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遗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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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他真的好象,知道吗?”
红袖小小的脸颊被温柔地捧住,她听见皇上温柔得几乎要醉死人的声音:“今天那麽多人,可是我第一眼就看见你了……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他的灵魂附在你的身体里。……他也跟你一样,长得一点不漂亮,可是看上去很温柔,是不会伤害人的小动物……你们都喜欢穿素淡的衣服……对了,他从来不喜欢熏香……”
皇上炽热的嘴唇吻了上来,紧紧地堵住红袖的樱唇。──“对了,你们连在床上的感觉都很象呢!他也是……一点不懂风情!痛了也不叫,舒服了也不肯说,……连嘴唇亲起来都是一样的冷冰冰的感觉……”
被完颜煜意犹未尽地舔舐著自己的唇瓣,仿佛她小小的玲珑的心也要被烫化般的吻。
被热情地包围,蕴藏在年轻的皇上强健肉体里的温度和热力,徐徐地也随之度进自己的感官里。再一次的肉体交融,这次是跟开始完全不同的温柔舒服……而红袖却心凉了半截。
她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受到皇上的眷顾,原来是因为自己象……一个人。
那是皇上真正爱的人吗?──为什麽皇上不把那个人安置到自己身边呢?
还是那个人已经死了?──难道是皇上以前宠爱的妃子?
此时……
任凭皇上在自己身上任意发泄,可是红袖心里一片麻木。她的肉体无法再随皇上的动作而灼热。可是这好象反而引得了皇上的更加怜爱──情事结束的时候,他气喘吁吁地在红袖的脸上亲了一口:“……你果然跟他很象。”
第二天红袖就知道了答案。
香妃。
宫女们说,那应该是有史以来,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了!因为香妃喜欢安静,皇上甚至不允许太後到她住的殿里去!母子俩为此曾大吵一架,这可是当年宫里人人皆知的新闻!
“那,香妃後来到哪里去了呢?”
红袖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宫女摇摇头说:“不知道。说来奇怪,香妃娘娘好象是突然就不见了!”
“那,她长得是不是和我很象?”
试探地问──那宫女闻言一呆,吃惊地仔细打量著红袖道:“象?怎麽会?──哦,奴婢没仔细看过香妃娘娘,也不敢说……因为要不是极亲近的人,是不可能见得到香妃娘娘的!而且香妃娘娘又得皇上特准,可以不参加宫里的一应节日应庆……她在宫里呆了大约两年左右,奴婢只是远远儿地望到过她一回──还被皇上挡住了大半边身子,没看清楚!不过记得,似乎是清瘦单薄的一个人,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脸色很苍白,头发很多很黑!对了──最特殊的一点,香妃娘娘身上有天生的香气呢!──好象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皇上才会为娘娘赐名为‘香妃’吧。”
“哦……”怅然若失……
红袖第一次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她在心目中刻画著那个不曾见面的香妃的模样……又多又黑的头发,苍白的脸,很清瘦的样子,身上有香气……
红袖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想见见她……
没有想到她渴想许久的见面会来得如此迅速。
那是三个月後。不知道为什麽,完颜煜突然派人去西夏联姻,为自己的小儿子阿蚕向西夏小公主桑欣──西夏摄政王翥凤最年幼的妹妹求婚。
西夏似乎是答应了罢。反正第二个月,完颜煜突然决定要亲自前往西夏送聘礼。
所有的人都对完颜煜的举动摸不著头脑。──这个一向心高气傲的年轻君主,哪根筋不对了?居然会去做出这种明显降尊纡贵的行动?
煜来到西夏。出来迎接的是翥凤。
虽然有使者先行,翥凤还是表现了惊讶。──然而她也深信,完颜煜决不会做无缘无故的奇怪事。
翥凤有点警惕。笑容难免僵硬。──对比起来,煜谈笑风生,神情自若,就要洒脱得多。
虽然,两个人彼此都暗藏疑虑。
偶尔目光碰触,似乎都能感觉到各人心中难以静止的暗流。
先是客气地谈婚事,谈国事──到最後两人都搜索不出话来的时候,煜突然收敛了笑容。
“把他交出来吧。──翥凤。”
“谁?──皇上您在说谁?”
