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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醉玲珑[中卷]-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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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凌颇不赞赏地摇头:“以你现在的气势,心中毫无战意,城中将士意志松散,明日如何能与我大军一战?”
  李步震惊,夜天凌此言岂不是将行军计划相告?他心中电念飞闪,疑惑地看着夜天凌。
  夜天凌似是能看透他诸般心念,洞彻一切,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冷淡着:“本王明天将会自祁山垛口处攻城,你小心了,莫让本王失望。”
  不攻而示之以攻,欲攻而示之以不攻,形似必然而不然,形似不然而必然。
  兵中之道,向来是虚中实,实中虚,然而夜天凌此时句句予以实话,反让深知兵法的李步无所适从,顿时陷入迷潭。
  兵者,诡道也。
  李步眉间深皱,说道:“殿下冒险入城,难道是来告知这些?”
  夜天凌负手随步,走至他身前:“本王没那个闲情,今夜来此,是有几件事情要问你,明日大战一起,怕你便没机会再回答了。”
  李步心中傲气被他激起,冷哼抬头:“胜负难料,殿下此话未免有些早。”
  “好。”夜天凌剑眉一带:“这还像是当年斩了突厥浑日王的将军。”
  李步愣愕之时,他言语微冷,道:“本王问你,圣武十年,衍昭皇兄是否当真是自尽身亡?你当初身为东宫府前亲将,其中始末原委可曾清楚?”
  “殿下何故问到此事?”李步声音微有颤抖,其中隐着莫大的愤恨。
  “还有,衍暄皇兄暴病身亡,本王不信你没有派人查过,当年澄明殿侍宴的宫女内侍,曾为衍暄皇兄诊脉的御医如今全无踪,此事你又知道多少?”
  “殿下!”李步失声叫道。
  “如实说来。”夜天凌语中淡淡。
  李步抬头迎上的是一双深无情绪的眸子,然而那其中却压来居高临下的威严,在清冷的深处像一刃无声的剑。
  “先储君确是自尽身亡。”李步咬牙,挤出一句压抑的话。
  “原因。”
  “殿下难道不知道?先储君为我们这些将领据理力争,遭了当今天帝斥责,一时想不开,此事天下人尽皆知,天帝还后悔莫及,痛悼不已。”李步冷笑。
  “究竟斥责了什么?”夜天凌依旧平声相问。
  “朕不如将这皇位早早让给你做更好。”李步一字一句地道。
  夜天凌眼中寒光深闪:“衍暄皇兄呢?”
  李步默默回忆了片刻,说道:“那病来得极为蹊跷,拖了数日便不治了,我虽没查出具体原因,但或者是……毒。那几个侍从和御医不是失踪,而是用不同的法子暗中处死了。”
  夜天凌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他仰头静看山间冷月,自齿间迸出一字:“好。”
  只言片语如化做利刃的冰,一转身,他对李步道:“明日本王绝不会手下留情,你当全力应战,若战死祁门关,衍昭皇兄的血债亦不会就此落空,本王自会还出公道。”
  李步心神巨震,上前一步:“殿下究竟为何要追究这些事?还请给李步一个明白。”
  夜天凌目光似与黑远的山野融成一片,沉如深渊,他微微侧首,在李步身旁用一种漠然冰冷的声音说道:“只因本王身上流着的是穆帝的血脉。”
  李步如遭雷击,呆立雪中,似有千军万马自心底狂奔而过,踩得血脉欲裂,他哑声道:“殿下此话……当真?”
  夜天凌眸光锐利,扫入他眼底,他蓦地惊醒,凌王言信如山,岂容人置疑?却见夜天凌袖袍一拂,不再逗留,举步往山下走去。
  他看着夜天凌坚冷的背影,突然往前大踏一步,跪入雪中大声叫道:“殿下!”
  夜天凌足下微缓,停下脚步,凌厉的唇间慢慢地,逸出了一丝似笑的锋芒。

  山河半壁冷颜色

  离开合州,夜天凌回到大营,甫一入帐便错愕止步。帐中不少人,十一、唐初、卫长征、冥执等全都在,看到他回来似乎同时松了口气。案前一人背对众人面向军机图,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凤眸微吊,一丝清凌的锋芒与他的目光相触,凝注半空。
  夜天凌夜入合州是瞒着卿尘去的,此时在军帐中见到她,有些吃惊,抬眸往十一那边看去:“出什么事了?”
