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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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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紫黑色的牙印。他们开始在田野上追捕杜元潮。屋脊上的邱子东就像看一出戏,看得很过瘾。最后,这两个大孩子竟将杜元潮逼到一口刚挖出的坑前。这是一个一人多深的墓穴。镇上的刘五爷去世了,今天傍晚要下葬。挖坑的十几个壮汉刚刚从这里撤离。杜元潮看了一眼那个狭长的但却很深的坑,一阵恐惧,站在一堆新土上,四下张望———他多么希望看到父亲!那两个大孩子扑了过来,他的脚下都是烂泥,一滑,掉进了坑里。两个大孩子蹲在坑边,低头望着他:“谁让你不肯和邱子东玩呢!”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镇子,看到邱子东正高高地坐在屋脊上。
  天要下雨了,两个大孩子又尽情地戏弄了几下杜元潮,走掉了。
  杜元潮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小狼,蹦着想越出坑外,无奈那坑太深,他怎么蹦也蹦不出,徒然在坑壁上留下了无数道抓痕。他的指甲里嵌满了泥。其中一根手指头被瓦片划破,流出的鲜血在坑壁上留下了条条紫红色的痕迹。
  他呼叫着,没有人听到,却有隆隆的雷声从天边滚动了过来。
  他惊恐地仰头望着天空,黑云如潮,如兽群,在翻滚,在涌动。泪珠大粒大粒,顺着鼻梁滚滚而下,如同从屋檐口淌下的雨水。
  小狼仰天呼喊,空旷的田野上,只有大风吹过野草与树木的声音。那声音荒凉、枯燥而刺耳。
  不一会儿,他的嗓子就喊哑了。
  他不住地用手抠着坑壁,想从墓穴中爬出,却不住地滑落下来。他在喉咙里沙哑地呜咽着,活生生一头落入陷阱的小狼,一头呼唤着父亲的小狼。
  天开始下雨了,一种叫“狗牙”的雨。那雨不是一丝一丝的,而是一点一点的,仿佛这 雨早在空中时,就被剪子剪成了一小截一小截。满天空的狗牙。一颗颗,皆很有力,皆很锋利,亮闪闪的。它能穿透薄薄的叶子,砸在人的脸上,让人麻酥酥的。它们一颗撵着一颗,却又十分均匀地落向荒草萋萋的大地。
  狗牙落进墓穴时,在烂泥上砸出一点一点坑来。
  万颗狗牙万点坑。
  狗牙落在小狼的发丛里,像有无数的小石子砸在头上。小狼的头颅成了葫芦。他听到了嘀嘀嘟嘟的声音。他用双手抱住了头。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唤着父亲。
  坑底积蓄起来的雨水不一会儿就将他的双脚淹没了。
  狗牙渐渐密集起来,仿佛要将大地上的一切咬烂吞尽。
  他又开始不停地抠着坑壁,企图挣扎出去。然而,坑壁滑如涂油,他不停地跌落在坑底的水洼里,他成了一个小泥人儿。
  邱子东早不在屋脊上了。
  小狼终于无一丝力气,身子顺着坑壁,滑坐在坑底,幽幽地哭着。
  坑底的雨水在不停地上涨,不一会儿就将他的屁股浸泡在了水中。
  他有点儿困了,闭起双眼,低下头来,任狗牙铺天盖地落进墓穴,任雨水在墓穴中上涨。
  他忽然觉得胸口凉丝丝的,睁眼一看,水已涨到他的胸口。
  母亲的头发在水中悠然甩动然后沉没的情景,顿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立即跳了起来,并像壁虎一般,将身子紧紧地贴着坑壁。
  他仰脸去看天空,只见饥饿的狗牙,密密匝匝,已互相咬啮起来。
  可怜的小狼,瑟瑟发抖。
  此刻,杜少岩正在到处寻找儿子。然而,风雨声将他的呼唤完全地遮蔽了。
  狗牙咬啮着他的肉体,更咬啮着他小小的灵魂。
  天渐渐黑了下来。
  他看到狗牙开始变稀变大,在大地上留下无数的细坑之后,雨停住了。
  天空竟然很快出了星星。那星星像草丛中的冷霜,在闪烁。
  他的身子在往下滑溜,最后坐在了水中,水一直淹到他的脖子。
  晚饭后,送葬的队伍从镇里出发了。十几张马灯,在田野上摇曳着。
  他被人从坑里拉出来时,浑身冰凉,目光呆滞。他一边无声地叫着父亲,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父亲看护风车的茅屋走去……

狗牙雨/金丝雨5

  采芹五岁时,程瑶田为她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来家,专门教采芹读书识字。程瑶田对采芹的母亲说:“这闺女再玩下去,就野了。”采芹就不能像过去那样由着性子玩耍了。而此时的邱子东家也为邱子东请了一位教书先生。这样,邱子东就不能常到程家大院来玩耍了。
  杜元潮一时间觉得十分的孤独。
   杜少岩对杜元潮说:“不要打扰人家采芹读书识字。”
  杜元潮说:“我也要读书!”
