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晋书-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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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帝为骠骑将军,召补功曹,出为宛陵令。太尉、司空频辟,又除尚书吏部郎,并不行。历庾冰征虏长史。时庾翼镇武昌,以累有妖怪,又猛兽入府,欲移镇避之。述与冰笺曰:
窃闻安西欲移镇乐乡,不审此为算邪,将为情邪?若谓为算,则彼去武昌千有余里,数万之众造创移徒,方当兴立城壁,公私劳扰。若信要害之地,所宜进据,犹当计移徙之烦,权二者轻重,况此非今日之要邪!方今强胡陆梁,当畜力养锐,而无故迁动,自取非算。又江州当溯流数千,供继军府,力役增倍,疲曳道路。且武昌实是江东镇戍之中,非但捍御上流而已。急缓赴告,骏奔不难。若移乐乡,远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岳取重将,故当居要害之地,为内外形势。使窥窬之心不知所向。若是情邪,则天道玄远,鬼神难言,妖祥吉凶,谁知其故!是以达人君子直道而行,不以情失。昔秦忌:“亡胡”之谶,卒为刘项之资;周恶檿弧之谣,而成褒姒之乱。此既然矣。历观古今,鉴其遗事,妖异速祸败者,盖不少矣,禳避之道,苟非所审,且当择人事之胜理,思社稷之长计,斯则天下幸甚,令名可保矣。
若安西盛意已耳,不能安于武昌,但得近移夏口,则其次也。乐乡之举,咸谓不可。愿将军体国为家,固审此举。
时朝议亦不允,翼遂不移镇。
述出补临海太守,迁建威将军、会稽内史。莅政清肃,终日无事。母忧去职。服阕,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加征虏将军。初至,主簿请讳。报曰:“亡祖先君,名播海内,远近所知;内讳不出门,余无所讳。”寻加中书监,固让,经年不拜。复加征虏将军,进都督扬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卫将军、并冀幽平四州大中正,刺史如故。寻迁散骑常侍、尚书令,将军如故。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有所辞,必于不受。至是,子坦之谏,以为故事应让。述曰:“汝谓我不堪邪?”坦之曰:“非也。但克让自美事耳。”述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及也。”坦之为桓温长史。温欲为子求婚于坦之。及还家省父,而述爱坦之。虽长大,犹抱置膝上。坦之因言温意。述大怒,遽排下,曰:“汝竟痴邪!讵可畏温面而以女妻兵也。”坦之乃辞以他故。温曰:“此尊君不肯耳。”遂止。简文帝每言述才既不长,直以真率便敌人耳。谢安亦叹美之。
初,述家贫。求试宛陵令。颇受赠遗。而修家具,为州司所检,有一千三百条。王导使谓之曰:“名父之子不患无禄,屈临小县,甚不宜耳。”述答曰:“足自当止。时人未之达也。”比后屡居州郡,清洁绝伦,禄赐皆散之亲故,宅宇旧物不革于昔,始为当时所叹。但性急为累。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掷地。鸡子圆转不止,便下床以屐齿踏之,又不得。瞋甚,掇内口中,啮破而吐之。既跻重位,每以柔克为用。谢奕性粗,尝忿述,极言骂之。述无所应,面壁而已,居半日,奕去,始复坐。人以此称之。
太和二年,以年迫悬车,上疏乞骸骨,曰:“臣曾祖父魏司空昶白笺于文皇帝曰:‘昔与南阳宗世林共为东宫官属。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及其年老,汲汲自励,恐见废弃,时人咸共笑之。若天假其寿,致仕之年,不为此公婆娑之事。’情旨慷慨,深所鄙薄。虽是笺书,乃实训诫。臣忝端右,而以疾患,礼敬废替。犹谓可有差理,日复一日,而年衰疾痼,永无复瞻华幄之期。乞奉先诫,归老丘园。”不许。述竟不起。三年卒,时年六十六。
初,桓温平洛阳,议欲迁都,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之。述曰:“温欲以虚声威朝廷,非事实也。但从之,自无所至。”事果不行。又议欲移洛阳钟虡,述曰:“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若其不耳,宜改迁园陵。不应先事钟虡。”温竟无以夺之。追赠侍中、骠骑将军、开府,谥曰穆,以避穆帝,改曰简。子坦之嗣。
