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风云亲历记-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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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分第121节: 旁听审判江青(3)
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叶帅秘书的电话,叫我到叶帅那里去,心中真是高兴。在困惑艰难的时候,叶帅居然会想起我。我赶快离开家门,思绪却难以平静。十年动乱中,叶帅受尽折磨,现在也许已平复了伤痕。我搭上公共汽车,看到的也尽是欢畅的面容,也就把自己那点心事暂时忘却了。踏进叶帅的家门,一下就听到院内欢腾雀跃的笑声,已经十年没有听到这样的欢乐的声音了!入得院门看见叶帅穿上崭新的军服,军帽上的红星和红领章,闪烁着灿烂的光华。比起前两年,他显得年轻多了,脸色红润,身体健壮。他正和几个孩子在院中照相哩。见我进来向我招了招手,把我引进他的办公室。我有点忐忑不安,看着叶帅慈祥的面
容,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默默坐了一会儿才说:
“叶帅,我想您一定看到那份上呈报告了?”“人家可以这么说,你不必介意呵。关于江青与维特克的那次会见,你还向我谈起过哩,而且向你们的领导也都汇报了。你的态度我是了解的,我想组织上也了解的。”
叶帅这么几句话,使我十分感动,不知是委屈还是感激,泪水又流下了。
“你现在应该把记录整理出来,把当时的情况也整理清楚。江青做的坏事太多了,那次谈话并不那么重要,但作为一段历史,也应该弄清楚的。你看是不是呢?我听说你一个人先回来,会有顾虑的,才叫你来谈谈。你还没有见到邓大姐吧?
我摇了摇了头说:“暂时还是不应该打扰她。”可是这一下,我的话匣子打开了,恨不得把这些年积在心里的话都吐出来……握别叶帅步行回家。在路上我尽力想驱散心头种种不快,除了江青一伙,我应该什么都不计较,都原谅,都忘掉。我回到家后,心中感到平静、舒畅了许多,这是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一种喜悦,胸中像展开的一片湖水,宁静、开阔。我坐在那张小小的一头沉办公桌旁,无意识地用手抚摸一下自己那已开始脱落又有点斑白的头发,这十年真是漫长呵。“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自己还在健壮之年,而现在却忽然有老去之感!不过还应该振作精神,还可以从头开始。应该像以往一样,在经过一段挫折,遇上一段困难以后,鼓励自己:从头开始,有新的开始,总不嫌太迟的。
我集中精力,回想那一段既平常又不平常的日子,江青的种种行径,江青的谈话。我有责任把它整理出来,同时也应该把自己的一切行为和思想态度,都无保留地敞开在大家的面前,特别是在组织领导面前,让事实为自己说明一切。我摊开一张纸,把我与江青的关系,尤其是与维特克谈话期间这一段,尽我所能记忆的都一一写下来。与这件事情有关联的并非我一个人。
过了两天,外交部有关领导,把我们曾参与维特克谈话的人都召集在一起宣布:现在部里有责任和必要向中央和审查江青一伙的组织,把江青与维特克谈话的经过情况整理出来。我们今天就成立这个材料小组,仍由张颖负责。尽快整理,向部领导报告。
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看来外交部对我还是信任的。但我仍然觉得应该请求审查。我立即把我自己写的那份详细情况拿出来,交到领导手里,说明为了慎重,我请求组织首先审查我与此事件的关系。因为既然有单位或个人对我不了解,就更应审查,我所呈上的情况,每个小节几乎都有证明人或几个人同时在场,所以调查也不难。在座的几个同时参与这件事的人,颇觉惊异。我对她们笑笑,我是非常坦然的。我一边要求审查,同时也欣然开始工作。散了会,我们聚在一起,这次相聚倒非常高兴,大家笑了起来:我们成了整理记录的专门人才了!
