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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步之遥-第12章

小说: 一步之遥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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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假装没有听见。
和别的王不同,阳子这里没有秋官府的官员在周围打转。
“这是我们主上的意思。”女史笑吟吟的说,“主上说这里清静,景王陛下抽空打打瞌睡,攒足体力过后好好玩。”
站在旁边的景麒苦笑,这真是延王能说出的话,倒是想不到他的心思这么细,知道阳子一夜没睡,安排的如此周到。害怕阳子当真不顾礼仪顺着话茬答应下来,他低声咳嗽了一下,“主上……”
“延王说笑了,多谢好意。”阳子郑重其事的说。
景麒松了口气,看着女史忍着笑意离去。
“景麒是想提醒我作为王的体面吧。”阳子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着眼轻声问。
“是。不过我还是感激延王的安排的。主上太累了。”
阳子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景麒。”
“主上?”景麒一怔,“主上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我真的不在意的。只要主上心里好过就行。”
“我不是说这个。”阳子轻笑,突然睁开眼睛,碧绿的眸子如寒冰一样直直射入他的心里,瞧的他一个激凌。“景麒,谁让我是你选的王呢。”她这么说着,淡淡的哀伤在眼眶中浮现。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为是他选的王,所以她励精图治,作风强硬,六亲不认,铁石心肠。因为是他选的王,所以她忽略自己也只是个少女的事实,不断鞭策自己,诚惶诚恐,担心自己做不到,做不好,做不完美。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否英明,是否合情理,那样做都因为她是他选的王。不止是王,更是他选的。
明白了,心中百味陈杂,更多的是感动。景麒的嘴唇有点颤抖,“主上,选王的是天帝,你不必如此。”
“景麒,”她突然问道:“你早就知道我就是乱主吧?”
“啊?”景麒呆住,“主上已经知道了?”
阳子的眼睛仍然看着他,浅淡的笑着,“那时候,你一离开,我就明白自己错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催促我回去呢?你说因为麦州的旱情,却不肯告诉我找到了乱主。我就明白,除了是我之外,不会是别人。何况,不是只有主宰一方的人才会导致庸的出现吗?”
他哑口无言,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主上竟然如此敏锐。
“景麒啊,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阳子问他,却并不需要答案,“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景麒?”她低声的问,更像是在问她自己,“你让我怎么回报你呢?”
沉默中,庄严礼乐响起,花瓣雨不知从何处落下,漫天飘舞。
他们知道是尚隆出来,祭天大典开始了。
这片场地看来被施了魔法,上千人吟唱的国乐从四面八方传来,钟鼓齐鸣,薰风缭绕,就连天上薄薄的浮云也消失无踪,明媚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说不出的暖和,却不觉得暴晒。祭祀用的器具一色金底镶银,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道霞光从祭台后面激射而出,状如雀屏,直冲斗牛,即使云海深处的关弓城也能看的见绚烂的霞光。
“那光意味着祭天大典开始了。”景麒低声解释。
虽然看不见,阳子可以听见尚隆浑厚庄重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读着祷词,恳请天帝降福天下百姓,保佑来年丰收。云海的潮水声远远传来,竟如千军万马奔腾呼啸,尚隆的声音就在这气势汹涌的背景中,平稳的远远送出。
景麒说:“据说这些声音被施了魔法,远在关弓城里都能听的见。”
阳子喃喃道:“真是壮观啊。这就是盛世吧。别的国家即使如此大张旗鼓,也无法有祥瑞霞光吧?也无法有这样澄碧万倾的天空吧。可是连这样的盛世也不能长久,尚隆说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可能这是最后一次。”
景麒默然,这一刻他想到的是同样的事情。
“景麒,你说作为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呃?”
阳子刚舒展了没多久的眉心再次紧蹙,“我一直认为一个王做到尚隆这样就是了不起的极至了。可是即使这样也会有衰败的一天,即使他没有做错什么,即使他一直很英明很少犯错,也免不了这样的结局,总之就是这样了,我为什么还要努力呢?”
“主上!”一直担心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果然,她这样说了。景麒想了想,说道:“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如今的常世,雁国的百姓是最幸福快乐的。”
“可你没听尚隆说吗?就是这样的幸福,才导致了走向灭亡。”阳子满面疑惑:“你说,安逸的生活和坎坷却能磨练人的生活,究竟哪一个才是百姓应得的?”
