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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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纶:“不,我要说。七妈也好,紫纶也好,野鸡也好,我都要说。吴家祺,你有什么用?说你是少爷,你又不像少爷;说你是苦力,你又不像苦力,不伦不类,你还不如去偷去抢,轰轰烈烈活他一回。你这算什么?反倒给素芬添乱来了。”吴家祺叫起来:“我有自己的做人准则,你永远不会懂的。”素芬起身劝解:“好了,好了,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哼,什么乱准则!”紫纶站起来,开门离去。
素芬关上门,返身回到床边,扶吴家祺躺下:“三少爷,快躺下,别气坏了身子。”吴家祺躺下来,气得剧烈咳嗽……
一夜飘雪,满目是银。素芬从楼道走到晒台,踏着满地积雪来到房门口,把门轻轻推开,见小铁床上没有吴家祺,紧张起来:“妈,三少爷呢?”张母被惊醒:“你说什么?”素芬跑进来:“三少爷怎么不见了?”张母坐起来一看,有点想不通:“三少爷走了吗?”素芬转身出门:“我找他去。”
素芬飞快地跑下楼,穿过转弯抹角的过道,奔到门外,踏着积雪往街上跑,中途还摔了一跤,爬起来又跑,一口气跑到街上,左看右看,不见吴家祺的踪影。素芬不死心地喊了两声:“家祺!家祺!”一转身看到紫纶。
紫纶:“走了就走了,否则你怎么养得起他?”
素芬站在雪地里眼泪汪汪……
石库门天井。窗台上的盆花已经有了些许春的生机。
张妈在冷水盆中洗着青菜。李先生夹着公文包走出来:“忠良妈,洗菜啊?素芬呢?”正在洗菜的张母站起来,放低声音:“素芬和老木家的阿玉一早出门,到大场镇贩米去了。”“哟!”李先生吓得险些把包掉到地上,“大场镇有三十多里地,还要穿过封锁线,搞不好要送命的。”
张母一脸苦相:“怎么办呢?日子没法过,她一定要去,只有让菩萨保佑她了。”李先生叹息点头:“唉,保佑,保佑……”
大场镇米店门口。素芬、阿玉等五六个女米贩和一个男米贩把米灌进特制的条子背心里,然后把米背心穿在身上。阿玉问:“素芬,好了吗?”素芬:“好了,可以走了。”男米贩看看天:“天还早,慢慢走吧。”
市郊封锁线。临近黄昏。封锁线即铁丝网,网外有一道水深齐腰的沟渠,网开一面的地方可供通行,但有日军把守;旁边摆着缠满铁丝的木架,以备封锁道口。素芬、阿玉等米贩躲在远处庄稼地里观察动静。
夜幕降临时,素芬、阿玉等米贩行至封锁线通行口,想要蒙混过关,被两个日军横枪挡住去路:“站住!市民证。”大家出示市民证。
日军围着米贩们转,突然拍拍男米贩的身子,露出狞笑:“啊,你的贩米!”男米贩:“不,不,我没有……”
日军用刺刀挑开他的衣服,米立刻撒了出来,米贩们顿时惊骇起来。日军士兵逐一拍打女米贩们的后背:“呀,呀,呀……统统的贩米!八加!”男米贩:“皇军,可怜可怜我们……”
两个日军大怒,用枪托砸他们。素芬、阿玉和米贩们都被砸倒在地,又被他们拖起来,全部赶到水渠里浸着。
夜色苍茫,天寒地冻。素芬、阿玉和米贩们站在水渠里索索发抖,牙齿直磕。有两个女贩在低声啜泣。地面、草际和他们的衣帽上已经结了一层凄凄寒霜。
阿玉:“我的脚都冻僵了……”素芬:“不知要站到什么时候?”男米贩咬牙切齿:“妈的!这叫什么‘皇道精神’?”另一个女米贩问:“日本人会把我们怎么样?”男米贩:“汽车到了以后,会把我们拉到宪兵司令部去。”阿玉:“你怎么知道?”男米贩:“我被他们抓过一次,送到外面做了几个月苦工逃出来的。”素芬:“我们也会送去做苦工吗?”男米贩:“你们能做苦工就好了,弄不好会被挑去做军妓。”“啊!”女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男米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看不如趁早逃跑,等汽车来拉我们,就来不及了。”素芬:“怎么逃法?”男米贩摸出一截钢锯:“我把铁丝网锯断,只要锯断两根,我们就能爬过去,然后钻进庄稼地,往市区方向跑就行了。”阿玉:“师傅,快锯吧!”男米贩纵身一跃,蹿到水渠上面的草丛中。
