事出何因,却偏装得若无其事,讶然问道:“为什麽?”
阿满叹道:“因为塔木哥哥病了──他从来不生病的,却偏偏病了,父亲和二哥还有我都很担心呀!──我想等塔木哥哥病好了再走。”
煜心脏直跳,问:“──什麽病?有没有请医生看?”
阿满笑道:“瞧你说的什麽话──你不知道塔木哥哥是我们和卓族人里最高明的神医吗?若他都诊断不出来自己的病因,还有什麽人能诊断得出来呢?”
煜心下稍安,──自觉额头已有汗出。又问:“那他说是什麽病?”
他虽料定塔木决不会说出自己侵犯他的事实,但多少心里有点忐忑。却见阿满蹙眉道:“唉!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呀!塔木哥哥只说自己有点感冒,可是今早我去看他,却见他连坐都坐不起来,脸色发青,有气无力,声音都破了,简直就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把我们吓坏了──怎麽可能只是感冒?明明就是病得很严重呀,所以我们才都担心他──会不会是塔木哥哥患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诊断不出来的怪病?可是这里又没有比他更高明的医生了……煜哥哥,你有没有什麽好法子?”
煜此时却在想:目前虽然可以保准塔木决不会透露彼此才知的这个秘密,但万一自己携带阿满回京之後,可就难保他会不会告诉他父亲──和卓族的酋长了!万一和卓酋长或者其他和卓族人知道了这件事,那还能饶得了自己──届时非但飞掉了一支强有力的援军,倒结下了一个仇家……和卓族军队强悍,可不是易与之辈!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得把塔木也带回会宁去……何况,心里真的非常渴望塔木……强烈的意愿,想要把那个纯洁透明的人锁进自己怀里,再不给予他人!──那麽,有什麽方法呢?他冷眼瞥阿满,心道:非得利用这个已经死心塌地的傻公主不可……他知道儿子众多的老酋长对这个唯一的小女儿从来是百依百顺的!
………
“让塔木哥哥去金国作大臣?──那我们两兄妹就能在一起了!太好了!──好,我去告诉父亲!”
阿满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赶紧去把这主意告诉老酋长……可是半个时辰左右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父亲倒同意了……可是塔木哥哥坚决不同意……”
……果然如愿……
天会十六年。冬。
离别的时候是寒冬,再次相见的时候也是寒冬。
这是在预示著什麽吗?
满天满地的雪。──正独坐窗前,默读经书──是抛撇不下这个红尘世界,所以,那西方的清净光华世界,尽管是那般向往……还是,佛祖,我无资格做你虔诚的弟子……
不过,如华严经之文心缱绻,便做消闲书看,也颇能度日呢……
──“大人……皇上来了。“
突然听到长安的禀报,甚至没有注意他脸上瞬间的失落──这半年许,主仆两人,日夜相处,寒温互照,竟如家人……只是觉得原本空寂的心灵里,还是倏忽地一热……回来了!
忍不住扔下书本,──心情略微激动──自己也难诉说此时情怀──是什麽样的情感呢?──倒更似严父跟慈母,倏然闻听到漂泊在外,久无音信的游子一朝来归,半带著嗔怒,半带著怜爱──还心疼他这番去也,该经受了多少外面的风尘……
不由就也惦记起远在南国的琬,是该如何……还有寄寓空门,早绝音信的锦园。
出得庭院,已看见大踏步进入视线的完颜煜。
──比以往似乎消瘦了。但还是精神饱满。
……两人相见,──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麽。
“……──……你……你过得好吧?”
煜讷讷了半天,终究没把那个“苏儿”讷讷出来。
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作假──都可以谈笑自若──哪怕谎话连篇!──在赵苏面前却不能!也不知是不能,还是实在无法有此般心肠……
对他的感觉,──早已不复的单纯的宠爱,占据──却还怀著一点如对慈爱的长辈的情怀……明知道自己无论说什麽做什麽他都不会计较的罢──那还造什麽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