  杜少岩苦涩地一笑,拍拍杜元潮的脑袋,又一声叹息。
  杜元潮坚决要去找采芹,杜少岩一把拉住他。杜元潮赖着屁股,用手死劲扒着杜少岩的手:“我不说话,我就站在旁边看她读书、写字,还不行吗?”眼泪汪汪的。
  杜少岩只管抓着杜元潮的胳膊。
  杜元潮眼泪哗哗地望着父亲:“我不说话,我就站在旁边看她读书、写字,还不行吗?”
  杜少岩紧紧地抓着杜元潮的胳膊,将他往远处拉。
  杜元潮赖着屁股不肯走,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青砖上。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范烟户,心头微微一酸,走上前来,朝杜少岩挥挥手:“你去看车吧。”转而抚摸着杜元潮的头说:“咱可说好了,只许站着看,不许说话。”
  杜元潮抹了一把眼泪,乖巧地点点头。
  范烟户走在前头,杜元潮跟在后头,走进了专门为采芹开设的书房。
  正在练字的采芹一见杜元潮,叫一声“小哥哥”,连忙要从椅子上爬下来,穿长衫的教书先生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她只好又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
  这是一条简洁的红木夹头榫长案,采芹占一半,教书先生占一半。从天窗泻下明亮的光线,空空大大的书房里显得十分的素净。
  杜元潮站在长案的一头,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采芹在教书先生的教导下一笔一画地写字,老老实实,绝不吭一声。即便是采芹写得不耐烦了,扔下笔叫他,他也不答应。他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也在一旁看着采芹写字的范烟户,意思是说:“我只看,我没有说话。”
  范烟户点点头,意思是说:“这就对了。”
  教书先生也很宽厚,就让杜元潮一边看着,有时还一边指点着采芹,一边有意无意地将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放在杜元潮的脑袋上。
  杜元潮很乐意教书先生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那时,他觉得教书先生也在教他。他也在念,也在写,在心里。杜元潮对这间书房有一种本能的喜欢,对读书识字也有一种本能的渴望。但杜元潮真是十分的懂事,就是默默地听着,在心中默默地记着。
  采芹喜欢杜元潮在书房里呆着,哪怕他一言不发。
  有时,程瑶田会到书房里观摩一番,杜元潮见程瑶田来了,就会不声不响地走到一边去。
  采芹不干了,就伸着手叫:“小哥哥,小哥哥……”
  小哥哥杜元潮只顾往外走。
  采芹就会从椅子上下来去追赶。
  范烟户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小哥哥,小哥哥……”采芹挣扎着。
  程瑶田说:“坐到椅子上去。”
  采芹跺着脚:“我要小哥哥,我要小哥哥……”
  小哥哥早出了屋门,无影无踪了。
  采芹哇哇大哭,再也不肯回到椅子上。
  几个大人无论是哄她还是向她发威,都无济于事,哭得泪人儿一般。
  范烟户望着程瑶田:“要么,我还将他叫回来?”
