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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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怪模样应该足够让即将来到的韩云先生兴奋多了。
表上的指针慢慢滑过11点,室内愈来愈冷,外面的风吹着阳台上的变叶木,在
窗玻璃上划出纷乱的阴影。韩云的迟不出现使我逐渐产生烦厌,但是想到今晚干的
好事碰到烂醉的余其昌,然后带他回公寓,亲眼看着他把一堆秽物呕在被子里,
又听他胡乱地呐喊着;业务三组回答,快回答,总部呼叫,兴昌总部呼叫那么
我是该继续期待那个伟大的韩云先生了。
时间继续经过,突然使我涌起奇异的念头:在韩云面前,要是我和他好好谈一
谈,求他放兴昌一马,给予余其昌一线生机,那么这应该是差强人意的结局吧?想
到这里,内心倏而微微温暖起来。我扶正了领结,准备到浴室去擦拭鞋上的泥巴时,
有人在门外叩了三声。应声开了门,却见来人不是韩云,而是刚才替我开门的那个
侍者,他伸着脖子,神色诡异地打量了房内一眼,说声抱歉,便微躬身慢慢退了出
去,然后在远远的柜台上拨了电话。
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何况不久之后,韩云终于在门口出现了。在他素以
沉着闻名的从容神情中,似乎隐显着一份慌张的模样。也没有刻意打扮出像往日的
奕奕的神态,胡子几天没刮了,显得老气多了。这个从爱荷华修完博士回来的韩云
先生,在看到我的时候,暧昧地笑了起来。
警告韩云先生。警告秦严初先生。这些字眼想来愈觉得滑稽可笑。一黑一白,
两个人互为敌对,却站在一家见鬼的酒店房间里彼此凝视了一分钟。接着他一屁股
坐了下来,上了根烟,抖起二郎腿说:“很好,很好。”
接着又说:“来晚了,你等很久吧?”
是的,我等久了。我逃亡偷生,等待着见他一面,连时间也不得不视为身外之
物了。
很快他又站了起来,把一个褐色皮箱提到我的脚前,然后又回到原位坐下。
“听好,先把它收下来,我们再谈正事。”
“你快说。”
“皮箱里面是三百万,待会儿你全部带回去。你先点收,我们才开始。”
“先说清楚。”我鄙夷地盯着他。
“聪明一点。”他伸了伸懒腰,朝我一甩手。
早先我已算准他会收买我,但没想到他做得这么快,这笔钱都是兴昌总部的血
汗,转到他手里,都变成肮脏的东西了。
我缓和着,“如果你有诚意,就全部拿出来,大家可以让你没事。”
“小伙子,我时间不多,马上就要走。”
“你直说好了。”
“替我向绵绵道歉,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回去跟老头子说,下辈子我韩云被
他碰见,就做他的狗好了。就这样,叫他把这半辈子过完也就算了。赚钱不容易,
这个我知道,但就是因为不容易,我韩云想发财想疯了,只好干了这种事。这是没
有道理的,但是又很公平,人人都想做个暴发户,不是?不过这种事愈来愈难了。
你知道,我好歹混出了博士,当博士总不能没有一些钱的。就这样。很没有道理的,
我以前并不这样,你也许知道,每个人刚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没有
道理,一点道理都没有。小伙子,这些都是废话,现在你听清楚,最重要的一点…
…”他又点燃香烟,把烟头紧紧咬住。“三百万你拿着,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但是千万记得,别把我扯进去,一切纰漏你来担当,不够我会再给你。赶快回去娶
个老婆。这种事关不久的,你出来后,还用得着这些钱,甚至更多,我随时会和你
保持联络。你回去想一想就知道划得来。最多关个两年好了,你还年轻,两年赚得
了那么多吗?小伙子,我可没有亏待你。”
我闭着眼,听他把话说完了,他半夜约我见面,就是说着这些。他说得多好,
心不喘脸不红,一个三百万就把所有人都交代过了。我压抑着想勒死他的冲动,沉
声说:
“韩云,我是要死的人了。”
“哎,年轻人,你有我的一半就好了。”
“我不要你一毛钱。”我已经失了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在
受侦讯的时候照你的话说,但是你应该回去,大家都在等你,大家都……”
“你这就不上道了。时间不早,我先走一步。记住啊,绵绵,问候绵绵,哎,
这小妞儿……”
“你对她怎么交待?”
“小心,你现在把话说错了,我跟她可是清清白白的。你也放心,她一定过得
好好的。她的脾气我知道,碰到这种事,想不开就到偏僻的乡下当个教员,再不就
是上尼姑庵去过她的安静日子。在那儿吃好睡好,用不着你替她操心。”
“你这魔”我冲上前,他已快一步夺门出去,又在外面将房门的把手拉制
着,然后像吹着一口冷气似地,朝门缝说:“你乖一点,秦严初,人人都想活命的,
不是?坐下来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他还有下文,但又停了下来。在乏力地争夺中,我听见外面的他把钥匙伸入锁
孔早该料准他是有备而来的。果然几秒钟后,我听见他放了手,然后又凑近门
维说:“知不知道,给你三百万。我还是冒了险的。小伙子,猜你会偷偷报警,我
才捱到三更半夜把钱送来。你听好。我这也算是一片苦心了,三百万拿着,以后你
也给我滚远一点!”
