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2-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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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提到一切美国南部的争论,事实上都与废除种族隔离行动所引发的暴行有关———孩子上学的问题,年轻黑人要求使用餐厅、公车与厕所等等被大家视为令人质疑的特权的问题。我个人特别注意的是学校方面的事情,因为我觉得要消弭这种阴影的惟一方法,就是有千千万万和古柏一样的人。
最近有个亲爱的南方朋友热情地告诉我一个“平等但分离”的理论。“就是,”他说,“在我住的镇里有三所新的黑人学校,水准不但不比白人学校差,还比白人学校优秀。你会不会觉得黑人就此感到满意?公车站里的厕所也一模一样。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也许整件事的问题就在于无知。如果可以换间学校、换个厕所,你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并把他们摆回他们自己的地方。等到他们发现你们的学校其实没有他们学校好的时候,他们就会发觉原来错怪了你们。”
你知道我的朋友怎么回答吗?他说:“你这个找麻烦的混蛋。”只不过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微笑。
第四部分拉 拉 队 员 秀(1)
1960年末在德州,当时的报纸最常报道与刊登照片的事件就是几个黑人小小孩获准进入一所新奥尔良{1} 学校就读的消息。在这些肤色深浓的小小孩背后,是法律执行的威严与力量———当时不论局势或评论,都一面倒向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但同时,也有一股反对这股趋势的力量,那是三百年来的害怕、愤怒以及在变动世界中对改变的恐惧。之前,我每天都在报上和电视屏幕中看到这则新闻的照片与影片。新闻从业人员之所以热爱这则新闻,是因为有群肥硕的中年女人每天聚集在一起,对着这几个孩子大声恶言谩骂。这些女人的表现,赋予了“母亲”这个词一些很奇怪的定义。更离谱的是,其中一小组人对此事已经熟稔到被称为“拉拉队员”的地步。除此之外,每天都有围观的群众聚集,一起欣赏这群女人的表演,并给予掌声。
这出奇怪的戏码似乎重要到让我觉得有必要亲眼目睹。这件事就像杂耍团里五条腿的小牛和两个头的胎儿一样吸引人,人们总是觉得扭曲的正常生命很有趣,所以甘心付钱观赏,或许大家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向自己证明,我们只有两条腿、一个头。新奥尔良的这场表演,一方面让我体会到不可能出现的不正常多么有趣,一方面也让我感受到某种恐惧: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
从我离家开始就尾随在车后的冬天,这时突然用一阵黑色的强烈北风殴打我。北风带来了冰霜和一片严寒,黑色的冰覆住整条高速公路。我从华陀再世般的兽医那儿接走了查理。出了院的查理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了一半,而且非常开心,为了证明自己的健康,查理又跑又跳又打滚又笑,而且还发出像小狗一样表示绝对开心的汪汪叫声。有他重新陪在我身边,真是件非常快乐的事,他有时候正襟危坐地待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眼睛直视着在前方展开的道路,有时候蜷成一团,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睡觉,碰到这种时候,他可笑的两只耳朵可以随意供人玩弄。不管你的抚弄如何老谋深算,查理都有本事处变不惊地熟睡不醒。
