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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民文学0605-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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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相互瞥了眼;都点点头。大姐缩在周姐身后;蚊子似的说:“知了啊;我们昨天来过一趟了;没敢劳烦你。可这女人说手续不全。唉;在城里办事;要是没有门路;真是比登天还难啊。”周姐笑了笑。她的这些亲戚经常不定期地来打扰她。当他们有个头疼脑热上医院;或者隔三差五打个小官司;甚至来县城买过年的鞋袜鞭炮时;总忘不了她。另外她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该当奶奶了;姐姐还喊她乳名。 
小芹先掏的钱。小芹结婚时彩礼钱共收了男方一万三。周姐看到外甥女把军大衣脱了;然后开始脱裤子;她还来不及阻拦;小芹已把裤子褪下来;露出一条花棉裤。小芹把手伸进裤裆;左抻右摸的;从里面鼓捣出个黑包裹。“这里边有一万;”小芹说;“老姨;你先点点。”周姐接过钱;小芹又盯着她爸说:“你怀里还有三千;还愣着干吗?”于是大姐夫摸摸这兜;捏捏那兜;最后手里攥着一大把毛票。 
小伙子看小芹把钱掏出来;板着脸将介绍信递给办事员。他左手捏着一支香烟;办事员咳嗽了两声;他连忙伸脚把烟踩了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怎么用圆珠笔写啊?”女办事员挑着嗓子问;“你过来;自己瞅瞅!谁让你用圆珠笔写介绍信?你不知道离婚是件严肃的事吗?” 
“知道啊。”小伙子嗫嚅地说;“谁说离婚是闹着玩呢?” 
女办事员哼了声说:“你们结婚证领了才一个月。你以为我们闲得慌;天天为你们免费服务?昨天女方不带彩礼钱;你不带结婚证;今天你们村开的介绍信又用圆珠笔写。我看你们是成心不办事的。回去吧;今天算了。不办了!” 
周姐笑了笑;她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女人;正是什么事都不遂心的年纪;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最好的武器就是自己心平气和。周姐是好读书的人;读过不少《家庭与婚姻》、《知音》什么的。人家书上说;女人的这段时期称为“更年期”;而内分泌失调的女人;最大的特点便是歇斯底里、焦灼和对生活的厌倦和恐惧感。当然;周姐的更年期和旁的女人不同;倒是安生得很;也许她那段时间被大刚折磨得麻木了。 
大刚最让她恼火的一件事发生在十四年前。她还记得十月十二日的大刚;早晨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刷牙洗脸;吃饭时喝了三碗大米粥。等中午时没回家;晚上也没回;她和老张根本没上心。第二天中午;班主任打电话;问张大刚是不是病了;怎么没去上课。老张立马就蒙了;周姐心里还有些瞧不起老张;心说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倒是一点章程没有。她先吃了个苹果;然后挨个给五个姐姐家打电话;姐姐们都扯着尖锐的嗓子喊;大刚除了春节回去过一趟;至今没摸到他的影子呢。周姐这才着急了;催促着老张到公安局报了案。周姐觉得那段日子是最揪心的。 