  十一轻咳一声:“四哥平安回来便好,我们就先回营帐了。”说罢一摆手,诸人告退,他走到夜天凌身边回头看了看,丢给夜天凌一个眼神。
  夜天凌眉梢微动,却见卿尘淡眼看着他,突然也径自举步往帐外走去。
  “清儿!”夜天凌及时将她拉回:“干什么?”
  卿尘微微一挣没挣脱,听他一问,回头气道:“你竟然一个护卫都不带,孤身夜入合州城!两军大战在即,合州数万叛军人人欲取你性命,你怎能轻易冒这样的险?”
  夜天凌料到卿尘必定对此不满,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便只好问道:“我吩咐过严守此事,谁这么大胆告诉了你?”
  白裘柔亮的光泽此时映在卿尘脸上,静静一层光华逼人:“怎么,查出是谁让我知道要军法处置吗?”
  夜天凌道:“不必查,定是十一。”
  卿尘拧着眉心:“他们都不知你为何定要在此时独自去合州,又除了遵命别无他法,全悬着一颗心,怎么瞒得过我?”
  夜天凌不管她正满面薄怒,心中倒泛起如许柔情,硬将她拉近身前环在臂弯里,说道:“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去?”
  “你去找李步不光是为现在的合州,还有些旧事吧。”卿尘抬了抬眼眸。
  夜天凌道:“既然清楚,你深夜把我军前大将都调来帐前,做什么呢?”
  卿尘黛眉一剔,冷颜淡淡:“天亮前你若不回来,挥军踏平合州城!”
  夜天凌不由失笑,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徐缓说道:“王妃厉害,幸好本王回来的及时,否则合州今日危矣!”
  卿尘抬眸看到夜天凌眉宇间真真实实的笑意,原本恼他瞒着自己孤身犯险,此时见人毫发无损,怒气便也过去了,但忍了半夜的担心害怕却突然涌上心头,眼底微微酸涩,扭头说了句:“你以为十一他们不这么想?”
  夜天凌道:“李步此人我知之甚深,即便给他机会,他也不敢对我动手。何况这两日大军猛攻之下,合州将士军心早已动摇,连李步自己都在忐忑之间,城中看似是险地,其实并不足为惧,我心里有数。”
  卿尘轻声叹道:“你冒险总有你的理由,但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拿你的命冒险和拿我的命冒险有什么区别?你不该瞒着我,难道如实告诉我,我还会受不住?”
  夜天凌唇角带笑,挽着她的手臂轻轻收紧,却淡淡将话题转开:“景州和定州你喜欢哪个?”
  卿尘侧头看他,有些不解,随口答道:“定州吧。”
  夜天凌漫不经心地说道:“好,那咱们今晚就先袭定州,明天把定州送给你以为补偿,如何?”
  卿尘惊讶:“定州景州都在祁门关天险之内,合州未下,”她忽而一顿:“难道李步真的……”
  夜天凌道:“我从不白白冒险,李步降了。合州留三万守军,剩余五万随军平叛,我们袭定州,景州交给他。”
  “李步竟肯回心转意?祁门关一开,取下定州,我们即日便可与中军汇合。”
  “不错。”夜天凌转身扬声道:“来人,传令主营升帐,三军集合待命!”
  帐前侍卫高声领命,卿尘却轻声一笑:“三军营帐早已暗中传下军令,所有将士今夜枕剑被甲,此时即刻便可出战。”
  夜天凌笑道:“如此节省我不少时间。”
  卿尘却沉思一会儿,又问道:“李步虽说终于弃暗投明,但毕竟曾经顺逆,军中有不赦叛将的严令,你打算怎么办?”