钢锯锯到铁丝网上,发出丝丝的响声。
女人们焦急地等待着,紧张地望着不远处的日军。阿玉轻声问:“好了吗?”男米贩:“已经断了一根,别着急,帮我看着日本兵。”
远处突然闪出两道亮光,并有汽车声传来。男米贩又锯断了一根铁丝,把铁丝弯向两边:“快,一个一个地爬过来,等人齐了再一起跑。”
男米贩迅速穿过铁丝网。女米贩跟着他过去。
这时,汽车已经开到通行口,车上跳下两个日本兵,与把守在道口的日军叽里呱啦地对话。草丛里,米贩们向远处的庄稼地爬行,屁股翘得老高。
日本兵用手电筒照水渠,见空无一人便叫起来,电筒在铁丝网两边乱扫,并且照见了几只屁股。男米贩:“快跑!”众人站起来撒腿就跑。日本兵大声吆喝,手电光、子弹一起扫来。狼狗狂叫着扑向人群。砰的一枪,男米贩扑面倒下。走在他旁边的素芬犹豫着想去救他,阿玉拉住了她:“素芬,快跑!”
当素芬跑到庄稼地时,狼狗已经追上她,并把她撞翻在地。大狼狗向素芬频频进攻,素芬惧叫着在地上翻滚闪避……
早晨,披头散发的阿玉哭进了石库门大门:“不好啦……”话没说完,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声音。
邻居们纷纷围上来扶她:“阿玉!阿玉!”
陈家姆妈往里喊:“老木,阿玉出事了!”
老木、紫纶、张母、老李等人都拥出来。
张母情知不妙:“阿玉,素芬呢?”
阿玉上气不接下气:“被……宪兵队抓走了……”
轰的一下,张母眼前一黑,顷刻晕了过去,被人扶住。
紫纶:“快找三少爷!三少爷认识日本人,赶快去找!”
除了扶着张母的两个邻居,所有的人倾巢而出。有气无力的阿玉扶着大门往外走:“我也要去……”
纯子席地而坐,大提琴横放在膝,像弹古筝似的抚琴弄弦,尽管弹得不好,但能听出是吴家祺常常弹奏的乐曲。突然传来重而混乱的脚步声,随之哗的一声,移门被拉开,满头大汗的吴家祺出现在纯子面前。
纯子一惊又一喜:“家祺!”吴家祺目光灼灼:“纯子,你必须帮我!”纯子紧张地:“出什么事了?”吴家祺:“素芬贩米,被宪兵队逮捕,我要你把她救出来。”纯子:“你就为这一个来找我?”吴家祺:“只要你答应,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纯子站起来:“我要你还像以前那样爱我,可以吗?”吴家祺:“惟独这一点不行,因为,我已经没有爱。”纯子:“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呢?”吴家祺:“我是车夫,我可以天天拉你上下班。”纯子:“多长时间?”吴家祺:“三个月,半年,一年都可以。”纯子:“你爱素芬是吗?”吴
家祺怒斥道:“那是你的缘故!”纯子一怔,明白过来,笑了:“你是说,因为她像我,所以你把她当作我来爱,是这样吗?这么说你还爱着我,我没说错吧?”吴家祺暴喝道:“你到底答不答应?”纯子亲了他一下:“我答应,保证今天就放她出来。”
奥平为雄在住所内盘膝而坐,低着头说:“进来吧!”纯子站在门口:“不,你答应我,我才进来。”奥平为雄:“我可以答应。”纯子进门,把门关上,走到他面前。奥平为雄:“把衣服脱了,全部。”纯子:“为什么?”奥平为雄:“只有这样,那个叫素芬的女人才可以从宪兵队的大门里走出来。”纯子:“别忘了你是我表哥!”奥平为雄:“表哥表妹有这样的关系并不稀罕,何况我们是八杆子都打不到的远房表亲。少废话,脱吧!”