坦之字文度。弱冠与郗超俱有重名,时人为之语曰:“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嘉宾,超小字也。仆射江'A170'领选,将拟为尚书郎。坦之闻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以此见拟!”'A170'遂止。简文帝为抚军将军,辟为掾。累迁参军、从事中郎,仍为司马,加散骑常侍。出为大司马桓温长史。寻以父忧去职,服阕。征拜侍中,袭父爵。时卒士韩怅逃之归首,云“失牛故叛。”有司劾怅偷牛,考掠服罪。坦之以为怅束身自归,而法外加罪,懈怠失牛,事或可恕,加之木石,理有自诬,宜附罪疑从轻之例,遂以见原。海西公废,领左卫将军。
坦之有风格,尤非时俗放荡,不敦儒教,颇尚刑名学,著《废庄论》曰:
荀卿称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扬雄亦曰“庄周放荡而不法”,何晏云“鬻庄躯,放玄虚,而不周乎时变”。三贤之言,远有当乎!夫独构之唱,唱虚而莫和;无感之作,义偏而用寡。动人由于兼忘,应物在乎无心。孔父非不体远,以体远故用近;颜子岂不具德,以德备故膺教。胡为其然哉?不获已而然也。
夫自足者寡,故理悬于羲农;徇教者众,故义申于三代。道心惟微,人心惟危,吹万不同,孰知正是!虽首阳之情,三黜之智,摩顶之甘,落毛之爱,枯槁之生,负石之死,格诸中庸,未入乎道,而况下斯者乎!先王知人情之难肆,惧违行以致讼,悼司彻之贻悔,审褫带之所缘,故陶铸群生,谋之未兆,每摄其契,而为节焉。使夫敦礼以崇化,日用以成俗,诚存而邪忘,利损而竞息,成功遂事,百姓皆曰我自然。盖善暗者无怪,故所遇而无滞,执道以离俗,孰逾于不达!语道而失其为者,非其道也;辩德而有其位者,非其德也。言默所未究,况扬之以为风乎!且即濠以寻鱼,想彼之我同;推显以求隐,理得而情昧。若夫庄生者,望大庭而抚契,仰弥高于不足,寄积想于三篇,恨我怀之未尽,其言诡谲,其义恢诞。君子内应。从我游方之外,众人因藉之,以为弊薄之资。然则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庄子之利天下也少,害天下也多。故曰鲁酒薄而邯郸围,庄生作而风俗颓。礼与浮云俱征,伪与利荡并肆,人以克己为耻,士以无措为通,时无履德之誉,俗有蹈义之愆。骤语赏罚不可以造次,屡称无为不可与适变。虽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人。
昔汉阴丈人修浑沌之术,孔子以为识其一不识其二。庄生之道,无乃类乎!与夫如愚之契,何殊间哉!若夫利而不害,天之道也;为而不争,圣之德也。群方所资而莫知谁氏,在儒而非儒,非道而有道。弥贯九流,玄同彼我,万物用之而不既,亹癖日新而不朽,昔吾孔老固已言之矣。
又领本州大中正。简文帝临崩,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坦之自持诏入,于帝前毁之。帝曰:“天下,傥来之运,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之天下,陛下何得专之!”帝乃使坦之改诏焉。
温薨,坦之与谢安共辅幼主,迁中书令,领丹阳尹。俄授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镇广陵。将之镇,上表曰:
臣闻人君之道以孝敬为本,临御四海以委任为贵。恭顺无为,则盛德日新;亲杖贤能,则政道邕睦。昔周成、汉昭,并以幼年纂承大统。当时天下未为无难,终能显扬祖考,保安社稷,盖尊尊亲亲,信纳大臣之所致也。
伏维陛下诞奇秀之姿,禀生知之量,春秋尚富,涉道未广,方须训导以成天德。皇太后仁淑之体,过于三母,先帝奉事积年,每称圣明。臣愿奉事之心,便当自同孝宗;太后慈爱之隆,亦不必异所生。琅邪王、余姚主及诸皇女,宜朝夕定省,承受教诲,导习仪刑,以成景仰恭敬之美,不可以属非至亲,自为疏疑。昔肃祖崩殂,成康幼冲,事无大小,必谘丞相导,所以克就圣德,实此之由,今仆射臣安、中军臣冲,人望具瞻,社稷之臣。且受遇先帝,绸缪缱绻,并志竭忠贞,尽心尽力,归诚陛下,以报先帝。愚谓周旋举动。皆应谘此二臣。二臣之于陛下,则周之旦姡В褐艄猓宰谥谕醯肌3逅湓谕猓凡辉圃叮氯菪潘蓿匾瞬蜗辏缓笄樘窬。驴杀稀!
