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姓大名-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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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用来开路。姓氏用来告诉人们他曾从哪里走过。(罗歇·尼米埃《热恋中的达达尼昂》)
——“既然呼唤它们的名字,它们竟不会答应,那么,给它们名字又有什么用呢?”(刘易斯·卡罗尔《艾丽丝漫游镜中世界》)
我最不会起名,在写小说的时候,人物名字如果不是取自其他书本,就是借用熟人的姓名,或者像卡夫卡那样,用字母代替。直到有一天,好朋友的姐姐生了娃,对我说:“听说你挺有文化的,能帮我给孩子起个名吗?”我废寝忘食,苦思了一整夜,第二天把三个名字放在桌上请她随意选择:一,任我行;二,任铁蛋;三,任QQ。那位朋友就跟我绝交了。
所以,我发誓要了解姓名的奥秘,然后用一个最高雅最时尚最有内涵的名字,换回那位好朋友的友谊。感人吗?流着泪为我祝福吧。
首先我们要考虑的是:姓名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当然它是为了区分许多个体而人为制造的符号。当个体很少时,没有必要起名字。比如我家楼下住着一位老红军,他养了只猫,为了省事,猫的名字就叫“猫”!后来又养了一只猫,它们俩就分别叫大猫和二猫,这就有区别了。
但名字的作用肯定不止于此。如果只是为了有区别的话,用编号就可以了。实际上,名字不仅是我们人格的一部分,而且它的无形影响会伴随人的一生,这种影响是由历史及文化环境施加给我们的。如“岳飞”这个名字代表的是英武忠勇,谢飞、肖飞、王若飞……许多人以这样的名字寄托自己的志向。而秦桧的名字则反之,古代曾有一位姓秦的官员在岳王墓前写了副对联:“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一个秦桧能使所有姓秦的人脸上无光,可见姓名的力量。
我想,上古的人大概是只有部落名,没有私人名的。就算有,也只是若干说明其人特征的字词或短语,现在地球上某些较原始的民族还采用这种命名法。电影《与狼共舞》可以为证,那个时候印第安人的名字就是这样。
在猿人时代,连文字都没有,更谈不上姓名了。部落成员之间的关系很简单,互相打招呼时碰碰鼻子、“呕”地叫一声就完了,像动物一样。因为人少,可以凭脑子记下每个人的特征。后来语言出现了,人口也增加了。原始人们开始思量自己从何而来,这样就产生了祖先崇拜。某个部落的人想道:“我们都住在用木头搭的窝里,这窝最早是谁发明的呢?他可真是位了不起的人。”他们认为这件事儿是祖先干的(其实也没想错),就把那位祖先尊奉为“有巢氏”来纪念。而这个部落从此就自称为有巢氏了。这样的部落名很多,女娲氏、神农氏、燧人氏、包牺氏、大庭氏、骊畜氏、轩辕氏……
部落中人口太多,单凭形象记忆不能满足区分各人的需要了。因为,假如A要请中间人B去给C传个口信,就得向不认识C的B说一大串话:“到山上去找一个脑袋上有撮白毛、牙齿非常黄、眼神深刻而又呆滞的人,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把这根木棒让他闻闻他就知道我是谁了。跟他说,前几天我们俩一起借了那个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少了一条胳膊然而还很厉害的家伙一块牛肉,现在该还了,不然那个瞎眼瘸腿少胳膊的家伙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在打仗的时候,首领往往这样发号施令:“士兵们,敌人就在前方!蚩尤部落那个梳了一脑袋小辩子、叫声像驴的家伙又来侵犯我们了!我命令你,就是你,这位浑身臭哄哄、喜欢呲牙流口水的英勇战士,带领三十名士兵拿着弓箭在山顶埋伏;你,那位在巨野之战中丢掉了左耳朵、前天又被我揍过一顿的年轻英雄,带着四十人正面迎敌!俺得死丹?”“爷色儿!”