我们几个人开始工作没几天,李先念副总理又把我们找到国务院他的办公室。他先是鼓励我们,说这几天经我们大家努力,已经写了一些情况,写得也很认真。要我们赶快把全部记录整理出来,送上边参考。李先念副总理特别对我说,你所写的要求审查报告,已全部核查清楚,都有确实的证明。叫我不要有任何顾虑。还加上句半开玩笑的话:你现在也变得精明了,周总理不在,邓大姐还能不知道吗?那么多同志都是看你长大的,对你还能不信任吗?快把事情办好才是重要的。我也坦然地笑了起来。
几年后,我在办公室收到一张入场券,非常一般又极不寻常的入场券,旁听最高人民法院审判江青。
走过长安街,在革命历史博物馆东侧,有一条很不显眼的小道,最高人民法院的一间比较大的审判室,坐落在一所大院里。这是我从来未到过的地方。当我走近门口,法院的一位同志跑过来,热情招呼,让我坐在右边第三排的座位上。这时我举眼看看,房间里已挤满了人,有穿灰色或蓝色制服的机关干部,也有着绿色军服的军官们,大概是各方面的代表吧。屋子是长方形的,有坡度。面对大家,临时搭了一个稍高于地面的平台,摆着几张长桌和椅子。每张桌上都放一块牌子,写着主审席、法官席、陪审席等等字样,正对着台,下边偏右一点,有一块地方围着木栏栅,插着被告的牌子。这使屋里增添了肃穆的气氛。人们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踏进法院的大门,与我想象中的法庭不完全一样。坐着的人群,流露出庄重、还带着点好奇的目光。
第十部分第122节: 旁听审判江青(4)
审判准点开始。主审法官是位女同志,她声音沉稳:“带被告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一点,两个女法警从右旁门把江青押进来。江青穿着一身黑色的囚服,头发仍梳得乌黑光亮,昂着头抿着嘴,装出一副蔑视法庭的样子,但毕竟还是被押进了被告的木栏栅里了。其余三人在边上的一条长凳坐着。这一天是审问江青与核对江青迫害文化人士的罪状。
法官:“江青,在1967年你签发了以李同志写反对社会主义文章为由,逮捕李同志入狱的逮捕令。是否属实?”
江青:“他写的文章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就应该认罪。”
法官:“江青,你回答我对你的提问,你无权在这里评论李同志的文章,你签署逮捕令了吗?说!”
江青:“我捍卫毛主席,捍卫革命路线……”江青举着手,像她以前那样喊口号,旁听席上人们在议论。
法官:“你回答问题,现在是审讯你!”
江青开始胡搅蛮缠。突然女法官的声音显得特别响亮,命令江青:“你住口,承认事实。不承认不等于不存在。”真像有一块沉重的惊堂木在桌上一拍,江青顿时安静下来。法官传令姚文元作证,他从右边的座位上站起来,两只贼眼左顾右盼,他声音很低,法官叫他大声点。
“是有这件事情,我也参与了的。江青决定要这样做。”
江青两眼紧紧盯着姚文元,哼不出声来。
最高检察院当天控告江青的第二件事,是无故迫害郑君里等同志,历诉她许多违反法纪和暗中迫害的事实。
江青的脸色在不断变化,女主审官叫她的名字时,她才醒悟过来:“这些事我没有管呀,我不知道,我和君里……”
这时从左边门内,走出一个女同志,扶着一位头发花白、身体衰弱的老太太,坐到旁边桌子后头。我仔细一看,实在吃了一惊,这不是阿晨吗?只不过两三年,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心中突起愤怒的情绪:江青呀江青,你干的坏事,真不是人干的!我同时又想起孙维世无辜被害的惨剧。只听见阿晨说:
“江青,江青,你看看我是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呀!……”
江青显得有点惊惶失措:“阿晨,君里的事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不知道?对上海那么多老同志,你是一网打尽呵,你还是个人吗?就为了掩盖你30年代那些丑史,你要斩尽杀绝。君里就是你害死的。他临终时亲口告诉我的,你是怎样折磨他……还有你,张春桥,你是个魔鬼!”……她本是激动地站着,泣不成声,这时像是要晕厥过去,跌坐在椅子上。
法官:“张春桥,你说,在上海你都是怎样迫害这些同志的,你与江青怎样合伙的?回答。”
张春桥站起来,就是一言不发,不作任何表示。
江青像只狂狗般叫起来:
“不是我,我没有害死……”
阿晨:“那天半夜里,把君里抓走,把我的家翻了个遍,连有一个字的纸条都不放过,是你的手谕……”
江青连续大喊大叫,语无伦次。
江青还在大喊大叫,打断阿晨的证词,旁听席上,本来鸦雀无声,这时已骚动起来。
阿晨由于愤怒,过度激动,手指着江青说不出话来。
江青声嘶力竭,还在喊叫……
女法官又发出强音:
“江青,你老实坦白事实,任何一件事都是证据确凿。”
江青完全疯狂了,她什么也不听,举着双手大喊大叫。主审官叫法警把她押下去,但江青像一只疯狗被困在笼中,双手紧抓着木栏栅狂叫不止。两名法警挟着她,押出被告席。在还没有出门的拐角处,江青突然一声吼叫,躺在地上,人们都站起来往这处看,两个法警把她拉起来,挟出了审判室……
