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2-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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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了前所未有的隐私。哭闹的宝宝吵不到老人家。新媳妇有了以前住在加盖屋中从未享有过的隐私以及自己的地方,结果婆媳问题也减少了。当年轻的一代搬出去时———几乎所有美国人都会搬出去,或想要搬出去———他们也不会在家里留下空着无用的房间。上下两辈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儿子到父母家是客,父母到儿子家也是客。
活动屋的屋主也有独来独往的人,我也跟这些人谈过话。开车的路上,你会看到高高的山丘上立着单独一间可以眺望极佳景色的活动房屋。有些屋主把屋子安顿在河川或湖泊边缘的树下。这些独行侠都从地主那儿租一小块地。他们只需要租足够容纳屋子的地方以及出入的权利。有时独行侠们会在屋旁挖口井或化粪池、弄个小花园,不过也有人是用五十加仑的油桶装水。我们单从这里就可以看到许多明显的匠心巧思,有些独行侠把水源架在高于屋子的地方,然后接上塑料管,让地心引力确保水流顺畅。
有次在活动房屋内享用的晚餐,是一间洁净的厨房中准备出来的,这间厨房以塑料砖为墙,不锈钢的水槽、烤箱与炉子都与墙壁齐平。厨房里使用的燃料是到处都买得到的丁烷或一些其他的瓶装瓦斯。我们在一间凹进去、由桃木薄板装饰而成的餐厅里用餐。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或者说是最舒适的一顿晚餐。我贡献了一瓶买来的威士忌酒,饭后大伙儿陷在垫了泡沫胶的舒服沙发中。这个家庭很喜欢他们的生活方式,一点都不想回到原先的生活模式。这位先生在大约四英里外的修车厂当技工,收入丰厚。两个孩子每天早上走到公路上,黄色的校车会接他们去上学。
晚餐后我啜着威士忌加汽水,听着厨房里自动洗碗机的冲水声,提出了一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这些都是善良、体贴、聪明的人。我说:“我们最珍贵的感情中,有一种感情与根有关,与希望在一个根植于某块土地或某个社区的环境下长大有关。”在一个没有根的环境下拉扯孩子长大,他们怎么想?是好还是坏?他们会不会怀念有根的环境?
这位父亲是个英俊、皮肤滑嫩的家伙,有双黑色的眼睛,他回答了我的问题:“现在有多少人拥有你说的那个东西?一间十二层楼高的公寓里有什么根?一个里面有数百栋或数千栋样式几乎完全相同的小房子的公营住宅社区,有什么根?我父亲是意大利人,”他说,“他在托斯卡尼(Tuscany)的一间房子里长大,他们家在那间房子里住了大概一千年。那是你所说的根,但房子里没有自来水,没马桶,他们用煤球或葡萄树枝煮饭。那间房子只有两个房间,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全家大小都睡在里面,祖父、父亲,还有所有的孩子,没有读书的地方,没有自己的地方,从来都没有。那样比较好吗?我敢打赌,如果你让我老爸选择,他一定会砍了他的根,过我们这样的日子。”他在舒适的房间里摇了摇手。“事实也是这样,他砍了根搬到美国。他在纽约租房子住———只有一个房间,没有电梯、冷水,没有暖气。我就是在那个房间里出生,童年一直流落街头,直到我老爸在纽约北部的葡萄园地带找了份工作。你知道,他很懂葡萄树,那是他惟一知道的东西。再拿我太太做例子。她是爱尔兰后裔。她的家人也有根。”
“在泥炭洞里,”他的妻子说,“靠马铃薯过日子。”她深情的眼光穿过房门,定在她那间漂亮的厨房上。
“你们难道不怀念某种永恒的感觉吗?”
“谁有永恒?工厂关了门,你得继续往前走。景气的时候,一切欣欣向荣,你得往更好的地方去。你坐下来、饿肚子,这就是你的根。拿历史书上的拓荒者为例好了。他们全都是迁移的人,弄了一块地后卖掉,继续往前走。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林肯的家人是乘筏才到伊利诺伊州的。他们用几桶威士忌当作银行账户。如果美国的孩子能够出得去,有多少孩子会选择待在他们出生的地方?”
“你想得真多。”
“根本就不需要想。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有个很不错的工作。只要有汽车,我就可以找到工作,不过万一我工作的单位破产,我就必须搬到有工作的地方。我可以在三分钟内上班。你觉得只因为我有根,我就应该开二十英里去上班吗?”