片时,和服掉落在地。不知为什么,奥平为雄的嘴唇剧烈一颤,泪水蒙住了眼睛:“对不起!但我必须这样。”
赤裸的纯子平躺在榻榻米上,旁边火炉里的木炭燃得通红。奥平为雄强壮的身躯盖住了纯子的胴体。气喘吁吁的奥平为雄野兽般地叫道:“……你说,像你这样如花似玉的日本美女,为什么要爱一个中国人?为什么?每当我一想起你和一头支那猪做这种事情,我心里就恶心,就喘不过气来。我的这种感受……你知道吗?啊?”他越说越激动,动作也越来越快,一声大叫,重重地压在纯子身上。片时,纯子推开他,起身穿上衣服。
奥平为雄套上衣服,蓦地,目光被面前的榻榻米所吸引。吸引他的,是榻榻米上的几滴血迹!
奥平为雄陡然一惊,惊叫着用手去摸血,变态地放在眼前细看,并用鼻子嗅,突然朝纯子跪下:“对不起!纯子。我错了!实在对不起!我真该死!你骂我吧!你打我……”他连连叩着响头。
纯子穿好衣服,默默离去。奥平为雄埋首号啕……
车夫吴家祺拉着黄包车一路小跑,纯子心情复杂地坐在上面。
吴家祺的黄包车拉到日侨青年团大楼前停下了,但纯子并不下车。吴家祺抹着汗,在一旁等她。
经历了强暴的纯子面色有点憔悴:“其实我坐在上面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天天见到你,可以让你离我这么近。家祺,我是爱你的,真心爱你,希望你理解我的心情。”
吴家祺拉起车子:“不必解释,下车吧。我会按时来接你的。”说完,拉着车子离去。
纯子泪汪汪地看他远去。
第三部分
《一江春水向东流》第二十一章(1)
晚上,吴家祺的新居。所谓的新居,其实是一个狭窄得不能再狭窄的独间房,一扇狭门,一扇小窗。
吴家祺在灯下看书,听到敲门愣了一下:“谁?”
他起身开门。素芬笑微微地站在外面。“素芬?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素芬打量着屋子:“怎么不见你的大提琴?”吴家祺:“放在纯子那里,没有拿回来。”素芬坐下来:“那件和服呢?”吴家祺:“原来的和服有弹孔,纯子又给了我一件。”素芬:“其实你心里,还喜欢着纯子,对吗?”“不知道,只是……不大抹得去她。”“她也喜欢着你,否则不会出面救我。”吴家祺:“我痛恨战争,痛恨战争把纯子变成侵略者的帮凶,我为纯子变成这样一个纯子而感到懊丧、苦闷和痛心!为此,我曾一个人喝醉过好几次,数不清的好几次。”
素芬:“把你的和服拿出来好吗?”吴家祺不解地:“为什么?”“你不是喜欢看我穿和服的样子吗?”吴家祺高兴地点点头。
碧空晴天,风和日丽。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吴家祺一改车夫的模样,西装革履。素芬穿着和服走在他旁边,由于穿着木屐,她甚至走起了碎步,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过往的日本人有时还用羡慕的眼神打量他们,根本没有人怀疑他们是地道的中国人。
吴家祺:“告诉我,为什么穿和服陪我逛街?”素芬浅浅一笑:“我想让你觉得,是与从前的纯子在一起。”吴家祺心血一涌,全身热乎乎的,眼睛顷刻润湿了。
一辆电车丁丁当当开来。车内,扑在窗口的张忠民碰碰婉华:“嗨,婉华,你看这两个日本人。”婉华朝路边看去,看到吴家祺和素芬:“好像蛮面熟的。”张忠民:“你看那男的,像不像三少爷?那女的,像不像嫂子素芬?”婉华:“哎呀,真像!”张忠民:“会不会真是他们?”婉华:“不会的,嫂子怎么会那样打扮呢?”婉华:“不过,妈和嫂子肯定在上海,我们去找找他们。”“这是家事,先放在一边。”张忠民凑到她耳边,“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采购军需物资。”婉华警惕地:“嘘———”
外滩银行门口,一位戴礼帽、持手杖的绅士走下台阶。突然开来一辆小汽车,车窗里伸出两支冲锋枪,对着绅士一阵狂扫,迅速离去。绅士在枪响的第一时间即被子弹击中,捂着胸口倒在台阶上,又往下滚了几级台阶,像一把沾血的拖把,将台阶拖出一条宽阔的红印!
