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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普希金短篇小说选-第1章

小说: 普希金短篇小说选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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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出版人小引  普罗斯塔柯娃太太:

  先生!他可从小就爱听故事。

  斯科季宁:

  米特罗方就象我。

  ——《绔裤少年》①

  ①《绔裤少年》为冯维辛(1745—1792)所写的喜剧。

  为了伊·彼·别尔金小说集出版的事,我们操劳已毕,现在特将此书呈献于读者之前。

  趁此机会,我们切望简短陈辞,介绍已故作者的身世行状,这么做,或许可以稍稍满足祖国文学爱好者正当的好奇心吧!为了这事,我们曾经探访过伊凡·彼得洛维奇·别尔金的近亲兼继承人玛利亚·亚历克谢耶夫娜·特拉费林娜;然而,深感遗憾,她不能提供有关作者的任何情况,因为她与作者平生未谋一面。她建议我们去咨询一位可敬的先生,因为那位先生是伊凡·彼得洛维奇生前友好。我们听从了她的意见,去信向那人求教,果然收到他一封回信,如获至宝。现将这封信移录如下,不作任何更动,不加任何诠释。这封信实在是真挚友谊与卓识宏论的珍贵纪念品,也堪称极翔实的传记材料。

  尊敬的××先生:

  阁下本月十五日来函鄙人已于二十三日奉读,敬悉先生意欲详细了解我真诚的亡友兼近邻伊凡·彼得洛维奇·别尔金的生卒年月、职务、家庭状况以及经营何业、性情如何等项。

  能有此机会遵足下之命,鄙人深感欣幸,兹将亡友平日谈吐以及鄙人私下之观察一一奉告,尽力追思,以不负亡友在天之灵而已!

  伊凡·彼得洛维奇·别尔金于公元一千七百九十八年诞生于戈琉辛诺村,父母都是诚实高尚的人。他父亲、准校彼得·伊凡诺维奇·别尔金与特拉费林家的女公子彼拉盖雅·加夫里洛夫娜结鸾凤之好。虽家境清寒,但量入为出,持家有方。他儿子于本村教堂执事处发蒙受业。多亏可敬的老师的教导,门生学业精进,潜心阅读,于俄国文章之道尤深有兴致。公元一千八百一十五年,伊凡·彼得洛维奇从军服役,入某猎击步兵团(其番号我已忘记),直至一千八百二十三年。父母几乎同时下世,他因而解甲归田,返回祖居戈琉辛诺村。

  伊凡·彼得洛维奇接管田产后,由于他少不更事以及心慈手软,短期内即将他的田产放弃不管,他父亲苦心订立的条规也废弛殆尽。原有一名村长,为人不苟且,颇干练,因而遭致农夫们的忌刻(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别尔金竟然把他撤换,反而将田户交付女管家执掌,因为她擅长讲述奇闻趣事以博取他的信赖。这个老妇人竟不能识别二十五卢布与五十卢布的钞票,愚鲁之甚可知!她还是全村孩子的教母,农夫们根本不怕她。农夫选举的村长,尸位素餐,与他们狼狈为奸蒙骗东家,以致伊凡·彼得洛维奇不得已乃废除劳役制,而代之以少量代役租。更有甚者,农夫们目睹东家软弱可欺,从而得寸进尺,头年即借故要挟减租,次年三分之二的田租尽以核桃和越桔来代替,即此亦拖欠不缴。

  鉴于鄙人本是伊凡·彼得洛维奇亡父生前好友,窃以为理当向他进行规劝,因而多次挺身而出,以恢复业已废驰的旧秩序为己任。一天,鄙人特为此造访他家,令他取出账本,召来骗子村长,当面动手清查账目。少东家始则全神贯注,低首下心从一旁观看;继而按账面核对,发觉近年家禽家畜数目锐减,而农夫生齿日繁,伊凡·彼得洛维奇对此初步核算即心满意足,不再细心倾听了!当我正言厉色逼问骗子村长、迫使他慌恐以至哑口无言的时候,忽闻鼾声大作——伊凡·彼得洛维奇已经颓然坐椅,竟沉沉入梦了!从此以后,我不再干预他的家政,一任其归于全能之上帝是问。

  我与他的友好往来并未因此事而中断。虽然,此人与贵胄子弟辈有共通的弊病与不可救药的惰性,实不免为他痛心疾首,然则,平心而论,能不爱如此忠信敦厚的少年吗?伊凡·彼得洛维奇也敬老尊贤,爱我甚笃。虽然,我与他,一老一少,嗜好相左,志趣各异,性情不一,而日日相见甚欢,闲话家常,直至他英年殒殁之日!

