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 为君凝眸-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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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若尘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没,他偏偏头,“到了,这就是茶坊。”沈帼眉顺着他的方向抬眼望去,真的,她已经站在涤尘茶坊的门口子。这是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门窗斑驳的红漆表明它经受了多年的侵蚀,低矮的石阶旁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秋草,一株凡人合抱的古槐像柄巨伞般荫覆着屋顶,虽然在城中,可这间茶坊却像处在空山幽谷,清静得不沾一点凡间尘土。
风若尘径直领头走进小院,沈帼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小店里迎出一位白须皓首的老者,很亲热地招呼风若尘,并把他们让进了最里面的一间茶室。沈帼眉聪明地保持沉默,不去打听这老人与风若尘的关系,要说他自然会说。不愿说的话问也白问,她向来不做多余的事。
送上了红泥坯成的火炉和茶叶茶具后,老人识趣地出去了,临走时特意多看了沈帼眉一眼,眼眸中颇有笑意。沈帼眉隐约觉得这老人久历世俗的眼光已瞧破了她的什么秘密似的,脸上便突然发起烧来,她用手帕捂住嘴,掩饰性地低咳了两声,待脸上的红晕减退后,才抬起头来。
风若尘已经熟练地用急火煮沸了水,在紫红的砂壶内加了一小撮茶叶,冲兑了小半壶水后,又将壶放在炉上用文火细烹。沈帼眉不太懂得烹茶的程序,却也看得饶有兴味,更令她注意的是风若尘脸上的专注与虔诚,平凡得近乎黯淡的面孔在此刻忽然焕发出美丽的光彩,令她无由地为之感动。细看那眉、那眼,那鼻梁与唇,她可以肯定这不是他的真面目,虽然她不会武功,但却有一些专吃江湖饭的朋友,所以对易容术多多少少也懂得一点。或许面具下的他比眼前这张脸英俊百倍,可沈帼眉发现,她对这张脸的的兴趣竟远大过他真实的容貌。
因为是这张脸,她可以轻易忘记他的敌对身份,不再以防范的心理对待他。
“你的箫声很美,可惜过于忧郁了,不适合你这个年纪。”风若尘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沈帼眉微微一愕,随即敏锐地想到那天在竹林里的情景。他听见自己的箫声,那么也必定见到了那一幕,他……不会误会她和梁至信吧?沈帼眉顷刻间涌起要向他解释的冲动,但马上被她压了下来,她为什么要向他解释?即使他真的误会了又如何?见鬼,他几乎还是个陌生人!
沈帼眉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究竟是怎么了,她从不曾轻率地答应一个男子的邀请,不曾尝试过与男子单独相处,更不曾想过要向一个陌生男人解释自己的感情,短短几天中,她做了几乎一生中加起来还要多的蠢事,却还并不清原因。
甩开心中的懊恼,她淡淡答道:“承蒙谬赞,我只不过闲暇时自娱罢了,怎比得上先生以烹茶清心,奕棋脱尘。”
果然,她不愿向自己解释,那么是不是代表姓梁的在她心中还牢固地存在着?风若尘突然有想揍谁一顿的冲动,但他理智地命令自己要沉住气,正好此时茶也出色了,他提起紫砂壶的陶柄。以高山流水的姿态将茶笔直冲进四个晶莹剔透的玉杯,却一滴未溅出茶盅。“尝尝看。”
沈帼眉双手端起一只翠绿的玉杯,待茶稍稍冷却,才小心地啜了一口,一股透心的清爽立即浸入五脏六腑,一时间整个人都空灵起来,她讶然道:“好奇特的茶,叫什么名字?”
“这是南海普陀的云雾茶。整个普陀山只有一株,开店的范伯年青时曾到普陀礼佛,足足为清凉寺当了三年帮佣才换得了半斤茶叶,当宝贝似的收着。前年我路过这儿,偶然救了顽疾缠身的范伯,他感激不过,破例请我喝过一次。你今天也是沾了我的光,但只此一次,下回再来就只有龙井、茅尖、六门旗枪这些茶来招待你了。”风若尘细述着茶叶的来历,娓娓而述的闲谈,氤氲的茶烟,令沈帼眉的心再度丧失警惕。
“云雾茶不但香醇,而且还是清心润肺化攒理气的良药,更特异的是,茶叶一入水便翠绿如新,片片直立,杯口还腾起一片白气,颇似云雾,这云雾茶便是如此得名的。”
沈帼眉好奇地端杯细看,果然那茶叶在水中片片竖起,青翠得仿佛是刚离枝头一般,杯口上方凝结着一片薄烟,丝丝流动却不散去,如云似雾。她不禁惊喜地道:“真的呢,这茶好可爱,唉,可惜机会只此一次。”惋惜之情现于言表,浑不知自己一派小女儿娇态。
风若尘第一次见到像孩子一样天真的沈帼眉,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似的,一股浓浓的怜惜涌了出来。纵使她再冷、再强,终究是个双十年华荏弱无比的女子,只是她过于冷傲,总是令人有强悍难驯的错误印象,其实在她心底深处,依然温婉可人,只不过她很难得将喜怒哀乐表露出来而已。
突然他的心中猛地大敲警钟,他这是怎么了?忘记来沈家的目的了吗?在没有查清真相前,他怎能以这种心态来对待可能是自己杀兄仇人的女子?