眼下虽已断金不爽,但以前毕竟曾经倚玉有缘!──所以翥凤对完颜煜的称呼还是沿袭了以前在金宫里的“皇上”。
煜冷冷道:“──还能有谁?你知道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翥凤正色道:“皇上,我真的不是知道你在说谁!西夏国除了翥凤,并无皇上故知!皇上为何无缘无故地问翥凤要人?”
煜见翥凤面色不变,仿佛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麽一样,不觉心头起火。
现在已经是天会二十年的秋天。
距离赵苏死去的时候,已经整整过了三年。
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的情形。大雨里,因嫉妒而发狂的阿满,因救妹妹而落水的塔木,……那两个突然出现的姓耶律的男子,……永远记得的还是那个从此再没有呼吸的人,和……流下眼泪的自己……
煜一直认为自己并没有爱过赵苏。──顶多也就是一时的迷恋。
可是,他无法解释那天,当自己知道赵苏死去之後,心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好吧……痛就痛吧。
本来以为心痛也就一时。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那个苍白淡泊的影子却只是一天一天地在心里越发清晰。
不管是抱著谁……不管是抱著谁……就算是和塔木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地要想起那个此时、大概、早已漂泊到渺渺西天的,异香而寂寞的影子……
我很想念你……
我很想念你……
苏儿…………
这个埋藏在心底几乎整整两年多的名字,突然自强自压抑的胸肺间喷薄而出的时候,煜突然止不住想要流泪的欲望。
他不止一次地想到:如果时光可以重来的话,他一定不会让赵苏离开自己身边……就算他再不情愿再不高兴,也要把他囚禁在皇宫里,囚禁在自己身边。如果时光可以重来的话,他一定……
煜已经不想去探讨自己到底是不是爱赵苏的了。
他只知道一个事实。他想要赵苏在自己身边。他想要那个温柔慈爱的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塔木是美好的,是圣洁的──塔木几乎就是煜想望中那样完美无缺的仙子般的人物,看著塔木绝美的容颜时煜常常会痴迷过去,拥抱著塔木精致的身躯时煜会狂热到忘了一切……是啊,和塔木在一起的感觉是疯狂而消魂的,心底里涌动的是──仿佛被火焰炙烤著身心般的澎湃情感。
可是,每天那些不经意的空闲里……在一早在御书房里坐下,拿起大臣的奏折的时候;在宫女替自己磨好了墨,濡湿羊毫准备写字的时候;在伸个懒腰,无意识地看向窗外历历的春景的时候;在微曛的黄昏里走过,突然听到不知何处的宫殿里传来隐约的箫声的时候,莫名地,就会记起从前那些和赵苏一起度过的日子……想起他总是沈默的样子,总是不开心的样子,总是微笑的样子,总是疲倦的样子,总是寂寥的样子,总是对自己的强势和霸道无可奈何的样子……想著想著,就会不自觉的微笑起来,然後有风吹到脸上发冷……才惊觉自己的泪水不知何时又慢慢地濡湿了开来。
在拥抱著塔木的同时,煜几乎是不自觉的,在左右的妃嫔里,寻觅著一个个类似赵苏的影子……
就如红袖──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後一个。
但是,如果赵苏其实并没有死呢?
这个事实煜从来连想都没有想过。──但是,那天从西夏回来的宁王完颜希尹却秘密地告诉煜:他在西夏的皇宫里见到了赵苏……
煜当然震惊。非常震撼的震惊。
但是,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他突然记起那天──三年前的那天──当时并没有谁确认过赵苏已经死去!
当时心志混乱的自己,胡乱地叫塔木过来看,而塔木并没有遵从自己的意思。
然後呢──赵苏被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还一脸傲慢地说是他哥哥的男人抢了过去──对了,一想到那个尚且不知名姓的男人煜就一肚子火!
