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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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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先生,听说你喜添贵子了?”

    “赫斯先失,这事儿也传到你耳朵里?”

    “恭喜、恭喜呀。”

    “谢谢。”

    赫斯向桑仪努努嘴,桑仪打开挎包,掏出一张支票,默默地递到他面前。

    “这——”

    “高先生,一点祝贺的表示嘛。”

    高一桐拿起支票。

    桑仪盯着他,这五千美金赫斯可不是白给的。

    高一桐眉微微一皱:“就这点儿?”

    赫斯原嘴唇舔了舔:“唔,高先生的胃口还不小呀。”

    “那当然。”

    “你想要多少?’。

    高一桐说了个数目。

    赫斯倒抽口气。桑仪收回目光,夹了只大虾扔进嘴。

    “——原来高先生很幽默呀。”赫斯回过神,哈哈哈笑起来。那是应付货款的
数额。

    “赫斯先生,这张支票你还是收回去吧,如果你还想与我再打交道的话,这种
事儿可别再有第二次。”

    “高先生可是个精明的——红色企业家。”赫斯又举起杯。

    这当儿,赫斯先生的“大哥大”响了,他接过,说了几句。

    “很对不起高先生,我有要事必须先走一步,请桑小姐代我陪陪你。”赫斯道。

    “请便。”高一桐说。

    赫斯告辞而去,桑仪不知这是他故意的伎俩还是真有事要去办。困为他曾暗示
桑仪,要她笼络住高一桐这位新浦的掌权者。

    “你还是把这张支票收起来。”高一桐说,眼光中有一种意味,一种较量的意
味儿。

    桑仪默默地将支票放回挎包里。

    “你经常——”高一桐说了半句又顿住,呷口酒才说,“赫斯先生这手段怕颇
有效力,以前常过关斩将?”

    “难免尴尬人遇尴尬事。。

    “尴尬?我看你是游刃有余嘛。”

    “人常常会遇到身不由己的时候。”

    “这借口真堂皇。”

    “——也许吧。”

    高一桐瞅着桑仪,他确实从他眼光中看到一丝尴尬。

    “你有独生子了。”桑仪问。

    “唔。”

    “也确实该祝贺你。”

    “男人总要当父亲——你呢,什么时候,也体验一下一个母亲的幸福?”

    “——不知道,我眼下考虑不到这一点。”

    “大概,你是想有朝一日展翅高飞了”

    “谁都这么看我。”

    “难道不是?”

    “我并不想出国。”

    “言不由衷。”

    “真的。”

    “对你来说,这很方使。”

    “恰恰因为我置身W公司,我才觉得我的不适应。没办法,因为我是在脚下这
块土地上长大的,它的灵气深深地浸入了骨髓。无论你怎么变,哪怕蜕下一层壳,
蝉还是蝉。”

    “我很欣赏你的体验。确实,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并不想谁恭维我。”

    “我倒可惜——”

    “可惜什么?”

    “可借你的才华为洋人所用。”

    “我知道,这话你早晚要说出口。”

    “难道不对?”

    “你的人格决定你会这么说。”

    “有道理。”

    “传统确实很束缚人呐。”

    “你也一样嘛。刚才你还不是说,这块土地的灵气深入你的骨髓吗?”

    “是的,那是指精血。可作为人,生活在同种同类的人当中,还有一种束缚制
约。它融进了你的生活,也是无形无影。但你却能感到它的力量,它的厚度。你会
不自觉地依附它,哪怕你觉得它阻碍了你,你也不敢逾越。你只要认真想想自己,
再看看周围的人,就会发现,你缺少了什么——或者说,多余了什么。”

    “这么玄妙,你快成哲学家了。”

    “——话说回来,还是不要去想这些最好。挣脱束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儿。”

    桑仪说到这儿,又想起了蝉蜕。不知道蝉在蜕壳的过程中,是否有痛苦的感觉?