稍后他们给我看专门为活动屋居民设计的杂志,里面有成功的活动屋生活的故事、诗作以及建议;如何修补漏水;如何选择一个有阳光或凉爽的地方;还有些小玩意的广告,都是些很有趣的东西,用于煮饭、清洁、洗衣、家具、床具以及婴儿床等等。此外,还有好几页的整版图片,刊登着新型的活动屋,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亮眼。
“有好几千种新款,”这位父亲说,“得要好几万块。”
“乔是个爱做梦的人,”这位太太说,“他老是在计划一些东西。告诉他你的想法,乔。”
“也许人家没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
第二部分活 动 房 屋(3)
“嗯,其实并不像她说的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可以实践的计划,而且我打算最近就开始行动。先拿一点资本出来,这以后会赚得回来。我一直在找个可以负担得起的合适二手活动屋。把里面的摆设全都拆掉,重新组装成修车场。工具几乎已经全部备齐了,还需要多准备些像雨刷、风扇带、汽缸环及内胎等物品。这个市场愈来愈大。有些住在活动屋里的人有两辆轿车。我可以在活动屋旁租块一百英尺的地,这样就可以做生意了。所有的车子都符合一个真理,那就是他们总是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需要修理。我还是有自己的房子,就是这间屋子,把这间屋子安置在店旁边。这样我可以装个铃,二十四小时服务。”
“这个计划听起来非常好。”我说。这个计划真的很好。
“最好的部分是,”乔继续说,“如果生意不好,我只要搬到生意好的地方就可以了。”
他太太说,乔连蓝图都已经设计好了,什么东西该摆哪儿,每只扳手、钻头,甚至连电动焊接器的位置都决定了。乔是个了不起的焊接工。”
我说:“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乔。我想,你在汽车修护职场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根。”
“情况可能更糟。不过我连这个都想好了。你知道,等孩子长大后,我们甚至可以在冬天的时候到南方工作,夏天的时候在北方工作。”
“乔的手艺非常好,”他妻子说,“他工作的地方已经有了自己的常客。有些人大老远跑五十英里,就是为了要乔修他们的车子,因为乔修得很好。”
“我的确是个很好的技师。”乔说。
我在托莱多附近的宽广高速公路上行驶时,与查理谈到了根这个话题。他听我说话,不过没有回答。在关于根的常规想法中,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忘了两件事。美国人会不会是不安于现状的一群人,是一群迁移的人,如果可以选择,他们永远都不会满足自己所在的地方?居住在这块大陆上的拓荒者与移民都是欧洲不安于现状的人。那些踏实有根的人都待在家里,到现在,他们依然住在原处。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除了被迫为奴的尼加拉瓜人外,都是这些不安于家室、不满于待在家中的任性者的后代。如果我们没有遗传到这种性情,不是很奇怪吗?事实上我们都遗传到了这种不安定性。但这只是短浅的看法。什么是根,我们拥有根多久?如果人种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那么人的历史是什么?我们最久远的祖先追踪着猎物,移动到有食物的地方,碰到恶劣的天气、结冰期,季节改变就逃到其他地方。然后经过了大家想像不到的好几千年后,他们驯养了一些动物,从此开始跟他们的食物住在一起。之后,出于必要,他们逐草而居,漫无目的地漂泊,求的就是要喂饱牲口。只有当大家开始务农的时候———就整个历史来看,这段时间并不太长———一个地方才有了它的意义、价值与永恒性。但是土地是有形的,有形的东西最终总是会落在少数人手上。就这样,一个人想要拥有土地,同时又需要劳动的苦役,因为总得有人在土地上工作。根存在于土地、有形物质以及无法移动的财产拥有权中。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是一种不安定的种类,只拥有根的历史极短,而根也还没有广泛地散布出去。或许我们把根当成一种心灵的需要,是过度高估了根。或许需要根的冲动愈强,心灵的贫瘠也就愈深、愈古老,至于意志力和渴望,那又是另外的话题了。
查理并没有响应我的假设。而且,他简直是惨不忍睹。我曾对自己承诺过要帮查理梳理、剪毛,维持美观,但全都没做到。他脏兮兮的,全身都是毛球。鬈毛狗不像羊那样容易掉毛。每当晚上准备要执行这项高尚的梳理工作时,我总是有其他事情忙。另外,我还发现他有严重的过敏,这是我从来都不晓得的事情。有天晚上,我必须在一个大型运牛卡车停车与卡车司机清理车上铺草窝的地方落脚,停车场周围堆着如山的粪便以及像雾一样大片的苍蝇。虽然驽骍难得有纱门与纱窗,但成千上万的苍蝇仍然飞了进来,藏在角落,死都不肯飞走。于是我第一次拿出杀虫剂用力喷,那之后查理就开始长时间不停地打喷嚏,他打喷嚏打得很严重,最后我只得把他抱在怀里。第二天早上,小屋里全都是昏昏欲睡的苍蝇,我又喷了杀虫剂,查理也再次开始打喷嚏。从此之后,只要有飞进来的不速之客,我就得把查理关在车外,然后在屋内或车厢内喷药,直到所有的害虫都死光了为止。我从来没见识过这么严重的过敏。
