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神曲 作者:[苏] 阿·卡赞采夫-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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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立着一排正方形石柱的前厅,很有点古风。
喏,正好里巧得很,彼嘉也到了这里!当然应该这样。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就跟维琳娜一样,奔到这里来了,奔到生命研究所来了。这里有地球上最重要的实验——不同世界的两个生物的共生体的参加者。
一位老年妇女到前厅来接待维琳娜和彼嘉,她又高又直,身子毕挺,因而显得有些严厉。
老妇人请他们稍待,自己去向院士通报。
“好象,我记得她正是那个年青的娜塔莎,”维琳娜沉吟着。
维琳娜的这位苍老了的同代人回转到前厅,说,等查房一结束,院士要亲自来接待他们。
“他要我转告三位,”老妇人说,“只要科学和人力所能做到的一切,都一定去做。”
彼嘉和维琳娜忐忑不安地对看了一下,他们尽力不让满腔的激动表露出来。
两个人默默地站着。然后,彼嘉说:“维琳诺莉说过,再没有比孩子更美妙动人的了。”
“我只要一想到那个星球就害怕,在那个星球上任何人都没有生育的权利。”
“其实,不久之前人类也有过这样的学者,他们断言,人类的身体构成的洪水即将造成地球的毁灭性灾难。”
维琳娜耸了耸肩膀:“恶劣的比喻!肮脏的形容!……”
“至于说到孩子,未来本是属于他们的。”
“未来有许多发展的道路——既包括冰冻的陆洲,也包括飞向宇宙……全球最高学术会议很快地选定这两个方案。”
“我跟维琳诺莉在这个问题上意见已经一致了。不过,新出生的下一代当中,谁留在新大陆上?谁飞向地外星球去呢?”
“对。谁去呢?”维琳娜说。
他们议论的是有关几十亿人的事,可是悬在心头的只是一个维琳诺莉。她正该赋予一个新生物以生命。终于,那位老妇人出现在正方形石柱的后面,向他们做了个手势。
她领着来客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花园,园子里飘逸着混和在朽木腐草的霉味中的晚开的花香。
他们走向装有玻璃长窗的露台。老院士脸色严峻庄重地站在门坎上,轻风拂动着他的髯须,他默然地用手势请彼嘉一个人随着他进入室内,让维琳娜留在露台上。她透过玻璃门瞥视了一下熟悉的办公室。书籍,成排的颅骨,还有伟大学者的肖像:达尔文、谢琴诺夫、巴甫洛夫以及稍后的彼捷尔·金·卡切、沙尔略·德·格劳特和符拉德仑·梅列尼柯夫。
院士把彼嘉领到窗前:“过去的遥远的年代里,时常会向做丈夫的提出下列问题,保全哪个的性命——保母亲还是保婴儿?现在这样的问题基本上失去意义。但是不能排除,您妻子在一段时间将由人工器官替代肾脏的功能,也可能,还得替代心脏。我们很担心她的心脏。拿出点丈夫气概来。顺便说一下,您父亲正通过‘远控窗’找您。”
于是,院士回身看了一下露台,维琳娜仍旧站在露台上,院士便快步走出办公室。
老工程师金·卡切正站在大洋岸畔。他身躯松软虚胖,岁月的重负压驼了他的背。此刻,老人沉思着凝望眼前。
大洋也同样,不会永存。人们会用冰冻法来取消它。所以更何况人的自身了。又何必在无法避免的死亡的前夕鲁莽从事呢?
