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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第41章

小说: 一江春水向东流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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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洽卿路是上海的繁华世界,商家店铺,百业杂陈。行人摩肩接踵,十分热闹。吴家祺拉着黄包车停在一家旅馆门口,客人刚下车,便有一位戴墨镜的女子坐到车上。吴家祺问:“这位小姐去哪里?”纯子用日语回答:“四川北路,你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吴家祺默默提起车把,向苏州河方向拉去。纯子坐在车上默不作声。
  在房间里,纯子的手拨动琴弦,勾起对往昔的回忆。站在窗口的吴家祺背对纯子,对身后的琴声无动于衷。纯子来到他身边,神情哀怨地说:“找到你真不容易,为此,我不知在街上游荡了多少次。”吴家祺挖苦道:“你让奥平为雄的特务机关找我,不是要容易得多吗?”纯子忽然变得泪眼蒙眬:“在你眼里,我和奥平为雄究竟是什么关系?”吴家祺道:“表哥、表妹,相互爱慕,共同的政治信仰,这就是你们的共同点和特殊关系,我没说错吧?”“为了救你的素芬,我去向他求情,从这以后奥平为雄就再也不是我的表哥了!至于男女间的爱慕,那是根本没有的事情,也谈不上有什么共同的政治信仰,我只是尽一个日本公民的职责,为增进两国人民的友谊才到中国来,如果说这里边出了什么差错,那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吴家祺道:“为什么还要找我?”“为什么?就为了让你明白我说的这些话。”“明白你说的这些话,这有什么意义吗?”“我为你才到中国来,可你并不理解这一点,我很孤独,我不能没有你。”“你到中国来是错误的,因为你一来,原本美好的你就变丑了,丑得和我心目中的纯子判若两人。我们不可能再和好如初,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请你务必明白我的意思,别再缠住我。再见!”吴家祺说完鞠了一躬,向门口走去。
  冲着吴家祺的背影,纯子咆哮道:“‘请务必明白我的意思’,你说得多轻巧?你可知道为了救素芬,为了满足你的恳求,我都做了些什么吗?为了你,为了你那个说不清是素芬还是纯子的女人,我让奥平为雄强奸了你知道吗?这些你知不知道?”她痛心疾首地叫着,失声恸哭,涕泗交集。吴家祺震惊了,嘴唇颤抖着,眼中噙满泪水。他走上前去抱紧纯子,两人吻得天旋地转!纯子抬起蒙眬的泪眼:“家祺,我们还能重归于好吗?”吴家祺垂泪不止:“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我只知道,我还可以用黄包车拉你上下班。”
  纯子又坐到了吴家祺的黄包车上,由他拉着行进在嘈杂拥塞的车流中。看着吴家祺奔跑的背影,纯子内心是那样的难受。
  黄包车到了上海日侨青年团大楼前,前面停着的汽车里走出奥平为雄。他看到了吴家祺和纯子:“家祺君,纯子是个好女孩,你是好男人,你们是很好的一对,你们结婚吧!拜托了!”怒不可遏的吴家祺抡起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奥平为雄嘴角流血:“我知道你为什么打我,你可以狠狠打,只有这样我才会好受一些。”吴家祺拉起黄包车离去了,只留下奥平为雄仍然以鞠躬的姿势站在那里。
  晚上,在百乐门底层舞厅,西装革履的吴家祺搂着陈曼秋,两人踏着慢悠悠的舞步。
