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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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三四里的时候,离开我们有半里多远。等他们拐过老山头,我们还留在老山头这面。
我只觉得一阵的麻木,我的刀已经插进魔鬼的胸口。然后,我被一脚踢下来,再什么也
不知道了。”他把头转向我问:“你知道那把刀?是你借我的啊!是你借我的啊!”
“好样的,好样的,”果里沙抱住果里又说。“这才是我的好朋友!”
果里搬到宿舍来,除去苏多瓦赠给他的毛毯之外,再什么都没有。果里沙把自己所
有的东西分给他一半,并且,在贩卖部内给他买了牙刷,牙膏,袜子,手巾,小手帕……
费用全写在自己的消费簿上。
此后,果里,果里沙,我们三个人成了不可离散的群,有时缺少一个人,其余的便
感到不健全。每天我们都是在一起,到河边地,到俱乐部去,到车站的票房去,到许多
人家去看果里以前所放的牛。他还认识哪个叫什么名字,哪个牛有什么习惯,平常他最
欢喜的是哪个,最讨厌的是哪个——由牛群结我们讲出许多的笑话。”
在冬天,果里学会滑冰,便成了他的嗜好;可是,我们不许他常去冰场。因为那时
街头又满了果里所说的“魔鬼”和“魔鬼”的旗子。不过我们学校的旗子,仍是同从前
一样——一半中国的,一半苏联的。
只有那半面中国旗,我爱啊;可是,果里为什么也爱呢?我们每天望着,仿佛在旗
上开了花。然而,花,毕竟要有谢落的一天——校役给我们看了一面新做的旗,一半是
苏联的,黄色的小斧头,镰刀,五角的小星星,在旗面上没有错放一点的位置;但是,
另半面却不是属于中国的了。那全新样的,在地图与万国旗中,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
校役悄悄地把旧的旗子扯落,升上新的旗子。
我们天天仍是希望把旧的旗子升起,那怕这是一年,一月,一天,……一刻也好。
可是,我们总失望。只有扑到储藏室的玻璃上,看看丢在墙角下的旧旗子。
不久,更有惊人的消息传来。我们学校的旗子快完全换新样的了。
我请两点钟假,到叔叔家去;回来晚了。苏多瓦正给我们的同学讲什么,她停下,
问我为什么回来这么迟,我说:
“这地方不安宁;叔叔把祖母送走。祖母留我吃了饺子。”
我说完,苏多瓦完全没有谴责我,真是意外的。她又继续她的问话——问每个苏联
学生将要到什么地方去。于是学生好像喊了一个口号——
“回祖国去!”
“果瓦列夫,你?”苏多瓦又问。
“回祖国去!”我说。
“怎么回去?”
“叔叔回来接我。”
苏多瓦从讲桌来,走近果里的身旁问:
“果里!”
“什么?”
“你呢?”
果里咕噜两声,说不出什么。他只是呆着,在呆望墙上悬着一张世界地图。在那地
图上,靠近海洋的一角,有他的祖国,仍涂着另一种颜色区分他祖国的边疆:但是他说:
“跟果里沙去吧!……”
苏多瓦做出孩子一样的讽刺,手指点着果里的头;果里的头渐渐地沉重下来。她立
刻又严肃地说:
“果里,你不能跟果里沙去的。将来在高丽的国土上插起你祖国的旗,那是高丽人
的责任,那是你的责任!”
为了明天的别离,苏联的同学分赠我与果里许多小物品,做纪念。
“果里呢?”同学们问。
我在院里寻到果里。只是他一个人,在树影下踱着小步子。月光浮在他的脸上,我
看见有泪珠。他不住地问着自己:
“到哪里去呢?”
最后,我告诉他——
“我们两个一同走吧!”
于是,我们送别苏联同学登了驶向祖国的专车后,便筹备起我们的行程。虽然,已
经知道南线车轨被破坏(这是叔叔必经的路),但是,我们仍倚在门前,望着邮差来。
那许多信,没有一封是叔叔的;都是从苏联来的。同学们告诉我们,当他们到莫斯科的
时候,有许多人欢迎他们;以后,又送他们进了学校。……
十几天了,叔叔的消息完全没有。而且守门人天天催着我们走,大门立刻要锁起来
的。守门人为了我们没有路费,在旅程上给我们个秘密的方法。
于是,坐过一天一夜的火车之后,我们又飘流在海洋上了。
虽然我们是藏在货舱里,被塞在麻袋的缝隙间,不住地有老鼠从我们头顶跑过,但
是,不停止的轮机似乎在告诉我们——
“向祖国去的孩子们!不要害怕,不要叫饿,让一刻你们应当忍受的!”
我是十分安心,果里却问:
“在岸上被检查了,下船也要检查吧?”
“检查怕什么!”
“你是不怕的。我呢?”