她盯着女办事员;心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没准这个女人也遇到了大刚那样的儿女;或者;发现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现在这世道;四十岁的男人是最危险的。包二奶养金丝鸟的事;不都是这个年龄的男人喜欢的家常便饭吗? 
“别价啊妹子;”周姐柔和地对女办事员说;“他们一大早跑了二十多里地;冷冷的天;大风小嚎的;要是不诚心办;到这里搅和什么呢?你举手之劳;帮他们办利索了;也了却他们的一桩心事;眼瞅着就过年了;谁不想过个舒坦点的年呢?是吧大妹子?” 
女办事员的脸色缓和些:“那好;我等着你们好了。那个小伙子先回家重新写证明;记住了;用钢笔写。” 
周姐去看小伙子;她觉得这个小伙子很稳重:“你先回去吧。我们等你。” 
小伙子的嘴唇动了动;周姐没容他说话;继续说:“你是哪个村子的呢?” 
“夏庄的。” 
“哦;夏庄;是周庙乡的啊。”周姐想了想说;“你认识乡里的周立新吗?” 
小伙子冷笑着说:“不认识;我们这样在地里翻土疙瘩的;从不出家门;谁也不认识的;走后门更不用说了。” 
周姐说:“上民政局来的;都是协议离婚;还用走后门?我们档次低点;走后门的话得要上法院了。” 
小伙子不吭声。这时那个和小伙子一起来的中年男人说话了:“小满你先回;我在这里候着。”他转身对小芹说;“你把钱先给我。” 
小芹说:“给你?不成。你虽是媒人;但和他是一个庄的。这钱要是先给你;他要是不离婚了怎么办?我可不傻;聪明着呢。” 
那个媒人好像有点上火;叫小满的小伙子说:“我们走吧;叔。今天不办了。让他们候着吧。他们家的人是天上的王母娘娘;不会办人事;更不会说人话。” 
周姐觉得小芹使形势变得严峻起来;对这个喜欢离婚的外甥女;她有点难以忍受。她听到小芹对办事员说:“妹子;这钱你先保管吧。我们信你。” 
办事员说:“我不要!我又不是保管!哦;天天候着你们打离婚;还义务保管钱财啊?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呢?” 
周姐琢磨了会儿说:“小芹;你把钱先给媒人!他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猫老了不随地撒尿;人老了不会眨眼说谎话——难道他还诳你不成?给他。” 
小芹瞅她妈;她妈瞅周姐;然后她妈点点头;小芹就把钱搁到媒人面前的桌子上。几个人于是干瞪着眼睛;看着桌子上坟丘般的一堆钱。周姐拉着小满说:“大侄子;你稍等;我去给你租辆车;出租的钱我来付。”小满说不用了。周姐说:“姨理解你的心情;你现在肯定心里不好受。你稳定稳定情绪;等着好了。”小满盯着周姐;半晌说:“姨你是个痛快人。”然后他转身对小芹说;“今天照着姨的面子;什么都好办。你们家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 
周姐在民政局外面寻了辆出租车。这个开出租的长着一张长年酗酒的脸;呼出的哈气搅拌着大蒜辛辣的味道。“看到没有?”她对司机说;“就那个瘦高瘦高的小伙子;瞅准了;你把他拉回家;然后无论如何;再把他给我拉回来。反正我是信服你了。大兄弟;我把钱先给你;喏;拿好了。” 
那个司机咧着大嘴说:“我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好;我要是不把他拉回来;我他妈今后就不喝酒了!” 
周姐媚笑着说:“你把他拉回来后;我再给你一瓶酒钱。” 
司机把小满招呼过来;小满踌躇着上了车;三马子呼啸着离开了。 