大洋生活着、跃动着。工程师本人也活着,那颗心在正苍老衰颓的躯体内跃动着。
但是,大洋必然会被冻结起来的,而在这之前很快便要冻结的是,失去了原有弹性、勉强地给疲惫的心脏供应血液的动脉。
近来,老金·卡切常常想到自己的死亡。心脏及其他多种疾病使他痛苦,如果他当年的生活象现代人一样,这些疾病原是可以避免的。但是,他不可能不是当年的自己。
从气质和习惯来说,他是属于过去年代的人。他赞成以车代步,尽一切可能逃避工间操,习惯于熬夜,由于常常沉迷在工作中,很少考虑自己的健康。
可能,七十五年的时光中,他干得不算少了……冰冻堤坝改变了大陆的界限。他刚驱车前往旧日大海的干涸海底,观赏过“自己”的沿海垸田,田野上刚刚进行栽作,但是不久便要中止,郊外的房屋群已经开始营建,正在播种城市呢!为什么需要农业耕作?当年的善良的荷兰人知道,现在是大量使用“食品制造机”了……可是,老彼捷尔·金·卡切进了食堂总是挑自然产品烹制的食物。尽管实际上他并不能把它们跟合成食品加以区别。
大洋的浪涛拍打着金·卡切脚下“绿色的”冰块垒建的堤坝。老工程师感到嘴唇上有股咸涩味。他回头一看,看到过去的沙滩上逶迤流淌着一道运河,河水流进冰冻堤坝旁边的水池里,从这里汇集后,流经水闸进入大洋。
“这一切之所以能够实现,应该归功于一直被埋没了的真空能源……我的能源则是来自对工程师的事业的迷恋。”金·卡切老人自尊自重地思索着。
生命——也就是成功和失败的交替。金·卡切真挚地奋不顾身地致力于自已的事业。看来,他生命的历程算是漫长的了,但是,也如短暂的梦境一般倏忽闪过。他父亲的友人、俄国老院士罗登柯在冬眠中凝冻过一段时光,苏醒时和入眠时一模一样,可是金·卡切在自己的“艰难的梦”中耗尽了精力。如果在遥远的艾当诺星上,他就会被送上陆洲,装配成机器,置换成预制的肺、心、肾、肝、胃……但是,他并不是生活在艾当诺星上,而是生活在地球上,所以他将从生活的舞台上走开,他看不到自己和儿子以及那位日本人朝思暮想的新大陆的出现。
他的一生是在正直的世纪中度过的,他跟同代人一道为人类的未来操劳一生。眼看着,他将要把这个未来让给别人。为什么?这个刺心的、在过去显得有些难以出口的问题,竞然成为无法摆脱的习惯性的问题了,就象那阵发性的心绞痛一样。
他的父亲是位伟大的学者,他指导人们催醒祖先的记忆,甚至使人们能够经历祖先的生活……
后代们!复活在后代人之中!伟大的生理学家能够有这样的权利。可是,他的儿子,冰冻堤坝的建设者有此需要吗?
老金·卡切害怕以这样的问题自问。
他觉得,自己对儿子的婚事正是赋予这样的意义的。儿子和维琳诺莉的后裔的出现,他认为是自己学者的父亲在又一代人身上得到第二次生命。可能,老金·卡切的灵魂深处已经形成一种信念,他自己将在未来的岁月中通过孙辈的年轻的眼睛看到崭新的世界。
他得知维琳诺莉和未出世的幼婴处在危厄之中,维琳诺莉正在生命研究所就治之后,便不断用显像电话和罗登柯院士联系。金·卡切一个劲儿提问题,其他什么话也不说。当然,他的眼睛在屏幕上说着话。
可能,老院士十分懂得这种语言……
院士的一位身材壮实的女助手把维琳娜领进办公室。朗斯卡娅·拉托娃伫立在窗前,痴痴地望着在苍碧郁结的云杉树丛映衬下一株白得出奇的桦树。可是,她眼梢里瞥见彼嘉走向“远控窗”前,拨动号码电钮。于是,屏幕上显现出他父亲。老荷兰人仿佛就在花园里盯视着“远控窗”。儿子十分直率地说,母子俩生命全在危险中。
“你有一位伟大的祖父,”老金·卡切开口说话,但是立即住了口,因为他看到罗登柯院士正走进办公室。
