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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君心三集(侯君集x李世民)-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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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月华溶进了世民的眼眸之中,化作流转不已的波光。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出了房间,却没有带上房门,似乎只是打算出去一下,马上又会回来的。果然,没多久,房外又响起了脚步声,但声音杂沓,进来的不止世民一人,还有他的亲兵。
  
  君集一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一边又不觉把头探得更前,凝神看向二人手上拿着的东西。只见世民双手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壶酒和几个酒杯,他身后的亲兵却是抱着满怀的香烛。那亲兵把香烛放下,问:“元帅还要拿什么东西吗?”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有需要的话,再去叫你。”
  
  亲兵应声退了出去。
  
  世民放下酒具,把亲兵拿进来的香烛在原来的灯烛上点燃,插在那临着万丈悬崖的窗台的缝隙上。然后,他把三个酒杯斟满,放在香烛之前,自己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于胸。
  
  看着世民这明显是在进行着拜祭的情状,君集胸膛之内更是汹涌如翻江倒海:小君,你没忘记,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
  
  他放在地上的两手用力一撑,就要站起来走出去,却听得世民轻声地开始说话:“军谔,是我这个做元帅的无能,才害你今天枉死于战阵之中。他日,我必攻破那洛阳城,把今天害你战死的单雄信与杨公卿斩首于洛水之上,以慰将军在天英灵!”说着,伸手把一杯水酒洒于地上。
  
  世民的声音虽轻,却犹如一根利针刺进气袋之中,“嘶”的一下,君集只觉自己全身的气力霎时消失无踪。他双手一软,再也无力撑着身子站起。
  
  原来……他不是记得……他拜祭的,是军谔……军谔?
  
  君集从最初的失望与沮丧中稍稍地恢复神志,静心一想,就想到世民现在正拜祭着的应该是卢军谔。
  
  可是卢军谔不是留在洛阳城外的吗?小君怎么会在这里拜祭他?他刚才说是单雄信与杨公卿害这卢军谔战死,这两人都是王世充的麾下大将,也是在洛阳那边的啊?对了,应该是这样。大概是洛阳的郑军趁着小君这唐军元帅没有亲自坐镇围困,就派了单雄信与杨公卿这两员大将率领郑军突围。留守洛阳城外的是名义上的副帅齐王李元吉和老将军尉突通,可能他们带着包括这卢军谔在内的唐军将士出阵阻击,但战事失利,以致这卢军谔阵亡。
  
  侯君集心思敏捷,骨碌碌的念头一转,很快已把事情的前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想通了这前因,他马上又想到:原来小君脸上的泪痕,是因为听到卢军谔阵亡而哭泣。那他刚才在隔壁房间里与那“黑炭头”争吵,也是为了这些吗?
  
  想到此处,君集又懊恼了起来,在心里冷冷的想:哼,为着这么个卢军谔,你就又是哭,又是跟“黑炭头”吵,还现在这么晚了都不睡,在这里特地拜祭他,可我的事……你却全然都忘记了!
  
  君集正自又再气恼嫉恨,忽听到窗前的世民又轻声地唤了一声:“君集……”
  
  君集浑身一颤,以为世民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了,几乎就要开口回应,抬头却见世民根本没有往自己这边看过来,而是又拿起一杯酒洒于地上,眼睛凝视着那摇曳的烛光,又再喃喃的说着:“……你在夏营还好吧?你一定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像军谔那样,见不到我攻破洛阳的那一刻!”
  
  小君……!
  
  侯君集张开口,想大叫出来,但有什么梗在他喉咙里,任他如何的用力,就是半分的声响都发不出来。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在这房间之中,轻轻地飘荡着的,仍只是世民那声音虽低却一字一句都无不清清楚楚地钻进君集耳中的话语:“……今晚,是四月十六日。君集,你记得吗?十八年前的今晚,就是你为了上山找我而被人贩子抓走的那个晚上。从那之后,每年的这个晚上,娘亲都要我在这个时候起来,念以下的这番话给她听: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叫侯君集,这孩子在差不多等于是一无所有的情况之下,还把自己仅有的名字的一半,都送了给我。我一辈子都要记住,这个叫侯君集的孩子,为了担心我的安危,半夜里孤身一人跑到荒山野林里去找我,很可能就此把自己的性命的全部,也都送了给我。我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永远、永远地记住他——侯、君、集!”
  
  泪水无声地从君集的眼眶中涌出,模糊的泪眼中仍能隐约看到世民的身影在烛光中晃动,还有那声音仍在一丝不差地传过来:“……君集,我还能背得出来呢。虽然天可怜见,四年前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这四年来我再也不需要每年在这个时候起来念这番话了。可是,今晚你不在我身边,却是在那凶险之地的敌营。今天又发生了军谔阵亡的事,我……真的有点担心,这不会是上天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吧?君集,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小君……!”君集的声音终于冲出了梗着的喉咙,与此同时他也不顾身上的伤痛,和身就扑了出去,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这童年的小友。
  
  君集这样突如其来的扑出,又正在世民口中念着他的事情之际,烛光晃动之下见到又是他一身血污的样子,一时之间世民还以为是见到了他的亡魂,不觉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叫在静夜之中传出去,自然是显得特别的清楚。外面负责宿卫的亲兵马上抢到房门前,问:“元帅!发生什么事吗?”
  