因此必须起名了。姓氏似乎与部落名不一样,上古的人们根据某些事物为自己取姓。炎帝因为生于姜水而姓姜,很多姓氏都是因地制宜取出来的。传说老子在娘胎中怀了八十一年,生下来就白头发白胡子,指着一棵李树说:“此吾姓也。”这个故事很可能就是古代取姓风俗的写照。至于黄帝姓公孙名轩辕,我怀疑是后人的臆造。黄帝之子有二十五宗,其中得姓者十四人,也就是说当时还有一些没姓氏的人。姬、祁、滕、任、荀等姓,都是黄帝之子,其中的姬姓一支更被认为是黄帝的嫡系后代,很酷吧?谁姓姬?你有福了,请我吃饭。
想想看,一个姓公孙的家伙,儿子们却有的姓姬有的姓祁有的姓滕……这是很有趣的。我想,这说明了那个时期的真实情况:许多小部落从主干上分了出去,自立门户,自取姓氏,到各地去寻求发展,开拓新的天地。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就是这个意思。中国人的成千上万个姓氏,其实是一部史书,忠实地记载着我们怎样由一个共同的血缘之根上开枝散叶,然后踏上远征之旅,征服了新的土地……如果把所有的姓氏集中起来,按照其出现的时间早晚顺序排列,是否能寻找出一些最早的姓,也即我们中华民族的根呢?这将是个迷人的工作。
我顺便问大家一个问题:“中华”二字是什么意思?中字不言而喻,在古代华字与花字是一样的。这个称呼反映了先人们那种无邪无畏的自尊与自豪感——我们是大地中央的花一般美丽的国家。慢慢读出这两个字吧,难道它不是个庄严、优美、骄傲和酷毙的名字吗?
皇帝的“帝”字又是什么意思捏?据郭沫若说,它本来是“蒂”,即花蕾之意。上古的帝王们,把自己的血统通过众多子孙散播出去,就像花蕾最终结出了千百个种子,拥有绵延不绝的创造之力者,才叫做帝王。这也是姓氏产生过程的一个旁证。
有了姓氏之后,人被分为许多的小群,即家族。这样一来起名就容易了,姓后面跟一两个字就可以。从此以后如要找人,不必再说一大段形容的话,只需叫一声:“王三炮!”该人自然应声而出。所以,名字的第一个作用是区分个体,是一种与单独的人相对应的代号。
但是,现在的姓名还不能完全满足这种需要,重名的人很多。我从小到大的同班同学中就有五个“王洋”,四个“张梅”。
中国目前使用的汉字姓氏约有3050个,但是在汉族中,87%的人集中使用100个常见姓氏。同姓机率过高,如果再起单字名,就非常可能造成重名。外国人同族同名的可以用大小、一世二世来区分,比如大、小仲马,拿破伦一世、二世、三世。咱们中国人没有叫几世的习惯,除了“秦二世”。
计算一下就知道,现代汉语有3000个常用字,用它们来起名,若起二字名,可以构成600万个名字;如果起四字名,可以组成270亿个名字!所以现在有的父母给孩子起四个字的名字——当然不包括复姓者,他们在这方面占便宜。
要是不想起四字名,还有个补救办法,就是起那种没人愿意要的名字。具体手段有二,第一:拿出一本《新华字典》,当然《康熙字典》就更好了,翻到一两个笔划超多,超难认的字,好,那就是你的名字。这样做的副作用是没人敢叫你,因为怕念错别字。开学点名的时候,你会发现语文老师的眼珠突然鼓了出来,他跳过你的名字不念,最后说:“哪一位同学没被点到名?”你一举手,他才问:“好,你叫什么?”手段二:不要怕丑,起一个超难听的名字,保证没人跟你抢。著名书刻家邓散木,原名邓铁,因为讨厌跟人重名,他自己改名叫“粪翁”!天哪,伟大的勇士。唯其善为人下,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只要不怕被人耻笑,你也可以起这样的名字,推荐名:恐龙、呆瓜、屎蛋。
古人重名的却好像不多。因为他们除了有“名”之外,还有“字”。如关羽字云长,张飞字翼德,诸葛亮字孔明……把姓、名和字加起来,至少有四个字了,很难重复。近、现代人也有类似的名字,毛泽东字润之,周树人字豫才。但是很少。