  教书先生说:“那孩子乖巧得很,倒也不打扰。”
  程瑶田说:“就把他叫回来吧。”
  范烟户去了。
  程瑶田对教书先生说:“你就顺便教他也识几个字吧,那孩子天资聪颖,不识几个字,可惜他了。”
  教书先生说:“也好,就算是陪读吧。”
  从此,杜元潮也能坐到椅子上了。但杜元潮始终不言不语,教书先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多嘴,也从不多事。有时,教书先生让采芹念字,采芹忘了,念不上来,他明明知道那字念什么,却绝不抢着念出来。
  等杜元潮与采芹下课一旁玩耍时,教书先生在与范烟户闲聊时说:“这孩子大了……”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范烟户点点头,也什么没有说。
  不读书识字时,杜元潮与采芹的事情就只有一件:玩耍。一般情况下,他们不出程家大院 ,就在那一进一进的屋子里进进出出。杜元潮对程家那一间一间的房子,都充满了好奇。但他从来不擅自闯入,最多站在门口,悄悄地向里面张望。那些房间或大或小,但一律干干净净。不管是哪一间房,里头的陈设,都是深色的,那些椅子、茶几、衣架、盆架、架格、罗汉床、镜台、立柜、多宝格、屏风、架子床,幽幽地闪亮,都显得很沉重,没有几个人是抬不动的。杜元潮见到这些家具会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扔进水里,它们都会沉下去。采芹领着杜元潮从这个房间窜到那个房间,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事,似乎看到了他们,又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由着他们到处乱窜。有时,炳嫂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责任,就会叫道:“芹儿!”采芹听见了也不答应,拉了杜元潮或往门后藏,或往屏风后面藏,炳嫂往往要花很大的工夫,才能从那些房间中的某一间将她与杜元潮一并找出来。
  这天,采芹将杜元潮带进了父母的房间。
  这个房间,采芹很熟悉,因为三岁之前的大部分夜晚,她都是与父母一起睡在那张黄梨木六柱式架子床上度过的。被迫分床后,她随炳嫂住到了后屋的另一房间内,但还是常常跑回父母的房间,有时还会耍赖,偶尔也能够得逞,被允许再与父母一起睡到那张大床上去。
  杜元潮站在房门口,迟迟疑疑地不敢进去。
  “进来吧,进来吧……”采芹召唤着。
  杜元潮站在这个房间门口,比站在程家大院内任何一个房间门口都更加感到好奇,也更加感到胆怯。在采芹的一次又一次的召唤下,他才撩起绣花门帘的一角,将一只脚轻轻跨进房内。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像一只来到陌生人家的小公鸡。
  采芹进入房间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爬上那张大床。在她看来,那儿才是她的家———家中之家。以前,她在床上一玩就是半天。
  杜元潮听到远远的有脚步声,连忙退了出来,直到判断出脚步声不是往这里来的,才又掀开门帘。但,依然只是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门槛外,依然只是张望。
  采芹趴在床沿叫着:“小哥哥,进来呀。”
  杜元潮摇摇头。
  “进来嘛。”采芹招着手。
  又迟疑了很久,杜元潮才将另一只脚也跨过房间的门槛。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很简洁,但又显得十分贵重。一道黑漆描绘的屏风前,放了两张紫檀木圈椅,一张紫檀木展腿式平桌,上面放了一只青花缠枝莲梅瓶。杜元潮先是看了看这些东西,接着才走到屏风后———屏风后,除了一张雕花镜台,就是那张四周都离墙好几尺放着的大床。
  床前的踏板上,是采芹的一双小红鞋。
  杜元潮走到屏风后,采芹已早在床上躺下了。她将面颊贴在温馨的、散发着母亲体味的枕头上。她能从气味里分清哪一个枕头是父亲用的,哪一个枕头是母亲用的。她侧过头来,看到了杜元潮,心里欢喜得了不得,但立即又转过脸去,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并收缩起身子咯咯咯地笑着,像有人要胳肢她。
  杜元潮站在大床面前,再也不敢往前走动。
  采芹见半天没有动静,就又掉过头来:“上来呀!”