    “你怎么样?”桑仪搁下筷子,瞅着高一桐,她突然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趣。

    “可以结束。”高一桐掏出手帕来找嘴。

    桑仪叫了声。“付帐。”

    两个人走出“海鲜楼”,高一桐去对面停车场。桑仪看见旁边有个妇女儿童用
品商店。她走进去,选了一床鸭绒的娃娃被。

    “皇冠”驶过来,高一桐要送桑仪回香格里拉饭店。

    “用不着。”桑仪答道,把娃娃被塞进车窗,“送给你的小宝宝。”

    高一桐咬咬嘴唇,点了一下头,开车而去。

    阳光灿烂,桑仪信步走到江边。一艘艘巨轮或停靠,或斩浪驶行。江水有些浑
浊,但最终流进大海,便是一派碧蓝。她注视着江水,似有一种顿悟。

                                  十一

    红色雅马哈驶过了南郊一座立交桥,再往左拐,来到红光农贸商场附近。那儿
一块空坪,便是宠物交易市场。

    罗天野熄了火,揭下头盔,后座的桑仪跨下来。

    “我的妈,你是让我到这儿来开眼界?”桑仪瞅瞅四周,真有点惊讶。

    “这里也是个小世界,你不会觉得乏味儿的。”罗天野把车推到一边停好,便
领着桑仪往里走。

    两旁都是竹筐和竹笼装的猫,大都一身纯白的毛,红眼透亮,倒蛮逗人喜爱。

    “这是波斯猫吧?”桑仪问。

    “大多不是纯种了。”罗天野答。

    桑仪止住脚步,有个中年妇女正和一个年轻姑娘谈生意,前者竹笼里的一只纯
白波斯猫要价一百五十元,年轻姑娘最后一百一十元成交。

    “她上星期才买的,五十元买进,就赚了六十元。”罗天野对桑仪低声道。

    “怎么,她——”

    “就在这儿小打小闹,一个月弄个三五百不在话下。”

    “是贩子?”

    “什么贩子!那边玻璃厂的工人,一个月四个星期天来这几趟一水罢了。”

    桑仪唔了声。她想起接触过的一位港商,谈起大陆人简直不屑。说这边嚷什么
“时间就是金钱”,其实压根儿没沾边。在香港,只要有空时间,谁都是削尖脑袋
四处找事儿做,连家庭妇女都寻思着怎么炒股票。看来他未免武断。眼前这位玻璃
厂的女工,不是已经开窍了吗?

    再往圈子里走,便有好几个人跟罗天野打招呼,很尊敬的表情。

    “你在这儿操得很派嘛。”桑仪说。

    “玩赏犬养殖协会我是创办人之一嘛。”罗天野道。

    走到左侧南角落,那儿居然有几朵蘑菇状的遮阳伞直立着,白色的沙滩椅围着
镀铝折叠小圆桌,七八个穿着讲究的男女就座,有几位女士或小姐,怀里都抱着形
色各异的毛毛狗。

    罗天野一一招呼之后,偕桑仪在边上一张桌边坐下。立时有个小伙子递上两杯
饮料。桑仪惊诧地听到他叫罗天野为“老板”。

    “我可真有点懵了,你——搞的啥名堂?”桑仪瞅着罗天野。

    “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呢,这里形成市场,我不过是搞个服务设施罢了,促进交
流嘛。”

    “这些——”桑仪扫扫角落上这些桌椅和遮阳伞,“都是你置办的?”

    “唔。”

    “看来,你已经在实践你的那个玩赏动物商店的计划了。”

    “我不能老等呀,什么事一等就等化了。”

    “那些人——”桑仪向两旁努嘴,指座中男女,“跟你是同类?”

    “差不多。”

    “那只狗——”桑仪眼瞅着左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抱着的狗,一身纯白长
毛,觉得很稀罕。

    “那是马耳他犬,欧洲最古老的玩赏狗。优点是无体臭,最适合室内饲养。那
个女人是做服装生意的,有了钱便想玩狗。”

    “显贵妇人派头?”