“这……”景麒也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国乐结束,冢载开始诵读长篇祭文。
阳子侧耳听了一会,忽然看着景麒微笑。
“主上笑什么?”不知怎么的,景麒的脸上就有点发热。
“我想到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什么?”他还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绪。
阳子看着他,“我不是说了吗,谁让我是你选出的王呢?”看他还有些不明白,她无奈的解释,“既然不能决定到底是为了什么目标而做王,就做你选出的王吧。”
景麒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周围的一切忽然消失,他的世界这一刻只剩下主上那淡淡的,包含深意的微笑。一丝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极深极深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升上来,聚集在胸口,发着烫。
“主上……”他开口想说什么,却被一声奇怪的龙吟打断。
阳子脸色变了变,诧异道:“水禺刀?”随身携带宝重参加庆典,是尚隆给她的殊荣。“一定出什么事了,水禺刀从不在人多的地方显现幻像。”一边说,一边拔出刀身细看。
一阵寒意袭来,景麒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似乎大势已去,片刻前的一切美好都将成为过眼云烟。除了阳子,没人能直接从水禺刀看到任何东西,他只能浑身冰冷,紧张的等待着,像囚犯一样等着宣判。
阳子盯着刀面,血色一点点从脸上流失。
那一瞬间,似乎有一千年那么长。
“主上……”他终于无法控制心中的不安,开口叫她。
阳子缓缓抬起头,双目一片空茫。她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乐俊,乐俊他……”


(二十)

阳光从嫩绿的树枝间投下来,暖暖的照在脸上,守在正殿外的玄瑛宫女御莲衣昏昏欲睡的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的振作了一下。冢宰单调冗长的祷文还没完没了的念着,笼罩在整个静谧的玄瑛宫上空。眼皮渐渐的合上,莲衣略微挣扎了一下,就宣告放弃,任由自己整个人都萎顿在高大宫殿的阴影中,反正这时候没人会来,且小小的打个盹。
好梦还没来得及出现,就被一阵零乱急促的脚步声惊醒,莲衣诧异,谁这么放肆,这个时候在宫中乱跑?
“主上,主上……”焦急低沉的嗓音听来耳熟。
莲衣巡声跟过去,远远便看见两个人影从祭天大典的方向匆匆过来。走在前面的一个人身穿宽大玄色袍服,两尺宽的袍袖随着近乎小跑的步伐在身体两侧张扬,远处看去犹如一只黑色蝴蝶扇动着翅膀。紧随其后的宝蓝色修长身影,淡金长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景王,景台辅?”莲衣立即就认出了他们,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会不是应该在参加庆典吗?
“主上,你等一下。”景麒快步追上阳子,拦在她的面前,“主上!”
庆国女王停下来喘息,脸上带着少有的惊慌的神色,“景麒你不要拦我,我必须现在就去。”她一边说,一边把头上累赘的冠冕摘下来塞到景麒的怀里,脱下身上宽大的袍服,露出里面浅色的丝质短袍。
“主上!”景麒震惊的看着她的举动,“你,你怎么可以在这里除去冠袍?”当众离开这个举世瞩目的盛大庆典不说,还公然在寝宫外面脱衣除冠,这样惊世骇俗的失礼,景麒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阳子一把揪住他的前襟,仰头咬牙切齿的对他说:“别再跟我罗嗦你那些礼仪,乐俊,他在麦州,他现在生死不明……”
“什,什么?”景麒吃了一惊。
“景麒,你说过庸有剧毒对不对?我刚才看见乐俊倒在一条巨大的庸的身下。我……”她不敢继续说下去,从脱下来的礼袍上扯下一条布带束在腰间,努力冷静的说:“我就是乱主,只有我能杀死庸,我必须去。”
“那我和主上一起去。”景麒脱口而出。
“不行!”阳子头也不抬的拒绝,“班渠!”
使令从影子里冒出来。
“主上,只有麒麟不怕庸毒,让我跟你去。”
“景麒!”阳子喝住他,“我是去杀戮,你来干什么?”她跨上班渠的背,放缓声音:“你帮不了我的忙。班渠,快走。”
使令缓缓升空,景麒上前一步沉声命令:“班渠,等一下。”
班渠左右为难,只好停在半空,看着争执不下的两个人:“主上?台辅?”
景麒急切的说:“我的脚程最快,至少让我送主上去。班渠你下来。”
“呛”的一声,阳子抽出水禺刀,“你知不知道那庸有多大?那里太危险,我不许你去。”
“可是主上……”景麒的话被指到他面前明晃晃的刀尖打断,“主上?”
“景麒,我命令你,不得擅离玄瑛宫,记住,这是王命!”她深深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能再失去了。”收回目光,阳子深吸一口气,“班渠,走!”
“阳子!”眼看着她离去,景麒急的口不择言,“骠骑,芥瑚,雀胡你们都跟主上去,全都去,不得离开她身边半步。”
“是。”几个使令女怪不敢怠慢,立即追上去。
接下来怎么办?景麒六神无主的环顾四周。平生从来没有过的惶恐让他失去了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沉着冷静。此刻的庭院安静的让人心慌,白花花的日光照在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不能就这么束手等待,他命令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确保主上的安全。原本是要等回到金波宫再想办法的,没想到会突然出这样的大事。她一个人去,身单力薄,即使有使令在侧也不能让人放心。
突然瞥到花丛后面张望的莲衣,景麒镇静下来,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他,延王。

尚隆坐在主位上使劲的吸气,让自己清醒些。身边的六太已经毫无节制的目光呆滞起来。尚隆不怀疑如果冢宰再这么滔滔不绝的念下去,那小子就会毫不客气的打呼噜了。他不引人注目的拽拽六太的衣服,让他清醒些。
“呜……”混沌中六太哼了一声,在肃静的场地中分外刺耳,几道不满的目光齐刷刷的射过来。
尚隆立即打醒精神正襟危坐。
“天行之道,泽被苍生……”连自己都快睡着的冢宰突然察觉小小的骚动,从祭文中抬起头,愕然张大了口,看着那位蓝袍金发的景台辅堂而皇之若无旁人的大步穿过场地中央,直直走到延王陛下的面前跪倒。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前一刻还表情呆滞的延王突然站起来,毫不迟疑的快步离开。“主……主上?台辅?”看着鱼贯离开的主上和两位台辅,冢宰一点也没有察觉自己结结巴巴震惊的声音合着在场诸王台辅们的窃窃私语,被远远的送到了凡间的关弓城。
“阳子回庆国了?”尚隆一走出会场就问,“出什么事了?”
