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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卡夫卡 灵魂的城堡-第32章

小说: 卡夫卡 灵魂的城堡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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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误会。”他心情阴暗。K只能作出这样的反应,因为他不是哲学家,只能看到局部。这个反应就是克拉姆需要的那种反应,K必须在“误会”中与环境冲突下去,“误会”将不断地向这个外乡人输送冲突的契机。信中还提到酬金问题,说是“指日可获解决”。什么是K的酬金,不就是每一次冲突后他自力更生产生的、新的希望吗?不用为K担心,自己照亮自己道路的K虽然盲目,他身后却站着伟大的克拉姆。 
  克拉姆的信果然成了K下一轮冲突的契机。K向巴纳巴斯口授了一封长信,谈到自己处境的“真相”,谈到要会见克拉姆之紧迫性,因为致命的误会必须加以消除。“眼下他正诚惶诚恐、万分焦急地期待着长官大人的定夺”。信使巴纳巴斯答应给他带这个口信,K对他不放心,就要巴纳巴斯对他提个要求,以牵制这个心不在焉的家伙。巴纳巴斯没提要求,却提到他的两位姐妹,暗示她们同城堡的关系,K立刻被吸引过去,心里打着如何利用他们三个的主意。这时,他要尽快去巴纳巴斯家等消息,但他自己家里的情况却不容乐观。首先是他被学校解雇,接着他一怒之下自作主张解雇了两个助手,彻底得罪了弗丽达。整个事件看上去如同一个集体的阴谋,只有K本人才是大家的猎物。我们看见K乖乖地钻进网里去了,他自己还认为是在突围呢(也许真是在突围?)。后面出现的那个小男孩汉斯更是心怀鬼胎的阴谋参与者,就是他使得弗丽达找到了同K彻底决裂的借口。尽管家里情况一团糟,K的手脚当然还是捆不住的,他被憋得要发狂了,即使背叛弗丽达也在所不惜,谁也挡不住他。终于,他瞅住一个空子拔腿就往巴纳巴斯家跑,跑到他家猛力推开门大喊大叫。他决心在这里等到克拉姆的口信。他等到的是什么呢?他等到的是奥尔伽关于“真相”的长篇大论的、精辟而动人的分析,这才是他所真正需要掌握的知识,当然这些知识K又只能于被动中不知不觉地接受。不管怎样,如同K刚进城堡时从电话里听到的那种嗡嗡声和最强直,奥尔伽催人泪下的启发报告也必将“深深地钻进”K的体内。如果K认为奥尔伽的启发报告是要他放弃挣扎,那他就大错特错了,K当然不会犯这样幼稚的错误,他的本能永远不会欺骗他。奥尔伽的报告的核心正是不要放弃,即不论在如何险恶的情况下都不要放弃,哪怕去蒙,去辩,去骗,哪怕坏事干尽,哪怕将周围的人都得罪光也不要放弃。呆头呆脑的K就这样凭本能理解了奥尔枷教给他的知识,他表态说,虽然巴纳巴斯带来的信件并不是他唯一的希望,但他决不想放弃这一点点希望,他要根据这些信息行事,同时又不忘记奥尔伽,因为简直可以说奥尔伽本人,她的勇气,她的周到,她的聪明,她为全家人牺牲的精神,比那些信对他更重要严这些出自私心又有一点点夸张的话,仍然是K的真心话,他对奥尔伽的描述其实也是对他自己的描述,只不过他不自觉罢了。他能够说出这些话,还是表明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感应到了这一切。从今以后,他就要像奥尔枷那样百折不挠,‘法蒙、去巩去骗”,去“坏事干尽”了,他所面对的事业需要勇敢无畏的精神。果然,很快地,巴纳巴斯就要给他带来那个伟大的信息——同城堡官员直接见面了。那时将发生什么?经历了如此多的考验的K会不会惊慌失措? 
