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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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观点你都听到了,你应该用作家的良知参与智慧的创造。你以为我为了升官紧
扑腾?我就这样了。恨我讨厌我的人多着呢,小话小报告到处递,能像军长这么容
我的没几个。军长一旦开路,我呀,我心里有数,惨了,没有根,一身毛病,不堪
一击。不说这个了,越说越泄气。防不胜防,干脆老子不防了。有时候也想,我他
妈给谁干呀。”
我说:“别上那么高的纲。我试试吧,千万不能说出去。”
他说:“你不说,就没人会说了。”
我问侦察参谋;“你们用了什么方法?”
参谋说:“数字、字母和符号来回组合,瞎碰呗。”
我说:“我给你们两个命令,打打看。”
他们照办,解不开文件密码。
我打电话问导演部打字室班长林小鹃。这个女孩挺动脑子,我们在微机上遇到
麻烦都找她。空着手她比我们强不到哪去,可她书多,也会查,我们只好甘拜下风。
这次她还是现查书,我这边听着电话上机操作,傀儡似的在幽暗的迷宫里穿梭游弋,
不知道光明的出口在何方。她的想法我大致了解,解密恐怕一时没希望,唯有争取
通过各种途径进入文件的程序,直接删除掉密码,把文件赤条条地从磁盘拽上屏幕。
成功了——南作字019号文件;绝密;作战方案。
打印机嘶哑着嗓子,一行行往打印纸上吐字。
欧阳团长冲出去。
一会儿,他回来,凄凉地动动嘴,算作一笑。
军长走了。
F日13时10分
副司令车队向乌尔逊河方向急驰。
工兵部队已开始作业,架桥,固桥,开辟涉渡场。古副司令执意要在大部队通
过前赶到。
车内人员和坐次没变化。古副司令还在前座,戴了深框架的茶色水晶镜。军作
训参谋的前导车拖出激卷的尘带,阚处长要司机超过去,副司令制止,让把车距拉
大。阳光炽烈,照得草原一片灿白。起伏地带的低凹处不断横现石油般黑晃晃的河
流,临近了依然是厚密的草地。
北军大功率电台通播军长口述的战役机动命令。这组信息三道加密,不经特殊
袋置脱密还原,其它电台收到的只是水一样叽哩哇啦的流响。北军各级指挥员上机
受领任务。后面的通讯车将信号传过来,阚处长用小电台接收。
向968地区机动命令
各师、军直属队、军后勤部:
一、北军奉命采取摩托化行军方式,沿AB和CD两线,向968地区实施战役机动,
在B1(坐标:XX、XX至D2(坐标:XX、XX)地域集结。
二、军决心,按军前指率摩步甲师、摩步乙师、坦克师师指及坦克三团为右路
序列;军基指率摩步丙师、高炮师、炮兵师、坦克一团、坦克二团为左路序列;分
别沿AB线和CD线机动。
三、各序列于F日13时40分由驻地出发,在第一调整点编队;务于17时35分前进
至集结地域。左路序列通过乌尔逊河的协调指挥,由军调整组负责。
四、各部队集结地域。(略——此时,古副司今回头问我们谁有清凉油。)
五、各序列内采用运动通讯方式,各师指以一部电台与军指保持联络,其余一
律实行无线电静默。
F日15时27分
急造军路引导我们到达钢桥。桥头调整哨挥动红绿手旗。车径直开过去,停在
对岸的高坡上。古副司令往16倍望远镜上呵气,用麂皮擦拭过,旋动着调试好焦距,
从容观看。
我们低估了北军左路序列强行军的速度。在钢桥、公路桥和涉渡场的有利地形,
高射炮部队已占领阵地加强对空警戒,一簇簇炮管昂然上指。涉渡场河道开阔平缓,
红白相间的标志竿指示水中坦途。指挥车,通讯车,雷达车,火箭布雷车,运输车,
救护车,炊事车,工程车,水车,油车。电子对抗分队,伪装分队,防化分队,气
象分队,战术导弹分队。披覆迷彩伪装网的摩托化车队分十几路割浪稳进,犹如十
几条墨绿的长龙,无尽躯体下刚劲的利爪攫住两扇苍绿的草原,不使其因乌尔逊河
宝蓝色的傲丽姿容而惊奔。少顷,蜿蜒卷来两条怒龙,坦克部队和地面炮兵部队相
继震响钢桥与加固的公路桥。
导演部和集团军的录像人员跑到高坡上来,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就开拍,连呼真
他妈来劲。而后又将镜头对向古副司令。我要躲开。这儿没我的事,我进了镜头还
怎么写解说词。何秘书说,别动。
左路序列全部渡河完毕。
古副司令没有动身的意思。
何秘书低语:“副司令,我们走吧。”
古副司令说:“还早。”
阚处长会意,叫警卫员小陈取副司令茶杯来,又说:“正式演习时,调一架黑
鹰直升机来。”
我和何秘书这才相互点点头。可不嘛,大部队刚过,马上跟着走,很容易堵车。
在河滩放牧的蒙古老人走到近前站下,不语,看着我们。
古副司令问:“老人家,有多少牲畜?”