我们不再蹉跎时光,继续上路。因为路上结冰,所以车速不能太快,不过我们铆着劲开,几乎连看都不看一眼从我们身边闪过的德州。德州无止境的广大令人头痛———从甜水市{1} 、巴林杰{2} 到奥斯汀。我们经过休斯敦,但没有进入市区。我们还停下来加油,喝咖啡,外加吃几块派。查理的进餐与散步也都是在加油站解决的。夜晚阻挡不住我们,等到眼睛因为使用过度而感到烧灼与酸痛,肩膀的疼痛也在加剧时,我把车子停到路边的僻静处,像只老鼠一样蜷伏在床上,闭起来的眼皮后面,只看得到高速公路往前挣扎而去。这顿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再度进入酷寒的夜色中继续赶路。路边的水都已经结成了坚实的冰,每个在外面行动的人都在身上紧紧裹着围巾与毛衣,连耳朵都看不见。
我曾数度挥着汗,怀着渴望冰块与冷气的心情造访过波蒙特{1}。 现在满是亮眼霓虹招牌的波蒙特市变成了大家称之为冷淡的地方。我在晚上穿过波蒙特,或更正确的说法是过了午夜之后的晚上。帮我加油的人,手指都冻僵了,当他看到车子里的查理时对我说:“嗨,是只狗!我还以为里面有个黑鬼呢。”这并不是个常见的笑话———总是带着无礼的态度———而且他们从来不说黑人,永远都是黑鬼(Nigger;Niggah)。这个字眼似乎特别重要,是种让说话者可以紧紧抓住某个结构,并因而保住这个结构,让它不至坍垮的安全字眼。
接着我来到了路易斯安那州,莱克查尔斯市{2} 在黑暗中从我身边闪过,但我的灯光仍在冰上闪耀,而且在菱形的霜块中发亮,必须一直在路上跋涉穿梭的人,为了御寒,身上的衣服也愈堆愈厚。我尾随着这些车子穿过了拉法叶(La Fayette)和摩根市(Morgan City){3},初晓时分,已经到了和马市(Houma),这个城市名字的念法与荷马(Homer){4} 相同。在我的记忆中,这儿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一个地方,因为我的老友圣马丁医师(Doctor St。 Martin)住在这儿。他是位温柔又学富五车的人,也是一位”凯君”{1},他为方圆数英里以内,居住在贝冢的凯君接生、治疗疝痛。我猜他对凯君的了解比世上任何人都多,不过我带着饥渴之心念兹在兹的是圣马丁医师另外一项长才。他调制的马丁尼是世上最好喝、最细腻的马丁尼,调制的过程几乎是场巫术。他的秘方中,我惟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冰块是用他亲自蒸馏出来的蒸馏水制成。我曾在他的餐桌上享用过黑鸭{2} 大餐———两杯圣马丁的马丁尼,一对野鸭,外加一杯稍后为了庆祝即将诞生的宝宝所准备的勃艮第{3} 葡萄酒。我们在一间遮住了黎明阳光,保存了夜里凉爽空气的微暗屋子里,享用这一切。在那张餐桌上,触感柔软但不锋利的银器,散发出像白铁一样的光芒,我记得举起的杯子中,盛着葡萄神圣的鲜血,医师艺术家般的有力手指抚摸着杯脚,即使是现在,我都能听到曾经是法国人,但现在已拥有自己独立特性的阿卡迪亚人,在歌词中对刚出世的健壮小家伙所表达出愉快与欢迎之情。这幅画面弥漫在我那片已经结了霜的挡风玻璃上,如果这时路上车水马龙,我一定会是个很危险的司机。还好我当时正在和马市,而且时间是结了霜的淡黄色黎明时分。我知道如果停车去拜访圣马丁医师,自己的意愿与决心一定会因他所提供的欢愉而慢慢淡忘,我们会促膝长谈,忘记时间,直到一个晚上、两个晚上就这样从我们眼前消失。因此我只朝这位朋友住所的方向鞠了一个躬,然后继续往新奥尔良的方向疾驶,我想赶去看拉拉队员的表演。
我还没有蠢到开着一辆挂纽约车牌的车子去接近麻烦,尤其我开的是驽骍难得。昨天才刚有位记者被揍,他的照相机也被砸烂了。就算是赞成拉拉队员做法的选民,也不愿意让他们这段历史的瞬间被记录与保留下来。
我把车停在新奥尔良市区旁的停车场上。管理员走到我的窗前。“老天爷,天呀,我以为你车里有个黑鬼。老天爷,天呀,是只狗。我看到那张大黑老脸,以为是个大老黑鬼在里面。”
第四部分拉 拉 队 员 秀(2)
“他干净的时候,脸是蓝灰色的。”我冷冷地说。
“我看过一些肮脏的蓝灰色黑鬼。纽约啊?”