然后他走了。他按电梯。他下电梯。他迅速地一层、一层、一层又一层地从我
的失神中慢慢降落。他必在七楼深呼吸。在六楼邪笑。在五楼戴上墨镜。在四楼三
楼二楼哼出轻快的调子。在一楼把兴昌总部忘记,在更远的地方……
这就是我所等待的韩云吧?我坐下来,紧抓住颤动的肩膀。我相信我已不是活
着的人了,虽然还没把备好的药服下,仿佛已经听见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正划破大
楼的屋顶,在那上面不断地萦绕回转,那个声音轻轻像孤婴,大概就是三十几年前
的我吧我突然想起在那上面的多病的母亲了,她带着那熟悉的低缓调子,拍着
我的光屁股说:“再不赶快长大,妈妈可就来不及等你了。”
在沙发上的我慢慢睁开眼,还来不及回答那个声音时,眼泪已经悄悄掉了下来。
这就是我吗?1949年生于东岛。1972年毕业于商业学府。1974年退伍,拒绝进
入研究所研究人性弱点。1982年秋天深爱绵绵,等待绵绵,受骗于绵绵。卒于1982
年冬天,死的时候身体僵硬,勉强微笑,一副向整个世界投降的模样……
五
我提着装了三百万的皮箱,在微寒的晨风中爬上了余其昌租住的公寓。
他应该可以换一幢有阳光又不漏水的好房子,三百万虽然不足实现一个伟大的
美梦,但这糟老头现在可是身无分文的人了,这些钱拿去生点利息,日子并不难过,
今后也可以不再酗酒。一边想着,我抬手敲了门,半晌之后仍然没有反应。当我打
算回到楼下时,房间内突然传出哀吟的声音,那是一串零碎而乏力的调子,像哭声
又像微弱的抗拒这个声音在我猛然撞开房门时,又倏地消失。
只见余其昌倒卧在床侧地板上,袖口染着一片血红,血像水银似地爬上手肘部
位,变得湿湿厚厚而呈着褐色。两个小时后,我们又在省立医院白亮的灯光下见了
面。我们。当然也只是我和眼前这个手腕上裹着一卷白纱布的糟老头子。这幕也许
只有我自己才能慢慢感受的景象,终于促使我在晦昧的神智中慢慢掉下了眼泪。我
想,这时候再来个警察多好。先生,你真的被捕了。他必定说着这么一句狗屎话。
最好连新闻记者也来,赶快拍下这一幕人之将死,其行也善:严重经济犯秦严
初,知困救危,行善途中被捕,实况详见本报第三版然后是,镁光灯闪亮的一
刹那,我的表情也正好是显着哀伤、痛悔、勇敢、祈求社会正义……
然后我就滑稽一下,在他们忙着把底片冲洗出来之前,赶快让他们,让全世界
的每个他们都再也找不到我。
我的幻想一点也不离谱,因为当病床上的余其昌醒过来时,他也断断续续地说
了些表示悲痛和感谢的话。而我仍然提起三百万的事,并且几乎警告着说,付医药
费正好用得着这笔钱,否则马上会被赶出去。我只是没有告诉他关于新台币的使用
常识和发行目的罢了这槽老头子数了一辈的钞票,也许经过一场滑稽的梦之后,
已经搞不懂钞票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谁来照顾他呢?在临走之前,这个问题使我忧虑了许久,后来他说:
“找绵……绵”
他说了这句话。就在我要离开之前,他说了这句话。
“绵绵。”我冷冷地说:“你说得好,我到什么地方找她?”
他却指指自己右手边的裤袋。我把手伸进去,掏出了一张纸条,听见他说:
“你现在打这个电话。”
我把他的话倒回去,重新听了一遍,知道不是做梦,终于抓起话机。这个轻易
的动作使我再度抖颤起来了。我拨了电话,告诉自己应该怎么说。五一五一五。我
终于找到你了,绵绵,你知道我是谁?我继续拨下去。六一二一。麻烦您,请找绵
绵听电话,我是,我是她的……当我拨完最后的三,马上给自己纠正了一下:应该
不必伪装,就让自己在电话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一个男声在另一端响起。他说他从来不知道有绵绵这个人。
“没有。”他又重复了一次。
这时余其昌突然又缓弱地吭了声。我请对方慢点挂断,跑到床边,终于听见他
说:“绵绵已经改名字。”
他拉开棉被,手撑着床柜,慢慢爬下来。
“你别动了,电话我打就好。”
“她现在叫玛……丽。”
我又抓起话机时,那边已经挂了,“为什么改名叫玛丽?”
余其昌摇摇头,在茶几旁坐了下来。我再度拨通电话,直截地说:“我找玛丽。”
对方跑去叫人,过了半晌跑过来问道:“她问你,是不是韩先生?”