老人说;“你们是打仗吧?”
古副司令说:“练兵啊,老人家。”
老人说:“那年苏联打日本关东军,也在这过河。”
古副司令问:“是架桥吗?”
老人说:“老毛子骚,搞女人。”
老人耳背,古副司令笑着不再问。
我在老人耳边大声问:“苏联军队架桥了吗?”
老人听到了:“架,汽车把大铁箱子撅河里,一顺儿弄出了桥。”
阚处长说:“浮桥?”
古副司令说:“门桥。我参观过,当时装载门桥的汽车有独到之处,能自行充
气。轮胎漏气,他可以边漏边充,车继续走。走沙地又能自行放气,轮胎瘪下去一
些,减少压强。”
老人接着说:“人家不怕,下水洗澡。上来采蘑菇吃,中毒了好些人。还有女
兵。”
我问:“老人家,您经的多,您说蘑菇为什么要长成圈儿?”
老人说:“成吉思汗的马队跑遍草原,大军扎过营帐的地方,吃了牛羊扔下骨
头,过多少年就长出蘑菇圈。”
是这样。
老人说:“还传说打了胜仗,勇士们围成九十九个圆圈,唱呵,跳呵,彩绸啊
像长虹,角弓啊像圆月。草倒了,花碎了,勇士们的足迹踏出九十九个圆圈。后来,
从这里长出一圈一圈的蘑菇来,老辈子人又叫它英雄圈。”
哦,我肃然起敬。
阚处长问:“蘑菇圈中间怎么会长出毒蘑菇?”
老人说:“蘑菇圈有灵性噢,牲畜闻到毒味,就不吃蘑菇了,把好蘑菇留下来
人吃。草原只有冻死的人,没有饿死的人。冻死人怪天不怪地。蘑菇圈你仔细看它,
多像一座小营盘,那是成吉思汗大军的英魂还在。”
我们听得入了神。
古副司令抚额自语:“我们的营帐会留下什么呢?”
辽阔的绿。空静。
大草原,岁岁枯荣,立百代而不衰。冬季的寒流凝固了江湖,凝固了乌尔逊河,
高锐的雄吟发自劲草对风暴的有力切割。冬去春来,野草不可战胜的根系吸吮雪汁
后膨胀筋骨,轰然一声挣裂冰河。蓝天为之战栗,白云为之倒流。巨大的冰块飞上
两岸,击岩削树,毁屋碎船。在这摧肝裂胆的惊天痛唤中,草原之母分娩出春天。
蕴雄奇、博大的神韵于平实之中,草原造就了云朵般飘动的马群、牛群、羊群。
马牛羊出于草而胜于草,食草而产奶产肉。奶肉养人,皮毛暖人。人食牛羊弃其骨
于蒙古包四周,还之于草,岁月复出蘑菇圈。
草为人师。
寒暑更迭与草木枯荣周而复始的变化,形成远古牧猎民族草木纪年的自然历法。
蒙古“不知岁月,以草青一度为一岁”(见《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但“不云几
岁,而云几草”(见《元史译文证补》)。
草,又如诗如歌。它孕育了精深博大的草文化。而草原的英雄史诗从来就是战
马嘶鸣的战争文学。
敕勒族战将耶律金在征战中舞剑高唱: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歌》穿越一千四百多年历史,早已不仅仅是只用于马背民族的千古绝唱,
蒙古族自古以“歌舞为伴,史诗为鉴”。歌之不足,舞之;舞之不足,蹈之。铁木
真叔祖忽图刺为汗时,曾以“美布饰材”,率其士卒,绕树而舞,直踏出“没肋之
蹊,没膝之尘”。每每战争之前,祭“苏鲁锭”(象征战神的黑缨长矛)时,横劈
马头,冲血祭天,列方阵狂热歌唱,“其声颇可悦耳,弹唱久之,迄鸣于之时,两
军战争乃起”。
蘑菇圈,草原献给英雄的战争纪念碑。
然而草原终于构成对中原的巨大威胁。于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横亘了
一座至今巍然不朽的万里长城。历史一再撰写出宏大的关于草原人主中原的铁血实
录。
草原,你真拥有超然的伟力和大智慧吗?
F日18时19分
正待重新登程,机要参谋从通讯车跑来报告:
“肖军长请您讲话。”
坏消息。
军长接坦克师报告:右路序列的坦克三团通过草场退化地带,行军卷起浓烈的
坐阵,低能见度中发生两起坦克相撞,没有损失。15分钟前发生重型坦克尾随撞击
指挥车,指挥车内人员伤二亡二。
古副司令:“为什么不洒水?”
军长:“洒水车不停地洒,洗消车也用上了,地皮湿一寸坦克碾半尺,又没横
风。”
古副司令:“你怎么处理?”