但是,无论怎样──激动心情使他坐立不安……赵苏还活著?赵苏没死?赵苏在西夏?
翥凤这个臭丫头,居然藏匿赵苏也不派人来通知自己一声!
咬牙切齿地骂一声翥凤,煜又沈浸进了自己飞快旋转的兴奋思绪里──苏儿没死……那个总是温柔而慈爱的人没死……好怀念那苍白憔悴的人,好怀念他依偎在自己怀抱里的感觉……
煜按捺不住,想立刻去到西夏,立刻把那个人抓回自己的怀抱!
可是,他终究还是有理智。──於是有联姻之举。
煜冷静地道:“我知道苏儿在你这里。──把他交给我。”
他笃定的眼光和强硬的口气,使翥凤意识到继续装成一无所知是没有用的。她也松弛了表情,淡淡地道:“是的。他是在我这里。”
“把他交给我!”
煜提高了声音。
翥凤冷冷道:“你要我把他交给你,我就得交给你?──你是他什麽人?再说了,他又不是物品,愿意呆在哪里是他的自由,你怎麽知道他愿意跟著你回去?”
“……”
煜无话可说──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待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想要什麽,只要一伸手:我要什麽!就会有人快快地给他献上来。要不到,那就抢就硬夺,也要弄到自己手里。当年对赵苏和塔木,他还不是都是这样硬掠夺到他们身心的。
但是,此时自己却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这样做。
他记起了一直佩在身上的暖玉──心头突然轻松──他知道赵苏是爱自己的!
煜说:“那你让我见他。──苏儿他一定会跟我回去的!”
翥凤看著踌躇满志的煜,也不说什麽,淡淡地冷笑一声。──完颜煜,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要知道,时间会改变一切……包括情感……
翥凤在前,煜在後。
御花园里,曲径通幽。渐行渐深,渐行渐静。
翥凤停步处,──但见……万竿绿竹,一进粉檐。依稀有香气仿佛。
“你让苏儿住在这麽简陋的地方?!”
简直难以置信,煜瞪大了眼睛!──以前赵苏住在自己宫殿里的时候,他给赵苏准备的一应衣食用物,可都是最名贵的──就算赵苏後来寄居奉国寺,那他也记得时时给赵苏带一些珍贵精致的物品去的……那个曾被自己那般如珠如宝地宠著的人,居然被翥凤打发到这种只有贫民才住的地方──真的,……他突然好生心疼那个差点就成死别的人……
“是他自己要住这里的!”
翥凤有点不耐烦地冷视了煜一眼,正想噎他两句──然看煜一脸关切怜惜的表情,却又把话吞了回去。──你真的了解你的“苏儿”吗?……自以为是的男人……
她抑制住不快,──这时两人已到门前。
“谁?”
阳光从南窗里投射进去,缓缓转过头来的男子就坐在这明暗的阴影里。光线里升腾的尘埃,其中淡泊寂静的人──煜从来没有体会到生命是如此可贵……他的心脏都颤抖起来,期待地望向赵苏──他在期待赵苏眼里的惊喜。──他笃定这个慈爱温柔的人一定会对自己的到来感到惊喜!
可是,那张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瘦多了,几乎就只剩一把骨头……头发还是那麽云雾般的又多又黑,没有血色的脸几乎给人一种透明般的错觉……还是剔透的眼珠儿,张著眼睛看著门口,青荫的睫毛下,再没有往日伤心流动的目光……只有,空灵而死寂。
“……怎麽回事?苏儿他──”
突然意识到──煜的心脏缩紧了──张惶地回过头!是翥凤冷静的目光。
翥凤说:“我忘了告诉你──他──看不见了。”
“为什麽?!”
翥凤冷笑道:“为什麽?──你问得真好笑!我怎麽知道?他眼睛莫名其妙就这样了,我有什麽办法?”