我们同是说着俄语,仿佛忘记了我们是异国的人。为了果里的安全,不应当再说俄
语,要说中国话了。所以我改用中国话说:
“从现在起,我们说中国话吧。”
“如果有人问是哪国人呢?”果里仍是说的俄语。
“说中国话,自然你要说是中国人啦。”
“说不好!”
我开始试验他了:
“你是哪国人?”
“中国人。”
是不像中国人。他说话的重音,放在“人”字上。其实,我和他说中国话,他明白;
不过,他说的太不中听。
“你装中国人,装我的弟弟。我说话,你一点不要说!”
然而,下船的时候,警察偏偏地问果里——
“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吗?”
终于果里被看出是高丽人。果里所说的魔鬼,这里也有的;于是果里又被魔鬼抓住
了去。他看我也被一只大手抓住衣领。他说:
“我是高丽人,他不是的。”
(录自一九三六年五月一日《文学》第六卷第五号)
提示
舒群(1913-1989)满族,原名李书堂,笔名黑人,黑龙江哈尔滨人,中国左翼作
家联盟成员。作品有小说集《没有祖国的孩子》等。
短篇小说《没有祖国的孩子》创作于1933年,是舒群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作、
代表作。作品在抗日救亡中产生过强烈的社会影响,被视为左翼文学的优秀作品之一。
作品通过东北沦陷区三个不同国籍孩子悲欢离合的故事,特别是通过失去祖国的朝
鲜小孩果里的苦难遭遇,启迪人们认清失去祖国的危难,号召人们奋起斗争求得解放,
同时表现了三个不同国籍孩子的友谊,揭示了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精神的一致性。作品
真实地再现了三十年代初东北人民的悲惨命运和民族矛盾,给被压迫人民指出了斗争方
向,达到了同期文学没有达到的时代高度。
作品在形象塑造和性格刻划上很有特色,能以多种技法深刻、具体、感人地揭示人
物性格特征,有层次地展示人物性格的发展。同时,注意抓住人物思想性格的主导方面,
运用富有情趣的细节描写来突出人物形象。在结构上,作品也具有独创性。作品没有按
照时空顺序结构成篇,而是采用类似电影蒙太奇的手法,跳跃性的选取若干片断,自成
剪接而成,使小说既谨严缜密又起伏多变。同时,第一人称的运用使人感到真实、自然,
增强了作品的艺术力量。
(王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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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视界”
欧洲的天空不下雨
安顿
一
我常常想,人的命运就是在旦夕之间发生了迅疾的变化,一个很小的契机就会使一切都
不一样了。假如当年我甘心做一个等待的人、假如我不是那么羞于表达和害怕失望,假如我
相信我原本应该相信的那双充满问候和喜悦的眼睛以及那双眼睛所传达出的爱情……那么他
的生命和我的生命都将是另外一种状态了。
然而生活的公平和残酷都在于没有岁月可回头。
所以我所能做的只有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恳请身在异乡、曾经温存待我的人,恳请他原
谅我当年的幼稚和今天的无奈。
认识彭迪棣是在10年前,我18岁,是高中三年级学生。
那时候我的第一位的理想就是考上北京最好的大学的外国文学专业,然后顺利地出国留
学。我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复习功课和学习英语上。每个星期日我到紫竹院的英语角练
习口语。到这里来的大多是大学生,不相识的人自由结合,彼此用英文交流。但是这种结合
通常是不固定的,所以无需自我介绍,甚至每周对话的人都不相同,真正的萍水相逢,擦肩
而过。就在这么多平凡的星期日之中的一个。穿着那时还不大有人穿的灰色西装的高大男孩
十分偶然地成了我的搭档,而且我们的合作变得非常固定。仿佛在等我似的,每个星期日都
是他先到,当我背着我的大帆布包穿过那片暗绿的竹林,就会看到他坐在迎面的第一条长椅
上,一双长眼睛里闪烁着问候和喜悦。
我们很自然地彼此通报了姓名和学校。他就在我做梦都盼望能考中的那所有湖水,有白
塔的大学读德语文学研究生。“你比我大六个年级呀!”我惊呼起来,他得意地笑出了声,
深秋的阳光斜照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我想,这真是一个英俊的男孩。和彭在一起的时间从
来都过得很快“他的英文口语正宗得让人以为这才是他的母语。我们总是能发现许多共同之
处,然后再为这些一致欢呼。比如我们常常会发现原来各自都津津乐道的书竟是同一本,原
来在不同的生活环境里我们却在反反复复倾听同一首歌。他用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德语为我
背诵我最喜欢的作家海尔曼·黑塞的小说《彼得·卡门青》中的篇章,我捧着中文译本可以
一举就找到相应的段落,而这个游吟诗人一般的作家正是他的研究对象……我几乎天真地以
为,再过半年,我就会考进这所学校成为他的校友和同行。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给我讲解
怎样使用图书馆了。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渐深渐浓。一个好风好日的星期六中午,我和同学们一起像解放了一
样涌出校门。迎面,彭闪着他的流荡着问候和喜悦的眼睛靠在一面墙壁上对我微笑。或者就
是出于害羞和必须隐瞒的高兴吧,我走到他面前劈头就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说话间就来接过我的书包。我迅速地一躲:“我自己来。”把书包背起