  陈曼秋看着他,眼中透着一种探究的光:“你和那个日本女孩,怎么又重归于好了?”吴家祺:“因为我欠她的,欠她很多。”“是不是还想娶她?”“不管娶不娶,我都不会透露你的身份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陈曼秋笑笑,说:“我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怕你以后说不清。要知道,美军已在冲绳登陆,战争进入了日本国土,无论欧洲还是亚洲,战争都已接近尾声,我们清算日本的时间已为期不远。所以,我劝你还是远离纯子。”“那是我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做。”陈曼秋笑得更灿烂了:“我知道你是有主见的人。想当初我鼓动你为国家做事,怎么说你都不愿意,那时我领教了你的固执。”吴家祺淡淡一笑:“我怕你万一出事,没人给我作证。”陈曼秋的声音里透着欢喜:“我已接近安全的彼岸,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你是无名英雄,我想知道,除了婉君和陈曼秋,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突然一声枪响。陈曼秋扑到吴家祺身上:“别动,看谁在我背后开枪?”吴家祺抱住陈曼秋,向她身后看去,奥平为雄冷峻的面容在舞客肩头闪过。接着又是一枪,陈曼秋浑身一颤,一口热血喷涌而出。舞池里似乎早已埋伏着十多个枪手,一时间枪声大作,震耳欲聋。
  场内大乱。舞客舞女高声尖叫,四散逃遁。两派枪手像一股祸水,且战且退拥出门去。
  陈曼秋渐渐不支,身体向下沉去。吴家祺抱着她:“陈小姐!陈小姐!”陈曼秋血水狂泻,一息尚存:“我的真名……就叫婉君。”说完便闭上了双目。
  吴家祺泪水像暴雨飘飞,怆然地叫:“陈小姐!婉君!”他抱住她放声大哭。忽然上来
  四个穿着体面的男人,两个持双枪警戒,两个架起陈曼秋直奔大门。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神秘!吴家祺追到门口:“你们是什么人?”载着陈曼秋和四个男人的轿车已飞驰而去。
  吴家祺颓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埋首哭泣。舞厅门砰地关上。洗刷地面的血水从门缝下冲出来,漫过吴家祺的屁股,顺着一级级台阶淌下。透过舞厅的大门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工作人员像救火似的忙着冲刷地面。
  老木快步来到吴家祺面前,怔怔地望着他,犹豫有顷才轻轻叫唤:“三少爷,三少爷……”吴家祺止了哭,胡乱地抹着眼泪。老木噙着泪,扶起他:“三少爷,快起来,别坐在水里。”吴家祺站起来,红肿的眼睛像两个胡桃核,他面带泪光,仰望天空,舒了一口长气。天上繁星闪烁,洒下一片凄冷的清辉。吴家祺没头没脑地说:“木叔你看,今夜的星光特别灿烂!”老木点点头,抹了把泪。星星在他眼里是晶莹模糊的一片。那个真名叫婉君的神秘而又了不起的女人就这样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就像遥远的星河中的一颗模糊不清的星。
  重庆酒吧间内,烟雾腾腾。几个美军在吧台前或敞胸露怀或高擎酒瓶,就着曲子兴奋地舞蹈。顾客们欢声笑语,一派狂欢气氛。靠窗边拼桌围坐着张忠良、王丽珍、白少魂、欧阳菲菲、老龚、崔老板、林老板和柯局长,几个人开怀畅饮、高谈阔论。
  张忠良领带松开,亮着嗓子喊:“盟军占领柏林,希特勒自焚身亡,德军无条件投降,哈哈……胜利说来就来了!”白少魂也一脸兴奋道:“六年的欧洲大战,以德军的彻底失败而告终。”王丽珍跟着说:“等着瞧吧,小日本也撑不了几天了。”崔经理晃悠悠地提起酒杯:“来,来,来,让我们为欧战胜利干杯!”大家举杯高喊:“干杯!干杯!”六只高脚酒杯碰破四只,酒水洒了大家一身,引得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喝彩声。