  夜天凌返身更换战甲,说道:“所以才要命他助我们取景州、定州,而后随军亲自讨伐虞呈,将功补过。”
  卿尘点了点头,上前替他整束襟袍,但觉得此事终究是个麻烦。
  寅时刚过,天色尚在一片深寂的漆黑中。定州城已临边关偏北一线,祁山北脉与雁望山在此交错,形成横岭,地势险要,是北疆抗击突厥重要的关隘。黑夜下,城外关山原莽天寒地冻,城中各处都安静如常。北疆虽在战火之中,但人人都知道只要祁门关不破,定州便高枕无忧,所以并不多见调兵遣将的紧张。
  南门城头哨岗上,塞外吹来的寒风刮面刺骨,守城的士兵正在最疲累的时分,既困且冷,不时闭目搓手,低声抱怨。
  终于熬到一岗换防,替班的巡逻兵登上城头,“兄弟辛苦了!”
  “天冷的厉害啊!”先前一队士兵呵气说道。
  随便言笑几句,新上来的士兵在北风中亦打了个哆嗦,按例沿城头巡防一圈,四处无恙,铁甲发出轻微的磨擦声伴着军靴步伐橐橐,渐行渐远往下走去。走在最后的士兵猛地眼角光闪,瞥到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来得及出声,颈间“哧”地一声轻响,颓然倒地,即时毙命。
  前面几个士兵察觉异样,回身时骇然见方才走过的城头影影瞳瞳出现敌人,借着深夜的掩护鬼魅一般迅速杀来。
  方才换岗的士兵尚未走远,便听到身后同伴的惨叫声夹杂着“有敌人!”的示警,原本静然无声的黑夜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撕裂,城头火把似经不住风势纷纷熄灭,四周骤然陷入混乱之中。
  夜天凌和卿尘驻马在不远处一道丘陵之上,起初定州城只在前方依稀可见,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不过半盏茶时分,城中一处突然亮起惊人的火光,紧接着火势迭起,烧红半边天空。定州城如同迎来了诡异的黎明,瞬息之间又被浓烟烈火笼罩。
  随着火光的出现,城外无边的黑暗里喊杀声层层涌起,悄然而至的玄甲战士不再如先锋营般靠飞索潜入,当前三营架起云梯,强行登城。
  定州守军尚未摸清是何人攻城,仓促抵抗,阵脚大乱。
  城头之上刀光寒目,贴身肉搏,厮杀惨烈,远远看去不断有人跌坠下来,不是早已丧命便也被城下乱石铁蹄践踏身亡。
  随着守城之军防御匆忙展开,利箭丛丛如飞蝗般射下,竭尽全力企图阻止玄甲军攻势。
  定州巡使刘光余睡梦中闻报,骇然大惊,根本无法相信是玄甲军杀至。
  祁门关固若金汤,白天尚有军报西路大军仍被阻于关外,怎会半夜攻至定州!而此时定州军营已有半数陷入火海,神机营的玄甲火雷每发必燃,四处生乱,竟叫人觉得定州已然合城沦陷。
  刘光余惊骇之余战甲都未及披挂,立马点将集兵,增援南门。
  营中之兵尚未赶出行辕,便听东面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城墙乱晃,一响之后不曾间断,连连震撼。东门守军疾驰前来,滚瓜一般掉下马,“大人!澈王大军强攻东门,城门已经无法抵挡!”
  话音未落,南门来报,“大人!南门失守!玄甲军攻进来了!”
  刘光余心神巨震,大声疾喝:“撤往内城!调弓箭手死守!快!各营士兵不得慌乱,随我拒敌!”
  定州城中一道道血光于火影之中交织成遮天蔽日的杀伐,血溅三尺给雪地添加了触目惊心的猩红,瞬间便在冰冷的寒风下凝固成坚硬的一片,却又被随之而来的无情铁蹄驰掠粉碎。
  强者的刚冷和弱者的消亡不需太多修饰,冷铁、热血、长风、烈火,在天地间淋漓尽致地划开浓重的一笔。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黎明逐渐迫近,定州守军根本没能抵挡多少时候,四门沦陷,内城随即失守,全军败溃。
  玄甲军一旦入城,迅速扑灭各处火焰,掌控要道,安抚平民,收编败军。不过一个多时辰,定州易主,重入天朝统治。
  太阳的升起并不因任何原因而改变,天边徐徐放亮,露出鱼肚样的颜色,一丝丝微光隐约可见,缓慢涂染,黑夜低眉顺目退避开来。
  夜天凌同卿尘并骑入城,唐初正指挥士兵清理战场,上前请示道:“殿下,定州巡使刘光余负伤被擒,如何处置他?”