“只好接通人造肾和人工心脏的仪器了。一定得,那怕是,保住母亲。”院士说。
“远控窗”关上了,仿佛一道帷幕遮上了它。
维琳娜跑向彼嘉,默默地吻了他一下,然后祈求地望着老院士。
老院士摊开了双手。
“甚而至于,科学还得暂时屈服于自然法则。”他满怀忧伤地说。
罗登柯离开两位探视者,走过黑色的手术室进入银色的人工器官室。这时,人工器官开始为维琳诺莉工作了。她躺在一张台子上,台子一侧连接着通向金属圆柱的无数合成材料的细管。
年青女人呻吟着,身着橙黄色工作衣的医护人员在她身旁奔忙。
维琳诺莉的一双眼睛仿佛在寻问:“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她侧过脸朝向年老的学者,央求地凝望着他。
“他在这儿,”老人说,轻轻地为她撩开披垂到额角上的一绺头发,“您的维琳娜也来了。”
维琳诺莉吃力地微微一笑,接着脸色一变,尖声叫了起来。
院士轻松地吐出一口气。此刻,纯然是天赋的本性在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而奋斗了,在为了种族的绵延时这种本性从来是不惜一切的……
维琳诺莉在分娩的时刻,心脏完全停止跳动。各种医疗手段也没有能使它重新跃动。
整整一夜,院士和他的助手没有离开过银色办公室。用尽全力抢救年青的母亲。
不久前,维琳诺莉帮助艾当诺星人安诺延长了寿命。可是,此刻她由于诡谲的自然法则,自己却变成艾当诺星上长生老者的同类了……
新出生的女孩取名为安娜。
维琳娜把婴儿带回林边住宅,这样就可以跟自己的儿子一道儿哺乳了。
于是,安诺和安娜成为一对小小的兄妹。
四、峭壁上的铜环
维琳诺莉从银色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心头浮现出南方乌暗的天空。星星令人惊异地低悬着,闪闪发光。那时,她在高加索参加古文物的发掘工作。采集到不少有价值的古代文明的残存物品,证实古希腊和科尔希达之间的交往,决不仅仅是美丽的神话传说。
维琳诺莉在当时仰望苍穹中的群星,心头挂念着飞往银河中的外祖母……那位天外归来时还将是年青妇女的外祖母……
小伙子们唤她到篝火旁去,并且论证正是在这岩壁上奥德修斯亲自点燃起标灯的。可是,维琳诺莉没有走过去。
一个旅行鞋后跟上钉着铁钉,垂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咯咯作响地踏着岩石,跑到维琳诺莉跟前:“你只要一想,准定就能想象出!”来人气喘吁吁地说,“我们有了重大收获了。”
“实在太奇妙了。”篝火那边传来考古小组领导、一位教授的威严的男低音。
“是青铜的,不是生铁的!”悬岩下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叫唤——这是一位从岩顶冒险缘岩壁而下的大胆青年。
他们叫维琳诺莉伏身在岩顶,太阳的余热使岩石变得很暖和。然后就得匍伏爬行到悬崖边沿,探手向下,维琳诺莉就这样爬行着。岩脚下拍岸的浪涛声更近了,喧声一忽儿轰响,一忽儿消沉。
维琳诺莉算不上是个胆大的冒险家,可是她毕竟抚摸了一下峭壁上的金属圆环。手指好不容易才够上它。圆环的表面已经因年久而剥蚀了,有些粗糙,象圆锉子一样。维琳诺莉突然产生了一种神奇的联想,她仿佛听到悬崖之下传来隐约的轰隆声和呻吟声,传来胜利后的欢呼,战斗中的嚎叫,英勇的呼哨,狂笑、痛哭和轻的、即将停息的歌声。
维琳诺莉不愧被称为是个才思敏捷的人。
她站起身来说道:“对的。是有个圆环里!”