  伊凡·彼得洛维奇生活俭朴,未尝放浪形骸之外,也从不沉溺于杯中物(这是我区罕见奇迹);见妇人虽缱绻眷恋而不能自已,然天赋腼腆,绰约若处子①。

  ①本有一段风流韵事,此处恕不刊载,因其实为赘疣。请读者释怀,此事决不能玷污伊凡·彼得洛维奇清白声誉(原注)。

  足下来函中所列举的小说数篇而外,伊凡·彼得洛维奇还留有大量手稿于人间,一部分尚保存舍间,另一部分则为女管家所消灭,派作各项家用去了。去冬厢房糊窗,即用去他未完成的长篇小说第一部。足下所列举的短篇小说数篇,是他初试锋芒之作。这数篇小说正如伊凡·彼得洛维奇自己所说,全都以真人真事为本,以从各色人等耳食之言为据①。人物姓名为作者杜撰,村落则借用四邻各庄之名,因而鄙人的田庄也于某处提及。这种办法,并非恶意,实在是因为他的想象力过分贫弱。

  ①实际上,别尔金先生手稿中,每篇小说均注明:“从某处某人获悉(官阶、头衔以及姓名打头字母均记录在案)。兹抄录如次以供猎奇好事者:《驿站长》为九等文官A·A·H所讲述,《射击》为中校B·C·D所讲述,《棺材老板》为店小二E·B所讲述,《暴风雪》与《小姐》为F·B·T姑娘讲述(原注)。

  一千八百二十八年,伊凡·彼得洛维奇偶感风寒,乍冷乍热,遂致沉疴,县医官虽为之多方抢救,然药石无功,竟溘然长逝了!(县医官本医道高明,尤其擅长医治痼疾如老鸡眼之类)。他归天之时,仿佛长眠于我怀抱,年仅三十,安葬于戈琉辛诺村双亲墓旁。

  伊凡·彼得洛维奇中等身材,双目灰褐,须发淡黄,鼻子端正,面色苍白而清瘦。

  足下见察,有关亡友及近邻的身世行状、职业、性情以及仪表风采我极力追忆,已尽于上述。足下如有意将此信公之于众,则鄙人有言在先,恳请万勿引用真实姓名为盼,鄙人虽极珍重与爱戴文人学士,然窃以为引用真实姓名毫无必要,且与我年岁不相宜。

  ××启

  一千八百三十年一月二十六日

  于涅纳拉多沃村。

  珍重作者挚友的愿望是我们的责任,为提供这分材料,特向这位先生深致谢忱。敬请读者珍视此信中所流露的深厚情谊与慈悲心肠。

  亚·普希金识
02 书信小说  一 丽莎致萨霞  亲爱的萨辛卡:

  你一定很惊讶,我下乡去了。我这就赶忙开诚布公向你解释一下。寄人篱下一直令我痛苦。阿芙多齐亚·安得列耶夫娜自然把我跟她的侄女一视同仁地进行教育。但是,在她家里,我终归是个养女,你不能够想象,跟这“养女”称呼相关联的许许多多琐琐碎碎的屈辱。许多事情我得忍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此同时,我的自尊心总常常发觉极细小的疏忽的影子。把我跟公爵小姐一视同仁看待这件事本身。对我就是个包袱。我跟她一道去参加舞会,打扮得一模一样,见到她脖子上不曾戴上珍珠项链,我黯然伤神了。我知道,她不戴项链仅仅是因为不要跟我有所不同。这种良苦的用心侮辱了我。我想,难道别人不会以为我这是妒忌或者象是娃娃式的小心眼吗?男人们跟我们交往,不管如何彬彬有礼,却时时刻刻刺伤我的自尊心。冷冰冰或者热呼呼,在我眼里都是对我不尊重。一言以蔽之,我是个极为不幸的生灵。我的心,本来是柔温敦厚的,却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你留神过没有呢?凡是养女、远亲、陪伴女人等等出身的姑娘,大都成为下贱的奴婢或者是讨厌的怪物。怪物我倒是尊敬的,并真心原谅她们。