“不是,我叫秦”
“那好,玛丽没空,现在坐六台。”
我惊愕得无法站立,颓然贴着墙曲下身子。
“她说要把钱赚回来,我有什么……办法?”余其昌抬起脸说:“说不定韩云
这家伙真的会回头吧,这傻女孩到现在还等,天天等……”
【作者简介】王定国,1954年生于台湾彰化鹿港。现从事建筑业企划工作。
1972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获台湾大专小说首奖、中国时报文学奖、联合报小说奖
等。出版有短篇小说集《离乡遗事》、散文集《细雨菊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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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圈
张卫明
本文平实记叙24小时中的导演部经历,并不涉及下述景观。但它恍若一弘光轮,
笼罩着我的思考,赋予我一种冲动。
几年前在北线,我曾目睹一次壮观的革原海市蜃楼:荷红色云霞之上,白衣白
马的数万古代蒙古骑兵作环状奔驰,其声其势,横厉无前。终将云霞搅黑踏翻,电
闪雷鸣,雨下如箭。继之彩虹三道,地面蘑菇丛生,洁白莹润。惜相机不在手边,
天象亦不可复得。
G日17时00分
明天过“八一”,演习导演部紧张忙碌的气氛中掺了些节日味。多日来被动地
适应了内蒙古东部大草原阳光下蒿草的熏辣和夜露淋湿蘑菇的冷腥,难过地习惯了
摩托化集团军千百台装备喝下汽油柴油煤油机油而释放的气体,此刻乍闻到西瓜蜜
桃葡萄伏苹果经过长途运输成熟之极却有效防止了腐败的特有柔香,嗅觉器官很是
陌生了一下。
致演习部队的建军节慰问信正在收尾,我被久违的内地气息搅得有些浮躁,口
中生出咀嚼欲。微机屏幕右上方的报时钟及时敲了5响,提醒我抓紧些。演习日渐迫
近,数万部队业已进入日期倒计时。7月31日为G日,8月1日则前推为F日。我曾建议
每日实行小时倒计时,博得众行家一笑。按英文字母顺序逆溯上去,天数所剩无几,
拟于B日发预先号令,A日转入一级战备,A日24时进入“作战时间”0时。具体开始
时间目前高度保密,除了古副司令,甚至连还有谁掌握这一情况我都不得而知。
远处突突喀喀咳着发电机,大概有点故障,电压不大稳,显示器的屏幕若明若
暗。我担心突然断电,打一段就存一次盘。也怪了,一当亲切的果香味在帐篷城弥
漫开,发电机的哮喘病就药到病除。眼看西斜的太阳有了疲倦的意思,我揉揉眼睛,
调整好坐姿,键盘上噼哩啪啦加快了活儿。古副司令早晨看地形前交代我,慰问信
要写得“越好越好”,他晚上回来看,连夜传真发下去。我琢磨好一会儿,“越好
越好”大约应该定义为:能好到什么程度就好到什么程度。标准听着吓人,其实伸
缩性蛮大,这类允许展示文采的稿子我是有七成把握的。唯少问了古老头一句话,
是以军区导演部名义,还是署他总导演的大名。好在微机不怕麻烦,先打出一种,
再拷贝一份稍事修改,两套方案就都预备下了。
我这边没打印机,两份慰问信拷进软盘,交相邻帐篷打字室的女兵小姐们代劳。
她们正啃桃,难怪鸦雀无声。
我说:“好哇,丫头们,吃独食。”
见我来,她们忙把脆桃抢在手里战备着,脸盆里剩给我的都是熟透的软桃。大
久保白里透红,她们之所弃,恰是我之所需。凑合着蹲了一圈,中间的纸篓像个篮
球筐,大家轮番往里面投核儿。
我吃着说:“文件快些给印出来,老古回来要看。”
女新兵说,文痞又来找麻烦。
我许愿5个彩卷。
女班长林小鹃问哪个老古。
我说:“整个导演部有几个姓古的?”
她们笑,说要告状给古副司令员。
我回了一句不算过分也不宜宣传的玩笑话,她们都捂着或小或大的嘴笑了,说
讨厌,要动手捶我。这一套功夫极适于青年军官,我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岁数能
免则免,哄丫头片子们干活就是了。
我说:“半小时后来取。”赶紧撤了。
G日18时12分
车队回来了。
草原上从望见车影到车开至跟前,一般要等十多分钟。炊事班鼓风机及时地嗡
嗡哼起来,炒菜的锅铲音响发出警报。同一切机关部门的弊端相仿,导演部也存在
苦乐不均。古副司令归来之前,诸般不正规业务自行收场,大家都是日理万机的样
子。
当然,我例外。
我到帐篷城外卫星地面天线下看晾晒的蘑菇。车来人往,别给我顺手牵羊。新
的帐篷区就快落成,正式演习时总部领导要来观看。门口竖了块大牌子,黄纸上触
目惊心的红字:距A日仅剩6天。草原的7月是收获时节,上半月摘黄花,下半月采蘑
菇。草原大白蘑的时价为80元一公斤,我不肯牺牲午觉,所以副业成绩居中等偏下。
就这也已晒了有十七、八斤,用塑料袋分装,准备回去打发方方面面的关系。
我这个搞文学创作的,被拉来搞演习内部资料片的解说词,心里多少有些不自
在。人手不够,又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