  直觉和本能总是高于一切的。在那迷宫似的酒店客房里,一切理性的判断和分析都失去了参照,人要是不想绝望而归,就只能凭借本能往前冲了。已经多次有出色表现的K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何况还有秘书莫姆斯那暗示性的催促:“您往前走啊!往前走啊!”他就这样最后在所有的参照全失去了的情况下,困顿不堪地闯进了官员毕格尔的房间。这个时候已是半夜,K的精力差不多全用完了,他快要困死了,然而最后考验他的时机也到了。他不是一直要见官员吗?现在短兵相接了!这一次奇怪的接见既是意志的较量也是用行动来证实逻辑的合作,城堡选中的这个外乡人实现了所有的期望值,人的生命力创造出瑰丽的风景,一切不可能的全在那风景中成了不可否认的存在,拯救灵魂的事业获得了伟大的成功。更重要的是,K并没有死,一切都发生在他活着的经历中。克拉姆,克拉姆,你这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你是怎样事先料到这一切的啊!是什么样的自信使得你将这名外乡人引诱到城堡村庄中来,让他在你严密的网络中奋力舞蹈的啊!你的思想包罗万象,你的躯体却失去了活力,僵硬无比,但你的残疾没能阻碍你的计划。是不是凡是你能想到的,外乡人都能代替你去实现? 
  K赢得了辉煌的胜利,胜利是如何取得的呢?请听毕格尔的话: 
  “您大可不必为您的犯困向我道歉,为什么要道歉?人的体力是有一定限度的;可恰恰是这个限度在任何时候都能发挥很重要的作用,这一点谁能左右得了?不能,谁都没有办法。世界就是这样不断调整,纠正自己而保持平衡的。这的确是一种非常巧妙的、巧妙得一再令人难以想象的安排,尽管从另一方面看又有点令人伤心。” 
  的确,造物主的安排是多么奇妙啊。人无法摆脱理性,但人可以战胜它,超越它,尤其是在理性无能为力的“犯困”的夜半时分,在人的体力的极限之时。那个时候人的爆发是最高的爆发,人不断摆脱地心的引力,在空中作自由的飞翔,谁也没有办法阻止这种荒谬的飞翔,这种云端里的炫耀。魔鬼附体的K的惊人之举将精神的探险推到了悬崖边上,从未有过的风景呈现于我们眼前。然而为什么这一切又有点令人伤心呢?令人伤心的是生命本身的缺陷。无论K进行什么样的飞翔,也不能最后摆脱地心的引力;无论怎样挣扎,K的处境的本质还是照旧;无论怎样冲撞,城堡的大门仍然对K紧闭。令人伤心的事还有:在清醒的理性控制下的人永远不能自由发挥,人只有进入那种半睡半醒的痴迷状态,才有可能开始那致命的飞翔;所以当人刻意去体验时,所体验到的只能是苦难,是沉沦。所有的关于自由的体验都是陈旧的回忆,人在当时是不知道,至少是不完全自觉的,这是艺术家永恒的悲哀。K是胜利了吗?K是胜利了。他闯入了禁地,同城堡方面的使者接上了头。同时他又彻底失败了。他错过了同弗丽达在一起继续生活,并通过她与城堡加强联系的机会;他从目前这种模糊的地位继续往下落,成为了令人厌恶的孤家寡人。这一次的历险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收获,城堡的拒绝更冷酷、更决绝了。临时家庭已不复存在,他只能到女佣人的地下室里去暂时栖身,而且还不能被人发现。这就是奋斗者的下场。不过谁又能肯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在莫测的命运面前,K早就学会不急于下结论了,一切都要走着瞧。 
  接纳K的年轻女佣人佩碧,以自身比K更为不幸的经历,道出了发生在K身上的事情的真相,那就是想登天的人们的双脚永远是陷在泥淖之中的。她和K同病相怜,这并不妨碍她那明智的乐观,她是一只敏捷的猫,可以在一片黑暗里看见她要看见的东西。她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不断地怂恿走投无路的K:“走吧,哎,走呵,到我们那里去吧!”oK自己同刚进城堡时相比,是更绝望了还是同原来一样呢?他从他的对手那里学到的东西,是否使他具有了城堡臣民似的世故呢?我们当然已经看出来了,他还是原来那个K,他怎么也学不会城堡臣民的世故;自愿受难不符合他的本性,他太爱享受生活了,这从他和弗丽达的爱情,从他去雪橇里偷酒喝,从他对女人的低级趣味已充分反映出来。但是他毕竟还是有了某些变化,请看他是多么快地忘记了自身遭受的挫折,多么随机应变地立刻又对女人产生了新的兴趣!胖胖的、长着卷发的佩碧和另外一位衣着特殊的老板娘都对他有吸引力,何况她们身上还洋溢着城堡之谜呢。为什么要沮丧?完全没有道理,应该说人生苦短才对!当然这样想的时候人也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希望,而应该总是想一想佩碧的话: 