  大约三个礼拜前,我接到我可怜的祖母的一封信。她抱怨她太孤独了,叫我下乡去回到她的身边。我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好不容易请求阿芙多齐亚·安得列耶夫娜允许我离开,而我却必须保证冬天再回彼得堡。不过,我不打算履行自己的诺言。祖母非常高兴。她是无论如何没有料到我会回去的。她老泪纵横,深深感动了我。我由衷地爱她。她曾经在上流社会生活过,保留了许许多多当时殷勤亲切的风范。

  现在我到家了。我是一家之主——你不会相信,这给我带来多么真实的快乐。我马上习惯了农村生活。舍弃奢侈的享受,在我一点也不为难。我们的村子可真好啊!山上一栋古老的房子,花园,湖泊,松林,这一切,秋冬季节显得有点儿凄凉,但随后就是春夏,那该是地上的天堂了。邻居很少,我还没有跟任何人相见。我喜欢孤独,实际上就好似你的拉马丁①的哀歌中所说的一样。

  给我回信,我亲爱的!你的信对我将是很大的慰藉。我们那些舞会、那些熟人怎样了?

  虽然我成了个隐士,但我并未完全脱离这个尘世的纷扰——关于它的消息我是感兴趣的。

  于巴甫洛夫斯克村

  ①拉马丁(1790—1869)法国诗人,十九世纪法国消极浪漫主义的代表之一。

  二 萨霞的回信

  亲爱的丽莎:

  你下乡去了,你想想我是如何地惊讶!那天我只见到奥尔加小姐一个人。我想你大概生病了。那时我不相信她的话。但第二天我收到了你的信。亲爱的!祝贺你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你喜欢它,我听了非常高兴。你对已往的境遇的怨言令我感动得流泪。我觉得,那些怨言太苦涩了。怎么可以把自己跟养女以及陪伴女人相提并论呢?大家都知道,奥尔加的父亲完全受你父亲的庇荫,而他们的友谊是那样纯洁,好似亲兄弟一般。看来过去你对自己的命运是满意的。我从没想到你会那样容易动气。你得承认:你匆匆离去,是不是还有另外的不便告人的理由呢?我怀疑……但你对我太见外了。

  这种背地里的猜测我怕会使你生气的。

  关于彼得堡还有什么可告知的呢?我们还住在别墅里,但大伙儿几乎都离开了。舞会还要过两个礼拜才举行。天气很好。我经常散步。近几天常有客人来我家吃饭。有个客人问到有没有你的消息。他说,你不在了,舞会就好象一架钢琴断了一根弦——我完全同意他的说法。我总相信,你这次异想天开的隐居时间不会很长。我亲爱的!回来吧!不然这个冬天我没有人可以交换我那些无辜的观感了,也没有人可以奉献我发自内心的短诗了。原谅我,亲爱的!你好好想想,回心转意吧!

  于克列斯托夫岛

  三 丽莎致萨霞

  你的信给了我极大的安慰,令我生动地回忆起彼得堡。我觉得,我正听见你在说话哩!

  你老猜测,多么可笑啊!你怀疑我产生了某种深刻的、隐密的感情,即某种不幸的爱情,不是这样吗?你放心吧!亲爱的,你错了。我之所以象个小说中的女主角,只是因为我住在偏僻的乡下并且象克莱丽莎·哈娄①那样倒茶罢了。

  ①克莱丽莎·哈娄为英国作家理查生(1689—1761)的小说《克莱丽莎·哈娄》中的女主角。

  你说,今冬你将无人可以交换你的讽刺性的观感。那么,我们写信干什么?给我写信,把你观察到的一切告诉我。我再重复一遍,我根本不曾抛弃社交界,有关它的一切我都是感兴趣的。为了证实这一点,请你来信告诉我,那个认为舞会上缺了我就很遗憾的人是谁?是不是咱们可爱的话匣子亚历克赛·P?我相信,我猜中了……我的耳朵永远听他吩咐,只要他说其所当说。