    “也许吧,那只狗叫‘丽丽’,是北京买回来的,两万。”

    “真是一掷万金。”

    正说着,那女人抱着“丽丽”走过来。

    “罗会长,这一次我们‘丽丽’要找你的‘雪球’配哟。”

    桑仪听她称“罗会长”,便暗自好笑,罗天野这种野鹤闲云之士居然也顶上这
么个头衔。只听罗天野道:

    “咳哟,周大姐,你的‘丽丽’何等娇贵,不嫌我的‘雪球’委屈它了?”

    “你可真会说话,谁不知道‘雪球’是第一流良种,那是沾光哟。”

    “别这么抬举我,周大姐说了话,我只有从命嘛。”

    “说定了的呀。反正,你的规矩,我一分不会少。”

    “这个嘛——嘿嘿,周大姐九牛一毛,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桑仪在一旁听着,多少懂得话里的奥妙。便悄声问罗天野:“配种还要钱?”

    罗天野一斜眼:“现在做啥不要钱?喂种狗就图这个嘛。”

    “是吗,配一次种多少呢?”

    罗天野在桌上的水迹中划了一竖。

    “一百?”

    “那去找土狗。”

    “一千?”

    “熟人熟事,我算便宜了。”

    “那——你的‘雪球’岂不成了摇钱树?”

    “一年配十来窝嘛。也不过一万多块。”

    桑仪想,自己在W公司供职,对国内的人来说也是高薪阶层了。可竞跟一条良
种狗配窝的收入差不多。真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滑稽。说中国人穷,却又活生生摆着
抱如此昂贵玩赏犬的女人坐在那儿。

    “你在想什么?”罗天野问。

    桑仪道:“也许,中国真的出现了一个中产阶剧”

    “你鄙夷?”

    “有点儿。”

    罗夭野笑了笑,随即收敛笑容,说:“其实,像周姐那样的人,要获得富有很
不容易。她搞服装生意,真是摸爬滚打摔摆出来的。最初跑广州、深圳弄尼龙丝袜
体恤衫什么回来,挤船挤车,一个女人的滋味儿想也想得出来。有一次去广州,夜
里遇上歹徒,抢走刚刚发家的一万多块,她差点跳珠江——”

    桑仪禁不住又瞅了那边抱“丽丽”的女人一眼。

    “怎么样,感觉不同了吧?”罗天野道,接着又说,“何必那么偏颇呢,愿人
穷恨人富?社会要现代化,中产阶层自然会出现的嘛。不是说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

    “给我上理论课了?”桑仪一笑。

    “倒不是,只不过觉得四周有太多的狭隘。”

    “你的观念总很超前呢。”

    “就是想当先锋派嘛。”

    这当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过来,皱巴巴的西服,系着一条土里巴叽的
领带。

    “嘿嘿,罗老弟,那件事儿——”他满脸堆笑,先递上一支烟。

    “老吴,你别来磨了,你还是自己找买主吧,我给你介绍都行。”罗天野答。

    “咳哟,我这种角色,人家能看上眼?还不一甩两串就到顶。”

    “老吴,其实你那只‘阿春’下的仔论毛色、头形都不错,别妄自菲薄嘛。”

    “眼下有几个玩家懂行?还不冲着名儿来的。买啥都讲名牌哩,是不是?哪怕
一样的仔,你出手就长一大截。罗老弟,我不会白沾你的光,二八开怎么样?”

    “老吴,我可不是想做短命生意的人。在这儿不说树碑立传,也得讲个名正言
顺。我要干这种混搅勾当,人家背后不戳脊梁骨?唱句高调,我好歹扛个协会的头
衔,更不能偏偏斜斜地照一溜脚印出来,你说对不?”

