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3-朱元璋(下)-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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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仲亨连连叩头:“臣谢恩领旨。”
朱元璋又罚费聚到中都去,不是去当监工,是去当苦役,干十天。
费聚说:“臣谢恩领旨。”
这还不算完,朱元璋又敕令他们走前到午门外去示众三天,不必带枷,自己向过路百姓陈述所犯罪过,多于三十人围观的,就要重新说一遍。
二人齐声说:“遵旨。”他们都恼火透了,这才叫奇耻大辱,朱元璋真放得下脸来,真做得出啊。
胡惟庸又一次出班告免:“皇上,自我示众一事就免了吧,总得给他们留点面子。”
“面子留多了,就是给国家留下隐患。”朱元璋板着面孔断然不许。
没有绑,没有枷锁,也没人看守。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在午门外各挂一块牌子,各书自己的封爵官衔,忍气吞声受凌辱,费聚的牌子上除了写有“犯官平凉侯”外,还有“大都督府同知都督佥事”字样。
围观者如堵,都感到新鲜。有说朱元璋不徇私情办事公允的,也有说他小题大做、不通人情的,褒也好,贬也罢,都是个轰动,朱元璋“铁面皇帝”的名声远播海内了。
费聚的口唇都干裂流血了,陆仲亨更是站立不稳,他反反复复地说:“我有罪,我私用驿马……”费聚则说,“我……我去逛青楼……”
百姓中有人窃笑:“这点小事就这么羞辱大臣?”一个老者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防微杜渐,不得了。”
也有人说:“两个侯,听说都是皇上小时候的光屁股娃娃时的好友呢!”
也有人说:“这么惩治,天下百姓才有望安居乐业呀。”
云奇一直在人群中转悠着,听着议论。
忽然有几个人提了水罐过来,给他二人喂水,二人渴急了,贪婪地喝着,费聚说:“谢谢,请问……”
提水罐的人说是胡丞相派他来送水的。
陆仲亨忙说:“回去代我多谢胡丞相,这是真正的滴水之恩啊。”
云奇看在眼中,望着提水罐的人离去。
朱元璋办每件事都有头有尾,他善于用效果检验动机。既然大张旗鼓地拿勋臣开刀示众了,他关心的首先不是陆仲亨、费聚的感受,而是京城百姓和官绅士大夫们有何反响。
胡惟庸上殿时,朱元璋首先问起这事。
胡惟庸说万民交口赞誉,都说皇上不徇私,这么点小事如此重罚,天下百姓不再担心贪官为害了。
“那也太言过其实了。”朱元璋心里还是颇为自得的,他一向主张,不教而诛,是对官吏的苛薄,但屡教屡犯,却叫他头疼,有时他也想过,为什么杀头也杀不退贪官呢?
胡惟庸猜到了朱元璋肚子里的答案,却不愿抢在他头里说,故意拿“贪欲”和“人心不足蛇吞象”来敷衍。
朱元璋却掷地有声地说,是因为人都存有侥幸心理,总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被人发现,否则,若知道为金钱所累,丢了性命,连累了妻小,甚至诛灭九族,他一定不会贪赃枉法。
胡惟庸说皇上的判断切中要害。
朱元璋问他相不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
胡惟庸说不全对。民间也有谚语,“鱼过千重网,网网有漏鱼”。
“一语道破了机关。”朱元璋说他有时对谁的话都抱三分疑惑,他更看重自己眼里看到的。
胡惟庸说:“眼见为实呀。”
朱元璋又说起胡惟庸呈上的盛世表,他仔细看过了。真有那么多百姓心悦诚服地称洪武朝为盛世吗?他表示怀疑。
胡惟庸说,“街谈巷议都如此。就拿这次惩治吉安侯、平凉侯的事来说吧,我就很难过,他们不该不体谅皇上的良苦用心,不该不知皇上的法度,确实放纵不得,有些名声大噪的重臣也不忠于皇上,更叫他不安……”他有意地瞥了朱元璋一眼,故作欲言又止状。
朱元璋道:“你想说什么?朕看不惯吞吞吐吐。”
胡惟庸说:“真不想让圣上伤心……”这更是欲擒故纵了。
“到底是谁,怎么了?”朱元璋耐不住了。
胡惟庸觉得正是火候,正好报复刘基。他奏道,据刑部尚书吴云称,刘基不是懂阴阳八卦和相术吗?他走遍浙西山山水水,在谈洋那地方看中了一块坟田,据说是龙脉,谁的先人埋进去,定会当皇帝。
朱元璋脸立刻拉长了,玉束带也立刻耷拉到了肚皮下,他问:“有这样的事?”