  “我们这儿冬天很长,老长老长的,而且很单调很无聊。但我们呆在下面从不叫苦,那儿很安全,冬天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再说春天、夏天总是要来的,而且它们也许不会很快就过去的;可是在我们的记忆里,现在回想一下,春天和夏天好像非常短,好像两个季节加起来也不过两天多一点似的,而且,就是这两三天时间,甚至就连最晴朗的一天也包括在内,有时也还是会下起雪来呢。” 
  这正是每一个奋斗者内心的感受,这也是K在城堡村庄的经历的最好总结。没有满足,只有渴望,这是艺术家必经的历程。 
  艺术家的历程由一连串的爆发组成。爆发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由强力的压抑作为导火线,细细一想,那压抑不就是根据他自身做出的、城堡的设定吗?诗人注定了要在压抑中求生,求生的方式就是一次次爆发。那城堡山上的阴云,永远遏制不了人的冲动,因为那只是一种虚张声势,城堡的本意同K从来就是一致的。是K自身的欲望要如此曲折地显现,才有了城堡,有了它那种复杂的设计。这是人类的缺陷,人应该为此伤心,也应该为此惊叹:那不曾显露的精神大厦是多么的透明而灵动啊!它像出自非人之手,却又明明以尘世的砖块垒成;它所经历的每一次洗礼,就是诗人所经历的内在火山的爆发。 
  1998年4月18日,英才园 
 
 
老狐狸克拉姆的痛苦
 
  老狐狸克拉姆的痛苦是看不见的,它是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人类身上的老问题。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具有克拉姆的痛苦。这种痛苦成了人不变的表情,人要体验它就要用行动来打破平衡。 
  这是一位中等身材、颇为富态,看来一定行动不便的老爷。 
  K一见之下就知道了克拉姆老爷的根本症结:他行动不便。多么奇怪啊,他是怎样看出来的呢?老爷坐在桌旁根本没动!也许可以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叫作“心动相印”吧。在后来K同他打交道的经历中,我们又知道了他的另一症结:他无法思想。为了思想,他必须时时依仗KZ离了K,思维就挤压在他的大脑之中无法运作。一个行动不便,只能思考而又无法思考的人,当然是极其怪僻的,不可理解的。K从来没有理解过克拉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通过心的感应建立的。不要以为城堡老爷克拉姆因此就无所事事,成天睡大觉,追女人去了。如果那样的话,大脑中膨胀的思想就会弄得他发狂,从而很快将他毁灭。为了给痛苦找出路,克拉姆必须不断地为自己的思想找出路。历尽沧桑,经验丰富的他布下了罗网。于是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外乡人K走进了他的网络之中,在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同这位傲慢的老爷连成了一体。从那一天起,借助于K热血的躯体,克拉姆的思维开始向外蔓延。他坐在城堡中,凝视着这个乡下人;他的呆滞的目光实际上充满了期待,思维变得畅通,但是他的痛苦并没有减轻,只是改变了形式,变成了他喜欢的一种形式。相互的神经牵连着,两个人共同玩着一个永久的游戏。 