  庞浩公叼着雪茄匆匆赶来,出现在众人面前:“好家伙!把杯子都喝碎啦?厉害!厉害!”他一屁股坐下来。张忠良马上站起来,朝吧台拍手:“嗨,上酒!上酒!”林老板问:“庞董事长带来什么最新消息?”庞浩公拿出一份报纸:“消息不少,可惜有条坏消息。”欧阳菲菲好奇道:“什么坏消息?”庞浩公拍拍报纸:“百乐门舞厅的红舞女陈曼秋,你们都知道吧?”崔经理说:“陈曼秋怎么不知道,我还和她跳过舞呢?”张忠良预感不妙:“陈曼秋怎么啦?”庞浩公惋惜地说:“她在百乐门舞厅混乱的枪战中被打死了。”众人的神色为之黯然。王丽珍感叹道:“唉,真是红颜薄命啊!”庞浩公定了定神,一脸凛然与敬佩:“你们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据说她是一位抗日的谍报分子,杀她的凶手是日本情报机关和七十六号的特工。”张忠良的酒似乎醒了一半,喃喃道:“在我落魄的时候,她曾经救过我的命,这一下连谢她的机会都没有了。”老龚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这样吧,我提议为陈曼秋小姐干一杯,愿她的在天之灵安息!”众人一看没有杯子。张忠良猛击一拳站起来:“他妈的酒怎么还不上来?!”桌子上的酒瓶几乎全部震倒,滚到地上砰然炸开。全场肃然。所有的人都拿眼睛望着他。只有同桌的人知道,他是为陈曼秋的死光火。
  林阴道上路灯昏暗,行人稀少。紫纶懒散地倚着电线杆,见有男人走来,才打起精神:“先生,想不想寻寻开心?”男人看他一眼,并不搭讪。大凡路过的男人都对她视而不见。“哼!”紫纶生气地点燃香烟,吸着。一辆囚车开到紫纶面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紫纶摇摇头,两个男人便动手拽她。紫纶挣扎着叫起来:“我不去……畜生!放开我!快放开!救命啊……”两个男人硬是将她塞进汽车,关上门开走。
  借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路灯,紫纶定睛看去,见车厢里已经坐着十多个年龄相仿的女人,看上去都是同行,一个个无精打采、忐忑不安的样子。
  囚车开到门口刹车停下,两个男人下车后拔出手枪打开后门,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吆喝:“你们的下来。”“快,统统地下来。”中国女人们胆怯地下车……
  热气腾腾,水雾迷漫。朦胧中隐约可以看到几十个女人浸在水里洗澡。大池旁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东洋女人。
  洗好澡的中国女人们穿着统一的白睡衣走出来。随着嘈杂的说笑声和皮鞋声,几十个身强体壮的日军军官由一名少佐领队,来到大厅入口处,看到面容姣好的中国女人,一个个兴奋得嚎嚎直叫,脸都变了形。最后走出来的是紫纶。只见她穿着同样的睡衣,长发披肩,面色白里泛红,细嫩而透着光泽,仿佛吹弹可破;她的胸部因双手抱臂而凸显出来,鼓鼓地耸在前面;她目不斜视地朝前面走去,神情步态又回复到她在枫桥做七奶奶时的那种雍容有度。她像一阵清风,更像一个影子,从几十双贪婪的闪发着绿光的瞳孔中走过。这时,几乎所有的日军在身体的某个部位都有了反应。紫纶的表现有可能是故意的,因为这对大兵肯定是一种折磨。显然她已经知道了今天的节目,并且设计好了结局,所以她脸不变色,心如止水。走着走着,她回眸一瞥,只见跟在身后的日军像潮水般推来,她朝他们微微一笑。日军们都马屁精似的向她哈了哈腰,放出笑来,有几位似是争先恐后而又相互推搡着。紫纶尾随其他中国女人向过道深处走去。
  大厅用绳子、竹子和粗布间隔成几十个小区域,房门仅有一块布帘遮挡。中国女人们排着队来到大厅,在青年团工作人员的吆喝下被推入一个个小间。有几个女人不想进,遭巴掌侍候,一脚踹在臀上,踢进“房间”。紫纶也被挎着指挥刀的日军少佐推进其中一间。少佐从日军中挑出一位胸前挂满勋章的军官,然后用日语下令:“各就各位!”迫不及待的军官们立刻拥向各个“房间”。
  紫纶听着外面的声音,看着摆在“房间”中央的木板床,就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反而使她更加冷静了。那位别满勋章的日军尉官来到“房间”,看到紫纶后两眼放光,搓着手呀呀地叫,并且向她竖起大拇指,说了一些大概是日语“好极了”的话,并把一张票子塞进她的衣领。紫纶不慌不忙,向他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尉官领会了,给她一支香烟,并为她点燃,紫纶就吸起来。尉官借机往她胸脯上摸了一把,紫纶抬起手重重地给了他一耳光。尉官被打呆了,瞪起眼睛大声谩骂,接着又扑上去,却被紫纶踢中下身,痛得弯下了身子。紫纶没事似的抽着她的香烟。尉官一边捂着下身一边用日语骂:“臭婊子!我要干死你!”