胡惟庸说,不止这些。那块地是有主的,刘基想买,人家不肯卖,刘伯温便指使他独生子刘琏勾结巡检,把人家驱逐出境,强占了那块宝地。
朱元璋大怒道,仗势欺凌百姓,已经是十恶不赦,私买帝王之坟田,这是大逆之罪。对谋逆的话题,朱元璋不可能冷静,他谕令马上派人把刘基父子抓来京师问罪。
胡惟庸假惺惺地说:“他毕竟是皇上奉为上宾的人,是不是削了封爵、夺回封地就行了?”
朱元璋说:“朕对他够敬重的了,他尚且如此,岂可宽恕?我养子朱文正又怎么样?”
胡惟庸不禁面呈得意之色。
朱元璋不光重视黎民百姓说什么,犯官本人和朝野的动态,他也是必须了如指掌的。
示众的三天期限过去了,李存义代表李善长前来慰问陆仲亨。
陆仲亨半卧太妃榻上,对来探访的李存义说:“劳你和李丞相惦念着,这次可是丢尽了脸面了,明天还得启程去陕西代县捕盗。”他不禁一阵阵苦笑。
李存义很替他抱不平,到一个县里去捕盗?这是县令手下的捕快们干的差事。
陆仲亨明白,这种花样翻新的惩罚,皇上是存心羞辱他,这比杖一百军棍都叫人受不了。
李存义说,李善长叫他捎话给他,千万要忍着点,不可有半点不满之言漏出去。
陆仲亨点头,他岂不明白!
这时管家来报:“胡丞相来了。”
陆仲亨说:“怎么好惊动他?若不是他派人送水给我们,不站死也渴死了。”
李存义说胡丞相为人宽厚,善解人意,杨宪抄家那次,胡惟庸放了家人一马,眼看着杨希圣携带珠宝出去,也装看不见。
“这你可别乱说呀,”陆仲亨说,“谁告诉你的?”
“杨希圣本人啊,他对胡丞相感激涕零啊。”李存义说。
陆仲亨召来管家叫他大开中门,他亲自出迎丞相。管家出去后,陆仲亨对李存义说:“你在这儿不好吧?是不是回避一下?”
李存义笑着说不用回避,他们是莫逆之交。
“是吗?”陆仲亨反倒有几分奇怪了,他一边更衣一边说,胡惟庸这人挺大度,李善长复出,他并没表示什么不满。这本来是对他的相权的一个制约啊,傻子都看得出来。
李存义说他哥哥早对胡惟庸表白了,绝不越雷池半步。他说自己不过是虚衔而已,因为这个,胡丞相也非常感激李善长,如果李善长认真地与他较劲,他那丞相还有法当吗?