  克拉姆深知,在城堡的村庄里,唯有外乡人K的冲撞,才能为他本人大脑里的思维逻辑找到出路。那逻辑是多么严密而有力啊,它的张力没有限制!但为什么不能减轻痛苦呢?原来是内在的悖论的折磨,无法真正突围的悲哀,这是克拉姆天生的致命缺陷。因此人们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既不能睡也不能醒,任何一种表情都于他不相宜,不管看见谁他都受不了。不过这件麻烦的事毕竟开端了,老狐狸的思维展开了。K感到了这件事,他是通过不断地触网来感到的,所有的人也都感到了这件事,城堡老爷的阴谋,就是他们每个人的阴谋,他们急于让好戏上演。也许这位老爷在长期的压抑中,养成了嗜虐的脾味,也许是他过于追求最高的精神享受,我们看到K在他手下受尽了磨难,好在K早就学会了用麻木来自我保护。克拉姆同K之间的默契是这样的:克拉姆用他的思想来规划K的行动,K用行动来实现克拉姆的思想。这种关系看似简单,实际上不是K所能想象的,它超出了世俗的想象力。因为克拉姆所要求于K的,是那种不可能有的行动,而他自己的思想,是建立在这行动之上的妄想。他要求K做出一个不可能的行动后,他的思想就得到实现,实现了的思想马上又变成不可能证实的思想,又需要K做出新的不可能的行为来证实……从这方面来看,克拉姆同K又有点像一对相濡以沫的难兄难弟,谁离了谁都没法活。表面傲慢的克拉姆也是十分可怜的,他紧张、忧虑、无法动挪,他的全部希望系于K一身,K的崩溃或放弃就是他的末日。这样的游戏也是可怕的,克拉姆选择它是迫不得已;这没有出路的出路,是他的思想唯一的出路。 
  请看K在爱情的高潮中是怎样同克拉姆联系的:…… 
  处在这样心境中的K,当听到克拉姆房间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冷冰冰的带着命令语气的声音呼唤弗丽达时,至少开始时并不觉惊吓,而是感到一种给人以慰藉的清醒。 
  可见在潜意识里头,K和克拉姆是相通的。首先K用恶俗的爱亵渎了克拉姆,接着K又从克拉姆对他所爱对象的呼唤中得到信息:他同克拉姆之间的关系正在加强。他的亵渎确实是一种背叛,这种背叛(不可能的行动)正好实现了克拉姆的思想。那被紧紧关住的房门后面的克拉姆,倾听了外面污秽不堪的一幕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复杂的心情?K所做的,就是他所想的;但他决不能看见这丑恶的表演,那是他的神经受不了的。他总得有所表示,他就呼唤了,不是呼唤K(他决不能呼唤这个肮脏的名字),而是呼唤他的情人弗丽达,用权威的声音唤她。但谁又能肯定克拉姆不是一箭双雕呢?这一声呼唤在K听来是威胁又是肯定,他的头脑立刻清醒了。这时他发现,用身体做爱的他,在推理游戏中永远是失败的,刚刚还拥在怀里的弗丽达,却原来仍然是克拉姆的,是克拉姆为使自己的思想发挥放下的诱饵。K不甘心,他要突破逻辑的孩桔,他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势,这时候克拉姆就在门背后暗笑,一种痛到极点的笑。当K胡作非为时,克拉姆的思想就如同蚕茧上的丝一样被抽了出来,织成逻辑的网。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明白,外乡人对于他是多么重要。由于有了外乡人,他的思想才得以生存,外乡人如同甘霖,挽救了他头脑里即将枯萎的植物;他只有同外乡人合二而一,才成为真正的人,思想才有出路。在同弗丽达的关系上,他无法用行动去爱,K就代替他去爱了,于是他立刻活跃起来,用铁的逻辑否定了K那些肮脏举动的意义;他知道K又要进一步用肮脏举动来践踏他的爱的理念,以给他造成进一步否定的理由,所以他像魔鬼一样暗笑。在这种思维运动中,痛苦实际上是克拉姆所寻求的,因为思维的每一阶段的发展都加剧了悻论对他的折磨,而他还要发展,要承受这一切。他就是要隔着门体会K同弗丽达做爱给予他的强烈刺激,这是他生存的方式,一种痛苦的方式。 
  (K)“可惜这正好也是我的敏感部位,”K说,“但我一定能做到自我克制;不过老板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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