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一路读-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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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样的自治小镇环境里,形成了美国人的传统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美国是小镇的国家,典型的美国人是小镇的居民,他们勤劳、朴实、直率、守法。典型的美国传统文化,是小镇的文化,那是介于农人和城市生活之间的一种文化习俗。从政治学的层面上看,这种文化有很强的保守性和稳定性。
高度自治的小镇就像有着一个坚硬保护外壳的居民群落,它保护其中的个人免于外界强权,特别是免于政府强权的入侵,保障个人自由。可是,费镇谋杀案和我们所住的小镇上的培尼被杀案,却使我们不得不想到这样的问题:在这样高度自治的小镇上,如果出现了居民们一致的邪不压正,如果出现了多数人认可的黑道当政,怎么办?自治的小镇有没有可能演变成黑社会的山寨?如果存在这种可能性,怎么办?
三、美国人怎样扫黑
费镇谋杀案的艰难侦破和随后被法庭拒绝,以及同时期在我们居住的小镇上,培尼被杀一案的凶手被陪审团公然开脱,这种公然默许谋杀犯罪的事情,触及了美国司法制度中最受人争议的问题,也反应了宁静平和的美国小镇自治社会有可能趋向于“黑道”的一面。
当我们研究费镇谋杀案的时候,看到那时候当地居民抱成团地同情和支持杀人凶手,看到以治安警官为首的三K党人不仅杀人,而且面对法律表现出那种傲慢、放肆和不可理喻的顽固,看到联邦检察官面对法律程序上的障碍束手无策,看到被害年轻人的亲属的悲哀、愤怒和无奈,这时,你会不由自主地盼着出现一个握有尚方宝剑的包青天,来到费镇,除邪扶正。可是我们知道,美国没有包青天,美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大快人心事”。美国人的概念里,只有法律,只有程序。即使是要扫黑,也只能根据法律,按照程序来。
美国的联邦政府和州政府,有强大的政府力量。费镇谋杀案引起轰动,全国舆论一边倒地谴责这个密西西比小镇纵容杀人犯罪,顽固地维护种族歧视制度。要说力量对比的话,联邦政府要把费镇名副其实地扫平,也不用费吹灰之力。可是联邦政府不可能这样做。费镇的民众,虽然同情支持和纵容了三K党的犯罪,但却是在法律的游戏规则下做的,他们并没有犯法。而联邦政府要主持正义,压倒邪恶的话,也必须根据法律,按照程序来做。
联邦法律没有司法权处理发生在费镇的谋杀案,但是根据新的联邦民权法,侵犯民权却是联邦民权法涵盖下的罪行,是归属联邦法庭处理的。在治安警官普莱斯等19名三K党人逃脱谋杀案的惩罚以后,联邦司法部派出重要检察官,来到密西西比,向位于密西西比州的联邦法庭,控告19名三K党人违反联邦民权法。与此同时,在我们住的小镇上,联邦检察官也向法庭控告培尼被杀案的被告盖斯特等人犯下了侵犯民权罪。
这两个案子,前者叫“合众国诉普莱斯等案”,后者叫“合众国诉盖斯特案”,在联邦法庭上也一波三折,其要害就是,联邦政府对这样发生在小镇上的罪案,如果仅仅是起诉侵犯民权罪,而不是谋杀罪,到底有没有司法权。被告的律师都申辩,联邦政府根本就没有权力管地方上的罪案,这样的犯罪案件的审理权是属于州政府的。也就是说,即使小镇上“黑”了,要“扫黑”也轮不到你。你出来“扫黑”是犯规的。盖斯特一案,联邦地区法庭的法官同意了被告的申辩,驳回了检察官的起诉。普莱斯一案也几乎以同样的理由被法庭拒绝。结果,这两个案件都因为联邦司法权的争议,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
1966年3月28日,联邦最高法院对这两个案件作出一致裁决:根据宪法和宪法第14修正案,根据南北战争后重建时期的法律,联邦政府都有合法权力对平民指控违犯联邦刑事法的第241和242条,也就是可以指控两案中被告违犯了联邦民权法。
第一部分 走路(一)费镇的重生(3)
四、完善制度舞台
两案在各自的法庭上展开。在费镇一案中,联邦检察官向仍然是由当地居民组成的陪审团解释:“联邦政府不是在入侵费镇,入侵密西西比州。现在,这些被告是在密西西比的一个城市里,面对着密西西比的联邦法官,在密西西比的法院房间里,由于他们犯下的违犯联邦法律的罪行,接受来自密西西比的12位男女公民的审判。判定这些人是否有罪的重大责任,仍然掌握在法定的裁判者手里,那就是你们——12位密西西比州公民的手里。”他沉重地指出:“这是一个重要的案件。我今天在这里所说的话,其他律师今天在这里所说的话,都会很快被淡忘。但是你们12个人今天在这里所做的判定,将会被后人长久地记住。”
这是对当地陪审员们的法治和人性教育。这个教育从案件发生就开始了。发生在两个小镇的案件,所吸引的全国的舆论,首度冲击了他们闭塞的心智。他们发现自己长久生活的地方被全国关注,长久自以为是的价值观被大家评判,全国民众对于死者的悲痛追悼和对于谋杀行为的愤怒,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里的人们。