陆仲亨说他哥哥聪明,太太平平地当这个荣誉官,要什么有什么多自在呀,谁也不得罪,什么好处都不少。
李存义催他:“快走吧,再呆一会儿,丞相都到门口了。”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朱元璋视野之内。第二天上朝前,云奇就来向朱元璋报告了,除了李存义和胡惟庸而外,还有陈宁等人去了陆仲亨家,都带着礼物。
“费聚那儿没人去吗?”朱元璋问。
“胡丞相也去了。”云奇说他是从陆侯家出来又到费侯家去的。
朱元璋冷笑道:“他够累的了。”他不禁走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张写满官员名字的图表,以胡惟庸为中心,连线连到了李善长、李存义、吴云、杨希圣、陈宁等多人,现在朱元璋又在陆仲亨、费聚之间连上了一条线。
他走回到御座时,云奇又奏报,上次他只报胡丞相派人去给陆仲亨他二人送水,忘了说李存义,他也送过水。
朱元璋冷着脸说:“朕当恶人,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当好人。”
第四部分 体法乾坤,藻饰太平第85节 楚方玉香消玉殒
达兰叫侍女提着吃的、用的几大包,大摇大摆地走着。迎面碰到了马秀英。达兰立刻垂手退到路旁,叫了声:“娘娘早。”
马秀英问她大包小裹的,这是去干什么呀?
达兰说皇上叫她给打入冷宫的楚方玉送去。
“你知道这事?”马秀英十分惊讶,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警告她知道了也别声张,这楚方玉住的地方不能称为冷宫,她没有名分。她只是个犯了过失的女史。
“是。”达兰说,若讲容貌才华,楚方玉一来,我们都尽失颜色了。我看皇上是要感化她,日后好封她为贵妃,当皇后也未可知。
“你越来越放肆了!”马秀英说,“这也是可以乱说的吗?快去送吧,快去快回。”
“是。”达兰忍不住快慰的笑容,走了。
到今天,楚方玉要写的东西全部杀青定稿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楚方玉从草底下抽出写好的文稿,有一尺多厚,她把文稿订到了一起,自己翻了翻,露出了平静又带有苦涩的微笑。那文稿的题目是: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
她把门口的一盆水端来,开始洗面。
楚方玉非常感激达兰,她不怕嫌疑又一次来看她,她特别中意达兰为她带来了衣服,都是楚方玉要的素淡的衣裙。
当着达兰的面,楚方玉把衣服全换了,又上了钗环,薄施了粉黛,达兰拿了镜子让她照,说:“皇上见了你这样子,不神魂颠倒才怪。你呀,你到了今天这一步,全因为你长得太美了。”
楚方玉凄然一笑,拿出文稿,说这是她新写的一本书,这本书刊刻问世了,她再无憾事了。
“我把它交给皇上吗?”达兰问。
楚方玉摇摇头,请她交给宋濂先生,可惜刘伯温先生已经致仕回乡了。交他更好。他们会知道怎么替她刊刻,传世。
达兰把文稿包了起来,说:“你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宋濂。”她站起来时说,“我猜,皇上快来了,你得自己拿主意了。你怕是没有逃出樊笼的日子了。”
达兰走了,楚方玉目送着她走远,两行清泪流下来。
达兰方才不是暗示,而是直白地告诉她,今天朱元璋将逼迫她做出最后的抉择,她自己也认为确也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刻了。
她最后的书稿带走了,她的灵魂也走了,还有什么留恋的呢?除了受辱,等待她的没有幸运可言。
朱元璋把今天定为最后占有楚方玉的日子。昨天他看了历书,认为今天大吉。他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了,他不能容许楚方玉得了赦免李醒芳的铁券,仍然戏耍他。