4 

“你咋先把钱给司机了呢?”大姐埋怨她说;“现在的世道;大鬼糊弄小鬼;小鬼糊弄好人。他要是不把小满拉回来;你上哪找人啊。再说你咋不和他讲价钱呢?哪能用得着十块钱啊;给他三块就算便宜他了。你们城里人;办什么事情都是大手大脚的!” 
周姐没吭声。她注意到对面的媒人站起身;呼啦把桌子上的钱揣进一个军用绿书包。他没在乎别人;单只盯着周姐说:“我去趟厕所;你们稍等。”周姐冷冷地说:“上厕所啊?我陪你一块去。” 
媒人的脸红了;说:“还不信服我啊?” 
周姐知道他这是想开溜;万一小满不回来;他无疑是想揣着彩礼钱回家。“大哥;圣人也有三急呢;你要真是去厕所;先把钱放这儿;民政局的同志在;你我都放心。” 
媒人点着根香烟。周姐说:“咱们都是为了他们俩好;你是媒人;我们本来应该感激你;可是现在亲戚不成;仁义还在啊;都给对方留个好念想吧。” 
这个媒人还真的有点眼熟;周姐想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可是在哪里见过他呢;真就是一点也想不起了。她突然想给老张打个电话;告诉他中午的时候她要留大姐大姐夫回家来吃饭。看情形;把事情办完好歹也得中午;她想让老张从集贸市场买点菜。老张是税务所的所长;从小商小贩那里买东西便宜。现在的钱不好挣;可是好花;能省就省 p巴。二儿子媳妇眼看着生了——二儿子没工作;凭他老婆那俩钱;能够周转吗?不还得靠她打点周济。大刚也到娶媳妇的岁数了;明年他要是不结;她就对他施加高压政策。她自信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他干吗总是让她不放心?那年他离家出走已让她伤透了心;她不再对他报什么温存的想法了。那次大刚是一个月后回的;她一个月没上班;差点就疯了。她躺在床上;听到门响;然后有人挑门帘走了进来;那个她上辈子欠了债的人站在她跟前说:“妈;我好累;我想吃碗炸酱面。”他竟然说他想吃碗炸酱面;这个该千刀万剐的。 
“老姨你出来下。你不舒服吗?”小芹捅捅她;“我有话和你说呢。” 
民政局真是个热闹的地方;不断有喜气洋洋的人在身边涌动。“我知道你肯定怨我没心没肺;”小芹说;“可我也不想做个没心没肺的人啊。”周姐摸摸她的头;她的头发又黄又干。“刚开始的时候;我看着他挺好的;不喝不赌的;我都离了两次婚了;找个这么老实可靠的人;也心满意足了。处了四个月就把结婚证领了。可是……”小芹哭了起来。周姐说:“姨知道你心里也委屈;人穷点也没什么。都有两只手;折腾着过呗。谁不是折腾着过日子?” 
小芹呜咽着说:“不是穷不穷的问题。他有癫痫病啊;领了结婚证我们家才知道的。” 
周姐一时语塞。小芹又说:“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个要强的人哪。” 
外甥女的话让她有点哭笑不得。小芹说:“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呢;男人能办成的事情;你也能办成。我听我妈说你十八岁就当了公社的妇女主任呢。她还说;串联的时候;你领着一帮红卫兵去天安门。我姨夫那时候也是你手下的兵;是么?”小芹突然高兴起来;“你真的和毛主席握过手吗?” 
周姐突然有点心烦。她再次摸了摸外甥女的额头。她没有发烧。“他们回来了;”小芹激动地说;“老姨;小满和那个司机来了。” 

5 

那个开三马子的男人很骄傲地和她握了握手:“我把他带回来了!”他说;“我可是个讲信用的人呢!”周姐又要掏酒钱;司机说:“免了免了。大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下次坐车了;还招呼我就是了。” 
小满这回带的介绍信是用钢笔写的;可是却忘记了盖公章。女办事员似乎也没耐心和这些乡下人计较了;她只是把介绍信一巴掌拍到了办公桌上。周姐刚想说两句;小满倒是说话了:“看来今天的事情是办不妥了;我们改天再来吧。” 
周姐把小满拉出来说:“咱们娘俩认识有两个小时了吧;我对你这个孩子很有好感。农村淳朴能干的一个好孩子啊。从自身条件讲;人是人;个是个;比小芹优越。从人品来看;你没离过婚;她都离两次了。事情到这一步上好说好商量啊。强扭的瓜不甜呢!这可是真理;知道什么是真理吗?毛主席的话就是真理;通俗点讲;真理就是雷打不动水冲不走的道理啊。千万不能和真理治气。你这么年轻;条件也不赖;你继续找;找什么样的不比小芹强?你别气馁;姨相信你能在年底前找个更好的。姨也为你高兴呢;盼着吃到你的喜糖。” 

小满似乎快哭的样子:“姨;今天啥事我都照着你的意思办。你是明白人;说的是明白话。不过外人不知道内情;我可以和你唠叨唠叨。我和小芹处了这么长时间;秋天的时候我给他们家拉白菜;一车一车地拉;他们家种麦子的时候;我们家的没料理;先帮他们家耕了十四亩地。我连房子也盖好了;家具也打好了;喜帖都发了;小芹她又悔婚。你说我这张脸往哪里搁啊?在庄里我还能抬头做人吗?” 
周姐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孩子;世上没有能难倒年轻人的事呢。别愁;这事办妥了;姨帮你找一个黄花大闺女!” 
小伙子就泪眼婆娑起来;周姐知道他已经被搞定了。她轻声叹口气。那种疼痛就是在她叹息的时候突然发作起来的;疼痛来得如此迅猛;以至于她当即蹲在地上呻吟起来。 
“你没事吧姨?”小满问;“你别生气啊。这件事好说好商量啊。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周姐朝他摆摆手。她昨天已经到医院检查过一次;医生说怀疑是子宫肌瘤。周姐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如果是良性的话;吃吃药打打针就作罢了;如果是恶性的话;最起码要做掉的。是的;把这个像苹果一样的、曾经孕育过大刚和小刚的女人独有的器官摘除。周姐望着天;天上没有任何颜色;仿佛一切都那么沉静安详。周姐又瞅瞅小满;这孩子正不知所措地盯着她。她只好安慰他说;她什么事都没有;晨起着凉了而已;蹲会儿就好了。 
“人有时候必须蹲着;”她和颜悦色地说;“人不能站着、不能躺着、不能走路的时候;就得蹲着;”她龇着牙说;“你知道;很多时候;人都是不由自个儿的。” 