  杜元潮像走在秋天早晨的树林里,一阵风吹过来,抖落下一串冰凉的露珠,落在了他光溜溜的身子上,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脖子一缩,连忙摇了摇头。
  “我要你上床来。”
  “不。”
  “我要你上床来。”
  “不。”
  采芹用脚扑通扑通地擂着床。
  杜元潮往后退去,靠在凉丝丝的屏风上。
  “我要你上床来!”采芹躺在枕头上叫着。
  杜元潮紧张地:“外面有人听见了。”
  “我要你上床来!”采芹坐起身,将双手捂到眼睛上,准备哭了。
  杜元潮说:“到院子里玩去吧。”
   “不,”采芹蹬着腿,“就在床上玩。”
  杜元潮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地往那张大床挪去。
  采芹笑了,用手拍着另一个枕头:“你睡这个枕头,我睡那个枕头,我们俩睡一头。”她转过身,去整理两个枕头,她要将它们一一放好。她告诉杜元潮,邱子东曾好几回在这张大床上与她一起睡在一头。她说邱子东睡着了,会把胳膊放到她脖子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还会把他的脚跷到她的肚皮上……她回头一看,杜元潮站在那儿动也未动,叫着:“你快点儿!”
  外面响起了炳嫂的叫声:“芹儿!”并一路向这边找过来了。
  采芹向杜元潮招着手:“快上床,我们一起钻在被子里。”
  杜元潮摇摇头,样子是好像要往门外逃。
  炳嫂的脚步声清晰地响起来。
  采芹掀开床上的被子,一头钻了进去。
  炳嫂进了屋子。
  杜元潮一头钻到了床下。
  炳嫂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大床上散乱的被子,知道采芹藏在里面,却故意不去立即揭穿她,而一边叫着“芹儿”,一边在房间里到处找着。
  床下一片黑暗,杜元潮没有被炳嫂发现。
  炳嫂装模作样地找了一阵,自言自语地:“小死丫头,人上哪儿了呢!”说着,走过来,猛一揭被子,“这儿藏着谁呀?”
  采芹蜷在床上咯咯咯地笑。
  炳嫂将她从床上抱起来:“不是说好了,不让你上这张床的吗?你又上这张床了!瞧你把床上弄得!”她顺手将床整理了一下,抱着采芹走向门外。
  采芹转动着脑袋,四处寻觅杜元潮,却不见杜元潮的影子,便以为杜元潮早在炳嫂进来之前就已经跑掉了。
  杜元潮从床下爬出来时,炳嫂已抱着采芹离开有一会儿工夫了。
  四周无一点声响,屋子里一下显得十分空大。
  此时,杜元潮倒不怎么胆怯了,他竟然在大床前站了一阵。
  大床的四条腿十分粗硕,脚为虎爪形,整个看上去十分稳重。床围子的侧面纹饰与正面门围子纹饰为镂空的花纹。在两扇正面门围子的纹饰中,各有一只回首的兽物,其角,其尾,其四腿,巧妙地与那些旋转着的花纹连接在一起。
  两个枕头,两条绸缎面的被子,静悄悄地放在床上。
  采芹在外面呼唤着他。
  杜元潮最后看了一眼大床,立即跑向门外。

狗牙雨/金丝雨6
  初夏。
  野蔷薇花败了,紫穗槐花败了,苦楝树花败了,但紫薇花开了,紫茉莉花开了,南瓜花开了,螳螂开始孵化了,刺蛾正长着翅膀,蚱蝉开始鸣叫了,热热闹闹的季节开始了。
  两个孩子开始迷上了田野,只要教书先生一宣布下课,他们就往田野上跑。
   一块地一块地的小麦,转眼间就变得金黄,太阳一晒,空气里弥漫着麦香。一块地一块地的大麦却还是绿的,与小麦地无规则地互相镶嵌,金一块绿一块,一块金一块绿。地头,或是槐树,或是苦楝与柳树,得了充沛的雨水和热烈的太阳,正隆隆生长,在地头积成绿的云,绿的山。
  杜元潮领着采芹,出了大院,走过村巷,朝田野上跑去。
  在他们即将消失于巷口时,邱子东在巷子里出现了。他朝杜元潮与采芹大声叫着,大概是因为离得太远,杜元潮和采芹并没有回过头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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