朱元璋也知道,这是个有品位的女人,不会轻而易举地移船就岸。那就使用非常手段,令太监们剥光她的衣服,强行睡了她,看她还能不能玉洁冰清。在朱元璋看来,他这后宫就是染坊,郭惠也好,达兰也罢,谁都得就范,楚方玉也不例外,进来的就别想再是一匹白布。
朱元璋的桃色梦没有做成,走在宫中御道时,他得到了令他沮丧的消息,楚方玉已经香消玉殒,死了。
朱元璋脚步匆匆气急败坏地走着,云奇等太监跟在后面,云奇瘸,怎么加快脚步也追不上。
马秀英、达兰等人都在楚方玉的囚禁地门外。
朱元璋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拥在这里的太监宫女纷纷闪开。朱元璋走到门口,看见了楚方玉穿戴整齐的尸体,停在地上,脸上盖着白布。
朱元璋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揭开盖尸布,露出楚方玉那美丽而惨白的脸。他木然地立了很久,马秀英看着他眼里有泪。
这一刻,楚方玉用她的生命为代价,净化了朱元璋的灵魂。他不由得想起从前楚方玉还是小姑娘时,用一罐泔水汤救活了他的往事,她无疑是今天当了皇帝的朱元璋的恩人,然而她却死在了朱元璋的淫威下。
朱元璋不会为此下罪己诏的,但他的良心已让他不安了。
朱元璋说:“厚葬了她吧,葬在惠妃墓旁吧。”
达兰说:“她自缢身亡前说过,她愿沉到长江里,漂向大海。”
朱元璋说:“也好,这样玉洁冰清的人,让她与水为伴吧。”说完大步走了。
把楚方玉水葬了以后,一连几天马秀英都很难过。她本想就此事与朱元璋认真地谈一次,但那天面对楚方玉的遗体,她看见朱元璋的泪水,马秀英知道他除了帝王的心而外,还有一颗当皇帝之前平常人的心在跳动,她又打消了直接与他舌战的念头。马秀英向来以为,后宫的事都是细枝末节,他只要把国家治理好了,使之万世不易,那就是明君了。
马秀英这天正与郭宁莲议论楚方玉的死,为她惋惜,这时宫女来报,说皇太子求见。
马秀英知道他为何事而来。此前太子刚刚奉皇命去了一趟陕西,有御史状告秦王、晋王都有违法之事,朱元璋最恨的是皇子不争气,那不是叫楚方玉不幸言中了吗?所以他决然地派朱标去查办,朱元璋绝没有走过场的意思,他从前怎样处置朱文正,那是有先例的,因此马秀英也一直悬着心。
马秀英说:“叫他进来吧。”宫女出去。
郭宁莲也料到了,说他准是又为秦王、晋王求情的,她称赞太子真有个当哥哥的样,处处护着弟弟妹妹们。
马秀英叹口气,从前都圈在宫里,在她眼皮底下,她还放心些,现在翅膀硬了,陆续到封地去了,鞭长莫及,万一出点事,皇上可是六亲不认的。
朱标进来,问了两位皇娘安,说:“方才宋先生来找我,说皇上已派人去浙江青田抓刘伯温父子了。”
原来朱标风风火火赶来说的并不是秦王、晋王的事。
马秀英一惊,这老夫子犯了何罪?
朱标皱着眉说,这罪名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郭宁莲着急了,到底是大是小啊?
原来有个叫吴云的御史告刘伯温抢占民田,是因为那块田有帝王风水,这不就有谋逆造反之嫌了吗?
马秀英摇摇头,她绝不相信刘先生会这样糊涂。若真有这事,谁也救不了他。
朱标也不信,宋先生也打保票,说绝无此事,他分析这是陷害他最毒的一招,咱们不能不救他呀。
怎么救?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篡权、谋逆了,既然状告他占皇上风水坟田,谁能证明那不是龙脉?而恰恰刘伯温自己懂得风水、阴阳,这是无法洗清的,太子也为这个发愁,怕无法息父皇的雷霆之怒。
闷了好一会儿,郭宁莲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自认为是万无一失的。那就是星夜奔赴庐州,把她父亲郭山甫请来,叫他走一趟青田,看看那坟山是不是皇帝龙脉。在看风水上,皇上最信她父亲的。如果刘基真的私自为自己占了龙脉,那他是反心毕露,活该获罪,若不是,不也一天乌云都散了吗?
马秀英说:“太好了,亏你想得出来,快去请。”
朱标却提醒说:“他老人家不是早就卧床不起了吗?”
“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