第二部分活 动 房 屋(4)
由于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中西部,所以当我驾车经过俄亥俄州、密歇根与伊利诺伊州时,许多印象一股脑儿全挤了进来。首先是人口大量地增加。村子变成了乡镇,乡镇发展成城市。路上交通拥塞;城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避免碰撞到别人或闪躲其他人的碰撞。第二个印象是一种电力,我说的是一种力量,几乎算是一种能量的流动,效力之大,足以让人震慑在其影响之中。不论哪个方向,不管是好还是坏,到处都是活力。我从来不觉得任何一个在新英格兰看到或谈过话的人不友善或粗鲁,只不过他们都惜言如金,而且通常都要等初来乍到的人先开口说话。在即将穿过俄亥俄州界时,我觉得那儿的人似乎比较开放而且比较外向。路边摊的女侍者在我还来不及开口的时候就对我说早,跟我讨论早餐,就像她很满意我所点的食物一样,她还热心告诉我天气状况,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我问就会告诉我一些她自己的事。陌生人之间一点都不设防地随意交谈。我已经忘了乡间是多么馥郁而美丽了———深厚的土壤,还有丰裕的绿树,密歇根湖美得像个精雕细琢、穿金戴宝的女人。我觉得位居核心地带的这片大地似乎慷慨而外向,或许这儿的人民的个性就是来自这块大地。
我旅行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倾听,听别人说的话、腔调、说话的节奏、话中的话以及话的重点。话,不是只有字和句子。我走到哪儿,听到哪儿。我觉得地区性的语言似乎正在消失中,虽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正在消失中。四十年的收音机,加上二十年的电视,一定会有这样的影响。沟通必须用一种缓慢而必要的过程摧毁地方性。我依然记得自己曾经只凭一个人说的话,就可以准确指出他的故乡这份才能。这种辨识能力愈来愈差了,在可预见的将来,这种能力将成为绝响。空间中如果没有突出的部分,那么这一定是间罕见的房子或建筑物。收音机与电视的语言变成了标准语言,或许他们说的英文比我们以前的都要好。就像我们的面包,搅拌、烘烤、包装、售出,过程中没有偶发的事件,也没有人为疏失,所有的面包都一样优秀,也都一样食之无味,将来等我们的语言统一成功时,也是这种情况。
我这个热爱字词以及其无限变化可能性的人,对这种必然的趋势感到悲哀。因为地区性的乡音会失去其地区性的节奏。惯用语这种丰富语言、让语言充满地方性与时间性诗意的语言形态也必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国性的语言,包装精美、规格标准但毫无品味。各地区性的特色尚未完全流失,但已经在式微中。自从我上次听过大地的声音之后,这许多年间,语言改变了非常多。沿着南边的路线一路西行,在抵达蒙大拿州之前,我没有听过真正的地区性语言。这是我又再度爱上蒙大拿州的原因之一。西岸全都回归到包装英文。西南部的英文仍保有一些地区性,但正在渐渐流失中。当然美国最南部的主流派依然坚持他们的地区性表达方式,就像他们坚持并珍惜一些其他过时的东西一样,不过没有任何一个地区可以抵抗得住高速公路、高压电线以及全国性电视。我哀叹的东西或许并不值得保留,但我依然觉得遗憾。
即使在抗议我们的食物、歌曲语言、最终还有我们的灵魂都是由装配线统一生产时,我也清楚地知道以前烘焙出可口面包的家庭物资缺乏。母亲那个时代的烹调方式除了极少数例外,一概都很糟,没有经过低温杀菌的好喝牛奶,只有苍蝇与一点爬满细菌的粪便碰过,往昔健康的生命常会出现令人费解的疼痛以及不明原因的暴毙,我哀叹的甜美乡音是出自没受过教育与无知的孩子。一个年岁渐老、早晚都会碰到障碍的人抗议改变,尤其是好的改变,是正常的现象。但是我们用肥胖取代饥饿也是事实,两者都杀不死我们。改变的阵形已经摆出来了。我们,或至少我一个人,可以不必去设想一百年或五十年以内的人类生活。或许我最大的智能就是明白自己的不知。悲哀的是那群浪费精力、试着力挽狂澜的人,因为他们只感受到了失落的痛苦,却体会不到获得的喜悦。
第二部分寂寞的美国人(1)
其实还是没多久以前,一个人一旦出海,他的存在便会随着停止两三年,或永远。当加了篷子的马车出发横越这片大陆时,留在家乡的亲朋好友或许再也听不到这些流浪者的消息,日子继续过下去,问题一个个解决,决定一个个做出来。就连我都还记得那时电报只代表一件事———家里有人去世。但是仅在一段短短的时间内,电话改变了一切。如果在这篇流浪的叙述中,你们觉得我似乎砍断了联系着家庭悲欢、家中小家伙现犯的恶行、小小家伙长牙的时刻以及生意上成功与苦闷的那条线,那么我告诉你们,事实并非如此。一个礼拜有三天我会在某个酒吧、超级市场或轮胎与工具杂物服务站,打电话到纽约重建我在时空中的身份。在那三四分钟内,我像拖着尾巴的彗星一样,有了属于一个人的名字、责任、快乐与挫败。那种感觉就像在两个空间中来回闪避,是一种冲破声音藩篱的沉默爆炸,那是一种奇异的经验,就像在一种已知却又异化的水中快蘸一下的感觉。
计划中,我的妻子会飞到芝加哥与休息一小段时间的我会面。两个小时之内,至少理论上如此,她会切穿一段我需要开车开好几个星期才能爬过的地球弧线。我被塞在串起印第安纳州北部州界的宽广收费路段上,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