又天听虽聪,不启不广;群情虽忠,不引不尽。宜数引侍臣,询求谠言。平易之世,有道之主犹尚诫惧,日昃不倦;况今艰难理尽,虑经安危,祖宗之基系之陛下,不可不精心务道,以申先帝尧舜之风。可不敬修至德,以保宣元天地之祚?
表奏,帝纳之。
初,谢安爱好声律,期功之惨,示废妓乐颇,以成俗。坦之非而苦谏之。安遗坦之书曰:“知君思相爱惜之至。仆所求者声,谓称情义,无所不可为,卿复以自娱耳。若絜轨迹,崇世教,非所拟议,亦非所屑。常谓君粗得鄙趣者,犹未悟之濠上邪!故知莫逆,未易为人。”坦之答曰:“具君雅旨,此是诚心而行,独往之美,然恐非大雅中庸之谓。意者以为人之体韵犹器之方圆,方圆不可错用,体韵岂可易处!各顺其方,以弘其业,则岁寒之功必有成矣。实吾子少立德行,体议淹允,加以令地,优游自居,佥曰之谈,咸以请远相许,至于此事,实有疑焉。公私二三,莫见其可。以此为濠上,悟之者得无鲜乎!且天下之宝,故为天下所惜,天下之所非,何为不可以天下为心乎?想君幸复三思。”书往反数四,安竟不从。
坦之又尝与殷康子书论公谦之义曰:
夫天道以无私成名,二仪以至公立德。立德存乎至公,故无亲而非理;成名在乎无私,故在当而忘我。此天地所以成功,圣人所以济化,由斯论之,公道体于自然,故理泰而愈降;谦义生于不足,故时弊而义著。故大禹、咎繇称功言惠而成名于彼,孟反、范燮殿军后入而全身于此。从此观之,则谦公之义固以殊矣。
夫物之所美,己不可收;人之所贵,我不可取。诚患人恶其上,众不可盖,故君子居之,而每加损焉。隆名在于矫伐,而不在于期当,匿迹在于违显,而不在于求是。于是谦光之义与矜竞而俱生,卑挹之义与夸伐而并进。由亲誉生于不足,未若不知之有余;良药效于瘳疾,未若无病之为贵也。
夫乾道确然,示人易矣;坤道贵然,示人简矣。二象显于万物,两德彰于群生,岂矫枉过直而失其所哉!由此观之,则大通之道公坦于天地,谦伐之议险崨于人事。今存公而废谦,则自伐者托至公以生嫌,自美者因存党以致惑。此王生所谓同貌而实异,不可不察者也,然理必有根,教亦有主。苟探其根,则玄指自显;若寻其末,弊无不至。岂可以嫌似而疑至公,弊贪而忘于谅哉!
康子及袁宏并有疑难,坦之标章敗洌灰簧甓椭谎岱S挚籽现锻ǜ鹇邸罚怪胧樵廾乐F渲夜犊昝飨褪ぃ源死嘁病!