望着愉快品茗的沈帼眉,秋日温馨的阳光自横窗照在她纯净如玉的脸上,直似透明一般,她的头与双肩沐浴着金光,将她清秀的面容映衬得更加脱俗,平日里的刚强与冷傲现在全变成了淡淡的慵倦与柔媚。他从没有见过环境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这样大,在沈家,她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惯于发号施令的掌门人,而在这里,她只是一个醉心于品茶的普通女子。如果这儿是他与她的小屋,他每天烹好一壶茶与她共坐,春赏落花、夏听蝉吟、秋闻夜雨、冬聆瑞雪,虽非云里世界,也是石室丹丘。
他只想静静地坐看她微笑品茶,而她会在不经意间递给他一个温柔的眼波……这可会是奢望?
风若尘心中生起百般况味,沈帼眉呀沈帼眉,为什么偏偏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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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为君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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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注视着暮色中渐渐走近的一对男女,梁至信感觉仿佛有一条毒蛇在寸寸啮咬他的心,嫉妒的火焰以燎原之势席卷他整个头脑。苦苦等候了一天,却原来她竟是和那貌不惊人的郎中单独出门,而,且居然留连在外整整一天。她吝于给他一个微笑,却因那小子的一句话而嫣然;她对他不假辞色百般躲避,却与那小子形迹亲密…… ’
天,这叫他如何不嫉恨欲狂?
“你回去吧,我还要到梅花庵为母亲上香。”沈帼眉停下脚步,和婉却语气坚决地对风若尘说。
“那好,明早仍在绿竹林见。”风若尘点点头,回身走向客馆。
“等一等!”沈帼眉出声喊住他,她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这么做的,“谢谢你今天的招待,我过得很开心。”语气是她未曾察觉的温柔,在风若尘面前,她总会不自觉地表现出女子柔媚的天性。
风若尘对她露齿一笑,潇洒地走出她的视线。
慢慢走上通往梅花庵的小径,沈帼眉理不清自己心中没来由的喜悦。今天从涤尘茶坊出来,他们又到市中四处游荡。沈帼眉惊奇地发现,自己印象中的集市竟如此苍白,随着国势的强盛,市中的繁华已远非昔日可比。身为一家之长,她虽经常出门,却从不曾如此接近平民的生活,大多数时候只是在马车里观望一下,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世上还有这许多平凡的新奇,杂耍班的吞火,卖唱女的花鼓,鱼市的各种锦鲤……花鸟市的无数鸟语花香都令她恋恋不舍,以至于忘了归去的时间。
生平第一次,她毫无戒备与顾忌地与一个男人谈笑,展现自己天真柔美的一面,仿佛那个早被扼杀于心灵深处的“自己”又复活了,而且蠢蠢欲动地要突破禁制。叹口气,她今天的确是太放纵自己了,但仅此一天,明天她又将成为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沈家掌门人,这一段回忆,终将被封锁在心底,任岁月蒙尘。
低头走过绿竹亭,沈帼眉意外地发现前方站着一个人。她抬起头,梁至信笔挺地站在那儿,左手捏着一竿细竹,已经被他紧攥的手折断了。他的脸上带着狂暴与阴沉,正气势汹汹地盯着她,眼神是灼热而危险的。沈帼眉警觉地站住了,今天的梁至信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表情令她心生不安。
梁至信放开断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手抑制不住地痉挛着。在狂妒之火的烧灼下,他的理智丝毫不能控制他的行动。“你到哪里去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口吻一派霸道。
“和朋友出去喝茶了……这好像与你无关吧?”沈帼眉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这是她的地盘,他凭什么来过问她的私事?沈家掌门人的第一课,就是不能为强势所动,更何况,她不以为梁至信能对她做出什么事。
“朋友?你会称一个陌生男人为朋友,会跟他外出玩乐一整天,那么我算什么?枉我这十六年来等你的痴心,甘愿受你冷淡,被你嘲笑。你丝毫不理会我的柔情,却与一个才认识不过一个月的男人单独出游,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梁至信怒吼着冲上前捏住沈帼眉的双肩,拼命摇撼着她,似乎要将她摇断。
沈帼眉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根本脱不出梁至信铁钳一般的双手,他的手指深陷进她柔嫩的肩头,几乎要将她的肩骨捏碎,她的脸色因疼痛而苍白起来,却咬牙不出一声。她可以大声招呼守卫,但一来顾忌梁至信的颜面,二来也怕有损自己的威严,因此便选择了沉默,让他发一顿火算了,她但求息事宁人。