来的时候我顺势回头,果然有几个同班的女生在不远的地方一边看一边笑。彭像看穿了我的
心思似的:“要不我送你回家?”我只好点点头跟着他拐上一条小街。
在我和彭相处的短暂的时间里,说不出为什么,我总是会陷入沉默,我更喜欢听他说
话,说什么都行,说什么语言都行,我愿意在他的旁边静静地听着同时展开各式各样的联
想……过了很多年我有了一点经历之后才明白,一个自视很高的女人乐于倾听和注视一个精
彩的男人只有一个原因——她爱他,我很想问问他,从他的学校到我的学校几乎斜穿了北京
城,这么远的路,他走了多久;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他是否觉得肚子饿;我们相约了明天在
紫竹院见面,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来找我,真的就仅仅是为了送我回家……然而我什么也没有
问,我沉默得把该说的话也全部省略了。
这条小街走到尽头就是一座叫做龙潭湖的公园,我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彭径自去
买了门票,我顺从地跟着他走到一片素煞的湖边。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两人之间是我的装满
复习资料的硕大的帆布包。
“我是怕你明天不来,你说过你快要考试了……”到底是他先开口了。
我侧过脸说:“我来,”
彭忽然变得局促起来,良久:“可是……我等不到明天……”我不解地望着他,他跳开
我的目光,一双长眼睛望向结了冰的湖水:“过完寒假,我就要到德国去上学,可能会走很
长时间,我不想在这段时间里见不到你……”
彭说话的声音从来不大,但是这样的话对于我因为突然而太过清晰。我从没有承认过这
个被我在日记里叫做“灰人”的温和的大男孩在我的生活中占据着特别的位置,我也没有以
为这就是朦胧之中的所谓初恋,然而将要到来的离别瞬然之间要迫使一切不得不变成明明白
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湖面上的冰很薄,似乎稍有压力就会断裂,我想这就是我此刻的
心情,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当我下意识恤紧了双手忍住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眼泪的时候,彭
的右臂已经紧紧地搂住我的肩膀,我们之间的书包不知何时被他挪开了。我没有拒绝,也根
本不想拒绝。我们无声地相依而坐,直到太阳也西沉了,在这个冬季的冰冷的黄昏,彭成了
我生命中第一个有些亲近的男人。我答应他无论怎样,我们会一起把这个寒假好好地过完。
二
寒假的第二天,我换了几次公共汽车才辗转到彭的学校,路上大约花了两个半小时,我
一路想着不知道那一天他有多少时间在来回的路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所著名的大学的著
名的湖和塔,当时我并不知道有一大我会和梦想中的这里的一切擦肩而过,就像我和彭尚未
开始的爱情。
绕过一间小书亭,穿过一排白杨树,我来到彭的宿舍楼前。隐隐约约地,有二胡声传
来,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二泉映月》。我敲门的时候乐声臭然而止。依然是那双盛着问候
和喜悦的眼睛,他的手中还拎着一把二胡:“你不肯让我去接你,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告
诉你我一直在等你。”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学生宿舍,桌子上、书架上、窗台上以及床头都是书,另外一张床
上的被褥都卷得整整齐齐,显然是主人不在,彭的床头挂着卡夫卡的木刻像。他说他的室友
叫方文中,回家过春节去了。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根本不可能料到有一天正是这个不曾
谋面的方文中会带给我关于彭的最坏的消息。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我接过他递上来的一杯热茶。
彭拉过一把椅于坐在我面前:“我没有家,小时候父母都去世了,我跟着姐姐长大的,
我上大学的时候姐姐去了德国,国内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彭的眼光变得热烈起来,“以后
就不会一个人了,我希望有你。”我不敢看彭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但是我固执地
认为那双眼睛里没有我的明天。彭说带我去他们经常去“改善生活”的小餐厅。临出门的时
候,他把床褥子掀起来,一片各种面值的纸币出现在我眼前,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平
时很少花钱,除了吃饭和买书,几乎没有什么开销,姐姐给的钱花不完,剩下的就这么放
着……”午饭的时候彭不断地把好菜送到我的碗里,我却因为路上很累而不断地打着哈欠,
回到他的宿舍,他把一条毛毯铺在床上:“你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回家呢,我坐在这里看
书”他指了指床边上的书桌。
我真的很累,但是也根本不可能睡着,我非常明白彭一直在试图告诉我,他是多么喜欢
我、多么乐于照顾我,他将是一个十分体贴的爱人……所有这一切我都相信,但我无法把它
们与“丈夫”两个字联系起来,如果说爱情对于我这样面临高考这种重大选择的高中生来说
是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