人们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就是江青!曾几何时,她也曾声嘶力竭地叫喊,她高高站在人们的头上,真仿佛要登上女皇的宝座。
晴朗的初秋,并不寒冷。我走出那条窄窄的小巷,步入天安门广场。湛蓝色的天空多么美丽呵。长安街上的人川流不息,天安门的城楼已经粉饰一新,在阳光照射下闪光,好像洗刷干净了那层蒙上的厚厚灰土。
审判江青,持续了好多天,我再也没有去旁听。我已清楚地知道,人民已经公正地审判了这段历史。但心灵深处仍留下了那么多遗憾:数千年文明古国,半个世纪的革命征途,人民付出了几多代价,还是无法躲避这样一场灾难!现在这场灾难过去了。多么善良的人民呵!但愿能迎来真正的幸福吧。
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人民永远是历史的见证人,是历史最终的裁判。
第十部分第123节: 题内题外
1977年,维特克在美国出版了以江青谈话为主要内容的一本书,名为《江青同志》。据我所知,该书没有翻译成中文本。这一客观事实显然是非常清楚的。但有些人撰写的一些文章甚或书总要把什么《红都女皇》与《江青同志》混为一谈,使我难以理解。这是有意混淆是非,还是不作起码的调查研究所致?最近我又粗略地再翻看了一下《江青同志》这本书。该书的内容,共分为五大部分:一、早期生活的开始;二、从上海到延安;三、50年代北京与莫斯科;四、
登上政治舞台——文化大革命;五、江青成为中国艺坛的霸主。该书还列出了江青各段生活的年表。
这本书出版于1977年,那时江青一伙已经垮台了,中国的政治环境已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所以作者并没有盲目的一味吹捧江青,而是有她的一些分析和看法,还补充或修改了江青谈话的一些内容。至于这些内容是否准确,别人可以去考证评论。但对当时江青谈话中的许多细节,作者都作了相当具体详尽的记述。
全书基本上是按照江青谈话的内容梗概来撰写的。江青的本意是希望把自己树立成一个有各方面才能的中国领导人的形象,既是军事家、政治家,又是艺术家的全才。所以当时江青不仅是从谈话,而是从生活的各个侧面都要给维特克留下深刻的印象。比如在广州兰圃时做植物标本,黄昏时候的拍照等等都是很明显的例子。她曾多次提醒维特克她不仅是文艺家,而她最热衷讲述的则是所谓西北战场那一段。但由于她根本不懂什么军事,也无任何战争实践,所以她那段谈话纯是胡编乱造。我们在座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感到她真是胡说八道。而维特克本人倒是一直比较实际。她再三声言她不懂战争,她只想写江青个人的历史,而她的兴趣也仅只于此。所以该书大量的篇幅是描写江青个人的历史,尤其对江青30年代的情况,包括那些男人追求她以及到延安后如何成为毛泽东夫人,维特克女士都有不厌其烦的叙述,就像维特克常常说的,这是外国人最关心而又最有兴趣的
事。
该书作者也没有忘记江青的愿望,用了不少篇幅写西北战场。她还特别说明了为把这些段落写好,曾读了江青提出要她阅读的毛泽东有关战争、战略等文章,书中还登上江青给她的作战地图。她企图弄明白一些事情。说实话,中国国内战争期的情形是非常复杂、千变万化的。江青本人就根本没有读懂毛泽东的有关战争的书,她也根本不可能对维特克谈清楚什么西北战场。她在这本小书中曾大段摘引江青讲话原文,读者可见一斑。所以在该书中,对许多即使是有关当年战争的一些有特别含义的词,如运动战,内线作战,诱敌深入,各个击破,战术上以多胜少,战略上以少胜多等等,作者都没有说明白。应该承认,维特克女士还是花了不少精力想要说清楚,而说不清楚也是可以谅解的。维特克女士有一点是说清楚了:即江青之所以那么强调又费劲谈西北战场,是要说明她本人不是为毛泽东织毛衣,而是参加了那场有着决定意义的战争,她对新中国的建立有不可忽视的功劳。但江青被许多人冷落了,没能够得到中国领导人的位置,于是她心怀怨。在“文化大革命”中,她就像奇峰一般露出“峥嵘”,而且凶残。复仇的火
焰使她完全疯狂而失掉理智,使她陷于被中国亿万人民唾弃的必然下场。
另外,围绕江青与维特克谈话这件事,前前后后还有一些沸沸扬扬的传言,传得时间比较长而又离奇的是:周恩来为了避免维特克写的书出版以后,引起对江青的非议和在各方面引起不良影响,所以令我驻联合国代表团的有关人员,找维特克女士商议,用高价收买她的版权,使之不能流传。这一谣传在美国还相当普遍地为人所谈论。据我当时所知,绝无此事。最近我又与那时在联合国代表团工作与维特克有过接触的人士核实,他们也不知道这种谣言从何而来。我想如果用头脑思考一下,就知道这种谣言绝对是无稽之谈。为了使人们清楚了解这件事的前后经过,了解这段历史的本来面目,我将自己的亲身经历整理出来,也算是一个当事人的见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