猛地,梁至信以鹫鹰扑食的姿式攫获了她的唇,她的大脑空白了一刹那,随即剧烈挣扎起来。他怎么可以吻她!他没权利这样污辱她!沈帼眉此时不是感到恐惧,而是无比的愤怒,从头到脚都被怒气燃着。她拼命地捶打梁至信的胸膛,用力掐他的胳膊,想迫使他松手,但她的挣扎丝毫不起作用,梁至信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反而更加深入。
她的唇像柔软的花瓣,而他则像狂蜂浪蝶,恣意采撷她樱唇的芬芳甘美。梁至信忘情地狂吻怀中他苦恋了十六年的佳人,心醉神迷得浑忘了一切。
暗暗的竹林里,正有一双含泪的眼睛紧紧盯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蓦地,她用手帕捂住嘴,发出一声受伤的饮泣,便跌跌撞撞从来路冲了回去。
沈帼眉愤怒得快要窒息了,她恨不能手上有把刀,好让她亲手结果了梁至信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一阵反胃的感觉自心底升起。他霸道的长吻非但没有让她销魂,反而叫她作呕。她紧咬牙关,不肯让他的舌尖侵入,同时手脚也没闲着,拼命地掐他踢他。好不容易梁至信的唇离开了,让沈帼眉喘过一口气来,而另一串鸷猛的吻又自她的下颁沿颈项向胸口延伸。他在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上烙下吻痕,口齿不清地喃喃道:“你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
痛楚传来的同时,一阵巨大的恐惧也自心底似洪水般席卷沈帼眉的全部意识,自童年时起就潜伏下的阴影此刻如乌云盖顶,令她手脚冰冷,皮肤起栗,神智昏乱。她想叫,喉咙却无法出声,想挣扎,手却颤抖得难以举起,此时她不再是威严庄重的掌门人,而恢复为四岁时怕黑暗怕雷雨的小女孩,比一根芦苇还要软弱,比一只小鸟还要无助……
在坠入绝望的深渊时,她沙哑的喉咙终于冲出一阵破碎的喊叫:“放开我……若尘!”
人影一闪,一记重拳打得梁至信踉跄而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轮快拳又如暴风骤雨般向他袭来。他勉强挡过这一波无情攻击后,身上已经挨了五记铁拳,额角青紫一片。为求自保,他向竹林深处退却,同时也展开拳脚开始反击,这时他总算看清这个突施偷袭的侵入者了——风若尘,令他妒火中烧的罪魁祸首。
风若尘简直要气疯了,当他心生异觉而赶来时,却看见眼前这个恶棍竟紧拥着沈帼眉的身躯,并用他肮脏的嘴吻她……
老天作证,风若尘从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强烈地想杀人,大奸大恶他见过无数,在他眼里却从无一个比梁至信更卑鄙无耻肮脏下流!他的面容扭曲,双眼冒火,一双拳头如猛虎般招招不离梁至信的要害。
以沈帼眉的尊贵,连多看她一眼也是亵渎,他居然敢如此“欺负”她,若他再晚来一步,他岂非就……
风若尘不敢想下去,同时怒火更炽,运拳如风,不断突破梁至信的防卫,在他脸上身上痛殴,渐渐地,他们已退人了竹林深处。梁至信越打越无力,只练过粗浅武功的他怎敌得过风若尘自幼苦练的铁拳,打到后来,他只能曲肘护住头脸,连防护之力也没有了。
一把揪起梁至信的衣领,风若尘高举着拳头,就要一拳打断他的鼻梁,但当他看到他的眼睛时,这一拳却打不下去了。
那是一双虽因痛楚而微缩却坦然无惧的眼睛,那是一双闪耀着狂猛爱火的眼睛。
他们就这样互相瞪着,彼此都从对方眼瞳中读出了爱意。
良久,风若尘冷哼了一声,松开梁至信,让他重重摔倒在地,然后扭头就走。“站住!”鼻青脸肿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梁至信突然喝上了风若尘的脚步,“那一拳为什么不打下来?”
风若尘回过身,眼中依然有火,却不似刚才那般凶猛了,他不屑地道:“我怕脏了手。”
梁至信先是一怔,继而狂笑起来,笑得籁籁发抖,连眼泪都笑出来了。风若尘刚平息一点的怒火又因他嚣张的举动而重炽,他怒喝一声,“你笑什么?”
“我笑你拳头虽硬,却只是个胆小鬼!你凭什么权力打我?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郎中,无名无利,无权无势,在沈家又只是名客卿,是沈家豢养的一条狗!”
风若尘的拳再度紧握,以地狱般森寒的语声一字一句地道:“你敢再说出一个辱人的字,我保证你死后没有人能认得出你来。”
梁至信又是一阵狂笑,像丝毫没有把风若尘的警告放在心上,额上嘴角的血如涓滴细流般淌下,他却毫不在意,“你打啊,你打死我,眉妹也不会嫁给你的,她父亲早已将她许配给我了,哈哈哈哈,我爱她,从她四岁起就一直等着娶她入门,亲近她也是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来横加干涉?英雄救美?……除非、你爱上她了?”他的目光突然凌厉地直刺风若尘,似乎要将他看穿。
风若尘心中一阵抽痛,不禁后退了一步,她……原来已经订亲了!
“你爱她,是不是?”梁至信毫不放松地逼问。
“胡说!”他想断然反驳,声音却软弱无力,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