  我跟××一家相识了。那家做父亲的谈笑风生,慷慨好客。母亲是个胖乎乎的、快活的女人,一个纸牌迷。女儿是个身材姣好、性情忧郁的姑娘。她十七岁,在言情小说与清新空气之中长大成人。她整日价在花园里或者田野上溜达,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围着一群狗。

  她谈天气象唱歌,请客人尝果酱则面带深情。在她那儿我找到了满满一柜子小说。我打算全读一遍,已经从理查生开始了。为了有可能读完名噪一时的克莱丽莎,就应当住在乡下。我有幸从译者前言开始,看到前言里说,虽然前三部有点儿乏味,但在后三部里,读者的耐性可以完全得到报偿。我于是鼓起勇气读下去,我读了一卷,又一卷,第三卷,终于翻到第六卷,枯燥呀!我没气力了。好!我想,现在该是报偿我的劳动的时候了。怎么样?读到克莱丽莎死了,罗夫拉斯死了,小说完了。每一卷有两部,我不曾发现从枯燥的前六部到有趣的后六部有什么过渡。

  读理查生的小说使我获得沉于冥想的方法。祖母跟孙女的理想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呢?罗夫拉斯跟阿道尔夫之间有何共同之处呢?与此同时,妇女的作用没有变。克莱丽莎除了文绉绉地行屈膝礼之外,其他的一切与最新小说中的女主角毫无二致。这是不是因为男性的爱好随时尚与瞬息即变的公论而转移,而女性的爱好则以永恒的情感与天性为基础呢?

  你看,我又象平日一样跟你说个没完没了。但愿你不讨厌笔谈。希望你给我写信要尽可能经常,尽可能写得长。你想象不到,在乡下等待邮差来的日子意味着什么。等待开舞会的心情怎能跟它相比?

  四 萨霞的回信

  你错了,亲爱的丽莎!为了安抚你的自尊心,我得告诉你,P根本没有注意你走了。他缠住了贝兰夫人。她是刚来的一个英国女人。她跟他形影不离。她用天真的惊讶回答他的问话,时不时轻音细气叫一声:哎哟!而他便喜欢得要命。你要知道,从我这儿打听你的情况、全心全意怜惜你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一贯的崇拜者弗拉基米尔。你该满意了吧!我料想,你一定满意。按照我平素的习惯,我斗胆设想,不须我指明,你也猜到了一定是他。说正经的,他对你非常倾心哩!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会带他远走高飞。不是吗?他是个很好的未婚夫……为什么你不嫁给他?那你将住在英吉利沿江大道,每逢星期六就开晚会,每天早上坐车到我家叫我一起去。逗趣逗得够了!来这儿吧!我的安琪儿,嫁给弗拉基米尔!

  三天前在K家开了舞会。来的人一大堆。跳舞直到早晨五点。K.B.女士穿戴十分朴素,雪白绉纱的小小的连衫裙,甚至不镶花边,而头上和脖子上却戴着价值五十万的钻石,如此而已!Z女士跟往常一样穿戴得滑稽可笑。她从哪儿弄来这套行头?她的连衫裙上面缝上一些玩意儿,那可不是鲜花,而是一兜兜干蘑菇,我的安琪儿!这堆蘑菇是不是你从乡下打发人送给她的?弗拉基米尔没来跳舞。他休假去了。C家小姐们参加舞会来了(大概首先到场),不跳舞傻坐了一通晚,最后才离开。年长的那位C小姐,看来搽了胭脂——该是这么办的时候了……舞会开得很成功先生们对晚宴不甚满意。要知道,他们永远总是对某些事物表示不满的。我很快活,虽然我跟一位讨厌的外交界的先生跳了一场科奇里翁舞。此人天生蠢笨,再加上从马德里带来的漫不经心。

  我的心肝!我得感谢你给我讲解了理查生的作品。现在我对这个作家有所理解了。我不指望读他的大作——我缺乏耐性。在瓦尔特·司各特①的作品里,我也找出了多余的文字。

  ①瓦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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