6 

“大妹子;”周姐说;“累了吧?”她顺手抓起放在桌上的茶杯;望了办事员一眼;然后像在家里一样;从茶几里翻出一盒茶叶;撮了把茶叶;用开水泡了;毕恭毕敬地端到女人面前说;“这么冷的天;你先喝口茶。早上吃饭没?” 
“吃了;”女办事员绷着脸说;“不吃也气饱了。” 
周姐就说:“哎;知道你们工作忙;你要是没吃的话;我去给你买点油条豆浆?你说你们吧;天天和这些离婚的人打交道;心性再好也会累的。大妹子你有三十五吗?” 
“四十二了。” 
“那你长得可真够面嫩的!”周姐惊讶地说;“你用什么化妆品啊?” 
“也没用啥;”办事员摸着自己的脸说;“前几天我弟妹给我推荐的安利;用了也没一个礼拜呢;效果这么好吗?”她有些不相信似的从抽屉里掏出面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确实白净了不少呢;”她喃喃着说;“以前皱纹深得很呢。” 
周姐就把登记表塞给她;一边跟她唠嗑一边让她盖了章。 
手续算是办理妥当。眼瞅着晌午了;周姐忙给老张打手机;老张的手机没开;呼他;也没回。周姐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小满说:“咱们先去吃饭吧;我请请媒人;也请请我姨!”他没说请小芹他们;周姐就觉得脸上挂不住:“我请你们吧。好合好散。你们辛辛苦苦从村里跑到县城;理应我请你们。” 
于是一帮人进了一家火锅城。周姐说:“服务员;拿两瓶白酒。”酒上了;周姐说:“这酒我给小满倒一杯;媒人一杯;我姐夫一杯;我一杯。小芹和小满;虽然没有同船渡;也算是一百年的缘分吧。” 
这时那个媒人突然说:“周姐;你倒还是年轻时候的气量呢。” 
周姐有点发愣;那个媒人就说:“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呢。” 
周姐说:“是么?”媒人说:“是啊。你年轻的时候;在我们村里蹲点。我们家还给你派过饭呢。你那时候喜欢吃红薯粥。” 
半杯酒喝下后;周姐的头有点晕;她想也许真的老了;才这么口酒;就不中用了。那个媒人几杯酒下肚后;话开始也拉拉谷撒尿似的多将起来。他说周姐年轻的时候比现在漂亮;穿着的确良衬衣;带领一帮女民兵搞文艺汇演。她们最拿手的是一出自编自演的戏;叫《公社里的女积肥员》;姑娘们挑着粪桶;踮着脚尖旋转在红绒布映衬的舞台上。 
当个积肥员啊/实在不简单/要想当得好/得过三道关/第一关是那议论关/这关可真难/第二关是技术关…… 
然后这个舌头有点大的男人滔滔不绝地描述周姐英姿飒爽的神态。他竟然还记得周姐在公社时跳“忠字舞”;他说周姐率领着一帮姑娘;穿着绿色的军装、扎着那种一柞宽的腰带;在那个简陋的舞台上翩翩起舞。他竟然用了“翩翩起舞”这个词;周姐想;这个男人是真喝多了。她没有心思去想他在描述什么。也许真的是酒量不行了;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老张在部队时;那些当兵的不怕老张;就怕她周姐;她一个人能灌倒三个兵嘎子。 
“你是有福分的人呢;你们一家都进了城;过着城里人的日子。”媒人说;“你们老张也是有福分的人呢。想当年;他在你手底下当个喽哕;谁料到蔫萝卜似的他把周姐娶走了啊……” 
这个没出息的男人真的喝大了;说话已经没把手了……还有人念着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呢……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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