    这位老吴见罗天野堵了口,讪讪一笑。不好再多言,掉头走开了。罗天野转脸
对桑仪道:

    “啥人都有,就图多赚几个。”

    “你还弄成名牌哪?”桑仪取笑一句。

    “其实,这个老吴养狗历史最长,十多年了。可就因为太贪利,种狗乱配,一
窝一窝地弄出来糊弄人,到头来谁也不敢信他,也瞧不起他。所以,他就是纯种仔
别人也压价。”

    “你这后起之秀倒成一霸了。”

    “做什么都得有谋略,要立足要出人头地,既不能急功近利,也不能自惭形秽。
我那会儿才初涉犬市,也是个说话被人踹的脚色。‘娜娜’第一窝仔出来,贩子们
杀价好狠。连那个老吴也不如。我有个哥们儿,去日本‘洋插队’回来,听我诉苦,
一拍桌说要助我一臂之力。第二天他坐一辆的士来狗市,大模大样逛一圈,递给我
两万块崭新的钞票,抱走我的一只仔。同时,为了不让人识破,他硬是又花一万五
买了当时犬市最得意的王良一只良种母犬。这下犬市像炸了营,都围着我,简直垂
涎欲滴。羡慕之中,我的身价扶摇直上。其实,给我的两万块,一个小时后就送回
了我那铁哥们儿的手中。那只仔算我送给他为了演出这场戏的报酬。真怪,就这么
一出戏,我余下的几只仔竟成了抢手货,一家伙几万块到手。”

    “十足的邪门歪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这邪门儿,可不违法,也不乱纪。只不过利用
了一般人的比照心理。说句实话,不管你搞啥经营,太老实太刻板就别想飞跃。”

    “反正,这些什么玩赏犬是工薪阶层不敢沾边的,少数人愿意一掷千金,你狠
心赚就是。”

    “瞧你,话又变味儿了。”

    桑仪不再吭声。她觉得这个角落确实是个小世界,打上了当今社会的烙印。不
过,她不愿深入这个小世界。而且由此,她有一丝失望,这使她感到小小的沮丧。

                                  十二

    还不到一个半月,新浦已经发运了四万吨货物,而W公司的货款,在三天前就
已经照合同规定支付给新浦了。一切似乎都呈现出完满。

    可是,桑仪曾经耿耿于怀的那个疑窦,突然通过总部转来的急电如定时炸弹爆
炸。

    W公司在巴拿马阿木韦列斯港的收货监督代表在验样时发现,新浦发运的乙基
纤维素有大量不符合等级。

    赫斯立即与柔仪驱车前往新浦化工公司。坐在“蓝鸟”车里,大胡髭的德国人
阴沉着脸,总部来电的措辞极其严厉,对于负责此项交易的他来说,好比一只达摩
克利斯剑高悬头顶。

    桑仪心里也像在敲着小鼓,有一种紧张感在胸间压迫。很显然,新浦的货有问
题。她一直怀疑他们是否能交付买方的数量,看来,高一桐的保证建立在虚伪的沙
砾上。根据经验,她推测新浦的货中,除了自己的合格产品外,还有另外厂家的货。
验样发现的次级品,多半就是混加的这类货。

    对于货物的标准要求是合同书确认的,一系列指标都黑字白纸地摆在那儿。新
浦现在的麻烦大了,合同书规定,若是货物不符合指标,买方除了不支付货款,卖
方还得赔偿运费,并每吨处10美元的罚款。

    眼下,收货那边还在查验,究竟有多少次级品货还未确定。桑仪估计了一下,
前两次发运的两万一千吨货验收是合格的,关键是后来发运的一万九千吨。从晨光
的月产量推算,从谈判起到最近发运的时间差不多是一个半月,可生产近两万吨乙
基纤维,加上库存——该厂的库房能存放八千吨,这是桑仪打听到的数目,再多算
一点是一万吨,也只有三万吨。那么,混装的次级品就有一万吨呀!

    桑仪觉得手心也出了汗,若真是这个数目,高一桐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的这种推测尚未告知自己的老板,她希望最后查验的结果最好能小于自己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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