在我听来,他的声音中带种清晨的凛冽。“只是经过而已,”我说,“我想把车在这儿停几个小时。你可以帮我叫辆出租车吗?”
“我跟你打赌。我赌你一定是要去看拉拉队员。”
“没错。”
“希望你不是找麻烦的人或记者。”
“我只是想看看。”
“老天爷,天呀,你会看到很了不起的画面。那些拉拉队员很了不起吧?老天爷,天呀,你一定从来没听过他们说的话。”
带了管理员做了一趟介绍驽骍难得之旅,请他喝了一杯威士忌,又付了一块美金之后,我把查理关在驽骍难得的屋子里。“我不在的时候,开车门时请务必小心,”我说,“查理在执行自己工作的时候相当认真。你可能会被咬掉一只手臂。”这当然是个弥天大谎,不过管理员说:“你放心,先生。我绝对不会在陌生的狗面前闲晃。”
出租车司机是个皮肤有点发黄,因为天冷而把脸皮皱成了一颗鹰嘴豆的家伙,他说:“我只能把你载到几条街以外的地方,不能再近了。我可不想让人家砸毁我的出租车。”
“有那么糟吗?”
“不是已经那么糟,是可能变得那么糟。的确可能变得那么糟。”
“什么时候开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除非真的很冷,否则从黎明就开始了,他们会陆续到达。还有十五分钟。往前走,你就什么都不会错过了,除非天气真的很冷。”
我把自己藏在一件蓝色的旧夹克和我的英国水兵帽中,我的假设根据是,在海港,没有人会对水手多看一眼,就像餐厅里没有人会注意服务生一样。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水手不具有任何特征,而且除了把自己搞得烂醉或因为打架而锒铛入狱外,水手更没有特定的计划。至少那是一般人对水手的印象。我曾对这个假设做过实验。最常碰到的情况是听到一种威严的亲切声音对你说:“水手,干嘛不回到自己的船上去。你该不会希望蹲在牢里想念你的海潮吧,水手?”说话的人五分钟之后就不会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我帽子上的狮子和独角兽只会让我更不起眼。但是我得警告任何想测试我这项理论的人,不要在离港口太远的地方进行这样试验。
“你是从哪儿来的?”司机完全没有兴趣地这么问我。
“利物浦{1}。”
“你是英国水手啊?你不会有事的。所有的麻烦都是那些混蛋的纽约犹太人惹出来的。”
我发现自己说话时竟带着英国腔,但绝不是利物浦的腔调。“老天啊———你说什么?他们怎么惹麻烦?”
“是这样的,先生。我们晓得怎么处理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很开心,也都处得不错。我就蛮喜欢黑鬼的。但那些混蛋的纽约犹太人跑进来插了一脚,煽动黑鬼。他们只要乖乖待在纽约就不会发生任何麻烦。应该把他们全拔光。”
“你是说把他们用私刑全处死吗?”
“当然是这个意思,先生。”
他让我下了车,我开始朝前走。“不要靠得太近,先生,”他叫住了我,“只要欣赏就好,不要搅和进去。”
“谢谢。”我把谢谢之前已经到了口边的“非常”两个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夹在一群全是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白人人潮之中走向学校。大家专心地走着,就像是要去看场已经蔓烧了一段时间的火灾。这些人有的用手拍着自己的臀部,有的躲在外套内窃窃自喜,很多人头上都戴着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高高竖起的围巾,把耳朵都给盖住了。
警察已经在学校的对街上架起了木制拒马,把人潮挡在外面,他们来回巡逻,漠视群众对他们叫嚣的笑话。校门前冷冷清清,但沿着路边却有些联邦法院的执行官站岗,他们并没有穿着制服,只戴着臂章以便辨识。放在外套里面的枪,整齐地向外凸出,他们的眼睛紧张地来回张望,检视着过往行人的脸孔。我觉得他们仔细端详过我,想弄清楚我是不是普通人,结果判定我为无名小卒,放弃继续端详我。
拉拉队员的位置很明显,因为人群为了接近他们而拼命往前挤动。
第四部分拉 拉 队 员 秀(3)
他们站在拒马处的位置非常好,正对着学校大门,而且那个区域内集结了一堆跺着脚,把戴着特殊手套的手拉在一起的警察。
突然间,我被粗鲁地推挤,同时听到一个叫声:“她来了。让她过去……快点,往后退。让她过去。你去哪儿了?今天上学比较晚。你到哪儿去了,内丽(Nellie){1}?”