景麒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忧心忡忡道:“主上执意要去,我拦不住。”
“乐俊怎么会在麦州?”
“不知道,目前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主上从水禺刀上看见的幻象。”
“为什么?”尚隆追问。
景麒一怔,原因已经说过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得重复:“她要去救乐俊。”
“我是问,”尚隆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她认为非她不可?一定要单身前往?”
“因为只有乱主才能杀庸……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景麒尚未答话,旁边的六太已经不耐烦了,“这个关口你问这些干什么?”
尚隆看他一眼,继续问景麒,“她一个人去的?”
“我让使令都跟去了。”稍微冷静下来,景麒就为自己的阵脚大乱惭愧,居然连雀胡那只飞鼠也派去了,若让六太知道,只怕会笑死的。
尚隆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思考着,“现在该怎么办?景麒你的意思?”
景麒单膝跪下,“请延王出兵驰援主上。”
六太一口回绝:“不行!”
景麒一愣,惊异的看着他站起来,“我……”
“哼。”尚隆冷冷说道:“这个事情你别管。”
“那你说怎么办?”六太横眉怒目:“你一出兵就是黩面之罪。我是麒麟,不怕毒,为什么不能我去?”
景麒这才醒悟,身为雁国之主的尚隆是不能出兵到别国的。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垂下头去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了。他今天奇怪的反常,被主上的离去吓的方寸大乱。
吓?难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害怕什么呢?为什么一直心神不宁,六神无主?即使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心乱如麻,为什么还是觉得无法凝神深思呢?似乎有什么力量一直在干扰他,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这种是从外面来的,却唤起他心底深处某种迷乱。
“阳子为什么不让景麒去,我就有同样的理由不让你去。”尚隆淡淡的说,“我有别的事情交待给你做。”
“干什么?”
“虽然我不能出兵,庆国的青辛将军却可以。阳子不让景麒离开玄瑛宫,这个事情只能你去跑一趟了。”
六太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好,我去。”他坐言起行,转身就走。
事情似乎有了解决的办法,景麒却一点心安的感觉也没有,反倒那种心烦意乱越来越强烈,让他无法保持看似平静的外表,眉头深深蹙起来,神色变幻不定。
尚隆盯着他看,一双因经历无穷岁月而智慧深邃的眸子仿佛有魔力的镜子,深深探入他的内心。“景麒,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阳子是乱主?六太说因为你做了一个关于阳子的梦?”
“是。”景麒面前收敛心情,“梦中主上红发飞扬,像火焰一样,又像……又像……”他仔细思索,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又像什么?”尚隆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像莲花……”为什么以前没有想到呢?第一个梦里主上飞扬的红发不是跟第二个梦里伸展的莲花一模一样吗?
“莲花吗?”尚隆缓缓坐下,像是终于证实了什么,又像是突然间有了某种了悟,“你说阳子从水禺刀上看见的情形,跟你梦中一样,都是代表她的红莲花,所以你认为她就是乱主。”
景麒的头皮突然发紧,延王的话问的奇怪,似乎含着另外的深意:“延王,有什么请直说。”
尚隆犹豫了一会,看上去好像有什么难题委决不下。
“延王?”景麒心烦意乱的提高声音。
延王倏的抬眼看着他,忽然扑哧一笑:“景麒,你现在的心情乱的很呢。”
“延王,主上尚在危险中,我不能安心。”景麒苦恼的说。
“我问你,”尚隆身体趋前,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的主上和阳子,哪个重要?”
“啊?”景麒被他绕着圈子的说话方式弄的头晕脑涨,“阳子不就是主上吗?不是一个人吗?”
尚隆似乎被这句话提醒,也微微一怔,恍然大悟的样子,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莫非就是天意?景麒啊,天命和真心,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
他口中或者原来如此,却让景麒更加困惑,这时候他终于能理解六太经常对尚隆出口不逊甚至直接动手的心情了,因为他此刻也恨不得揪住延王陛下的衣服领子,让他立即把话说明白。“延王,你知道什么了?什么天意?”
尚隆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如果我说阳子跟主上不一样呢?”
“什么?”景麒觉得自己彻底迷糊了,可是又仿佛他这句话不着痕迹的从他的心头划过,突然拨开了一层淡淡的迷雾,虽然此刻还不清楚迷雾后面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那就是一直以来他刻意忽略,却无法忽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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