考古工作者们团团地围住教授。
“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们问。
“海岸系船桩。”教授逗笑地说,“你们该记得,在古代有些航海冒险家,曾经来到这个海岸。”
“系船桩能设在一百多来的高处吗?”有一位提出疑问。
“几千年中,海岸有可能会升高。”教授在辩解。
“这铜环是古代的锻造物,还经过了粗加工。”机械工程师发了言。
大家望着维琳诺莉,于是她象放炮一样一口气说出:“这个铜环是当年锁禁普罗米修斯的。”
有一位嗤嗤一笑。
“这是神话故事。”机械工程师认真地反驳。
“神话故事也常常来自于观实中的事件!”姆琳诺莉也坚持己见。
“完全有可能,当年有过这样一位古代的学者,”发言的是一位暗地里恋慕维琳诺莉的大胡子,他从容地说道,“这一位英雄的学者,教人们务农、航行和使用文字。但他却受到惩罚,象一个罪犯一样。”
“顺便说一句,卡尔·马克思称他为‘哲学的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教授在一旁提示道。
“神话故事把他塑造成泰坦神。”维琳诺莉说。
山崖正在斯基福人聚居地的边缘,高加索悬崖,崖壁上破碎的链条的铜环……一切,正象希腊神话故事描述的一样。
年轻人,以及教授也都同意维琳诺莉的“假设”。当然.并不是由于这种“假设”的准确,而是它可以引起人们的神思遐想。
维琳诺莉的演员的天赋突然发出光彩,她跳身站起,吟诵道:“我见着了,复活了的普罗米修斯,是他从天国窃取了火种,点燃起人间的火炬,把火带给了人类!”她仿佛点然火炬一般,姿态优美地探手到篝火堆上。
“雷电吓不住普罗米修斯!”维琳诺莉继续说着,“感到无能为力的是宙斯自己——它的霹雳打不垮泰坦神。”
大胡子一面欣赏维琳诺莉的朗诵,一而把一根枝柴插进火堆,火堆上迸溅出一阵火星。
“于是,泰坦神来到人间,”维琳诺莉向大胡子微微一笑表示答谢,“他给人类点燃起探求知识和新事物的火焰。他跟人们一道给航船添上风帆,使它能远涉重洋。”维琳诺莉突然产生了一种凄怆的情绪,嗓音也喑哑了,“我看到了泰坦的恶运,峭壁如同狱卒一样锁禁着他。但是,他傲然地昂着头,逼视着宙斯。远处是一个悲痛的铁匠神,拿着铁锤,他的任务是把自己的朋友悬钉在崖壁上。”维琳诺莉向悬崖的边沿走去,“就在这里,就在这铜环上用链条锁着英勇的普罗米修斯。他眼前是辽阔苍茫的海天——自由的灵魂、飞驰的思念、无穷的探求的象征!普罗米修斯再也不能象雄鹰一样翱翔于其间了。深远辽阔的空间如同凶猛的恶鹰一样折磨着这位英雄。于是,美妙的大海以旋动着飞沫的浪涛在崖脚下悲泣。”
听众们极其赞赏维琳诺莉的表演才能——在这之前,谁也没有料想到这个姑娘有这样的天才。
“可是,赫尔克斯来了——这是人类的力量和英勇精神的象征。他用沉重的棒锤砸断了束缚普罗米修斯的锁链,一个铜环残留在崖壁上,一个铜环被他取走。”维琳诺莉说完了,她又跪下身来,探手去抚摸着峭壁上的铜环。
这是维琳诺莉的第一次“公开演出”,大家就象在剧场里一样为她鼓掌,而她也颔首回礼。
当时,群星在上空令人惊异地低悬着,灿然地发出亮光。
维琳诺莉此刻从自己的“牢房”里仰视着群星,不由回想起自己的当年,回想起一切。于是,她觉得窗外的星空格外浩渺辽阔,正是这辽阔的星空折磨着她,如同凶暴的恶鹰折磨普罗米修斯一样,她也正象当年的普罗米修斯无法响应星空的召唤。
她不是泰坦神,但是她能抚摸到自己的锁链,就象能抚摸到峭壁上的铜环一样……当然,她的这条锁链是柔韧的、轻软的、甚至是细嫩的,不象那个表面粗糙的青铜制品,“锁链”是用特种塑料及橡胶制成的。
维琳诺莉不能走出银色的房间,不能让苏醒在她身上的安娜·伊洛温娜重登舞台,形象地展现人们的生活。和阿奴什卡的记忆一道儿苏醒在维琳诺莉身上的还有对舞台生活的渴念,痛切的渴念,如同心绞痛一般,尽管现在维琳诺莉已经没有了心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