她的名字不是内丽。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她在离我相当近的地方推开了人群,所以我可以清楚看到她身上的仿羊毛外套与黄澄澄的金耳环。她并不高,但是块头很大,很臃肿。我想她应该在五十岁上下。脸上厚厚的一层粉,让双下巴的线条看起来更黑。
她的脸上挂着凶残的微笑,一面推开成群的围观民众一面往前行,为了避免手中的剪报被群众挤坏,她把握着剪报的手高高举在半空中。因为她举起来的是左手,所以我特别注意看她有没有戴婚戒,结果没看到。我钻进人群中跟在她后面,让围着她的人潮把我往前推,但是群众人数实在太多,连我都被警告:“小心点,水手。大家都想听她讲话。”
群众用欢呼的叫声迎接内丽。我不晓得有多少拉拉队员。拉拉队员与他们身后的群众之间没有固定的界线。我只看到一群人来来回回地发送剪报,并用一种欢愉的稍高音调,响亮地尖声读着那些剪报。
群众像是过了开演时间还没有看到表演的观众,愈来愈焦躁不安。我身边的人全都在看自己的手表。我也看看手表,差三分九点。
表演准时开始。警笛的声音。骑着摩托车的警察。接着两辆黑色大轿车在校门前停下来,车里挤满了戴着浅黄棕色毛帽的壮汉。群众似乎在屏息以待。两辆车子里各走出四位体格魁梧的联邦法院执行官,然后不晓得从车子里的什么地方,他们拎出了一个小小黑人女孩,那是大家看过个子最小的黑人小女孩。她穿着亮闪闪的、浆过的白衬衫,脚上的白色新鞋好小,小得几乎呈圆形。在白色的衬托下,她的脸和两条小小的腿显得特别黑。
硕大的执行官让她站在路边,拒马后面升起了一阵刺耳的嘲弄尖叫声。小女孩并没有朝咆哮的群众望过去,但从她眼角的眼白所表现出来的表情,却让人觉得她像只害怕的小鹿。执行官把她像个洋娃娃般转过来,然后这列奇怪的队伍开始向宽广的人行道上移动,朝着学校的方向前进。陪同的人员实在太过硕大,因此孩子显得更小。接着小女孩不寻常地跳了一下,我想我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我猜小女孩长到这么大,一定从来没有不蹦不跳地好好走过十步路,但这时的她,才跨出第一次的蹦跳,就在跳到一半的时候,被压迫感打了下来,她两只小圆脚踩着慎重、不情愿的脚步,走在高大的护卫者之间。这一行人慢慢爬上阶梯,进入学校内。
报纸曾报道过,针对这件事情的不平之鸣与揶揄之声既恶毒又下流,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但这还不是主角。群众在等待一个胆敢带着他的白人小孩上学的白人男子。他正沿着护卫森严的行人道走过来,那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衣服,手里牵着他饱受惊吓的孩子。这名男子身体紧紧地绷着,就像块叶片弹簧,正被足以拆散弹簧的拉扯力量拖拔;他的脸孔严肃而阴暗,眼睛直直地定在前面的路上。他面颊上的肌肉从紧闭着的下颚中凸出来,这是一个害怕的男人,但他用意志控制住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