两案的陪审团最后都判定,大多数被告有罪,其中的主犯都判处了联邦民权罪的10年最高刑期。两案的案发到这次审判,分别都经历了2年以上的时间。联邦民权法给这个案件提供了一个再度审判的机会,而来自当地的陪审员依然是一个重要的关键。高扬人道的舆论和畅通的媒体,仍是打开偏远小镇的精神封闭的重要因素。
这是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判决。它们重申了法治的核心原则:任何人都不能把自己置于法律之上。在一个高度自治的社区里,你可以享受高度自治带来的个人自由,但是也必须服从法律的约束。自治社区的“黑”和“不黑”,只有一个公认的标准,那就是法律。法治的体现是,任何人和事,只要是合法的就能得到法律的保护,只要是违法的就要受到法律的惩罚。
在研究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历史的时候,费镇谋杀案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它典型地表现了自治小镇上的民众和国家法律的关系。让我们深感震动的是,美国朝野在面对这样的民间“黑道”时候,表现出的理性和法治观念。法律永远是一把双刃剑。这把锋利的正义之剑,既能剪除邪恶,也会约束正义。这就是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特别令人感动的是,受害者及其家人所表现出的尊严和忍耐,当他们看到由于法律的局限,正义不能伸张的时候,他们寄希望于法律的完善、人性的觉醒、制度的改良。他们不要求政府特事特办,乱世重典,他们不指望在法律程序之外的报仇雪恨。他们知道,法律是不能图一时之痛快而滥用的,为一时一事而不按照规则行事,会对制度造成长远的伤害。作为所有人共同契约的制度框架,只能完善,不能砸锅卖铁,因为所有人的长远利益,只有在这个制度舞台上才能实现。
费镇谋杀案和联邦最高法院的相关裁决,在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历史和美国种族问题的历史中,写下了沉重的一笔。那么,今天,30多年以后,费镇是怎样的呢?
在暮色苍茫中,我们驶进了费镇。
五、重生的费镇
天色已晚,我们只能在镇口的汽车旅馆里住下。在旅馆里,和柜台上的女士聊起来,我们直截了当地提起当年的谋杀案,问到今日的种族状况。
这位从外地嫁到此地的女士说,她知道这个谋杀案,谁都知道这个谋杀案。她告诉我们,如今的费镇,已经变了。人人都看到了30年来的进步,人人都必须承认,今天的世界比30多年前“秩序井然的”种族隔离时代好。尽管今天有今天的问题,比如伴随着种族和移民问题的犯罪问题,但是谁都明白,今天相对于过去,是一种进步,是建立在人性觉醒的基础上的进步。她告诉我们,费镇仍然是典型的南方自治小镇,这儿的居民笃信基督教浸礼会,他们仍然有自己的价值观,行为作派仍然老式保守。在这个小镇的范围里,永远没有酒类出售,连小镇的饭店里都没有酒。但是,在小镇里工作的黑人,已经很多很多了。
她还告诉我们,前些日子,从北方的大城市里来了一帮三K党的人,他们特地来到费镇,举行了三K党身穿白袍的集会和游行,想激发和动员这个著名小镇上“白人至上主义”情绪,还指望发展一些新成员。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费镇的人们,当年的白人和他们的后代,警觉而冷淡地注视着这些外来的三K党。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响应他们的号召。
我们还得知,60年代发生在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的一些迫害黑人的犯罪案件,在当年由于白人民众的偏见,检察官没有把握起诉而搁置,现在,30多年后,正一个一个地重新走上法庭,将罪犯绳之以法。密西西比州司法部的检察官,这些年来一直想在州法庭上重新起诉当年的费镇谋杀案,可是难度非常大,因为时间久远,很多关键证人已经相继离世了。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我们看到了费镇的重生,这就够了。
第二天,大晴天。森林里的费镇,沐浴在南方秋天的金色阳光里。我们悠悠地游览了费镇的老住宅区,那都是一栋一栋精心维护的老房子,房子、台阶、花园,优美得就像童话里一样。看得出,这儿的居民为自己的社区非常自豪,保养得非常尽心。镇中心有一条街,有饭店、电影院、快餐店、百货店,就像大多数有点年头的小镇一样。
我们沐着阳光,离开了密西西比的费镇。
第一部分 走路(一)老家的歌(1)
——那切兹镇法院地下室的新发现
一、肯塔基老家
不要哭了,我的女人,
我们今天不哭了。
我们唱一支歌吧,
为那遥远的肯塔基老家。