初,坦之与沙门竺法师甚厚,每共论幽明报应。便要先死者当报其事。后经年,师忽来云:“贫道已死,罪福皆不虚。惟当勤修道德,以升济神明耳。”言讫不见。坦之寻亦卒,时年四十六。临终,与谢安、桓冲书,言不及私,惟忧国家之事,朝野甚痛惜之。追赠安北将军,谥曰献。
祎之字文邵。少知名,尚寻阳公主,历中书侍郎。年未三十而卒,赠散骑常侍。
坦之四子:恺、愉、国宝、忱。
恺字茂仁,愉字茂和,并少践清阶。恺袭父爵,愉稍迁骠骑司马,加辅国将军。恺太元末为侍中,领右卫将军,多所献替。兄弟贵盛,当时莫比。
及王恭等讨国宝,恺、愉并请解职。以与国宝异生,又素不协,故得免祸。国宝既死,出恺为吴郡内史,愉为江州刺史、都督豫州四郡、辅国将军、假节。未几,征恺为丹阳尹。及桓玄等至江宁,恺令兵守石头。俄而玄等走,复为吴郡。病卒,追赠太常。
愉至镇,未几,殷仲堪、桓玄、杨佺期举兵应王恭,乘流奄至。愉既无备,惶遽奔临川,为玄所得。玄盟于寻阳,以愉置坛所,愉甚耻之。及事解,除会稽内史。玄篡位,以为尚书仆射。”刘裕义旗建,加前将军。愉既桓氏婿,父子宠贵,又尝轻侮刘裕,心不自安,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事泄,被诛,子孙十余人皆伏法。
国宝少无士操,不修廉隅。妇父谢安恶其倾侧,每抑而不用。除尚书郎。国宝以中兴膏腴之族,惟作吏部,不为余曹郎,甚怨望,固辞不拜。从妹为会稽王道子妃,由是与道子游处,遂间毁安焉。
及道子辅政,以为秘书丞。俄迁琅邪内史,领堂邑太守,加辅国将军。人补侍中,迁中书令、中领军,与道子持威权,扇动内外。中书郎范宁,国宝舅也,儒雅方直,疾其阿谀,劝孝武帝黜之。国宝乃使陈郡袁悦之因尼支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淑媛,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帝知之,托以他罪杀悦之。国宝大惧,遂因道子谮毁宁,宁由是出为豫章太守。及弟忱卒,国宝自表求解职迎母。并奔忱丧。诏特赐假,而盘桓不时进发,为御史中丞褚粲所奏。国宝惧罪,衣女子衣,托为王家婢,诣道子告其事。道子言之于帝,故得原。后骠骑参军王徽请国宝同宴,国宝素骄贵使酒,怒尚书左丞祖台之,攘袂大呼,以盘盏乐器掷台之,台之不敢言,复为粲所弹。诏以国宝纵肆情性,甚不可长,台之懦弱,非监司体,并坐免官。顷之,复职,愈骄蹇不遵法度。起斋侔清暑殿,帝恶其僭侈。国宝惧,遂谄媚于帝,而颇疏道子。道子大怒,尝于内省面责国宝,以剑掷之,旧好尽矣。
是时王雅亦有宠,荐王珣于帝。帝夜与国宝及雅宴,帝微有酒,令召珣,将至,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至,倾其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不可以酒色见。”帝遂止,而以国宝为忠。将纳国宝女为琅邪王妃,未婚,而帝崩。
安帝即位,国宝复事道子,进从祖弟绪为琅邪内史,亦以佞邪见知。道子复惑之,倚为心腹,并为时之所疾。国宝遂参管朝权,威震内外。迁尚书左仆射。领选,加后将军、丹阳尹,道子悉以东宫兵配之。
时王恭与殷仲堪并以才器,各居名籓。恭恶道子、国宝乱政,屡有忧国之言。道子等亦深忌惮之,将谋去其兵。未及行,而恭檄至,以讨国宝为名,国宝惶遽不知所为。绪说国宝,令矫道子命,召王珣、车胤杀之,以除群望,因挟主相以讨诸侯。国宝许之。珣、胤既至,而不敢害,反问计于珣。珣劝国宝放兵权以迎恭,国宝信之。语在《珣传》。又问计于胤,胤曰:“南北同举,而荆州未至,若朝廷遣军,恭必城守。昔桓公围寿阳,弥时乃克。若京城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将何以待之?”国宝尤惧,遂上疏解职,诣阙待罪。既而悔之,祚称诏复其本官,欲收其兵距王恭。
道子既不能距诸侯,欲委罪国宝,乃遣谯王尚之收国宝,付廷尉,赐死,并斩绪于市。以谢王恭。国宝贪纵聚敛,不知纪极,后房伎妾以百数,天下珍玩充满其室。及王恭伏法,诏追复国宝本官。元兴初,桓玄得志,表徙其家属于交州。
忱字元达。弱冠知名,与王恭、王珣俱流誉一时。历位骠骑长史。尝造其舅范宁,与张玄相遇,宁使与玄语。玄正坐敛衽,待其有发,忱竟不与言,玄失望便去。宁让忱曰:“张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