翥凤的冷酷态度激怒了煜,他吼道:“你为什麽不给他治好?──你居然忍心坐视苏儿的眼睛瞎掉?!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
见他大动肝火,翥凤冷笑一声,眼睛里露出明显的鄙夷之意,轻蔑地道:“你怎麽知道我没给他治?”见煜语塞,她又冷冷道:“只是一直没治好而已!是呀,我是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是侠骨柔情的大丈夫!──那麽敢问当年把他一个人扔下几个月,几年不管,害得他腿坏掉,人差点死掉,眼睛现在快瞎掉的人又是谁呢?──我知道那个人肯定不会是阁下,对吧?”
煜答应不出──可是又岂肯服输,辩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麽知道那天掉进水里的阴差阳错的会是苏儿?我又怎麽知道他其实还活著?──我要是知道,早就来接他回去,好好照顾了!你不要把什麽罪名都推到我头上!“
翥凤冷冰冰地说:“哦,原来如此!你不是故意的!──那塔木又是怎麽回事?”
这正是煜的心病,他自己还时时困扰──何况此时被翥凤如此刻薄,早已超越他的忍受程度了,不觉恼羞成怒道:“你懂什麽!塔木是塔木,苏儿是苏儿!你别老把他们扯到一起混搅!──把苏儿交给我,我要带他回去了!”
见这男人到这地步居然还不思悔改,翥凤心里真是替赵苏不值到了极点!她实是怒极,反笑道:“好罢!我不懂!──那你自己处理!恕我不奉陪了!”
脚步蹬蹬就走了出去!
煜心里烦恼,也懒得去理她!──一定神,目光立刻牢牢捕捉住那角落里的人。
可是他好生失望,心都凉了半截。
方才他跟翥凤争执一晌,声音既大,语气也激烈,就算是睡著的聋子,也该被惊醒了吧!──可是,不远处这个人居然还是漠无表情。苍白的脸上简直象戴了一副面具,看不出一点神色变化。──双目静静地望向他,跟看著空气没两样。
煜心里又惊又急,几度设想过的那些甜蜜惊喜的重逢场面全成了泡影。──他几乎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个面对自己却毫无反应的人,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可怕的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他以前那个温柔慈爱的赵苏吗?──是不是那个香魂寂寞的赵苏,早已在那场大水里死掉,这个一模一样的躯体里,只是寄居著另外一个陌生的灵魂?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苏儿?”
赵苏没反应。
煜急了,又叫了一声:“苏儿?──我是煜儿呀?你忘了?你不会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吧?”同时向那苍白清瘦的人走去,想在他身边坐下。
赵苏任他抱进怀里,──煜紧紧抱住这具久别几年的身躯,竭尽全力地──用几乎想把赵苏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他俯下头,怜爱地看著──因为赵苏苍白的脸紧贴在他胸膛上,所以从煜的视线下去,只能看见赵苏苍白的额头,凌乱的黑发,还有鼻梁上方青荫的睫毛。
不知道为什麽,煜会在瞬间产生──赵苏睫毛濡湿的错觉。他心里一紧,轻轻地伸出粗糙的手指,温柔得象怕碰坏易碎的纸花般,去碰触那一动不动的睫毛。──是干的啊。
你明明连表情都没有,为什麽我觉得你象是一直在哭泣的样子?
突然的心酸涌上煜的心头,──赵苏静静地伏在他的胸膛里,还是没有反应。煜只能无言地拥紧了这瘦骨嶙峋的身体。
此刻抱著赵苏,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清冷温柔的感觉了,象是冰凉的。现在麻木地蜷缩在他怀里的这个人,象是从肉体到灵魂都死了大半一般──只有冷的感觉。煜无言地抚摸赵苏长长的却繁乱的头发,闻到了那依旧氤氲的香气。有很多的往事,一幕一幕地滑过心底。
他想起了风雪的关外,初次见面时,那时自己还是孩子。赵苏还是少年。汴京城外面,干离不的营里,那时自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