小汽车停在温公馆洋楼门口。面色煞白的温经理拎着皮包下车,匆匆进门后,把包扔到沙发上,飞快地脱去西装,又解开衬衣领口,拉松领带。何文艳看着他发愣:“你怎么啦?”温经理端起一杯冷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吓死我了!”何文艳:“出什么事了?”温经理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打死了,两个人都被打死了!”何文艳抓住他的手臂:“谁和谁被打死了?”温经理停下来:“商绅协会的梁会长和七十六号的大人物吴群仁,两个人都被乱枪打死。”何文艳:“让谁打死的?”温经理:“打死梁会长的是军统的外围组织,吴群仁是让日本人干掉的。”何文艳:“日本人为什么要杀友好人士?”温经理:“真正的元凶其实不是日本人。据传,欧洲大战形势大转变,上海有人鉴于汪政权前景不妙,暗中与重庆勾结,为立功赎罪,借日本人之刀杀特务给重庆方面看。”何文艳:“这还得了?这样的话,你们这种人不是变成两边都要杀的人了吗?”温经理眉毛一拎:“什么叫‘你们这种人’?干脆说‘汉奸’不就得了!”何温艳:“梁会长被打死,你这个副会长会不会顶上去?”温经理:“副会长有三个,会长一职凭什么非要我顶上去?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妈呀!这可怎么办啊?”何文艳扑到沙发上哭起来。温经理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烦死了,烦死了,你能不能安静点!”说完,顺手抓过一张报纸扇起风来。
华灯下,重庆庞公馆餐厅桌面上,各色菜肴应有尽有。张忠良、王丽珍、庞浩公、白少魂、欧阳菲菲、老龚、崔经理、林老板、柯局长、庞太太等坐成一桌,交杯畅饮,欢声笑语。
庞太太:“大家快点吃,吃好了我们开两桌。”王丽珍夹菜给她:“干妈,慢慢吃,打牌的事不着急嘛。”
庞浩公放下酒杯:“嗳,诸位、诸位,下面还有几样新鲜菜,请大家慢慢品尝,慢慢品尝。”说着,侍者捧来一盘龙虾,放到桌子中央。大家睁大眼睛看龙虾,发出一片惊呼之声:“哦……”
柯局长拎起一只龙虾,惊奇而兴奋地用四川话说:“啊呀!这是啥子哟?”白少魂也故意说四川话:“这叫龙虾,你们四川没得的。”柯局长大为赞叹:“啷格大的龙虾,好要得很哪。”欧阳菲菲也用四川话打趣:“今天就让你开开洋荤啰。”于是哄然大笑。
林老板:“快告诉我,这是从哪里运来的?”老龚:“不瞒大家说,这是我们董事长特地从印度的加尔各答运来的。”崔经理:“啊,董事长就是有办法。”
侍者又上了一方盘阳澄湖大螃蟹。柯局长:“螃蟹?啊哈哈!要得,要得,硬是要得!”
白少魂用上海话说:“哎哟,结棍嘛,上海的大闸蟹也飞到重庆来了?”张忠良也说上海话:“看起来,抗战还可以多抗几年。”众人又哄笑。庞浩公指挥大家:“来,来,来,动筷,动筷。”大家伙手筷齐下,五爪金龙,气氛好到了极点。庞浩公凑向旁边的张忠良:“吃好饭到我书房来一下。”张忠良点点头:“好的。”
庞浩公挺着便便大腹,坐在沙发上,将雪茄烟含到嘴里。张忠良斜着身子坐在他旁边,态度恭敬而又敏捷地摸出打火机,捺着火凑上去,为他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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