古代人为什么要取“字”呢?可能不是为了避免重名。“字”好像是名的补充和修饰,岳飞这个名字本已有阳刚、英武、凌然超越之意,再加上“鹏举”,就更显得胸襟宏大。所以,名字的第二个作用是寄托志向。
在很久以前,城郭之外的老百姓们是没有名字的,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小民”。而统治阶层掌握着权力与文化,自然可以尽力从姓名上美化自己。含意美好、音韵铿镪的字都被用来作名字了。三代以前的人名还比较简单,如尧、舜、禹,朴素大方。周以后的名字趋向复杂。孔子的父亲名叫叔梁纥,“叔”字大概是表示排行。
人们发现,对人生的美好企盼是无穷的,名字的字数却是有限的。特别是,过长的姓名念起来拖泥带水,反而不美。于是“字”应运而生,它使姓名的含意更加圆满,表现得更为透彻。
说到长名,在受中国影响的文化圈中,日本人的名字是最长的了。以前那些日本武打片,比如《柳生家族的阴谋》里面,武士们一拔剑,就叫出比拉丁文植物名还长的姓名,像什么小笠原见性斋,土井笔头老中,石冈县里嘁嗤喀嚓左卫门,富士山上劈哩啪啦右卫门……叫这种名字的人,天生就该切腹自杀。
对这种名字可以作出合理的解释。大概当时盛行决斗,而武士们其实又很胆小,不愿意动不动玩刀子。奈何呢?因为决斗前必须通名报姓,所以取个N长的名字是很聪明的。当两个人在风中对峙着念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已经是心力交瘁了,天也黑了,决斗于是得以避免。
如果说这种解释不对,我还有个更平凡的说法:这些姓名里面夹进了地名、官职等等,所以才显得那么长。就像古代中国人,在正式场合称呼一位士大夫时往往这样。“河间先生纪文达公晓岚”,十个字,按照我们现在的习惯,“纪昀”二字就足够了。刘备三顾茅庐时,曾对诸葛亮家的小僮通名报姓说:“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来访。”小僮伶牙俐齿讥讽道:“我脑袋小,记不得这么长的名字。”皇叔只好说:“你就说刘备来访吧。”可惜当时没有名片,不然先主爷不会让一个小孩治了的。
古代日本人好像确实喜欢那种煞有介事的长名,也许是觉得名字越长越光荣。有一个故事中说,一对夫妇生了儿子,想取个名。孩子他爸说:“就叫‘小本经营’吧。”孩儿他妈说:“那不行。得要个特长的名字,念起来才体面呢。”于是他们绞尽脑汁取了个体面的名字:“一丈长,两丈长,俺家有个长三郎,呜噜山,呼噜山,五郎平作在高山,叮叮当,咚咚当,鸡冠式的礼帽真排场,没病没灾郎!”这位没病没灾郎有一次不慎落入粪坑,孩子他妈急忙跑到邻居家求救:“我们家的一丈长,两丈长……”等她说完,拥有史上最体面名字的没灾郎已经淹死了。
其实这都不算长,中国古代帝王和后妃的谥文、尊号才长呢。比如雍正皇帝,死后的谥文是“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谥号为“宪”。雍正其人严峻刻薄,谥文里的“宽仁”二字简直是一种讽刺。
不仅帝王,士大夫们死后也有谥。为什么呢?这就牵涉到名字的又一个用处。
那时候没有照相机,中国人画像、塑像的手段也是不敢恭维。那么如何让后人记住自己呢?只有凭名字。“名垂青史”嘛。爱因斯坦曾说:“我死之后,希望我的一切都被人忘记。”像他这么超脱的人已经很少见了。另一个人还说过:“人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奇怪的是很多人都赞同这种观点,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古代中国人相信灵魂不灭,只要有人祭祀,“在天之灵”就可以万寿无疆。