  世民感到君集抱着自己的手热乎乎的,立即就醒悟过来这不会是什么鬼魂,而是他今晚来汇报在夏营卧底之事,霎时之间已镇定了下来,平静的道:“没事,你退下吧。”一边说着,一边移动身子,将君集抱在身前,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他与门户之间,免得亲兵从门外看到房内有两个人影,会觉得奇怪。
  
  亲兵其实已经觉得奇怪,但听世民的声音镇定如恒,便只得躬身退下。
  
  世民待亲兵走远了,这才吁出一口长气,把君集从怀里拉开一点,打量着他身上的血污,皱眉道:“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子?”
  
  君集这一路上就已经在拼命地忍着这悲意,这时听世民一问,立时如同狂澜决堤一般,一头就扑进他怀中,哭了出来:“小君,我还以为……再也不能活着见你了!”




23 洗伤

  23 洗伤
  
  侯君集这一哭喊,李世民只得又把他紧紧地搂进怀中,为的却是怕他的哭声太响,会惊动外面的亲兵,口中连声的劝慰:“别哭别哭,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到底发什么事了?”
  
  君集把脸庞埋在世民温暖的怀里,鼻端满满当当充溢着的全是他身上的气味。君集不由得用力的吸纳着这气息,一时全然忘记了像平日那样作些许的掩饰。幸好这时世民以为他是在抽泣,也不以为意。
  
  这样由得侯君集在他怀中依偎了一阵子,世民听他哭声已渐隐于无,才把他轻轻推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君集不舍地抽身开来,这才把刚才路上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原来侯君集今天晚上从夏营出来之时,只顾得看身后没有人跟踪,却不料路边忽然有一个夏兵跳出来拦住他。那夏兵大概其实也是偷跑出营的兵油子,见天黑了正往回走,无意中却撞见君集夜色暗了反而往武牢关这边来,就起了疑心。幸好侯君集见机也快,装作是平日四处偷窃了财物,不敢藏在营内,就埋在野外,现在是去埋着财物的地方看看东西有没有不见。侯君集装着害怕,向那夏兵求饶,说如果他不把这事说出去,就把埋着的财物分他一半。那夏兵听了,也是财迷心窍,就押着侯君集往那所谓埋藏财物的地方走去。
  
  侯君集故意引他远离夏营,走到汜水边的一个河弯处,胡乱指了个地方就说东西埋在那里。那夏兵兴高采烈的拿着身上的配剑挖掘地上的泥土。侯君集趁着他只顾弯身挖土,突然从后施袭。没想到今天晚上是满月,月色明亮,那夏兵从旁边的河水倒影里清楚地看见侯君集在他身后袭来,急忙闪身躲避。虽然侯君集这一剑是刺中了他,却没能立时就要了他性命。那夏兵重伤之下,奋力与侯君集缠斗了好些时候,把侯君集也砍得这身上伤痕累累,但他毕竟受重伤在先,最后终于因失血过多、力尽而亡。
  
  侯君集一时之间也只能说过大概,但世民看他身上的伤势,也能想见当时搏斗之激烈。虽然这时已知道君集终究无恙,还是禁不住有惊心动魄之感。他见君集身上的伤包扎得匆忙马虎,便道:“我去拿些伤药来,给你再重新包扎一次。”说着又走出房外,不一会儿再回来时,腋下夹着一大包伤药之余,还两手捧着一盆蒸气腾腾的热水,里面泡着一条巾子。
  
  世民让君集除下身上的衣物,有粘着伤口凝固成血块的地方,就以泡过热水的巾子拧干了敷在伤处,以热气化开血块,轻轻揭下粘住的单衣。这样费了一些功夫,终于把君集身上的衣物都脱下,世民又以巾子揩去他身上的血迹,并用刚才拜祭用的酒水把各个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清洗了一遍,敷上伤药,缠上布条,逐一包扎妥当。
  
  这样从头至尾的收拾完毕,世民前后已换过三盆热水。染成血红的脏水就从那临着悬崖的窗口泼了出去。世民这样给君集洗擦伤口,身上难免也沾上了君集的血迹,每出去换一次水他就得把本来穿在身上最外一层的衣衫脱下,免得亲兵看到他身上有血迹而觉得奇怪——其实他这样来来去去的又是取伤药,又是拿热水的,已足够让亲兵奇怪了。但他不说,亲兵也不敢多问——。到得三盆热水换过,他自己身上的衣物也是所余不多了。
  
  身上的各处伤口虽疼痛不已,侯君集却有如登极乐之感。世民一手从他身后绕过扶在他腰间,一手拿着巾子在他身上揩抹着,惟恐弄痛了他的伤口而用力极是轻柔。君集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像是身子乏力一般整个挨在世民身上,隔着他那已剩薄薄的一两层的衣物,感受着他身体的灼热。换过三盆热水后,房内雾气弥漫,这热气也似透进世民体内,又从他的体内向外散发出来。
  