  夜天凌下马审视城中情形:“带来见我。”他与卿尘举步登临城头,越走越高处,延伸于残雪的血迹,断剑冷矢,硝烟余火都遗留在身后,举目所见层层开阔。
  脚下大地莽原无尽,铺展千里,长河一线,遥嵌苍茫,四野城皋依稀可见,祁山与雁望山雄伟的峰脉蜿蜒壮阔,越岭而过便是漠北民族纵横驰骋的草原大漠,天穹高广,远而无所至极。
  此时天际遥远的地方,一轮朝阳破云而出,金光万丈耀目,将整个大地笼罩在光明的晨曦之中。
  云海翻涌,冷风烈烈,夜天凌傲然站在城头遥视天光,脚下是刚刚臣服的定州城,身前可见漠原万里茫茫无际,身后城池险关错落,江山连绵如画。
  刘光余在玄甲侍卫的押送下登上城头,看着眼前沐浴在晨光中坚冷的背影,身心俱震。玄甲军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便是来自此人,轻而易举攻取定州,使数万守军瞬间兵败至此的亦是此人。
  夜天凌听到脚步声回头,“给他松绑。”
  侍卫挑断绳索,刘光余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臂,僵立在几步之外,不知夜天凌将他带来此处是何用意。他衣袍之上虽血迹斑斑,但神情倒还平静。
  夜天凌缓步至他身前,“定州巡使刘光余,本王以前好像并未见过你。”
  刘光余自嘲苦笑:“久仰殿下风神,却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不想是这般情况。”
  夜天凌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刘光余道:“请殿下给我个痛快,如此感激不尽。”
  “你的意思是求死?”夜天凌淡淡道。
  刘光余道:“平叛大军不赦叛将,众所周知,我早有准备,只求殿下宽待其他将士。”
  “哦。”夜天凌喜怒不形于色,刘光余有些摸不清他究竟要怎样,听到旁边一个清柔的声音说道:“刘大人,你应该算是‘北选’的官员吧。”
  刘光余扭头,见卿尘正浅笑问他。他方才便见凌王身边站着一人,城头长风飞扬处从容转身,一股清逸之气叫人恍然错神。如果说凌王是肃然而刚冷的,那么这人浑身散发出的便是一种极柔的气质,仿佛天光下清水淡渺,无处可寻而又无处不在。
  所谓“北选”的官员,是因北晏侯属地向来都有自荐官吏的特权,遇到官员出缺、调动、升迁等事,往往由北晏侯府挑选合适之人拟名决定。日久以来,北疆各级官员、将领几乎都由虞呈一手指派,连吏部兵部也难以插手,这些官员一般被便称为“北选”。
  刘光余确实是经虞呈选调之人,虽不知卿尘是谁,但对她的问话还是点头承认。
  卿尘淡淡一笑:“但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是以文官之职入仕,圣武九年参加殿试,金榜之上是钦点的二甲传胪,御赐进士出身,当年便提为察院监察御史。可是不到半年,你便因一道弹劾当时尚书省左仆射李长右的奏本遭贬,左迁为长乐郡使,四年任满后虽政绩卓著,却并未得到升迁,直到圣武十七年才平调奉州。不过你在奉州却因剿匪之功而声名大震,其后被虞呈选调定州,圣武二十三年居定州巡使之职至今。这样说起来你又不能完全算是北选的官员,你在北选之中是个异数,而且文居武职,这在戍边的将领中似乎也是第一人。”
  刘光余诧异卿尘如此了解他的履历,信口说来分毫不错,之前为官的经历并不让他感到愉悦,只说道:“那又如何?”
  卿尘目光落至他的眼前:“我记得你的几句话,‘兴兵易,平乱难,靖难易,安民难,安民之道在于一视同仁,如此则匪绝,则边患绝’,你现在还是这样认为吗?”
  刘光余越发吃惊,问道:“你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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