所以,留下一个美名是很有必要的,至少后代可以凭此来奉献香火。人死后的名字就不归自己管了,只能由得别人随意摆布。孔丘,尊称孔子,后来变为“大成至圣先师”,又变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关羽拜走麦城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肯定想不到在死后会改变职称,由小小的汉寿亭侯变成“帝君”——明朝万历皇帝封他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如果说这就叫名垂青史,我可不羡慕。大丈夫应该像岳飞那样,因自己的人格与功业令后人肃然起敬。这才叫“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名字的作用我觉得就那几种。在翻阅资料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
读一读《三国演义》,你能找到一个起复名的人吗?很少很少。曹操、刘备、吕布、陈宫……都是单名。诸葛亮因为是复姓,所以名字才有三个字。《三国》中的复姓者很多,他们也大都是单名。有人说:“貂蝉”是复名啊,“孙尚香”是复名啊。京剧看多了吧你。要知道她们都是女人,女性在当时是二等公民,貂蝉更是一位歌女,不算数的。汉、晋之际,中国盛行单名。为什么?一个原因是篡位的王莽复古改制,“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避讳”。
避讳曾是中国古代执行很严厉的制度。君王与尊长的名字不能直言,必须用其他文字代替。比如汉高祖名刘邦,“邦”字在全国就成为禁忌,提到“邦”的时候要以“国”代替。平民家里也有避讳的规矩,比如爸爸叫刘二,儿子万万不敢提起“二”字,要用“双”代替。皇帝也有点数学知识,刘邦琢磨:“幸亏我是单名,假如我叫‘刘大邦’,那么‘大’字也要避讳,犯忌的机率就高了一倍呀。还是单名好,以后皇帝就都起单名吧,方便群众嘛。”所以汉晋两代的皇帝多用单名,影响所及,其他贵族乃至平民,都效仿着起单名,以便在自己家里避讳。
避讳制度造成了很多麻烦。汉朝功臣严光严子陵,本姓庄。在清朝为了避孝庄文皇后的“庄”字,硬给人家改了姓。评书里的李元霸本来叫玄霸,也是为避讳——康熙皇帝叫玄烨,清朝说书的就改玄为元了。刘邦的皇后叫吕雉,众所周知雉是一种鸟,猎人总要打来卖钱的。为了避讳,通令天下:从今以后,雉这种鸟,改名野鸡。钦此。
仅仅是麻烦也就罢了,避讳还造成了一些牺牲品。比如唐朝李贺,是我所佩服的一位天才诗人。他的父亲名叫“晋肃”,晋字与“进士”的进同音,李贺就终生不能考进士。而进士试几乎是唐朝读书人唯一的出路。李贺郁郁不得志,英年早逝大概与此有关。韩愈曾经为他鸣不平说:父名晋肃子不能举进士,自古以来没有这个规矩。同音字应该不在避讳之列。吕雉的雉改为野鸡,“天下大治”的治又改为什么了呢?我不喜欢韩愈的文章,但是这一篇话却很有些丈夫气。
古人除了名和字外,还喜欢为自己取“号”。号是名字的延伸,表明一种人生态度。我们提到苏东坡,既不叫他苏轼,也不叫他苏子瞻,因为“东坡居士”这个号太有名了。白居易叫“香山居士”,古代人一边当着官,一边标榜自己看破红尘、与世无争的超脱态度。所以“居士”、“道人”、“老人”、“老农”等等都被用来作号。
现代人也有号,那就是“外号”。外号也很传神,但与古人不同的是,我们的外号都是别人取的,而且我们自己大多不愿意拥有它。我上中学时的外号是……不说也罢。
和尚的法号是另一种名字。出家之后另起新名,表示脱胎换骨,与俗世决裂。李叔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