  看着世民熟练的给他处理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君集在一片雾气之中,心儿也似腾云驾雾了一般,心不在焉的道:“小君,没想到你这做元帅的,处理伤口这种粗活也会干。”
  
  世民轻笑一声,道:“我是十二岁那年起进的军队。那时父皇负责剿匪的事宜,是一军的统帅,可并没有特别照顾我什么,也是让我从一介小兵做起。所以什么站岗放哨、生火做饭、劈柴架营、服侍伤员的杂事,我可一件都没少干过。我是做了整整两年最低层的小兵,才升上有级别的小头目,这些事也就干了整整两年。像这种处理伤口的活,无论打的仗是大是小,完了之后都要做上大半个时辰的。”
  
  侯君集听得瞪大了眼睛,道:“你做了两年的小兵?要做这么久的吗?”
  
  “本来就是一般人都不用做那么久的,但这是娘的意思。她说,让我做小兵的时间比一般人还长,为的是一来可以堵住其他人的嘴巴,省得他们私下里议论会不会我是统帅的儿子就能得到特别的优待;二来呢,娘觉得让我多在最底层干,其实对我更有好处,更能磨练我。”
  
  君集听着,不由得默默的拿自己的母亲与世民的母亲相比,只觉世民的母亲对他爱之深切固然是自己的母亲远远难及,而这“宠而不溺”的疼爱方式又更是胜过这世上绝大部分最终却是养出败儿来的慈母了。
  
  世民一边说着,一边把染红了的巾子泡在热水中,血色像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张牙舞爪地扩展开去。他借着臂弯之力仍托住君集的身子,把另一手也腾出来,双手一起拧去巾子上的水,又轻轻地落在另一处的伤口上,口中继续道:“其实给伤兵处理伤口还算是轻松的活儿了,更脏更累的活是掩埋尸体,血腥刺鼻,臭气冲天。看到有些眼见活不成却一时死不去的,还要往心脏处补上一剑,省得他痛苦。在战场上厮杀之时,不杀敌人就要被敌人所杀,那个时候杀人还不觉得怎么样。打扫战场时要下手杀掉那些非死不可的战友,那就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了。”
  
  君集本是心儿轻飘飘的享受着,听到这处,忽然想起四年前自己的义父在长安皇宫的大兴殿内偷袭世民不成,反给拦腰斩成两截时,世民把自己的长剑扔了给他,就是让他亲手持剑刺入义父胸膛,了结他的性命,也是为着了结他的痛苦。
  
  他想起这往事,忽然失去了享受的兴致,伸手抢过世民手中的巾子,自己抹了起来。腰杆也不知不觉地挺直,离开了世民的搀扶。
  
  世民见他自己动手,便盘腿坐在一旁,一边看着,一边低声道:“你今晚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要汇报吗?”
  
  君集冷冷的道:“没有。”
  
  “没有?那你为什么要来?冒了那么大的险,如果今晚你真的失手给那夏兵杀了?那不是太不值得了吗?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事非必要,尽量要留在夏营里,你怎么就是不听?”说到后来,世民气恼了起来,语气中尽是责备的意思。
  
  君集将巾子一抛,道:“我为什么今晚要来这里,你还不明白吗?你就只记得自己是元帅,只顾得上军中的大事!”
  
  世民心头一窒,道:“你是因为今晚是四月十六日,是十八年前你走失的日子吗?”
  
  “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内的热雾熏得眼睛发涩,侯君集不由得用力地眨动眼睛,“这四年来,我也并非真的能够天天都跟你一起。但至少这一天……这一天我一定会在你身边。可是今年……我可不想今年有例外!今天是出了些意外,但就算我事前便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要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君集……!”这次是世民主动的一把将君集揽进了自己怀中,“不要说了,我都明白。可是……我也只是担心你的性命安危。如果今晚你真的死了,那怎么办?听到军谔的死讯时,我就已经想到你,我就已经很害怕。如果不是今天,如果不是四月十六日,而是别的日子,我本来也不会那么害怕。我不能在部下面前说出来,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问:是天意吗?是天意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吗?”
  
  君集感到世民的身子在颤抖,感知着他的恐惧,心中的怨怼之情霎时荡然无存,反手也抱紧了世民,道:“真的吗?你真的早就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是因为听到卢军谔的死讯,在拜祭他的时候,才想起我的事情?”
  
  “我早就记得了。所以军谔的死讯传来,让我更觉伤感,也更觉恐惧。”世民却轻轻推开了君集,认真的说,“君集,你不要再这样了。你若真的想能一直在我身边,那就要好好地保护你自己的性命。什么就算事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再选择一次还要这么做,这种傻话,这种傻事,以后都不准再有!”
  
  虽是听着世民的低斥,君集心里却尽是甜丝丝的滋味,笑逐颜开的点了点头。
  
  世民吁了口气,把最后一盆热水从临着悬崖的窗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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