这是斯蒂芬•;福斯特(Stephen Collins Foster,1826-1864)的著名歌曲《我的肯塔基老家》中的歌词。斯蒂芬•;福斯特是19世纪上半叶美国最伟大的通俗歌曲创作者。我们这一代中国人是熟悉他的歌曲的。在除了样板戏和语录歌就什么也没有的年代里,我们曾经在那些已经翻烂了的歌本里寻找他的歌曲,抄在自己的小本子里,照着谱子慢慢吟唱。福斯特的歌,那真是如泣如诉的灵魂之歌。
斯蒂芬•;福斯特是出生和生活在北方大城市的人,但是他有一种游吟诗人的天生气质。真正打动他的是当时黑人教堂里的黑人们,从非洲家乡带来的那种火一般的节奏、嘶喊和基督教唱诗班天使般的圣歌结合以后产生的黑人灵歌。他创作了大量这种黑人灵歌风格的通俗歌曲,比如我们都很熟悉的《啊,苏珊娜!》、《老黑人》、《家乡的老人》、《苦日子不要再来了》等等。而他最有名的作品,还数《我的肯塔基老家》。在这首歌里,黑人们回忆家乡的美丽,鸟语花香,亲人的欢畅,可是,“厄运来敲门”,黑人们只得告别家乡。思念家乡的那种苦楚,对命运的无奈,对不平的愤懑,让你听过以后就难以忘怀,旋律会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久久回响。
到美国以后,新的流行歌曲排山倒海,而我们也早已过了照着歌谱学唱歌的年龄,可是斯蒂芬•;福斯特是不那么容易忘怀的。特别是在肯塔基州旅行的话,你会时不时看到斯蒂芬•;福斯特的痕迹。肯塔基州有名为“我的肯塔基老家”的州立公园,各地的商家也会时不时打出“肯塔基老家”的招牌。肯塔基州的州歌,就是斯蒂芬•;福斯特的《我的肯塔基老家》。
不过,我们自然会有这样一个问题,肯塔基州在美国南北方之间,密西西比河的东岸。要说地理位置,它在早期的美国位于比较当中的地方。斯蒂芬•;福斯特自己并不是肯塔基人,那么他是在替什么人、在讲述一个什么样的“肯塔基老家”的故事呢?
二、密西西比州的那切兹镇
那切兹(Natchez)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镇,它位于滔滔大河东岸的高坡上。镇的名字来自于原来在这一带生活的印第安部落的名字。18世纪初,法国人来到这儿,立即发现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所以那切兹镇的历史比密西西比河口著名的新奥尔良还要早。几十年以后,小镇易手到了英国人手里。美国建国以后,当密西西比州建立的时候,这儿是第一个州府的所在地。
那切兹的真正开始繁荣是在19世纪的上半叶。轧棉籽机的发明,使密西西比河下游的美国东南部成为“棉花王国”,而那切兹镇以得天独厚的优越地理位置,成为“白色黄金”的集散地。南方阳光地带盛产的棉花,运到这儿装船,顺河而下,出海运往北美东海岸的工业城市或者直接运往欧洲,又从欧洲运来家具、书籍、葡萄酒。在密西西比河边的庄园和城镇里,在堆砌起来的财富上,形成了一种奢华而优雅闲适的生活方式。
可是,白色黄金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由黑人那黑色的肌肤上流下的汗水凝结而成,还有福斯特歌曲里回响着的黑人对不公平命运的痛苦呼喊。那切兹的老法院地下室里的一个新发现,为我们回答了“肯塔基老家”的问题。
三、地下室里的发现
那切兹镇是密西西比州亚当斯县法院的所在地。1999年的一天,州档案部门的工作人员汉纳,带着几个人在法院的地下室里清理堆积如山的、历史上遗留下来的老文件。这是州政府一个计划的一部分,要把地方法院历史上的老记录用新的技术重新整理出来。他们翻出了一厚本红色硬封面的账册,封面上只有简单的《记录本》三个字。也许是因为这记录看上去不像是很老旧的东西,它不知什么时候被归置在20世纪50年代的文件堆里。汉纳打开记录本,细读两页,顿时被惊呆了:他看到的是19世纪50年代的黑奴买卖记录。
这样的奴隶制度下的原始记录,现在已经十分罕见了。县政府和州政府立即将这些记录制成缩微胶卷,向公众开放。经过一番努力,全部记录被数字化,建立了数据库,供研究使用。《记录本》所记载的南北战争前奴隶买卖的历史背景,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
第一部分 走路(一)老家的歌(2)
四、黑奴们从肯塔基来
在棉花成为美国南方主要经济作物以前,这儿种植的是烟草和大麻。进入19世纪,南方开始种植棉花,突然需要大量黑奴劳动力。美国的奴隶制是北美洲在英国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一个历史难题。由于美国是一个自治州的联邦,各州俨然是个小国家。尤其在建国初期,美国联邦政府的权力十分有限。所以,在无法达到各州意见一致的情况下,美国宪法给各州解决奴隶制留下了一个渐进缓冲期。第一步是限定奴隶问题的规模,禁止再进口奴隶。美国国会在1808年立法禁止从非洲或其他地方进口奴隶。需要劳动力的南方棉花种植园主只得依赖国内的奴隶市场。
肯塔基是种植烟草的蓄奴州中最北方的一个州,林地基本上都清理出来种植了烟草,市场饱和,种植烟草不再需要大量劳动力。肯塔基州偏北,地势又高,不能种棉花,奴隶劳动力出现过剩。恰恰在这个时候,密西西比下游各州需要更多的黑奴。这样,奴隶贩子