  骂声引来带班的少佐,他进来后二话不说,先抽了紫纶两个耳光,用日语叫:“混蛋!你收了钱,就应该出卖身体,难道你连这点都不明白吗?”紫纶吹吹香烟灰:“我听不懂你的话。”少佐忍无可忍,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尉官跑出去,又很快跑回来,拖了纯子来。
  少佐用日语对纯子说:“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听话?你快说服他,让她为我们的军官服务。”纯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转身对着紫纶,用中文说:“这位小姐很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紫纶一口否定:“我不认识你。”纯子继续道:“这些军官……都是在战场上立了大功的勇敢的武士,在这里享受人生的快乐,是对他们的一种奖赏。他们会像外面的嫖客一样付钱给你的,你为什么不按规矩办呢?”紫纶坚定地回绝:“不,我不想卖身给他。”纯子疑惑不解:“你不是妓女吗?你是妓女,对吗?”紫纶扔掉香烟:“不错,我是妓女,但我是中国妓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嗖的一声拔出少佐的指挥刀,竖在面前喊道:“别过来!”话音未落,外面阴霾的天空滚过一个沉雷。未等纯子和两名军官反应过来,紫纶已退到窗口,掉转刀尖,双手握刀,对着自己的腹部用力一捅,接着咬紧牙关,拼足力气,又往深处捅进去。飞溅的血水洒在纯子、少佐和尉官的脸上和身上。三个人目瞪口呆,惊愕地看着紫纶倒在地上,刀尖穿透她的腹背。
  窗外沉雷滚滚。1945年初夏的第一场暴雨如悬河注水,一泻而下。那频频划破夜空的闪电仿佛是从黑暗深处迸发出来的一柄柄利剑,穿刺着人们的心扉!纯子哭了,捂着脸失声痛哭。少佐终于反应过来,左右开弓扇了纯子两个耳光:“混蛋!”他走上前去,从紫纶身上拔出指挥刀。“快把她扔出去!”
  雨骤风狂,四周白茫茫一片。吴家祺拉着黄包车,踏着一路雨水跑来。两个青年团成员将紫纶拖到外面,喝住吴家祺:“嗨,你的,过来!”吴家祺的车停下来。青年团成员抬起紫纶,扔到车上。其中一位青年团成员塞给吴家祺几张钞票,比划着:“黄浦江,黄浦江的扔进去,明白?”说完,拉起另一个同伙跑进大楼。雨水冲刷着紫纶的血脸,渐渐露出她死白的面容……吴家祺上前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觉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叫:“紫纶!紫纶……”他抱着她,一边哭叫,一边拼命摇她。紫纶渐渐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气若悬丝:“总……总算要走了……”吴家祺看着她汩汩血涌的腹部,哭叫道:“紫纶!你不能走,千万不能!我送你去医院,你一定要挺住!”他放好紫纶,拉起车子掉头。就在这时,纯子抱着军毯跑出来,来到黄包车前,看看紫纶,又看看吴家祺,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紫纶望着她:“……我知道……你叫……纯子……”吴家祺向纯子射去阴狠的目光。这寒芒似的目光,令纯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纯子把军毯盖在紫纶身上:“快,快送医院!”吴家掀起毯子:“滚开!”这一声“滚开”,吓得纯子倒退了好几步。吴家祺拉起黄包车向雨幕深处冲去。
  吴家祺一边哭泣,一边拉着黄包车在街上狂飞乱奔。车上的血水滴到地上,化入雨水,染成一条长长的红绸般的飘带,然后逐渐变得浑散,变成一大片淡红。这时,斜靠在黄包车上的紫纶面色苍白,看起来特别清雅、特别纯洁,她早已气绝身亡了。紫纶,这个叫做紫纶的女人,在风雨颠簸中结束了她苦难的一生!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纯子黑灯瞎火地坐在榻榻米上,偶尔一个闪电,电光照得她脸色煞白。忽然乒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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