军长:“决心不变。伤员正在抢救,报废车推到路边,部队拉大距离,保持强
行军速度,必须按时到达集结地域。”
古副司令:“给师长团长们打个招呼,紧紧弦,但暂不向部队传达。坦克三团
特别要警惕祸不单行。你亲自告诉欧阳团长,就说我说的,再死一个,我降他一级,
死两个,降他两级。”
军长:“……”
古副司令:“老肖,听明白没有?”
“明白。”军长沉痛地,“副司令,刚才我没说清楚。”
古副司令:“你也有责任,对不对?不要说了。”
军长:“副司令,伤员一个政治处主任,一个司机。牺牲的两个同志,一个作
训股长,另一个……就是……欧阳……”
“喔……”古副司令停了半晌,“打仗都过来了,一团之长,演习你给我报销
掉。”
军长:“能不能请求空军派直升机紧急后送伤员。”
古副司令;“我来办。”
军长:“我告诉师里,指挥不能中断,团参谋长代理团长,副师长已经赶到团
里去了。”
古副司令:“行军情况,向我10分钟一报。”
放下通话器,古副司令问:“听到了?”
我们说:“都听到了。”
机要参谋去给空军发报。
古副司令说。“我们站一站。”
辽远苍莽的北中国大草原,你承载着一代天骄的铁蹄和伟业。
古副司令没再发话,我们都脱帽肃立,为死者志哀。
F日18时44分
再走约十几公里,古副司令胸闷,出汗,喘着气说:“叫小何。”
停下车我往后车猛挥手。
何秘书给副司令取了硝酸甘油,说问题不大,让他在后座静躺一会儿。拉我到
一边:“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心脏病,闹过几次。氧气袋你悄悄带过去,老头最讨
厌惊惊乍乍,别给他看见,有情况就用上。”
我说:“不能让他再受累了。”
何秘书说:“主要是不要让他情绪激动,把握住分寸。你是不是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很一般呀。”
何秘书问:“到底说的什么?”
我说:“副司令好一阵没开口,后来走着走着冷不丁说,嗨,人生呐,长短都
是一辈子,中午还一起吃饭说话,这说没就没了。我说,欧阳团长他是有遗憾的,
中午你问他南军作战方案的事,我以为你要表态支持他的实施装甲兵快速突破的想
法。副司令说,谈何容易,要知道,午饭前我看书那一会儿工夫,帐篷里就塞进来
一封匿名信,说南军的作战方案根本不可能破译,因为那是欧阳峰沽名钓誉伪造出
来的,用以否定军长的方案,在军区首长面前露一手。我说,如果你一开始就公开
支持欧阳团长,复杂局面可能会简单得多。副司令说,简单简单,年轻人,你想得
太简单喽,几十年形成的战斗传统,你下去看看师史馆团史馆,战斗英雄榜,烈士
名册,那么多锦旗,刺刀尖杀出的威风,许多老前辈老首长倾注了多少心血,你别
小看你的解说词,录像带都要送老首长们看的。我说,那也应该一切服从打仗。副
司令说,有仗打就好了,打仗能改变平时形成的东西,平时你很难改变打仗形成的
东西。我说,所以和平可怕呀,不说纪念,将让草原怎样记录我们,官场重于战场,
演习成了演戏,我要是欧阳团长,我死不瞑目。副司令说,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
这么说呀。可能是我有些偏激,刺激了副司令,他说着说着就冒汗了。”
何秘书说;“你有点过了。”
我说:“我并没指他。”
何秘书说:“你捅了他的苦恼,懂吗?”
我说:“我真不知道他有病。”
何秘书说:“说到病,我正式提醒你,对外只能说胃病。”
我说:“明白,事关部队士气,在这儿我绝不乱说。”
何秘书正色厉声道:“你不明白。回军区更不能说,你得知道深浅。”
“是。”我打个冷战。
机要参谋请示何秘书,军长又要通这边,能不能请副司令接。
何秘书去接;“我是何秘书,军长您请讲,我向副司令转达。”
军长称,坦克三团出事后,团机关有些慌乱,情况没搞准就上报。经核查,伤
亡人数确为伤二亡二。
没想到古副司令要过话筒:“老肖,你讲。”
军长说,重新报告情况。牺牲者是主任和股长,坦克从后面撞上去的,他俩在
后座,当时就不行了。团长和司机重伤,司机被方向盘挤压了胸,现在仍在休克中,
团长欧阳峰已经苏醒。
古副司令问;“直升机到了吗?”
军长说,到了,把司机带走了。
古副司令说,“胡闹,我的团长他怎么敢丢下!”
军长说,副司令,不怪机组,欧阳峰他不肯走,动用警卫排强令机组起飞。
古副司令说;“是不是他被撞魔怔了?”
军长说,副司令,不是的,他头部缝了17针,左腿打了石膏,在救护车上指挥
部队继续开进。
古副司令转过身去。
我仰面向天,不使泪水溢出。
F日17时42分
西天血样樱红。
草原蒸腾如火。
车速稳定在90迈,古副司令穿上大衣。
战区在望。
【作者简介】张卫明,男,1950年生,山西榆社人。1968年参军,现为北京军
区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本刊首选发其短篇小说《指挥员轶事》、中篇小说《双兔
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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